前 言
一个人 总有些看似平淡的东西会在生命的里程中点滴的沉淀下来，当沉淀的东西累积到令你想说想写想抒发的时候，这平淡已经升华为思考，已经不再肯仅仅压在心灵的一角，它会变成一种感动，这感动会决堤我们的思绪，任她去驰骋;会冲刷去岁月带来的冷漠消沉与麻木;任她去唤醒沉睡的记忆;会润泽进受挫的心田，任她来抚慰伤痕的阵痛。于是，回忆便象野草一样在思绪里疯长起来，对于文者，渴望它汇集成有真情实感的作品，对于画者，希望它跃然纸上横空出世，我之对于我的”二串子”妈妈的感情，就在这样的岁月积淀中逐渐的升华到了我想为之而歌为之而写的程度。且不论我 笔墨之粗浅不足以挖掘到串子妈妈灵魂之高之深之洁处，仅就我喷涌欲出的仰视之心，我必写此文以慰之。发表此文的时候，这个可敬可爱的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谨以此文悼念妈妈!
二串子妈妈
直呼她为二串子，又叫她妈妈，这不伦不类不雅不恭的称谓实在不是出于我对长辈的不尊重，更不是因为，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就这样不尊重她，实在是因她这名字是村子里尽人皆知的，完全替代了她的真实姓名的。尽管她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浓浓的眉毛，含笑的坦荡的脸，结实的身材，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衣着打扮，但一个在很多人面前可以公然小解的女人，在文明人的眼里便是真正的串了。
听父辈讲过她的“串”事。60年代末某一日，生产队的男男女女在铲地，有一个人忽然发现了一个鼹鼠洞，鼹鼠在我们张海被称为豆鼠子，据说该动物有点邪气，前肢能抬起做直立状，被人围追到紧迫时会做出作捐状，名曰“拜四方”也有说它有蛊惑人的本事。正因为如此，当有人发现鼹鼠洞的时候便想出了作弄二串子妈妈的馊主意。那人说“二串子，你敢往豆鼠子洞里撒尿吗？你肯定没这个胆量”我那不信邪的虎了吧唧的二串子妈就说“撒就撒，我还怕了那小东西不成？”这人继续将她说，“你要真敢往豆鼠子洞里撒尿，我就输给你2元钱”那时候2元钱可是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的1个月工分啊，不知道我那二串子妈妈是为了证明天下无邪还是为了那两元钱，或者，她率直的个性中什么都没多想，她哈哈笑着说”我正有一泡尿要撒找不到地方呢，我还真就撒呢，是男的不缺德的就别看我撒尿”说着，三下两下退下裤子，背对着众人就真的小解了一把。大家先是吃惊地看着她，然后，不知道哪个男人喊了句”这大屁股真白啊”人们便哄然大笑。事后，钱是否付了没有人谈起，串子妈妈因这举动，回家后被听到传闻的，久病着躺在炕上的丈夫用木棒狠狠的暴打了一顿，她便如人们传说中的豆鼠子那样逢人便作揖求别人别再提这件事了，这街头巷议倒是流传了下来，在人们眼里她便越发的串了 ，更有甚者把这事编造成了豆鼠子蛊惑人的史料。
说她是二串子，也可能是因为她太没有心眼，无论谁有了困难，只要被她看见了， 知道了她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帮助别人，哪怕那个人刚刚骂过她，诽谤过她攻击过她。哪怕她会因为帮助别人而使自己受伤甚至失去很多东西，她也一样的会挺身而出。所以，在精明人的眼里她是缺心眼的，用我们地方土话说这个人是缺心眼的二串子。
