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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张秾妹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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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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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06-05-16

                                      一

  三月末,江南的菜花就开的一片灿烂了。

  碧绿的稻田间,金黄色的花朵随风摇曳。娇小、柔弱的黄花成线、成片,那颜色就热烈起来。这样的阴雨天里,叫人觉得,那个看不见的太阳就是粉碎成这朵朵黄花了。

  我在苏州开往杭州的渡船上,就站在船头,河水很脏,泛着泡沫饭盒,垃圾袋,生活垃圾,污浊的涌动,拍着船舷。和我想象的大运河截然不同。

  好在,有岸边的景色,有稻田,菜花,有零星的人家,那种白墙青瓦的小房子,很清爽的掩在一片碧绿和金黄之中。就提醒自己,不要低头、只在那船的摇晃中想:脚下就是清澈的河水,流过隋唐,流过明清--从教科书中流出的河水,怎么会污浊呢?灌溉出这样弥望满眼的美丽的河水,总么会肮脏呢?

  天黑了。

  于是,菜花和稻田看不见了,河水,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只是星星点点的航灯,水泥船的马达声。

  于是,去睡觉,辗转着想那个明天早晨就会到达的城市。想那个周密笔下的城市,张岱所说的西湖。
离线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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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06-05-16

                       二

  武林门广场。

  下了船,买了一张地图,忽然想起,一个当年的同学的单位就在这附近。

  许多时候,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些人,然后就急切起来,一心想见到。甚至忽略了这种急切原本就很突兀,很带着一丝夸张--在这次行程中,我连那个家伙的电话都不曾记得,偏偏就在那一刻,觉得我到了这里,是一定要看看他的,可以推延原来的计划,先不去西湖,先不去玩了。

  好多年后,我一直回味这个情景,一心想解释清楚,为什么就在武林广场的一瞬间而不是我计划要去杭州的时候就打算--去看看那个多年不见的同学?

  或许,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心血来潮,这次出行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在我回忆那一段经历的时候,偏巧对武林门广场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或许,这么说也不恰当,我还记得那个卖给我地图的大妈,记得她的小摊位,凌乱的堆砌着各种饮料和雪糕的包装、广告、地图、方便袋;还记得她笑呵呵向我推荐杭州的小吃,应该去那里玩等等--甚至周边的行人,穿着蹩脚西服的,拎着蛇皮袋的、或者打扮得很光鲜的--和一切火车站,码头没有任何区别,和我想象的杭州截然不同。

  这就是杭州。这一点不用怀疑的。

  有路牌,有高音喇叭,有糯软的方言,有笑呵呵的杭州大妈的推荐,有地图:简化汉字,标注的很清爽,许多过去的,书本中看到的地名还在--跑着公交车,出租车,摩托车的街道;两边遮围着的建筑工地升降机吱吱的上下;红布的安全标语,路口的水果摊贩,穿拔丝尼龙袜的时尚女孩;锐利的刹车的声音,电喇叭的声音,嘈杂的吵闹的声音,店铺播放的流行歌曲的声音--嗲嗲的港台或者光着膀子敲鼓踢踏起细细黄土尘埃的西北民歌就和早点铺缭绕的蒸汽和汽车尾气、飞尘混杂着告诉你,这是杭州。

  汴州?在黄河决口之后,万千泥沙之下了,杭州还在,在西湖边。
说,吴越春秋,说南度朝廷说胡马渡江说白居易苏东坡说高僧名妓说太平天国说清末铁血,那都是书本上的杭州,方正的汉字,码砌出来的城市,数千年添砖加瓦或者挖墙脚风蚀雨淋日晒,一瞬间也就荡然无存了。真实,太真实了。

  对了,我该提到我的那位同学了。
  那本是一个班里最本分最用功的家伙,本分的有些迂腐,用功用的有些呆头呆脑。

  同学几年中,那个家伙只是死抱书本,眼中除了读书,怕是看不见别的什么了--甚至看不出班里的几个家伙天天围着他的坐位乱转不是向他这团支书汇报,只是讨好他的漂亮同桌。

  在我急切想见到他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他的相貌--印象中更多是那家伙一直带着的一副套袖--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服饰,如今怕是很少见到了。

