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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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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司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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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05-12-23

                         

  M有一段恋情遗留在西双版纳。这是他的心病,一直都想找机会去作个交待,否则昼夜不得安宁。不过据我观察,这并非是他一定要去西双版纳的理由,多半还是克制不住对初恋情人的思念,想再去看看那叫个玉香诺的傣家女。
    他的朋友帮助他实现了这个愿望。寒假一开始,就为他找到了一辆去西双版纳的便车,连通行证也给弄来了。那时候进西双版纳得先在单位开证明去公安部门办理边境通行证,他的朋友中有两个能耐不小的高干子女,让他免了这个麻烦。我也跟着叨光,因为他曾许诺带我一同前往。
    我们乘坐的是一辆“黄河”牌大货车,除了一个押运员,就M和我。司机是个比我还年轻的伙子,驾驶技术不错,车开得快但很稳。从昆明出发,第一天我们住元江,第二天就赶到了思茅。
    思茅是西双版纳的大门,我们在这里出示通行证后继续南行。因为动身早,出门好一阵天才完全大亮。雾很大能见度很低,司机控制速度小心驾驶,汽车在山梁上一片厚密的森林里走了好半天才钻出来。我问M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原始森林。M未置可否,从他不屑的微笑上我看出这大概还算不上真正的原始森林。
    天亮了,从车窗往外看,只见山谷里充盈着浩浩荡荡的白雾,我们就像是在半天云里行驶。过了小孟养,汽车一路下行,大片大片轻纱似的薄雾还在山谷里环绕飘浮,四下里仍然一片迷蒙。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挂在路边的荆棘丛上,在阳光下闪着黄色的光。随着温度逐渐升高,我们很快进入版纳坝子,奔腾的澜沧江就在前面,景洪就在前面。
    景洪是傣语黎明之城的意思,位于澜沧江畔,是西双版纳州的首府。汽车驶过澜沧江大桥,富有异国情调的版纳风情顿时扑入眼帘。西双版纳只有雨季和旱季,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之分,时值仲冬,这里依旧温暖如多情的初夏,到处是苍翠的青绿。远处的坝子里依稀有几座傣家竹楼,隐伏在绿荫丛中令人无限神往。
    一进街口,就看到公路边摆满香蕉、干蔗、甜橙、柚子、菠萝密等诱人的热带水果,一棵棵高梢笔直的大树整齐地站立在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我分不清哪些是棕榈树哪些是槟榔树,觉得它们跟椰子树差不了多少。
    以前在昆明偶尔看到一个穿筒裙的傣家女稀奇得不得了,这儿满街都是。她们一个酷似一个,窄小的上衣和长及脚踝的筒裙将她们苗条的身姿衬托得美妙动人宛如画中仙女。
    下车后司机留下他常住的招待所的地址,告诉我们他下一趟来版纳的大概时间,要我们在那儿等着他来把我们捎回去。M的朋友考虑得真周到,往返都替我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们至少可以在这儿呆上整整一周,一周时间对我这个纯粹来玩的人应该是足够了。
    “往哪儿走?”汽车开走后我问M。
    “去孟海。”M胸有成竹。
    景洪到孟海大约三十公里,我们乘上一辆小客车,一小时就到了。
这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背靠山梁,面临宽阔平坦的坝子。公路从城中穿过,自然形成一条街道,一个县城好像就见着这么一条街,规模只相当于我们老家的一个乡场。
    住上旅馆,第一件事就是吃饭。这一天我们只是上午在小孟养吃过一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找了一家小饭馆,一人一瓶啤酒半斤米饭,连带三菜一汤,没费什么样劲就全部席卷一空。
    酒饱饭足后M说:“时间还早,还是先去找人吧。”
    “在这儿是你说了算,你叫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我看你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如果太累,你就在旅馆休息,我一个人去看看,我也没把握马上就能找着人。”
    饭后的慵懒和旅途的劳顿的确让我恋着旅馆的床,但是我怎么可能一个留在旅馆休息呢?我说:“一起去吧。”
    带上M在昆明就准备好的礼品,我们从大街后面的一条小路顺着山梁走上去。来到山梁上,我大吃一惊,这座不起眼的山梁后面竟隐藏着一个风景秀丽的傣家山寨!
一层叠一层一团挨一团的青枝绿叶把山寨装点成一个绿色城堡,傣家竹楼在肃穆的印度榕、婆娑的翠竹和无数阔叶乔木下半隐半现;那些挂在树上、结在藤蔓上叫不出名的小花,红的、白的、紫色的,美丽极了!东边山梁上一抹落日的余辉闪烁着瑰丽的金黄,两条河流在山下的坝子里交汇,交汇处有一个芒果形小岛,上面长满芭蕉和一丛丛凤尾竹。静静的河面波光鳞鳞,在越来越近的暮色里充满无限诗意。啊,这就是我梦想中的西双版纳么!
    “瞧你激动的,你不过刚刚进入傣家山寨而已。”
    “太美了!”我由衷赞叹。
    “西双版纳到处是诗到处是画,有得看的。走吧,别站着发呆了。”
    M不理会我,只顾朝寨子中走去。他其实比我还激动,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朝思暮想的情人应该近在咫尺了。
    M把我带进了一个傣家人的院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在院子里收取晾晒的衣物。
    M盯着少女看看,问道:“你是玉罕腊吧?”