我们村有个叫王小人的女人，她的真实姓名无人知道，因为她生的又矮又小，夫家姓王，所以人们便公然叫她王小人。别看她脸上皱纹累累，那双小眼睛可是透露着绝对的精明，她很能算计的 ，就因为她太能算计，又工于心计，时间久了，纯朴的乡亲们都不愿意接近她，再加上她那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的丈夫脾气不好，他家房前屋后的菜地里长满了蒿草，而这对于爱土地如生命的农民来说更是难以接受了 ，何况他们两夫妻又经常到别人家里借东借西的 ，所以，她家便成为全村最不招人最没人缘的了。 偏我那二串子妈妈，对谁都不设防，烂好人一个，不但不嫌弃她，还经常的把自己辛苦种得的新鲜蔬菜送给他们吃，久而久之，这王小人竟然发展到不用妈去送，想吃什么，自己就到妈家的菜地去拔，还都是挑最大最好的，吃些蔬菜，占些小便宜也就算了，妈总说”吃吧吃吧!家产地出的 ，谁吃不一样”。 就这样喂来喂去。喂出个黄鼠狼来。
妈家养了几只母鸡，妈对这几只母鸡就象对她的第N个孩子一样，无论怎么忙怎么累，早晨起来，中午休息，晚上收工，第一件事就是先喂食这些鸡，常常听妈妈边喂鸡边唠叨”吃吧吃吧，多吃点，吃饱了好下蛋”。在那个年代，她家的鸡生的蛋是唯一能够给她那重病卧床的丈夫补养身体的营养品了 。一群鸡，每一个蛋，仿佛就是一个乡村妇女对丈夫全部的爱了。每每她去鸡窝拣回大大的 红皮鸡蛋的时侯，脸上便放射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忽几日，她收工回家的时侯，鸡窝里再拣不出蛋来了 ，她以为自己没有经管好鸡婆们，便更加经心的喂养，甚至从自己嘴里省下苞谷喂它们。还是不见蛋的影子。也是该然，那一日，生成队长派她回队里取化肥，她顺脚拐回家看一眼，正碰上王小人鬼鬼祟祟的 从她家鸡窝里掏鸡蛋往怀里揣，，串子妈妈再傻也看明白了 ，原来是真的来了黄鼠狼了 ，这几日鸡蛋都是都被她偷了去，，于是，气红了眼睛的串子妈冲过去一边抢鸡蛋一边大骂 “王小人，你个黄皮子，你个不要脸的臭骚X，我家菠菜白菜芸豆茄子小葱的供着你吃，你怎么还来偷我家的鸡蛋啊 ?你不知道我那鸡蛋是给炕上我那老爷们补身子的吗 ?你得了馋痨了不成?从病人嘴里抢东西吃，你有没有良心啊 你^^^^^^^”王小人被堵个正着，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些在家的女人和孩子都跑过来看热闹，平时能言善辩的小人没还一句嘴，低着头，红着脸，挤过围观的人群匆忙的走了 。照理说，如果是人而不是黄鼠狼，这件事后她应该好好的 反省自己。可她恰恰真的就是黄鼠狼啊 。
鸡蛋事件过去没几天，妈妈家的几只鸡婆突然都不见了 ，她咕咕咕咕的喊破了嗓子，寻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也不见鸡婆的影子，于是急了 ，疯子一样挨家挨户的找，找到了王小人家的后院，发现了几根鸡毛，一眼便认出是自己家的鸡身上的 ，顺着鸡毛看，有一堆新土，扒开新土，再一眼， 妈呀一声过后，串子妈妈瘫坐在地上。
“王小人我操你八辈祖宗的，你个挨千刀的 臭骚X，你杀了我的鸡婆，你给我的鸡婆偿命来，我今天不撕烂你的X嘴我是你养的 ，你个断子绝孙的骡子，你不得好死啊 你 ，你好狠心，我 的 鸡婆啊 ，^^^^^^”凡素对人总是笑呵呵的 串子妈妈这时侯什么歹毒话什么脏话都蹦出来了 ，邻居们闻声赶来，纷纷劝解串子妈妈，又七嘴八舌的谴责缩在窝里不敢出来的 那两口子(他们夫妻不知道什么缘故，到老都没留下一儿半女)。看串子妈那连哭带骂的伤心劲，就如死了亲娘老子一样。
“唉!那几只鸡婆可是二串子将养她丈夫的全部希望啊”理解她的人边劝边分析， “活该，谁让她平时充好人爱搭理她了，这不是养出黄鼠狼来了吗 ?”有旁观者这样悄声议论着， “引狼入室，这回二串子该吸取教训学精点了吧!”稍微有点文化的同情她的人如是说，别人的议论归议论，别人的评价归评价，串子妈妈的 鸡婆确乎是全部死了 ，而且正是被王小人两口子因羞生恨杀了吃的。就在议论还在或悄悄或公开进行着的时侯。