  就是这个带着套袖的家伙,在后来大学毕业的时候,出人意料的跑到杭州去了。

  这一点,曾经是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很叫大家关注的话题--那年头,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回家,回到我们熟悉的那个城市--工作轻闲,待遇也会好一些--人也熟悉。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话,大家都熟悉,说起来也是慷慨激昂,就像张大民的弟弟,恨不得到内蒙去种苜蓿一样--在寝室聊天的时候,多是把自己当成革命的种子或者女孩子玩的羊孤拐,对着祖国960万平方公里随手一抛,在言词上就成就了我们那位老师桃李满天下的愿望了。

  可惜,除了两个丫头,只有那家伙真就离开我们这个城市了--那俩丫头很时尚的选择了当初的跨国爱情,为了中西合璧,毅然漂洋过海去了,留下几位“同情兄”没事的时候聚在我们城市的小酒馆里黯然伤神,古典的念叨此情可待成追忆,时尚的就大骂美帝国主义经济封锁不说还抢走了他们的姑娘。

  带着套袖的兄弟也是为了爱情,据说。
离线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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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6-05-16

                         三

  只有这种解释,才能叫我们信服,在那个年龄。

  总要有一个理由的,对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不和常情的举动,总要有一个理由叫大家长出一口气,说,原来如此,说,怪不得或者说我说的么~

  这个理由不必要真实,充足与否,只是看大家的接受程度。
  我一直对此表示怀疑过。

  那个家伙素来恋家,父母对他一直像对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仅如此,在好多年后,几个坏小子揣度当初老师安排坐位的时候就怀疑过--为啥叫他和最漂亮的丫头坐在一起?那家伙是快木头!

  他就为了一个丫头,一个人跑到杭州去了?

  或许,我应该在编造这个故事的时候,把这个带着套袖的兄弟改成一个梳着羊角辨的丫头:那种文静的、有些羞怯的妹妹;那种经常会一个人出神的看着窗外、常常会为一首歌,一本小书偷偷抽泣的妹妹,常常会一个人发呆的妹妹--就像我曾见过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她们热衷于爱情的浪漫和甜美就像热爱蛋糕上的奶油或者敞口大玻璃杯饰有搞笑的胡萝卜雕花的甜腻奶西一样--我记得当年的确有个丫头就是那样舍生忘死的说,就让我轰轰烈烈的爱上一次吧,说的真挚、热情、柔情万种且清纯火辣--就像色彩艳丽的哈根达丝冰淇淋火锅--看着就是应该火热的。

  她们被那些垃圾小说和电视剧残害了,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众里寻他千百度,翻找遍了自己身周,发现爱情是唯一的浪漫了,于是奋不顾身,于是飞蛾扑火--她们把爱情奉为神圣,虔诚的顺便就把自己当成供奉的牺牲了。

  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孩子会为了一个爱情毅然决然,毫不犹豫的一个人奔赴异地他乡。甚至,那只是一个有关爱情的幻象。

  现在,不会了。
  那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上个世纪。真是一个跨度很大的时间概念啊。

  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带着套袖的,有一些迂腐的男生了呢?

  我记得,我走在那个武林门广场上,在一片嘈杂中,在地图上查找那个模糊记忆中的单位名称。

  在一段时间里,我们曾经接到过那个家伙的来信,他说,杭州很好,说单位很好,说一切都很好--很简短的一些信函,隐约中,只是出自那孩子刻板的礼貌--收到来信了,回了,都很好,就是这样。

  可能,后来我想,我就是,或者仅仅是有些好奇,才去找他的,谁知道了呢。

  只是,我找到那家单位,他并不在。

  接待我的那位大姐很热情的招呼着,她说,你不知道么?他已经辞职了,工作也不要了--她说,一个人走了,看我一眼,小声的打听起我的这位同学的一些事情。

  这是一个叫人沮丧的结果,好多年后,我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遇到了那个带着套袖的家伙--我说起那次,那天杭州的武林广场,我很失望的离开了他的单位,我说,你--

  他并没有说什么--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了,身边是一个娇小的南方女孩,温良,贤惠,很传统的样子,就坐在我们一边,很少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看得出,她对自己先生很是满意。我知道,那是他在离开杭州之后遇到的女孩子,他说过那女孩的姓名,说对他很好,只是我倒是想不起是怎么一个名字了。

  忘记了,怎么就岔开了话题。不再提杭州了。再也没提过。一次也没有。

  在我一个人想起武林门广场的时候,就觉得那天简直是莫名其妙--或者根本就没有关于那个同学的爱情故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家臆断的或者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谁知道了,反正我再也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那些事情--即便是当事人本人,或者我曾经试探性的问过,或者他很含混的支吾过--反正没有什么印象。