    少女惊疑地看着我们,努力收寻着记忆。
    M接着问道:“玉香在吗?”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竹楼上高声喊道:“姐,姐!”
    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应声而出。见来了客人,赶紧手提统裙袅袅走下楼来。
M迎着走来的女人叫了一声:“玉香!”
    停住脚,女人就认出了眼前的M:“是你?……”
    一阵短暂的对视,一阵短暂的沉默,两对深情的眼睛便因激动而变得湿润。
“是M大哥!是M大哥来了!玉罕,你怎么不认得M大哥了?”玉香兴奋地冲妹妹叫起来。
    玉罕怀里抱着收下的衣服,和她姐姐一样欣喜:“我认出来了!一进院子我就猜到是M大哥来了。”
    真叫人感动!M离开西双版纳近十年了,十年前这个叫玉罕的姑娘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居然记得起M。
    玉香招呼我们上楼。我挨在最后面,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竹楼。
    竹楼是由许多柱子支撑起来的空中楼阁,说是楼,其实也就一层。楼离地面将近两米高,下边空着不用,四面通风没有遮拦,就堆放着一些杂物。有根柱子上拴着一条老黄年,几只鸡蹲在堆着的柴禾上。挨着楼梯那儿安放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
    上楼来是一个露天凉台,凉台上有口大水缸,旁边还有一些坛坛罐罐。M叫我脱鞋进屋,说这是照傣家人的规矩。
    堂屋像一个宽大的客厅,占去楼面至少一半,楼面用竹排铺就,走在上面有点晃悠晃悠的;右边有几道挂着布帘子的小门,里面是卧室;正面靠墙有一个低矮的竹榻,长长的,很像北方人家里的大炕,只是没炕那么高,离楼面只有五六寸;左边正中有一个火塘,火塘里余火未烬,火塘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一些厨具,那儿相当于厨房。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年妇人坐在火塘边,M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妈!”
    这是玉香的母亲。西双版纳属亚热带,大概人老得要快一些,玉香的母亲年岁不是很大却显得有些老相,表情木然地看看M看看我。玉香用傣语对她说了几句,她脸上立刻露出微笑。M呈上礼品,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接住,然后交给玉香的妹妹把礼品放到供奉佛像的神龛上。
    玉香为我们沏上茶,端一张竹凳坐着我们对面,一往情深地看着M,关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到的,是不是真的吃过饭了。当她听说我们已住上旅馆,马上就急得站起身来,说:“到家了怎么还住旅馆?走,去退掉!”
    M说:“已经住下了怎么好退?明天再说吧。”
    “街上旅馆我熟,我去退。”
    她让玉罕陪我在家里等着,茶也不让M喝一口,拉上他就走。她完全把M当成了远游归来的亲人。
    我不好说跟他们一起去。这对久别的恋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属于他们单独拥有的时间,十年相思,满腹情话,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道不完。
    苦的是我。他们走后我坐不是站不是,跟玉香的母亲和妹妹找不到什么好说的,只好一口一口呷着那杯热乎乎的糯米香茶。这种茶我在昆明喝过,绿茶里放上一片含糯米香的植物叶,沏出来后就有一种浓浓的糯米香味,是云南独具特色的茶饮。
    奉命在家“陪”我的玉罕,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为我续上水立即回到火塘边依偎在母亲身旁,母女二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在火塘边坐着。
    天全黑了,随着夜晚的降临带来些许寒意。玉罕往火塘里添上柴点燃火,用一个外面漆黑的水壶打了一壶水放在火塘的铁三脚上烧着。
    阵阵疲乏困扰我,我只觉睡意袭人,忍不住的呵欠一个接一个。而一瓶啤酒几杯茶水的作用又让我内急难耐。我不好问哪儿是厕所,假说到楼下走走,出去自己找一个僻静之处方便。
    我不敢走远,在院子里转一圈又回到竹楼上。没想到玉罕已替我准备好洗脸水,我一上楼就对我说:“你累了,洗脸先睡吧。”
    太好了!我现在想的就是睡觉。我对这个美丽的傣家姑娘充满深深的感激,真是一个细心周到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毛巾是新的,香皂是刚启封的。久闻傣族人家特别爱干净特别讲卫生,没想到他们连待客也显得如此文明。
    洗完脸,我把洗脸水倒进旁边的洗脚盆里,玉罕又拎过水壶往里加了些热水。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脚,正准备趿上鞋起来倒水,玉罕却抢先将水端了出去,弄得我怪难为情。在我们老家,只有自己的老婆倒洗脚水,男人才会受之无愧心安理得。
    玉罕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将竹榻擦了一遍,铺上垫子床单,抱来一床新被子请我就寝。原来那竹榻是招待客人睡觉的地方。怕我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脱衣,玉罕放下被子就主动走出门去。
    我快速脱去衣服钻进被子,嗅到一股淡淡的肥皂的芳香,舒适温馨的床不一会就把带进了甜蜜的梦境。
离线司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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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二)
                             
  M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大妈早就起来了,正在火塘边忙活。
    M在离我一尺来远的竹榻上睡得正香,我怕搅了他的好梦,起床时尽量放轻手脚,但轻微的响动还是吵醒了他。看我起床,他也跟着翻身起来。
    我们刚穿好衣服,玉香姐妹也一前一后出来了。
    “你们老早早起来做什么?”玉香显然兴奋了一夜,脸上留着倦意。
    我说:“睡不着了。”
    “是我妈把你们吵醒了吧?”
