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村广爷,四十出头。因为喜欢较真,爱跟人抬杠,抬不赢誓不罢休,人送外号广爷,意思是你是爷,抬不过你。
最近广爷心很烦,因为隔壁许寡妇家里半夜里常常传来莫明其妙的声音,弄得他睡不着觉,瞪着眼睛,听着那声音如雷鸣般敲入耳朵,心痒难熬。如此这般一个星期过去,广爷瘦了四五斤,对着镜子,眼角多了几条眼尾纹,气愤不已。心想,你一个寡妇家家的,半夜弄什么鬼嚎,再这样下去,老子这条命非毁你手里不可。
说起许寡妇,广爷就气不打一处来,风骚入骨,放荡不堪,纯粹是一个骚货,伤风败俗啊。广爷背着手在屋子里直转圈: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这时,老伴已经把早饭做好,叫他吃饭,他眼睛一瞪,说:“吃什么吃,吃不下。”老伴也不知道他那根筋不对,不乐意搭理他,只管吃自己的,吃完了把碗一涮,进后园子拔草去了。广爷在屋里闲得难受,心里烦燥,就不想下地干活,坐在大门口阴凉处拿着大蒲扇,呼呼地扇。
八月,门前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叫得他心烦。这时隔壁许寡妇刚洗了头出门倒水,看他坐在那,象征性地打个召呼:“凉快呢。”然后哗地一下,把水泼在门前,甩甩盆进屋。广爷这个气啊,我这么大个人坐门口,你就把水泼我面前,什么意思啊,欺负人咋地。瞧你那个样,头发整得跟黄泥似的,装什么洋鬼子,还有那胸脯,一看就是假的,摸上去一定跟破棉花似的,再看那小腰,啧啧,跟水蛇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一个寡妇家,要么你就找个汉子好好过日子,要么就老老实实呆着,弄得这么招人干嘛,开个食杂店,是卖东西啊还是卖人,真不要脸啊,哼哼。
广爷正嘀咕着,村会计一溜小跑地赶来,径直进了许寡妇家,进门就喊:“许嫂,给拿两包烟。”她家的狗在他身边打个转就走了。广爷气得嘴都歪了,心想,我这么大的活人坐着,也不说跟我打个召呼,太目中无人了,什么干部啊,看着女人就跟苍蝇看着鸡蛋似的,简直就是垃圾,垃圾!这时,又有两个年青人,嘻嘻哈哈地跑过来,进了许寡妇院里,喊道:“许嫂,给拿一箱方便面。”只听许寡妇笑道:“上次拿我一箱啤酒还没给钱呢,先还钱再拿方便面。”两个年青人,笑道:“拿了方便面一起给,黄不了你的。”许嫂说道:“我明天去上货,今晚上之前一定要给。”年青人说道:“好咧,今天晚上之前一定给你。”说完,拿了方便面走了。村会计却依然在里面没有出来。
广爷支了耳朵听了一会,隐约地听到许寡妇吃吃地在笑,不禁勃然大怒,心想,太猖狂了,大白天地公然调情,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完,气愤地站起来,欲进屋理论,转念一想,哼,俺去告诉你媳妇去,叫她来修理你两个人,嘿嘿,有热闹瞧喽。想罢,轻盈地跳起来,掸掸衣服,把大门挂上,直奔会计家。
走到半路上,老远地见到地上有十块钱,心中一喜,刚要奔过去,旁边窜过一个人,立即用脚踩上,然后利索地拣起来揣入怀中,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广爷认得那人是张小三,心里这个气啊:想当年你上高中那钱还是我借的,你老爸千求万求,就差跪地磕头了,我才把卖猪的钱借了你老爸,这才几年啊,就翻脸不认人,十块钱也跟你爷抢,真是岂有此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幸好当年借钱时多了个心眼,算上了利息,否则的话真是亏大发了。
一边走一边骂,再走几步,忽见一堵墙上有二行粉笔大字,上写:某某不是人,是个小狗把大门,某某某不是人,是个大王八。广爷叹息一声,说道:什么世道啊,好好的一堵墙写得乱七八糟的,太没公德心了。说罢恶狠狠地冲着墙上吐了一口浓痰,说道:叫你写叫你写,恶心死你。左右看看没人,颇有点遗憾,摇头走了。