  我说,我去找那个同学,只是在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和那个同学又毫无关系了,絮叨了很久,似乎真的没有关系了。

  也许,是走出他曾经工作的单位,有一种很怪异的沮丧,这种沮丧,在好多年后,我再次遇到他之后那种心情相仿佛。

  我说,我该去西湖了,然后站在路边,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匆忙,来来往往的车辆停停走走。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就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沮丧一样。

  我说,对自己说,那就去西湖吧。
离线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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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6-05-17
欢迎懒猫光临小说版块.

好小说,读起来自有一种韵味在里面.精彩.

好,送花花啦~~~


好,送花花啦~~~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离线牵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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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6-05-17
先致歉意:近来有事,未能及时回复。祈请楼主老师鉴谅:))

容后有空再来学习好吗?

顺至安好:))
离线中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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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6-05-18
好东西,做个记号先.
离线秋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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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6-05-18
坐船,经运河,河水脏兮兮的,许多塑料袋、泡沫饭盒。

到了杭州,在武林门广场,卖地图的大妈,突然思路拐了个弯,去找老同学了。

老同学不在,下海了……

是一个缩影,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缩影。

问好楼主,欢迎新朋友!期待继续——

坐船沿运河走一遭,也曾是我的梦想。
看贴是学习,跟贴是友谊。朋友,你跟贴了吗?
我的个人主页:http://www.hycs.zj.cn/bbs/u.php?uid=2
离线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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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6-05-18
谢谢四位朋友的回复,俺会努力的. 握手先

好,送花花啦~~~
离线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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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6-05-18



西湖。


  西湖一无可看,唯可看西湖之游人。

  那段时间,怕是正流行着余秋雨的散文,据说后来人评述那段日子的时候,认为余秋雨的散文已经是中国文化的代名词了--不知道是文人相轻的刻薄还是确有其事:有人说,在一次扫黄打非中,警察叔叔逮住了一个妓女:随身的坤包里,只有几种东西:口红,纸巾,安全套和一本余秋雨的散文。

  朱大可还是别的什么人就此一番论述到也颇有意思--不知道老余大叔感想如何--不过一个写字的,真能把自己的书普及到这种地步,想来足以自傲了--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文字类的东西能比肩于安全套和口红的社会地位。

  我就是听说这个故事,才买了一本他的散文,看得津津有味,顺便就把那个不幸落网的性产业妹妹想成挑灯夜看牡丹亭的冯小青了,当然,也许冯小青的社会身份更像现在被包的二奶。况且,妓女这职业的地位也是江河日下了,还不如文人和乞丐了,这和旧社会不同了。

  也就是从余秋雨的书里知道了张岱。

  于是才想起找到张岱的东西看,看他曾见过的西湖,看他写的西湖七月半。也会在看到西湖的第一眼,忽然想起那个“悠悠忽忽,既不能覓死,又不能聊生”的老家伙眯着眼信手为之的灵词妙章。

  三四百年过去,楼船箫鼓,峨冠盛装;名娃闺秀;名妓闲僧,小船轻幌,净几煖炉,白天看不到,晚上也不会有的,这我很清楚。“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嘄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还有。这些依然好看--起码比脏兮兮的湖水,比那断桥好看得多。

  都说苏杭景致如天堂一般--看来,不进天堂也没什么了。

  西湖如西子?只是一洼浊水。

  许多时候就是这样,盛名之下总不免叫人失望--说的多了,想的多了,把那些好的早就预支掉了,真就到了,见了,除了不过如此还能有什么?一个兄弟说,出去玩,还是随意走走的好,真就奔那些名胜去了就是验证一个接一个失望。不过,他还说,失望,也是要去的,不然,连失望也没有,玄虚,真好。

  我想起,我去找那个家伙,或者是我一直希望身边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在我对这杭州倍觉失望的时候,和他胡扯一些白娘子或者卖弄一下苏东坡,多少是个填补?这样,这次西湖的游玩就不至于那么乏味了,可能。

  偏偏,那家伙居然不在,一个为了爱情,舍弃自己生活好多年的环境,跑到这里的家伙,居然又很快跑掉了?把八十公斤的一个人,几千公里的推来推去,这爱情能量不小。

  爱情这词很怪异,就像我在断桥边,怎么也想不清楚,白素真怎么就会为了许仙舍身忘死了,当然,只要白素真自己知道,我的含混也不妨碍什么--可能这个词语更为玄虚一些就像老子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它,姑且称它为“道”--人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就称为爱情--就如同样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的就称为“缘分”?