    “我们在学校早起习惯了。”我赶紧分辩。
    不过我的确是被一阵有节奏的槖槖声闹醒的,那是玉香母亲在火塘边用擂钵舂粑粑。M对我说过傣家人的这些生活细节,家里的主妇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先用甑子蒸好一甑软米饭,趁热装进用大竹根掏空做成的容器里压紧盖严,中餐晚餐不用加热即可食用,余下的舂成糍粑、米糕。
    洗完脸,玉香的母亲已把菜摆好。他们家好像不用桌子,用一个簸箕反扣在一个竹箩上就是餐桌。玉香问我吃饭还是吃粑粑?我们家乡也常用糯米舂糍粑,我是非常喜欢的,不过来到这儿我只想吃软米饭。玉香笑盈盈地把一个装满软米饭的竹根篓子放在我和M之间,揭开盖对我说:“吃吧。”
    傣家人不用碗盛饭。我抓起一砣还热着的软米饭用手捏成饭团,然后就是一大口。果然名不虚传,那软、糯、香真是我有生以来从没尝过的美食。软米是西双版纳特有的一种大米,类似糯米,但又不像糯米那样腻人那样稍冷即硬。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软,装在竹根篓子里的软米饭,一天之中什么时候吃都是软和的。
    玉香的母亲还在继续舂粑粑,玉罕则把从甑子里舀出来的软米饭装进一个竹根篓子里,装一层压紧,再装一层再压紧,装满以后又死劲往下压,直到压不动装不进才用一个竹制的盖将篓子严严盖住。
    我一边细嚼慢咽品味软米饭,一边看玉罕装饭。我看得出神,玉香不停地叫我搛菜我也没动筷子。
    吃过早饭,玉香的妹妹帮着母亲做事。玉香为我们沏好茶,然后就到进门那儿的一面大镜子前梳妆打扮。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傣家女子尤其如此。玉香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装饰自己,在镜子前面转过来转过去观看,似乎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又进里屋另外拿出一套衣裙对着镜子比试。突然,她飞快地脱去上衣,我只来得及看到她光滑的脊背一眼,她就以川剧变脸般的速度将另一件上衣换上了。尽管M告诉过我傣家女子开明大方,不管有无客人,常常都会在客厅里对镜换衣,我还是感到脸上燥热。我把脸转向一边,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玉香就朝我们走过来,她连统裙也换过了。
    梳妆后的玉香显得愈加年轻、漂亮,愈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时候我才领会到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玉香不用打扮已经很美。她大约一米六多一点,属于中等个子,但长得苗条匀称。微黑的面孔光洁如玉,大大的眼睛、端正的鼻梁、柔美的嘴唇,跟印度电影里常见的美女非常相似,只不过不像印度女子那样丰满;跟她的妹妹玉罕相比,她少了几分娇艳,却多出几分成熟少妇的风韵。
做完事,玉罕也像姐姐一样在镜子前打扮一番,玉香等她收拾好了,对我们说她跟玉罕上街买菜,要我们在家里歇着。她还告诉M要画画就在附近别走远,她们很快就回来。
    M说出去走走,我求之不得。昨天傍晚没把山寨的风景看够,心里一直记着,还有,好多问题我也想趁机问问他。
    我们沿着山梁朝东边的山头慢慢走去,山顶上有不少断壁残垣,还能看到一些垛口,那是古代的傣家人修来防御外敌的。站在最高处,山寨风光尽收眼底,不知是不是受到M情绪的影响,绮丽的风景并未让我获得如昨天那样且惊且喜的美好感觉。旧地重游,M感慨万端,心事重重的脸上看不出是幸福、喜悦、心酸还是隐痛。
    没等到我提问,M就对我说了:玉香的父亲他只见过一面,后来去境外做生意一去就没再回来。有人说他去了泰国,有人说他在缅甸安了家,还有人说他参与武装走私被打死了,总之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玉香等了M整整两年才跟一个退伍回来的青年结婚,后来她男人画地图卖到境外犯下资敌罪,还把玉香下面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也牵连进去,郎舅俩一个判了八年,一个判了七年。她弟弟明年刑满,她男人还得在监狱多待一年。
玉香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在夫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玉香为了照顾母亲和妹妹,这几年一直都住在自己家里。
    我最想听的当然还是M和玉香的爱情故事,不过一提到婚姻爱情,M总是显得很痛苦,所以我很少触动他感情方面的事。
    M是艺术系美术专业的,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进大学的老三届知青。我虽然小他五岁矮他一级,跟应届毕业生相比,我同样也是“老童生”。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省,进校不久就在一次同乡聚会上相识。他内敛,我外向,他老成持重,我个性张扬,但我们却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M体魄雄健,像运动员不像画家。一张脸堂堂正正,就是浓眉下那双眼睛小了些,不过这双小眼睛很合乎他不左顾右盼的性格,缩小一点视野他显得得更专注更深沉;略阔的嘴常常挂着温和的无所矫饰的微笑,既诚挚又厚道;只是身上老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像担载过多痛苦的人惯常流露的疲惫,也许正是这种忧郁和出众的才华构成他令人倾心的魅力。那年月的女孩子对奶油小生型的男人已失去兴趣,开始追求类似高仓健那样的冷峻忧郁,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酷”。M完全具备这一特质,因而备受女孩子亲睐,成为众多女生心中的偶像。思想开放的女生敢当着他面说“我爱你”。当然他只是憨厚地笑笑,冷淡而不失礼貌地和她们保持一定距离。他并不是缺少爱情的细胞,也不是天生迟钝木讷。对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他也如同别的男生那样心向往之。他不过是在用一种自定义的道德界线将自己圈在他那荒缪婚姻的领地里。
