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宋青林杀掉藤野一郎,撵走老舅,带着这一万块现大洋和五百多人的队伍,投靠了周保中。在抗日战场上,他骁勇善战,不愧为一条汉子。
1937年,日本侵略者为了巩固侵华战争的后方基地,以强大的兵力对抗联部队进行连续不断地“讨伐”,抗联进入了艰苦的岁月。为了粉碎敌人的聚歼计划,中共北满和吉东省委早已共同议定,抗联各军除留部分部队坚持下江地区斗争外,主力部队分别脱离险区,到外线作战,以粉碎敌人的聚歼计划。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部决定:以所属第四、五军为主,向五常、舒兰旧游击区西征,以便牵制敌军的“讨伐”,并打通与南满和热河的联络。
西征部队于1938年7月,部队开始西征。一路要爬山越岭,鬼子要重重阻截,宋青林为难了,秋兰刚小产不久,身体很虚弱,根本无法跟队伍走。而他的队伍又是二路军西征中的主力,必须跟大部队一同行进。所以在军部的会议上,宋青林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抽烟。
“青林,你的意见呢?”周保中军长走到他的跟前问道。
“我恐怕不行,夫人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宋青林闷声道。
“这倒是一个问题!”周保中沉思不语。
“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夫人留在密营里,我派专人保护。如有闪失,拿我是问!等我们西征胜利后再把夫人接出去好吗?”
“这样能行吗?这里也不安全啊!”宋青林半信半疑地问。
“现在哪里都不安全,可是夫人西行更不安全。我派几个机灵的小伙子保护夫人,保证不让夫人损伤半根毫毛。况且,如果我们西征顺利,也就十天半月就回来了!”周军长拍了拍宋青林的肩膀说。
“那只好这样了!”宋青林无奈地点了点头。
周保中军长决定留下一个班的兵力保卫李秋兰,而马玉怀因为他的机敏、伶俐、勇敢,为人诚实,被周保中指定专门负责李秋兰的生活起居和人身安全贴身保镖。
临走的时候,周保中一再嘱咐马玉怀说:“玉怀啊,你一定要保护好宋夫人,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要按破坏抗日统一阵线的罪来处置你!”
“军长放心吧,俺若完不成任务,俺提着脑袋来见你!”马玉怀拍着胸脯对周保中说。
当马玉怀见到李秋兰的刹那,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夺人心魄的女人,且不说那眉眼,那身段,那穿戴,单是那气质、那神韵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情绪来。他觉得李秋兰就像小时候他家里供奉的那尊观音,让他产生敬畏、向往,但又生怕亵渎了她。
大军走了,军营一下子静了下来。而李秋兰的到来,又使昔日这些粗犷的汉子们收敛了很多。他们不再光着膀子四处走动,也不再脏话连篇、怨天尤人。李秋兰似乎具有神的威力,使这伙原本粗俗的汉子们一下子变得文明起来。
天气好的时候,李秋兰喜欢一个人在林子里漫步。日光透过林梢斑斑驳驳地落了下来,使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显得更见诡异,更加神秘。她常常站在林子里,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发呆。这时候,她的眼光是迷离的,面容是凄迷的。偶尔,还会看到一团雾气在她的眼里涌动。有时候,她会走进林子的深处,采一束野花,掬一捧清泉,这时候,她的嘴角也许现上些许笑意,眼神也柔和起来。
马玉怀总是在不远的地方跟着她,他无法理解她的思想,但他知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一定蕴藏着许多许多的故事。
李秋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伙子颇有好感。尽管她并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但她从他对自己的殷殷照顾和毕恭毕敬里,感觉得出这是一个忠厚而又忠心的小伙子。他伟岸的身材,坚实的胸膛,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总让她感到蓝天般的纯净。不知为什么,李秋兰总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也放松下来,战争似乎也离她远去了。
农历8月的东北,正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白桦林过早地换上了金黄色的秋装。接着柞树的叶子变成了褐色,枫树火红,松树苍翠。这样的景致,如果没有战争的阴影,那真是美不胜收!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李秋兰早早地起床。今天她换上一套紧身的秋装——皮衣、皮裤、皮靴,真有一种英姿飒爽的韵味。站在树林里,她伸展了一下腰肢,开始向密林深处走去。
马玉怀提着篮子在后面徐徐地跟着,不时将一块块又大又嫩的蘑菇装到筐里。每次,他跟夫人出来的时候,手都不空着,蘑菇、榛子、核桃、山梨等都能装满篮子。李秋兰知道,他这是在为冬天储备食物呢。
林子越走越深,李秋兰越走越远。后边的马玉怀开始有些着急了,他跑上前去拦住了李秋兰:“夫人,别在往前走了,碰到搜山的鬼子我们就麻烦了!”