  如果这样,一切试图解释这名词的家伙们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别有用心了。

  那时候,爱情泛滥的一塌糊涂,叫我们那个年龄的人感到厌烦了,爱一个姑娘远不如爱国来得高尚,还简单--成本也低,一样爱得热血沸腾,爱得精神亢奋,科学一点的分析就是同样是肾上腺、荷尔蒙分泌事情吧--我们那时候会觉得一个大男人流连于断桥,絮絮叨叨白娘子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尤其是心情沮丧或者郁闷的时候,更适合去看看岳王庙,壮志饥餐胡虏肉总比炒一盘小菜吃吃要好的多。

  我就是在岳王庙遇到张秾妹妹的--当然,她一直在那里,从那座庙建成之后,从张浚--她的老公,被铸成铁像跪在那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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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6-05-18



  绍兴七年。(公元1137)

  张浚,任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统领天下军马。

  就是那一年,张秾嫁给同名的另外一个张俊。那个现在跪在岳飞庙前的张俊--当时,还是岳飞的老上级,是南宋著名的中兴四将之一,与岳飞,韩世忠,刘光世一起为皇帝宠信,为万民敬仰。

  张秾妹妹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是我们在岳飞庙相识之后的事情,她说,那种阴沉的天气叫她很开心,叫她想起许多的事情--八百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变得很平和,浅显,就像小学生的历史课本,象小家电的产品使用说明书,象生意不景气的电影院的招贴广告中的漫不经心的剧情介绍:时间,是一个好东西,就像一种绝佳的溶剂--日子久了,就不会有粘稠或者厚重了--只是时间,无论什么事情,多么重要的人溶在八百年的时光中,一切都只是清汤寡水了。


  我还没有说到我是怎么在岳飞庙遇到她的事情--问题是这次邂逅需要更多的认真铺陈,需要看这个故事的人毫不奇怪的接受我所说的事情就是那样千真万确,真实的不容怀疑,那些对此很反感的,也会就此打住,避免浪费原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的大好时光。

  我曾经和一个妹妹说过:我不希望有人相信我--很多时候,相信是一种责任,承担责任是一件很劳累的事情, 劳心,也会劳神,劳心劳神之后,所得的也只是“信任”--还难说可靠与否--总觉得这事儿,太不合算。只是,我不能说我在撒谎或者胡说--很絮叨的在分辨这些的时候,就容易一片混乱,简单一些就是--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必须保持完全真实的态度,这很重要。

  如果一定要把真假作为一种标准的话,很麻烦--八百年前和八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如果那些文字及至图片做为留存的记忆是真实的的话,当时发生的真实依照记忆就会出现偏差--哪个是真的?

  在我跳过和张秾妹妹的相遇,而直接转述她的话的时候,我就自己也不清楚是在电脑旁还是西湖岸畔,在现在还是当时沮丧的心情里或者在“只把杭州做汴州的”南宋,这种感觉叫人想起那个傻丫头和面的故事--面硬了加水,水多了添面--立杆见影的解决那无限和有限的矛盾,乐趣盎然的想象那些看下去的家伙揪自己的耳朵或者头发。“这种感觉真叫人舒服”崔建唱过。

  张秾妹妹说绍兴7年。

  说起和她老公音名字异的另一个张浚--她说,那是她在数百年之后,在书上看到的,在她放下手中那本西蒙波娃的《人总是要死的》,随手翻检那些书本的时候,看到也想到的--就是这一年,那个叫做左誉的诗人出家当和尚了--在那个张浚和岳飞留下一段对话然后不欢而散的时候,左誉把他写的一首词送给自己。

  张秾妹妹说,那是同一个时间,丝毫不相关的两件事情就在杭州同时进行着,一个地方是右丞相府,一个地方是妓院。她说,我慢慢讲给你听吧。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阑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这是左誉写给我的,那时候我已经爱上张俊了,是的,是爱上张浚,那个跪在岳飞庙前的张俊。是爱,八百年过去,我曾经一再回想,我爱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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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6-05-20