    M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痛苦婚姻。
    文革前夕他在县城读高三,临近毕业正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他像所有激情昂扬的学生一样,串联、造反,把全部精力投进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里。一天,他正在造反派司令部里画画,一个来自老家的青年给他捎来口信,说他母亲得了重病要他赶快回去。他是孝子,二话不说就急忙往家赶,四十里的山路,他几乎是小跑着回来。当他爬山涉水一路风尘回到他们家那个偏僻的小村时,一场准备就绪的婚礼早已在等着他,在热闹的唢呐声中,他稀里糊涂被人拥进洞房,稀里糊涂做了新郎。
    他们那个地方封建落后,男孩子十二三岁定婚十六七岁结婚很普遍,他要不是天生聪明画得一手好画,要不是品学兼优年年拿甲等助学金上学,他这个年龄至少应该是一个孩子的爹。他本来野心勃勃准备报考中央美术学院,打算考上大学就名正言顺求母亲把早先定下的亲事退掉。文革风暴粉碎了他的美梦,退婚的事也拖了下来。谁知母亲看到外面乱得不成样子,生怕儿子在城里跟人斗来斗去有什么闪失,迫不及待就替他把媳妇娶进了家门,以为这样就能他拴住他的心。
    M不敢违抗母命。母亲三十岁守寡,含辛茹苦把他和两个妹妹拉扯成人,他不忍伤她的心,像木偶一样按别人指点的程序行完了婚礼。新婚之夜,他向大他三岁的新娘求救,让新娘掩护他从后窗跳出去牛圈楼上的草堆里睡,天亮再偷偷溜回新房,一连三夜都没露出什么破绽。第四天一大早他就逃跑似的一路飞奔赶回县城,这一去就是五年,直到1971年他才作为回乡知青重新回到家里。
    1969他们县里那场闻名全省的武斗把他们这一派成立不久的新政权颠覆。他是学生组织的头、县革委常委,被列为抓捕的第三号坏头头。亡命出逃后辗转来到云南昆明,在造反派里画宣传画,画领袖像,结识了很多朋友。以后这些朋友又将他送进西双版纳,让他在这儿无忧无虑生活了一年多,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他认识了玉香,跟她生出了一段难忘的初恋。
    我问M:“你和玉香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退掉旅馆就回来了,半路上歇了一阵说了半天话,回到家你已经睡着了。”
    我有心开开他的玩笑,我说:“就说说话,没亲热亲热?”
    “你胡说些什么!”
    “嘿嘿,久别胜新婚嘛,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我们不是夫妻,不存在你说的那种亲热。”
    “莫非你当真像那些女生说的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和玉香的感情很纯洁,我们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你不是说有大半年时间你们天天在一起吗?”
    “天天在一起并不等于就要发生那样的事。”
    我摇头叹息:“真是匪夷所思!”
    “我历来把男女之情看得很重。性,是爱的最高表现形式,换句话说,爱唯有到达瓜熟蒂落的时候才会产生性的要求,并且只有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终生伴侣时,才有权利这样做。我这么说你也许会笑我古板、守旧、迂腐,但是我骨子里留下的就是这种无法改变的传统观念。我觉得,爱情属于人也像生命属于人,一生只能有一次,所以我特别珍惜。为什么我一直不肯跟我那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圆房?因为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妻子,跟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是不可能生出那种欲望的。”
    “那你和玉香呢?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爱她她爱你,为什么就没有那个‘最高表现形式’呢?”
    “我们是真心相爱,但还没有完全到瓜熟蒂落的地步,我不想把那杯属于新婚之夜的美酒预先偷喝了。当然,我不是圣人,我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我也有过不理智,也有过犯糊涂的时候。有一回我们俩在僻静的山林里,我一时冲动,把她压在草地上,伸手就去解她的统裙。她用双手死命地护在腰间,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我当时觉得好奇怪,明明是她的热情先刺激我,是她的眼神在鼓励我,可是为什么又不准我动她呢?不过我很快就冷静了,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我不如玉香,她的愿望比我强烈,但在最后关头她能把持住,能把最后一道防线守牢。我向玉香道歉,求她原谅我,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我伤心地哭了好久。”
    “后来呢?”