走到会计家,却扑了个空,家里没人,这时候七八点钟,老少爷们,健壮妇女们都下地干活了。心想,这事不能完,许寡妇这事在村里影响太不好了,别人不管,我广爷得管,不能就由着他们胡闹。他又来到村长办公室,村长老远的就看到他了,头都大了,知道他来准没好事,躲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灵机一动,蹲下身来,悄悄地把门锁上,然后蹲在桌子底下等着。广爷敲了半天门,又在窗户上扒半天,屋里静悄悄地没人,心想,大清早也不知道跑哪儿腐败去了,吃得肚子跟孕妇似的,村子里的钱都让他们给吃没了,败家啊败家。他摇摇头,再叹口气,心想,村长不在,我找妇女主任去,她管计划生育,这事也应该管管。主意打定,转身又往妇女主任办公室,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妇女主任好象跟会计有一腿,别到时候,两人合伙算计我,那我可不划算,算了,这事咱不管了,看他们能闹到几时。
转身往回走,这么来来回回走下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村里静悄悄地,只有树声风声和鸟声知了声,其间夹杂着狗叫声。快到家时,远远地看着许寡妇家后院,心念一动,鬼迷心窍地钻进园子里,走近后窗蹲在墙根处,想要听里面在说什么。耳朵刚刚贴上窗户连上,就听里面有人急迫地说:快点快点。然后是息息碎碎地声音。广爷的脸一下就红了,听了一会,觉得不过瘾,一着急就站起来,悄悄地扒窗户上往里望,这一望,不要紧,只见许寡妇仰躺在炕上,屋里正有两个人正在翻箱捣柜,那两个人也同时看到了他,三个人都吓得魂飞天外。那两人个马上推门而出,广爷吓得拨脚就跑,磕磕绊绊地跑回自家院落,坐在墙根处拍胸脯,心里直叫:俺的娘哎俺的娘哎,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他这一上午就再也没敢出门,等睡晌觉的时候,听到警车呜呜地直叫,从村外一路跑进来居然就在门口停下来,广爷的心立即揪在一起,心想,警察来抓我了。吓得把被蒙在头上,不敢出来。等了一会,并没有人进来,再等一会,就听到隔壁人声鼎沸,大人哭小孩叫小狗直汪汪,乱成一团。
他老伴早过去看热闹了,广爷急忙下了床,跑到隔壁,才知道许寡妇被杀了。他的头一下就大了,原来他看到的那两个人居然是凶手,当时他站窗户外,玻璃反光,根本没看清凶手长得啥样。警察们按部就班取脚印手印,查找目击证人。广爷藏在人群中,声也不敢吱,气也不敢喘,就怕被当做凶手揪出来。眼见得警察勘察完了现场,就要撤退,心一下松下来,正在这时,许寡妇家后院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指着广爷说:“警察叔叔,我看到他蹲在许阿姨窗户下。”这一句跟炸庙一样,人群呼一地下闪开了,直接就把他一个人闪到中间,成了焦点。
警察立即围上来,广爷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我没有。”两警察架住他胳膊说:“有没有回局里再说。”就这样,广爷被警察带回了局里,这下可惨了,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站在许寡妇家后窗,这一审就审了他两个月,他自己清楚,就是打死也不能认罪,心里有一种坚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这要搁旧社会,俺就是坚强的共产党员,可惜啊,俺没生在好时候。
直到后来,这案子破了不关他的事,这才把他放出来。但是他一回到村子里,村里人都对他或不理不睬或怒目而视,更有甚者对他吐口水,戳他脊梁骨,连他老伴也对他恨之入骨,指着他的背影说:“老不死的不要脸。”要知道杀人再招人恨也不如扒人家后窗户召人恨,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跟人家抬杠了,广爷这名字也没人叫了,取而代之的是扒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