，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王小人得了急性阑尾炎，疼的在炕上直打滚，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个不停，她丈夫赶巧又不在家，平时人缘本来就不好的她前几天又做了那么件令邻里厌恶的事，凭她怎么叫唤，人们都只站在她家门口听声看热闹，还有人说这是欺侮好心人的报应，就是谁也不上前，又是串子妈，闻讯后，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他们家，背起她就往大队卫生所跑，跑的太急，崴了脚了 ，忍着疼咬着牙坚持着把王小人送到了卫生所。小人的病由于处理及时没要了她的命，串子妈的脚却肿了好几天，下不了地，干不了活，公分挣不到，心急! 丈夫躺在炕上发脾气，上火! 孩子没有人管，难过! 唉!!!!!!!她图个啥啊 ?我那串子妈吆，在精明人眼里她不但串而且傻。
唉!!!我那可亲可敬的乡亲，我那即串且傻的妈呀!
为什么我叫她妈妈呢，这里有一个凄惨的背景故事。
我13个月大的时侯， 妈妈就死了。妈妈并不是正常死亡的 ，听街坊说妈妈是因为一个农村盖锅的破麻袋片送命的 。当年，我家和姑姑家住东西屋，姑姑家的破麻袋片不见了 ，姑姑就赖妈妈拿去了 ，妈是最有志气最要强的人，凭空被冠上了偷儿的罪名怎受得了，于是和姑姑吵了起来，爸爸回家后，姑姑先告状，爸爸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了妈妈两个耳光，。妈妈本来在姑姑那里已经受了委屈，自己的男人不但不安慰不呵护，反打了她，这口气咽不下啊 ，妈没哭没闹， 准备好了以死明志。。晚上默默的把家里本不多的东西彻底整理了一遍，第二天，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满腔的幽怨服毒自杀了 。在死之前，可能是怕我活不下去，也给我穿了漂亮衣服，要把我一起带走。从后来我身上的药痕看，妈肯定是先给我喝了卤水，那味道一定很不好，我不肯喝，弄了前衣襟都是，妈妈没了狠心，就自己把一大碗卤水都喝了。妈妈什么时候死的没有人知道，大家发现她的时候，我还趴在妈妈胸脯上吮吸着妈妈的已经凝固了的乳汁。
在外人看来，妈妈的死是愚蠢的行为，我想，我应该为妈妈辩解几句，我不希望别人再由我的回忆中去怪罪谁。那也并不能完全怪罪妈妈，这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与那个贫穷而动荡的年代有关，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是贫穷的，也是是非颠倒的年代 ，那个时代的张海村怎能例外 ，妈妈是日本战犯逃跑时留下的遗孤。我觉得她的自杀与日本人的种族性格有关。也一定与经常受审问挨批斗的历史有关，多少个坚强的汉子都寻屈原的行踪而去，何况我那倍受磨难柔弱无依的母亲，直接的争吵或许是诱因，历史的责任难辞其咎。战争是血腥的，战争的直接受害者是妇女和儿童，所以，我们要和平，我们不要战争。另一方面，对于一些生活倍受摧残的人，大家还是多一些关爱，少制造一些磨难吧!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逝者如斯夫，死者常已矣!我们应该记得的东西太多，值得歌颂的太多 ，何必记那些不愉快。
13个月我还没断奶。31岁的妈妈，丢下了32岁的爸爸，9岁的大哥，6岁的二哥，3岁的三哥和13个月的我就那样的走了 ，我那时侯也许不懂得思念的痛苦，但我深深感受了饥饿啊 ，因为饿，我便常常拼命的哭叫 “回来啊 ，回来啊 ，回来啊，妈妈!妈妈!妈妈----要吃奶啊！。凄厉的喊叫和呼唤从白天到深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饥饿的突然离开了母亲怀抱的我更不肯入睡，爸爸就抱着我在大街上溜达，一个伤心的汉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大街上徘徊，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有多少坎坷在等待，那份凄凉，那份揪心，令闻者落泪，见者心伤。很多人听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了 ，走出家门给予我的父亲真心的同情和诚挚的安慰，在那样贫困的时代，他们也拿不出别的来帮助我们这个风雨中飘摇的家。我， 其实是面临着死亡的。