  那时候,梁红玉早已经脱籍,当年齐名的姐妹已经在黄天荡擂鼓战金兵,已经上书朝廷痛斥她老公韩世忠贻误战机,请皇帝治罪了。

  关于梁红玉的事情,我还会提起的,张秾说:很多年后,我再回味自己的选择的时候,总是有意或者无意中想起她--就像我当时曾多次想到,是我自己,就在金山,就是在黄天荡,八千将士,鸣镝利刃,玉桴金鼓,亮甲霞绦。我就是在听那些街头说书的人,听那些传言的时候,把自己想成了梁红玉,想我血脉涌动,想我杀敌报国--还有比一个妓女更渴望圣洁和崇高的么?还有比忠君报国更神圣,更纯粹的么--抛头撒血,陨身不顾--我早已厌倦身周,奢华,沉醉,一曲红绡不知数,厌倦那种梨花院落,柳絮楼台,厌倦那些才子唱和了。

  胡马渡江,国家已经风雨飘摇,我看到南度群臣扼腕、叹息、流泪--我知道他们并非刻意作假,只是他们已经被圣人书洗精伐髓,脱胎换骨,如绝佳伶人,锣鼓响时,欢悲自来。如皮影,偶人张合举止,全如己出--只是,不知道全是随着音节操控在别人手里。

  他们先感动自己,深醉其中,慢慢不能自禁,习以为常了。该流泪就流泪,该歌舞就歌舞。都是本心,都是很真实的感受--当然,这是在我多年之后才想到的,但是,我还是被感动,或者说被那种悲怆的气氛感染,红巾脆袖,揾英雄泪。我忽然就在倦怠的拖沓粘稠的日子里找到一种激越,热情。觉得日子原可以不同日往了。

  我是一个妓女。这你知道的,和梁红玉一样。

  不过,我们和现在的坐台小姐不同,我们很小就被人收养,学琴,学画,学诗书文章学歌舞游戏,我们就是长在妓院中,学习,游戏,长大,看那些姐姐风情、纵才看调笑,风月。看达官贵人,看文士名流,看春风得意,看踌躇志满,也看年华似水,红颜白头。


  我们已经习惯了。
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我们知道命运就是这样,不能改,不可改,也就不想改了。

  好多年后,我曾经和人辩解过:我们,无所谓堕落,我们生来就是妓女,从来没有高尚过,哪来堕落一说呢?

  我们只有老去,死去。只有养在深闺人未识,只有春去秋来颜色故,只有--门前冷落鞍马歇。

  我知道,有些姐妹会存些银钱,盼着离开这里--几百年后,我看《玩偶之家》的时候,也想--就像后来鲁迅先生问那个良家女子:出走之后又该如何?我想,那些脱籍的姐妹离开这里又会如何呢?
我不清楚。

  我不是鬼魂,我一直活着--这基于那个符咒,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在800年的时光流转中,我一直活着,就在西湖,就在杭州,就要看我心中的英雄跪在岳飞庙前,看人们唾弃他,听人们说白铁无辜铸佞臣--这是我在选择了自己的生活之后的必然,呵呵,张秾妹妹笑了笑,她接着说,这,也算是爱的代价吧。

  她笑得很平淡,只是嘴角一翘,平和的如同单位的女士上班路上偶遇时,打招呼一样。

  她说,800年,故事就多了,我还是先说绍兴七年的那天吧。

  在这800年的时光中,我不再有衰老和死亡,就像我不再有一个相识的朋友一样--和那个道士说的一样,我从那时候起就注定要一个人在岳王庙附近住下来,无论风吹雨打,改朝换代。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守候这800年的光阴,守候一座被千万人唾弃的张俊的铁像--没有变化,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死亡。

  我看书,只是消磨,消磨,消磨--时间太多了,无止无终,永无尽头,消磨什么呢?

  你看过《日出》吧?陈白露自杀了--她无法离开交际花的生活,她可以死,我不能,我无法死,死不了。

  她是多幸福的交际花啊。

  我在绍兴七年的那一天,刚听过苏学士和名妓琴操的故事,那个故事我们很多人都知道:

  “在西湖,东坡戏琴曰:我作长老,尔试参问。琴曰:“何谓湖中景。”东坡曰:“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又曰:“何谓景中人。”东坡云:“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又云“何谓人中意。”东坡云:“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琴又云:“如此究竟如何。”坡云:“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大悟,遂削发为尼”

  我想,削发为尼之后呢?青灯古卷,我一个人去念念过眼烟云?去想那些歧视和不堪?我能忘记么?