    “后来有过一两次这样的机会都是我主动克制,并且耐心开导玉香,一定要把最幸福的那一刻留到我们的新婚之夜,玉香答应了,从那以后她就主动避免跟我有太亲密的身体接触。”
    “难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有这样纯洁的爱情,真了不起!”我不无揶揄地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假若当初我们真的有了那种关系,那我就一辈子认定了她,无论有多大的艰难险阻,我都会娶她为妻。”
    “你又不是古时候的贞节女子,谁让你失身你就嫁谁。”
    “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M,叫我说你什么好,你以为女人的身体体比感情更值得珍惜是吧?不错,你的行为很高尚,到你走也没动过玉香的身体。为此你可以一去十年不归,甚至早一天晚一天来看她也无所谓,因为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虽然还给玉香一个完整的女儿之身,但你却带走了一个少女最珍贵的感情,带走了她的心。从我见到玉香的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她爱你,爱得很深很深。而你居然十年之间对别人不闻不问,连一个字也不肯捎来。你认为你的爱情很纯洁,很值得炫耀,可你给别人带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
    M垂下了头,痛苦不已。我点燃一支烟递给他,他接过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把满腹的苦水随着烟一起吐出来。
    “我原来打算一回去就离婚,我答应了要来娶玉香的。谁知一给母亲提这事,老人家就泪流满面。她自己不说,叫人去找来家族中几个小婶大嫂,让她们对我说。就是她们不说我也清楚,妻子自从进了我的家门,就替我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特别两个妹子出嫁以后,她春种秋收犁田耙地,风里来雨里往,百多斤的担子像男人一样挑着爬破上坎。回到家要侍奉婆婆,还要喂猪养鸡,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劳,二十七八的人看上去就像四十的中年妇女那样苍老憔悴,我看了也禁不住鼻子发酸。她是家族中公认的孝顺媳妇,是村进里出了名的贤慧女人。五年来她连外家也少回,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归家生过二心。我回来对她疏远冷淡她没有抱怨半句,相反在母亲面前处处替我遮掩。一想到要把这样一个善良老实的女人赶出门去,我这心就像刀割一样。但是为了我对玉香的承诺,我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再次恳求母亲。等我耐心地给母亲解释完了,老人家竟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她只有一句话。我要是休了媳妇,她马上拿菜刀抹脖子。”
    M眼里噙着泪,我也被他的话搅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想哭。
    “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我的心死了。放下画笔,远离书本,安下心来跟妻子一起过,老老实实在家务农,第二年我让母亲抱上了孙子。也就是这个时候,县里把我安排到文化馆工作,我又离开了家,不过我不再是一去不回,有空就朝家里跑,总想多在家里干点活,发了工资留下基本用费我也全交给妻子。后来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儿,我们家一下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幸福家庭。恢复高考后,按我的实力本来可以选择一个更理想的学校,但我选择了云大,一是我在昆明朋友多,二是离西双版纳近,我能有机会来看望玉香。我要当面向她道歉,恳求她的原谅。我伤害了玉香,就像你说的伤得很深,这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就可以交待得了的。在她之前我虽然也伤害过另一个女人,可我还能用大半生时间去弥补,对玉香,我又拿什么来偿还她呢?……”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M。鲁迅曾有一个包办的妻子跟随在母亲左右,郭沫若也有类似的经历;胡适却把自己的小脚太太带到遥远的美国,后来还落了个怕老婆的美名。半个世纪过去了,画家M又来重复前辈们走过的路,我说不出是同情还是赞许、抑或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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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三)
    午饭后玉香从房间里抱出大大小小一摞镜框,全是M以前为她画的像,多是素描,只有一幅是玉香在井边梳头的水粉画,我还在里面看到了一幅M的自画像。
    M捧起他以前的作品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那时的水平,差得很,想不到玉香还保存得这么好好的。”
    玉罕说:“这是姐的宝贝,挂也舍不得挂,藏起来一个人悄悄看。”
    玉香羞红了脸,大声呵斥妹妹:“乱说!”
    M说:“我一直想给玉香画幅油画,一是没颜料,二是水平也不行,到走时也没实现这个愿望。”
    我说“那就这次补上吧?”
    玉罕抢着说:“我也要画,画彩色的。”
    玉香说:“我老了,画出来不好看了,就给玉罕画一张吧。”
    玉罕拍手赞成:“现在就画,好不好M大哥?”
    M笑着说:“现在怎么画?”
    我说:“你不是带有画布颜料吗?”
    玉香也说:“你的画板还在,我一直留着的。”说完进房间去拿出一块大大的长方形画板,连支架也有。
    M感动地说:“想不到你连这块画板也留着,这还是岩温大哥特意为我做的。”
    岩温是M的好朋友,玉香的表哥,M就是通过他认识玉香的。他住在打洛,我们在玉香家休息一天就要去打洛看他。
    画板仿佛让M找到了灵感,热情也上来了,拿出一张从昆明带来的画布,用图钉在画板上绷好固定,对玉罕说:“到院子里画,画我们昨天来时你收衣服的那个样子。”
    M是画油画的。进大学以前他什么画都画,在县文化馆工作那几年还用心攻了一段时间国画。他的素描基础特别扎实,这跟他绘画的天赋有很大关系。他对光线和色彩的锐敏感觉令人惊奇,对形象的准确把握更是令人赞叹。他是典型的自学成材的画家,进大学不过是提高一下理论水平,增长一些见识混个文凭而已。有些国画家把西洋画技法揉进国画里,借以丰富国画的表现力。他相反,把国画中的大写意手法大胆用到油画上。你在他的画面看到一道道粗犷流畅的笔触,稍远,你才会感觉出他那高度的概括力和准确的表现力,他的绘画技巧已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他只让玉罕在晾衣服的绳子那儿站了一会,就用赭石色炭条刷刷几下把玉罕的轮角固定在画布上,他叫她休息一会,把背景草稿画上后再让她站过去。玉罕长得很像玉香,姐妹俩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玉罕比玉香稍高一些也丰满一些。五官不及玉香的精致好看,但也不失端庄秀气,年龄的优势尤其让她显得格外的明艳动人,姐妹俩都属于傣家女子中出类拔萃的美女。听说傣家女子喜欢嚼槟榔把牙染得黑黑的,或许西双版纳的傣族没这个习俗吧,她们俩的牙齿一样的整齐洁白。
    到下午光线稍暗的时候初稿大致完成了,美丽动人的玉罕基本上立在了画布之上。M画得如此之快,固然是因为他技巧娴熟,我想最主要的还是她早就把玉香的容貌体态谙熟于心的缘故,我敢说他就是闭上眼,也能准确无误地把玉香描绘出来,有这个先决条件,画酷似玉香的玉罕当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M心情很好,做晚饭时玉香对他说:“你来炒菜,我们做的怕不合小张(指我)口味。”
    M不光画画得好,厨艺也不错。听到玉香吩咐,他马上过去操刀切菜掌勺烹饪。我对饮食不太讲究,也不很在意桌上的菜。但中午吃的有一种酸笋,我一时还不太习惯,尝了一口,是硬着头皮咽下肚的。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已经温凉的软米饭,因为紧紧在竹根篓子里塞了一下午,不仅照样的软糯,还带着淡淡的竹香,不用就菜我也能连吃三大个饭团。
    晚上,玉香约我们出去散步,把玉罕也叫上。我们顺着山下环绕山梁的公路朝县城方向走,开始都走在一起,慢慢的玉香和M就落到了后面。我有心让他们多说会话,一边跟玉罕咸一句淡一句的侃着,一边加快脚步。玉罕很聪明,紧跟着我,把玉香和M远远地甩在后面。
    “玉罕,听说傣族有名无姓,你们取名有什么规矩没有?”