这个时候，邻居家的妈妈，也就是人们嘴里的二串子，经常在这样的哭声中把我接过去，用她的奶水喂我。她有一个比我小两个月的儿子，一个贫婆奶水本来就不多，再加了我这张嘴，两个孩子分享一份奶水，到底谁吃的多谁吃的少，从我们的长势大概可以看出来吧， 我靠这个妈妈的奶水接济活了下来，直到今天身体健康的直喊减肥，她的儿子现今都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无法计算二串子妈妈给了我多少血液来抚育我 ，我也不知道她亏空了自己亲生儿子多少奶水。每当我回忆起这些，每当我面对我那一奶不同胞的瘦骨嶙峋弟弟。内心对妈妈的感激和对弟弟的愧疚之情便油然而生。
幼年时，我是贪恋二串子妈妈的怀抱的 ，那里很温暖，那里很坦实，那里很温馨，那里很神圣，上学了 ，知道了二串子这三个字的字义，我开始疏远这个怀抱，再大一些的时侯， 我像避瘟神一样的回避这个二串子妈妈，因为她总会在任何场合不计我的感受的叫我 “宝贝女儿”，她会在众人面前亲吻我的脸颊，在小朋友面前，我越发讨厌她和我亲昵。
有一次，她又来抱我吻我的时侯，同伴们起哄的讥笑我有一个二串子妈妈，我便非常生气，狠狠的挣脱了她的怀抱，并冷冷的告她“我是我爸爸和我妈妈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 我没有你这样的二串子妈妈”，虽然那时候我不懂我这样的语言的杀伤力有多伤妈妈那颗纯洁的善良心，但是 ， 我现在还记得我的二串子妈妈那时候的盈满关爱突然暗淡下来的眼神和讪讪离开的动作。就是这眼神和那动作，令我越来越愧疚，历经人生的许多以后，在我为人母之时，在我伤脑筋于如何对待狡猾奸诈唯利是图的人时，在我那依然清瘦的弟弟面前，这眼神和动作都如刀子一样狠狠的刺痛我的良心。我的串子妈妈，我多想再依偎进你的怀抱，，我多想大声的告诉世人，我有一个别人叫做二串子的妈妈。
妈妈真傻， 我不否认，论智力，她是一个心眼儿不太健全的人。邻居们都叫她二串子并不是他们乱侮辱人。但是，她在关爱别人中找到自己的乐趣，她虽然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豪言壮语，她却有一颗真诚的心;妈妈真串，她在帮助别人时不知道了应该把握什么样的尺度; 我常常想，如果二串子妈妈心眼全了，心眼儿多了，想得多了，会不会怕邻居们说她喂我奶是图光棍爸爸啥？如果再有经济头脑会不会想到这可是救命奶呀？一条命值多钱？一口奶核多钱？如果这样我还能活下来吗？多年来，我在偶尔的思考里，在强烈的对比中，看到了我那二串子妈妈高贵的品质和传统的美德，妈妈真穷，穷的除了给予别人的自己所剩无己。
难道妈妈真傻真串真穷吗 ?不，她把别人的快乐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她拿别人的取笑换成了苦难生活中的调剂品，她富有的胸怀可以与大海媲美，妈妈海一样的胸怀中包容了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与过错。
心智缺乏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心理残疾，所以人要有积极乐观善良宽容的心态，行为随便的人并不可恶，可恶的是为人虚伪。所以人要诚实守信，我这一生就只觉得跟心眼儿少一点的人在一起心里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