  我说,不,我不出家,我不。这时候,左誉就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他从我的眉眼中就看出来了,知道我决心一定,不可更改了.淡淡一笑,拿起笔.一个人在那涂抹。他说,保重,张秾妹妹。

那一天,是在他走后好久我才回过神来,看他熟悉的笔墨:“来时吴会犹残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遗爱感人深,洒泪多于江上雨。 欢情未举眉先聚。别酒多斟君莫诉。从今宁忍看西湖,抬眼尽成肠断处。”东坡和之,所谓“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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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庙

  张秾忽然一皱眉。很不舒服的样子。

  停顿了片刻,她淡淡一笑:又有爱国青年来岳庙了,他们会很愤怒的看张俊的跪像,然后气愤的向他吐口水,在洋溢的热情之下,那些口水准确而且有力。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感觉到他的羞耻,好在,张秾敛了一下头发,幽幽的吐了一口气,她说,好在,几百年过去了,不是那种芒刺在背不是那种撕心裂腹的疼痛了,时间真好,绵绵不断的时间,现在,我只是感觉到一点不舒服了。只是一点了。

  我说,那样啊,那你就休息一下吧。

  当时,我们就坐在岳庙的后面,那个墓的不远的地方。

  身旁,是一口古井,在苍郁的松树下,据说,那是岳飞的女儿葬身之处。


  游人,多是在庙里,或者在那精忠岳飞的墓前,导游的电喇叭,很锐利的响着,说这庙的成因,说所有的松枝都是朝向北方,说当年的皇帝怎样手书:“精忠岳飞”的故事.

  我一直不喜欢导游这个行业,或者说,我一直没有遇上一个叫人满意的导游,也许和考取导游资格证的程序有关?所有的导游都是一个声音,完全相同的解说,绝无两样。在一些景点,你会看到男男女女的扛着小旗,拿着电喇叭的弟弟妹妹,对各种年龄、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人在说着完全相同的话--看起来像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机器人。跟着他们游走的时候,我总会把自己想成一群鸭子或者一群羊中的一个,这种想法强烈的时候,就会把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看成那种西北放羊的傻小子或者闭塞地区的农村大妈。

  在张秾妹妹休息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
  是那个一心渴望轰轰烈烈的爱上一次的妹妹。

  她问,你又跑到哪里去了?然后絮絮的说起他家先生的懒惰。在一段时间里,那个丫头把我当成了最好的听众,抓住电话就不会撒手,不过她说的比那些导游的解说词要有趣的多,从来不会重复,总会有花样翻新的抱怨,总会有琐碎的鲜活的示例来讲述生活的平淡或者寡淡,然后,就是偶尔的感伤,或者说慨叹。

  在接听这样的电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垃圾箱。这个有趣的比喻曾经叫我很是兴奋了一阵。曾经想,咋就不能办个热线电话,那时候就能升级成一个很漂亮的垃圾处理厂了,成堆的琐碎,花花绿绿的垃圾,锈蚀的金属,五颜六色的方便带,被啃咬过的水果,破旧的衣裳,零碎的了儿童玩具--所有的所有,碎糟糟的家长里短,很实在,具体的生活碎片,就会填充无尽的空虚。这些,远比那些崇高或者神圣似是而非的概念、理论、主义要可爱的多,新鲜,色彩艳丽,实在,具体,鲜活而热气腾腾的人性。这是对虚无的最好的填充了。

  只是,手机费更实在。
  我说,打住,打住,心疼点哥哥我吧我在外地啊。
  那个妹妹很不高兴的挂断电话,说,你也堕落成一个俗人了,就知道钱。
  我说,那叫升华,升华!可惜,她根本不会听。

  我偷偷的看张秾一个人坐在那里,在回想她八九百年的日子。

离线牵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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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6-05-24
我不希望有人相信我--很多时候,相信是一种责任,承担责任是一件很劳累的事情, 劳心,也会劳神,劳心劳神之后,所得的也只是“信任”--还难说可靠与否--总觉得这事儿,太不合算。只是,我不能说我在撒谎或者胡说--很絮叨的在分辨这些的时候,就容易一片混乱,简单一些就是--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必须保持完全真实的态度,这很重要。

===========呵呵,懒猫语录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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