    “有啊。”
    “说来听听?”
    “男人的名字是岩(音挨ai)字开头,女人的名字是玉(音易yi)字开头。”
    “所以你叫玉罕,你姐姐叫玉香。”
    “姐姐是老大,以前叫玉燕,后来才改成玉香诺,我是最小的,叫玉罕腊。平时就叫玉香玉罕。”
    “取名跟排行大小有关吗?”
    “有啊,你只要听见叫岩温、玉温、岩燕、玉燕的,那就是老大,听见岩刚玉刚那就是中间的,最小的叫岩腊玉腊。有时候父母也会加些别的他们喜欢的字。”
    “这样名字相同的不是很多吗?”
    “村里名字相同的是很多,不过可以区分,像大岩温、小岩温、上岩温、下岩温或者喇嘛岩燕、医生岩燕,知道的不会叫错。”
    “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玉香他们追上来了。
    “我在问玉罕傣族是怎么取名的。”
    M说:“傣族取名是有讲究,长子长女的名在岩、玉后面一般都是取傣文字母 第一个a的发音。”
    “你懂得傣文?”
    “傣语会说几句,傣文不懂。”
    玉香说:“M算得上半个傣家人。”
    “真不简单。”我佩服地说。
    M说:“不懂要多问,傣家人有很多规矩、很多忌讳。比方说上竹楼要脱鞋,在竹楼上不能吹口哨、不能剪指甲,不能靠竹楼的中柱,不能用脚跨火塘,不能揭卧室的帘子朝里张望。尤其是女人的统裙动不得,哪怕是天上下大雨,你正好在院子里,你也不能说是好心帮着把晾在外面的统裙收回去,那样你就犯了傣家人的大忌。”
    玉香笑着说:“你倒是懂得不少,可是你也有犯忌的时候啊。”
    M不说话了。
    我一下反映过来玉香说的是什么,她在打趣M曾经企图解她的统裙。幸好天黑看不见,否则玉香和M一准都闹个大红脸。
    快走近国道线时,从桥头传来一阵音乐,好像是邓丽君的歌声。那时收录机刚开始流行,年轻人喜欢拎着个收录机满到处走,以此为时髦。
    玉香忽然对我说:“小张,M说你唱歌很好,唱一个听听?”
    “你听他吹牛,我是闲了没事哼哼,我唱不好。”
    M说:“你的歌是唱得不错的,就唱一个吧。”
    “干巴巴的怎么唱?早知道你要我唱歌,我该把吉他带来,或者带把文字林(一种八弦琴,曾经在昆明很流行)。”
    “清唱一样很有味道。”
    我说:“还是听听邓丽君唱吧。”
    桥头正好传来邓丽君《初恋的地方》:
      我记得有一个地方,它永远永远不能忘,
      我和他在那里定下情,共度过好时光。
      那是一个好地方,
      高山青青流水长,陪伴着我俩。
      初恋的滋味那么甜,叫人永向往。
    我们都停下了脚步,陶醉在邓丽君甜美动人的歌声里。
离线司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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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5-12-23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四)
    吃过早饭,玉香姐妹陪我们去打洛。
    打洛比孟海到景洪远得多,位于中缅边境的南览河畔,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埠头。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深入到这些偏僻的边境小镇,旅店、饭馆、商场、摊挡鳞次栉比,许多来自境外的走私商品公开摆在地摊上叫卖。
    玉香带着我们在街上一路浏览,姐妹俩还买了两件廉价的小饰品。走出街口,我们沿河边向上游步行。
    南览河宽阔平缓,河水清绿,两岸郁郁葱葱风景秀美,河中有些沙汀小屿把水流分向两边,一种叫“打渔郎”的翠绿色小鸟贴着水面飞过来掠过去,耐心地找寻捕捉猎物的机会。
    一路上,玉香都跟M走在一起,一点也不掩饰对他的亲热,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欢欣。听着后面传来他俩开心的充满幸福的笑声,我既为这对有情人的重逢欢聚感到高兴,又为他们没有最终成为眷属感到惋惜,要不是M情况特殊,这该是多好的一对!
