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家是在城乡结合部,是我们那里公交公司的一个司机训练中心的很大一片场地。父亲是公交公司的司机教练,为了工作方便,就在训练中心场地里盖了三间大瓦房作为我们的家。
出了我们家,便是很大的一片菜地和麦子地。那时候的童年绝对是无忧无虑的,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就是蓝的透心的天空,白的如同棉花糖一样的云彩,灿烂的像焰火一样的晚霞,金黄色的麦浪,绿油油的菜园,五彩斑斓的蔬菜和瓜果。
再就是我家的大黄,大黄是一条很大的大黄狗,我家养的。
大黄是一条土狗,不算啥品种,可是很大,站起来可以有一人高。我妈说大黄生下来不足月他妈就死了,后来被我们抱养来的时候好像一只大老鼠。于是我妈就为了它专门定了那种瓶装的牛奶,记得好像是用过的生理盐水瓶子,这种瓶子也被我们家用来装盛自制的西红柿酱。
大黄是我小时候最好的一个跟班,我那个时候还没有上小学,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于是,便整天领着大黄满山遍野的疯跑。大黄极具灵性,每次我和他出去玩的时候,临出门我妈就对指着我大黄说:“大黄,你一定要好好的跟他回来啊”。大黄水汪汪的眼睛认真的看看我妈,再认真的看看我。像人一样的眨眨眼睛,仿佛是听懂了一样。于是,出去疯的时候,大黄就形影不离的跟着我。有时候,大黄开心了,就摇着尾巴在我身边前后左右的跳,一边跳一边摇他的大尾巴。那个时候我觉得大黄漂亮极了,特别是在麦子成熟的时候,大黄一身金黄的皮毛在麦浪里出没,就仿佛一个美丽的精灵,如同小麦一下子有了生命。一大团有生命的小麦蔚蓝的天空下跳跃,我觉得当时那就是最有生命力的一副油彩画。
我幼儿园是在当时四十六军驻军幼儿园里上的,那个幼儿园离我家不远也不近。所以,有些时候父母工作太忙了,从幼儿园接我回家的任务就给了大黄。记忆里大黄接我回家是我觉得特别风光的时刻。一出门,就看到大黄安静的等在那里,我就一路小跑的一边“大黄,大黄”的喊着,跑到大黄身边,把自己的小书包挂在他的脖子上,使劲的搂大黄的脖子,还把在幼儿园里偷偷留下的午饭给大黄吃。那个时候,全幼儿园的小朋友包括阿姨都会围在我身边,唧唧喳喳的说大黄的漂亮。有些时候还会有小朋友哀求的问我可不可以摸摸大黄。我便很不可一世的告诉他们只能摸一下,不能摸多了。然后便在一群人羡慕的目光里,摇摇摆摆的回家吃饭。
大黄是一条很有爱心的狗。我家里当时养了十几只鸡,有些鸡很争气,不仅会下蛋而且还会孵小鸡。于是,那些没头脑的小鸡便不经意就把一身黄毛的大黄认成亲人。大黄也从来不讨厌那些小家伙,任凭这些小鸡在身上跳来跳去。记得有一次天气冷,早上起来我叫大黄一起去拿定的牛奶,可叫了几声也没有见他动。于是我就去他的狗窝看个究竟,之间在狗窝里大黄一动不动的瞪着大眼睛,很狡黠的看着我,再仔细一看,十几只羽翼还没丰满的小鸡正在他肚子低下安静的睡觉。弄得我笑了老久,回去告诉妈妈说大黄要当鸡了大黄要当鸡了。
大黄最终没有做成鸡,他依然任劳任怨的给我们看门。任劳任怨的陪我玩,而从来不在乎我骑到他身上撕他的毛。我觉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平和的眼神,特别是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我甚至会把他当成一个长者,一个人,黑漆漆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的杂质。
虽然大黄也有狗的通病,虽然他舔我的时候我能闻到他的臭嘴巴,可是我对大黄可亲了,甚至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因为我的周围没有啥朋友,城里的小朋友不喜欢和我玩,觉得我是乡下人;乡下的小朋友也不喜欢和我玩,觉得我是城里人。
于是大黄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从来不嫌弃我,也从来都是很安静的听我说一切事情。小孩子的心其实挺复杂的,他不会对父母说,也不会对姐妹们说。所以,有些时候我问大黄会不会永远对我好,大黄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漆黑的眼睛仿佛有雾水朦胧。
大黄后来惹祸了,因为他咬了部队大院的孩子。那次大黄去接我从幼儿园回家,路过部队大院的时候,大院里出来一群小孩子,估计已经上小学了。后来我从父母那里听到这些孩子是随部队调防过来的。其实大黄记性是很好的,他从来不会去咬他认识的人。因为他一直都接我回家,几乎认识所有的小朋友。可是,这些部队的小孩子看到了大黄,觉得很新鲜,可能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英俊的狗吧。于是他们蜂拥而上,冲着大黄又摸又拽。我当时个头小,被这一群孩子推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大黄很警惕的看着我,又突然看着那群张牙舞爪的部队孩子。