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到袜子,让我想起了“八路”。八路,是一个人的雅号,按辈分,我得叫他三爷,他真名叫王风勤。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大别山区参加了八路军,打游击。解放后安置在西安的一个工厂做工会主席,六十年代,受“三级工、四级工,不如乡里老头一沟葱”的影响,回到了家乡,当起了农民。由于有当八路军的历史,乡亲们私下里都喊他“八路”。
他对我的耳濡目染很深,影响很大,几乎占了我童年时代的全部。
生产队时期,为了抗旱,农村里打了很多机井。用水的时候,就把水抽出来,当时抽水机还不是很普遍,要用一种叫“马拉井”的工具,把水汲取上来。从这工具的名字看,原本是用马拉的,类似用驴推磨,可是,当时的牲口很珍贵,一般不会让大型牲口干这活的,怎么办?生产队长就让我们这些6、7岁的孩子拉,孩子很多,就像推磨一样围着机井转圈。带着我们干活的,就是这个八路。
我们对八路很敬畏,可以说是害怕,他身高马大,嗓门洪亮,一脸的严肃,喜欢用部队的口令训我们。休息的时候,他开始讲他的光辉历史,怎么打仗,怎么防止被对手打着,一套一套的。他曾在八路军里当过侦察兵,下山侦查的时候,他就装扮成织袜子的,所以,他会织袜。
解放战争时期,八路随部队进驻上海,浙江,在余姚,找了个老婆。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说他老婆是上海人,她本人也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她经常夸赞上海的先进,我们这些小孩子,谁要是表现好,她就会说“我带你们去上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说上海的楼很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她说,抬头看楼顶,得用手按住帽子,要不然,一抬头帽子就掉了。其实呢,她指的就是南京路上的国际大楼,24层高,这是后话,那时候我是不知道的。
她不是上海人,地地道道的浙江余姚人,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说话,很多时候我是听不懂的,特别是她骂人的时候。说话像是打机关枪,寂寥旮旯地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从表情上能看出她是在骂人。随着她口音的改变,也随着我们交流的增多,慢慢听懂了一些。吴越软语,在我小时候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实,所谓的软语,并不软,只是音调尖细。
八路两口子都不会干农活,这是因为,八路很早就在部队,他老婆是南方人,种水稻可以,种旱地不熟悉。当然,这可能不是真正的原因。他们的工分来源,是靠八路训练民兵,所以,他当过民兵营长。不训练的时候,就带我们这些小孩子干点杂活,像拾麦穗啊,找红薯啊,割草啊,等等。他老婆就在家呆着,什么活都不干。可以想见,他们的生活是贫困的,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
八路有5个孩子,三男两女。这5个孩子,个个都是帅男靓女,长得很帅很漂亮。由于贫困,大儿子曾去过外婆那里,在余姚呆了不到一年,由于不适应还是回来了。大女儿嫁到南乡(即巢湖地区),小女儿和我同岁,出嫁不久即服毒自杀,剩下的两个男孩,都比我小,不是太熟悉。
79年后,政府清理一些历史问题,西安方面主动找到了八路,给落实了政策,每月寄一点钱。有了这点钱,八路两口子在马路边摆起了地摊,卖点零碎的小商品,这个时候起,日子算是好一点,起码能吃饱了,还可以有肉吃。
好景不长,八路两口子患病,先后去世。
八路个人,以及他们的一家人,留给我很多的感慨。第一,他们穷困潦倒,却不偷偷摸摸,腰板很直。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当年生产队时期,大家都会偷偷摸摸地偷拿集体的粮食,沾点小便宜。八路一家人不这样。第二,他们不拉关系,不搞小集团。按照当时的情况,八路稍微活动活动,就能有一份差事,他的家族也有不少人,走近乎些,也能得到族人的帮助,他们没有这样。第三,他们处人处事喜欢以武力解决,盛气凌人,虽不欺蛮,却也名声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