    玉罕是个美丽而又单纯的姑娘,有几分天真、几分娇憨,但聪明懂事,在家里非常勤快,玉香说妹妹常常把她当成回娘家的客人,什么事都抢着做。我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和她相处一天,我们已经没有陌生的感觉。路上,我不停地向她打听路边的植物,哪些花叫什么,哪些树叫什么,连刺蓬和小草也问,逗得她咯咯地笑,问我问这些干什么。我说西双版纳是植物王国,我来到这儿连常见的植物也叫不出来会惹人笑。她于是就尽她所知道的告诉我,还说景洪有个植物园,里面什么植物都有,改天叫姐带我们去玩。
    在一处河面较宽、河水较浅的地方有一座原木架成的浮桥,我们将从那里过河去对面的寨子。
    桥头有一个边防哨所。玉香让我们等着,跑过去跟哨兵交涉一下哨兵就放行了。我好奇地问玉香对哨兵说了什么,怎么随随便便就让我们过去了?
    玉香说:“我们常来常往,跟哨所的小战士熟悉。我告诉他M是我姑爷,你是玉罕姑爷,我们要去河对面走亲戚。”
    云南人习惯把丈夫叫作姑爷,把妻子叫作媳妇。玉香这么说等于我们四人是两对夫妻。我在名誉上占了玉罕一点便宜,生怕她感到窘迫,没想她却大方地冲着我微笑。
    玉罕已许配人家,她的未婚夫刚从寺庙还俗回来(傣族男子婚前都要进寺庙当几年和尚),明年她就要嫁过去。要不是玉罕有婚约,要不是我正谈着恋爱,我倒是非常乐意娶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把她带回家乡往亲友面前那么一站,一定惊倒四座令人艳羡不已。
    M指着河对面告诉我:“70年我在对面村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就住在岩温家,他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是我在西双版纳认识的第一个傣族朋友。”
    行至浮桥一半,我看到对面河边的浅水里蹲着几个傣家女子,把统裙抄在前面,白生生的光屁股翘在水面上,我大感惊奇。稍近,那些屁股忽地一下全没进了水里,接着五颜六色的统裙很快捋向头顶,蹲在水里的女人们就像一朵朵蓓蕾初放的睡莲。玉香告诉我,河边的傣家人没有厕所,要方便就到河边拉在水里冲走。妇女们对于本寨子的人不回避,只有外人来时她们才会这样躲进水里。我说:“想不到西双版纳连如厕也这么富有诗意。”
    过了桥,我忽然有一种踏上异国他乡的感觉,玉香说了山后过去几步就是缅甸的领土,不知怎么的,我这时会生出一种“我是中国人”的强烈意识。
    眼前一排高大的绿色屏障挡住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到寨子的模样。只见对着桥头那儿有一个进口,两棵亭亭如盖的大青树对称地分立在两边,形成一个天然的大门。两棵大青树少说也有上百年了,茂密的枝叶差不多长挨在了一起,粗壮的树杆三四个人合围也围不拢来,裸在外面盘错的树根不客气地向着四边伸展。
    从“大门”进来是一个宽敞的铺着青石板的晒坝,这种晒坝在农村很常见,文革时期开群众大会、斗走资派斗地富反坏右这儿是最好的场所。现在应该是放露天电影、晾晒谷物或者年轻人晚饭后聚会的地方。
    我们在晒坝上还是看不清寨子的面貌,大青树、油棕树、竹林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的高大乔木让我们难识庐山真面目,只能从万绿丛中窥见几座竹楼的一部份。
    一条条像小街那样笔直的通道通向寨子深处,端口就在晒坝上。玉香带着我们朝左边的一条“小街”走进去。进去之后我才发觉这些“小街”是怎么形成的:每一家以竹楼为单位占着一个很宽大的院落,院子里种满果树花木。一排修剪得很整齐的低矮植物就像是一道绿色围墙把自家的院落围起来。从外面看,竹楼排列整齐,绿色蕃篱也修剪一致,仿佛是按照严格的规划设计建造的。这样一家接着一家,笔直的街道自然也就形成了。有些人家的“围墙”栽种的是一排带刺的仙人掌,不过那多是用作观赏而不是用来阻挡不速之客的,因为傣家人从不锁门,院落的竹篱只是虚掩着,一抬手就打开了。
    岩温家在“小街”中部,竹楼比玉香家的高大漂亮,屋顶朝四边倾斜,屋脊高出一头分向两面,另外两面从屋脊两头下面一点接下来,那儿看上去像一个小的阁楼。
    楼梯是油漆过的,背面是封好的,扶手精雕细刻,非常讲究。进门我就看到墙壁上挂着两把长长的砍刀和两支双筒猎枪,男主人想必是个出色的猎手。客厅也比玉香家阔气多了,有沙发、酒柜,酒柜上还有个砖头形收录机。我注意到楼面铺着一层地毯似的竹席,竹席是完整的一块,从进门起直铺到里面的床榻上,连转弯抹角的地方也平平整整,听说上过桐油,所以颜色暗红,非常漂亮。我研究半天,估计这一定是建楼时按着楼面的大小照着编制的,否则绝不会这么规整妥贴。
    尽管客厅如此漂亮,但客厅里的火塘仍然是必不可少的。火塘里一天到晚都有火,煮饭烧水炒菜免不了灰飞烟扬,要保持客厅清洁干净,女主人每天大概要多付出不少劳动力。
    岩温不在家,他的妻子见来了贵客,又是烟又是茶招待十分热情。她跟M认识并且很熟悉,当年M来他们家时她已是过门的媳妇,我看到M为她画的一幅素描肖像还端端正正挂在墙壁上。少女时代的她俨然也是一大美人,她比玉香长几岁,如今虽然依旧风姿绰约,但就像花朵一样,已经过了盛开怒放的季节。
    M带来两瓶茅台酒,是在老家时就为岩温准备好的,用皮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在他装衣服的木箱底陈放了好久。为这次西双版纳之行,他真是煞费苦心,为玉香一家准备了礼品,也给岩温的妻子和母亲分别带了一段布料。
    岩温在乡里当干部,是着人去把他找回来的。这是个敦实精壮的汉子,三十六七岁,M称他“岩温大哥”。
    岩温握着M的手又是拽又是摇,激动地说:“我以为你把西双版纳忘了!”