其中有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突然抓住大黄的尾巴,然后就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抓住大黄的项圈,大黄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了,而同时,一个胖小子就骑到了大黄的身上。于是,一下子,大黄便被压的趴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那是我最好的大黄啊,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就把那个胖小子推在地上。那个胖小子冷不丁的坐在地上,突然间的便哇哇大哭。而这个时候,拽着大黄尾巴和头的几个小子便整齐划一的放了手,不愧是部队的孩子,其刷刷的一起揍我。我便也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大黄,大黄”的叫着。
我已经哭的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可是,却很清楚的听到了大黄的怒吼,还有比我更凄惨的哭声。
我后来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回家以后我呆呆的望着空空的狗窝。晚上的时候爸爸回来了,带着奄奄一息的大黄。
我扑上去就抱着大黄,我看到大黄身上有很多的泥土和更多的鲜血,他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浑浊,金黄的皮毛也已经变得惨不忍睹。我当时就哭的喘不上气,死命的抱着大黄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对爸爸喊:“爸爸爸爸,你救救大黄吧,你救救大黄吧!”
爸爸端来热水,和我用毛巾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大黄的身体。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大黄的身体在抽搐,身子在无力的支撑,而且,嘴里还慢慢的,一丝丝的往外渗血。
我问大黄,你是不是疼啊。疼你就叫一声吧,疼你就舔舔我吧。我把脸放在大黄的前面,可是大黄却没有力气伸出舌头,我闻不到大黄熟悉的臭味,却看到大黄无力的闭上眼睛,而眼角,却有不知道是热水还是其他暖暖的东西,缓缓的留在我的脸上。
大黄死了,就在那个晚上,在我的床上死的。我一直在哭,把自己的眼泪全滴在大黄的伤口上,我当时知道眼泪是可以让伤口痊愈的,我知道童话中的眼泪是可以让生命复活的。可是大黄还是死了,尽管他非常努力的活着,他甚至还想努力的吃我给他的瘦肉,我知道他想有体力好努力活下来,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的,因为,在临死前,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舔我的手,而他的乌黑的眼睛已经凸出了眼眶。可是我懂得他的眼神,我知道大黄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我说:“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好疼!”
大黄的腿断了,大黄的头骨也被打碎了,大黄的肚皮也破了。我爸爸说大黄很勇敢,这是部队门卫士兵说的。因为大黄咬那些欺负我的孩子的时候,门卫士兵便赶忙出来救那些孩子。而且好像还有一个士兵想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大黄看到以后便像疯了一样向他扑去,撕破了士兵的军装,狠狠的咬了他的大腿。后来,几个士兵用枪托打碎了大黄的头骨,用刺刀戳穿了大黄的肚子,还用军用皮鞋踹断了大黄的脊梁。
大黄死了,就死在我身边。爸爸问讯赶去的时候大黄已经不行了,但还喘着气。我爸爸害怕我伤心,不想把他拿回家。后来一个小兵对爸爸说,“把他带回去吧,这狗护主,死都护着那个小孩子。真是好狗啊,比军犬还拼命!”
爸爸说他的眼圈也红了,他知道我和大黄的感情。于是,大黄很安静的在我的小床上死了,死的时候,大眼睛依然望着我,就像我问大黄会不会永远对我好的时候,眼神是一样的。
大黄被扒了皮,像一面旗子一样悬挂在家门口。肉被送了那些被他咬过的小孩子和小战士,因为我们家实在没有太多钱陪给人家。
后来没多久,我们就因为工作调动搬到城里。大黄临死前爸爸曾经答应我再养一条和大黄一模一样的狗,可惜搬到楼房以后没有院子,也就没有再养一条陪我玩对我好的大狗。
大黄就在我怀里死了,这是我童年里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生命的消释。大黄让我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所以,我即使再快乐,也因为大黄的眼睛,不自觉的沉浸于无限的忧郁。
真实的童年,真实的大黄,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