“我想爬过山顶,看看山那边是什么样子,不会碰见鬼子的!”李秋兰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可是,夫人,路很远,也很难走啊!”
“没关系!我很久就想爬上这山顶看看了,你陪我上去好吗?”
李秋兰的软声软语,使马玉怀难以拒绝,于是他只好陪着李秋兰往山顶爬去。山很陡,有许多地方,怪石林立,李秋兰需要拉着马玉怀的手才能攀援。当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头顶了。
由于海拔较高的缘故,山顶已经没有高大的林木,这里到处是低矮的灌木丛,视野也便开阔了许多。站在山顶,望着远处绵绵亘亘的群山,像一条条巨龙卧在那里,滔滔的松花江水像一条银色的玉带缠绕在群山的周围。夹在大山褶皱间的一个个小村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山风生硬地吹来,让人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李秋兰的眼睛朦胧起来,脸上写满了酸楚。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悲恸的哭声铺天盖地,仿佛积郁已久的悲愤一下子倾泻出来。马玉怀手足无措,他感到这哭声就像爆发的山洪,一泻千里。他又感到,这幽咽像这老林子的松涛,悲愤、哀怨,似乎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苦痛。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许久许久,李秋兰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条丝织手帕,擦干了眼泪,转身向马玉怀问道:“你知道那些村镇是什么地方吗?”
“西边那个较大的镇子是林口,北边的是虎林,我去过那里的。”
“宁安城在哪里?”
“宁安在南边,离这里很远,有二三百里远呢!”马玉怀道。
李秋兰又止不住眼泪,她跪在山顶上,向着南边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哭道:“爹、娘,你们还好吗?不孝女秋兰给你们叩头了,你们能看到吗?”
“夫人,你是宁安的?”马玉怀问道。
“是,我是宁安李家镇的!兄弟,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也宁安人,我老家是马家大屯的!”
“真的?你也是宁安人?”李秋兰突然握住马玉怀的手,高兴地摇了起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秋兰猛然间像遇到了亲人一样,心里感到了一种亲切、一种温暖、一种踏实和一种欢快。
“你一个人在外,父母是不是很牵挂?”李秋兰问道。
“我爹还有我爷我奶我妹妹都被鬼子杀了,家里的房子也被鬼子烧了,我娘,还有我俩哥我们都在队伍上,我哥是二团的团长呢!”
“就是马玉良团长?你娘就是那个人人尊敬的马老太太?”
“是的,夫人!”
“别叫我夫人,我不比你大多少,你叫我秋兰好了!”
“可是----”
“可是什么,咱们还是同乡呢!我今年22岁,你多大?”李秋兰问。
“我21了!”马玉怀腼腆地说。
“那就叫我兰子姐吧!”
“好,兰子姐!”马玉怀挠了挠头叫了一声。
“哎!玉怀弟弟!”李秋兰愉快地应了一声,拉着马玉怀坐了下来。
“兰子姐,你咋到了宋青林那里了呢?”马玉怀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李秋兰又泪眼婆娑起来,接着她对马玉怀讲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 原来姐姐的命这么苦啊!”马玉怀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玉怀,我想回家,你带我走吧!”
“姐,不行啊,周军长交待俺的任务俺不能不完成啊,况且,山下到处都是鬼子,我们出不去啊!”
李秋兰黯然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