M也动情地说:“忘得了吗?”
    “我们这儿常常有画家来写生,只要看到背画夹的人,我就要看看是不是你,老弟,我们大家都想你呢!”
    岩温把弟弟岩捧和M熟悉的几个老朋友一起请来了,要用M带来的茅台酒款待大家,M将他拦住。
    “茅台留着你们以后喝吧。我难得来,我想的是软米酒,那可是离开版纳喝不到的美酒啊。”
    “行!”岩温说完去抱了一坛自家酿制的软米酒到桌边来。
桌面是竹蔑编制的,下面用竹箩支撑着。桌上摆满大盘小碗,不仅有鸡鱼肉,还有许多具有傣族风味的佳肴。
    岩温先斟了满满一杯酒,沿着餐桌浇洒在面前的地上,然后再重新斟酒,欢迎来自远方的朋友。
    傣家女子是不上桌的,但岩温一再叫在一边帮忙的玉香姐妹上来,他说他早就移风易俗了,不合理的旧习惯应该改掉。
    跟玉香家一样,吃饭不用饭碗。两人之间放一篓揭开盖的软米饭,想吃用手拿出来吃。我对餐桌上的一些菜不敢动筷子,油炸的蜂蛹、蚂蚱,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昆虫,酸笋子也不敢尝。但是M却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什么菜都特别对他的味口。他一改平时的衿持稳重,谈笑风生开怀畅饮。岩温看他吃得这么香,心情这么好,非常开心。高兴地说:“M就像我们傣家人,可惜玉香妹子没把他留住,要不然他应该是傣家人的姑爷。”
    M不自然地笑笑,大方的玉香也羞红了脸庞。
    大家不断向M敬酒,他也回敬他们。我没有受到冷落,他们像待他一样对我热情友好,但我的酒量不如他,我不敢像他那样来者不拒。不过那酒实在太好喝了,入口平淡温和,须臾就感到了它的香冽醇厚。我知道这样的酒后劲十足,尽量控制着别贪杯,免得喝醉了丢丑。吃了两砣软米饭我就赶紧离席告退,M他们又接着喝了一阵,有两条汉子当场就喝翻了,岩温叫人扶他们下楼,送他们回家。
    M至少也喝了一斤多吧,脸微红但无大碍。我跟他喝过多次酒从没见他醉过,但像这次喝那么多还是头一回。
    饭后大家围在客厅里喝茶,玉香在一边摆弄收录机。她有文化,能用傣文朗诵民间故事,也能看中文书,她在一堆录音带中找了一盘邓丽君,给我们放《小城故事》、《你在我心里》、《逍遥自在》。
    岩温对M说:“大家听到你来了都很高兴,准备着轮流请你,你就好好放开酒量喝几天软米酒吧。”
    M说:“这次不行,我们时间紧。来看了你,明天我们就回去。”
    “你说什么?明天就走,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一去十年,来了不说一月半月,十天八天你总得住吧。我还说让你歇两天我陪你们进山打猎呢。”
    一听打猎我就乐了。我向往神秘的原始森林,踏着地上厚厚的柔软的腐殖质,用砍刀把挡在前面的荆棘砍出一条路,手握猎枪进入动物王国的领地,夜晚在小溪边的草地上燃起篝火烧烤猎获的野兽肉,渴了就掬一捧山泉。呵,那才叫过瘾,那才叫真正到了西双版纳。
    不料M却说:“我们总共只有五天时间,小张第一次来版纳,我陪他去橄楠坝玩玩,去大猛龙看看缅寺,去景洪参观一下植物园,然后在那儿等着车来接我们。”
    “你们不是刚放假吗,急着回去做什么?”
    “是朋友帮忙找的便车,说好了的,到时候在景洪等我们。”
    岩温大笑起来,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不就是为坐那不要钱的便宜车嘛。没关系,玩好了我送你上车,车票我负责。”
    “那又何必呢?我还要在昆明读一年半的书,还会有机会来的。”
    M也真是的,好客的主人都表态了,干嘛还要受那个时间限制呢?
    “我身上的钱足够我们回去的路费,要不就多呆几天走吧。”睡觉前跟M去河边方便,我给他提出这个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钱我也带得有多的,我是想早些回家。我来上大学,又把一大个家撂给了妻子,放假了,一家老小都眼巴巴的盼着我回去,我怎么好在这儿流边忘返?再说,时间越长,跟玉香越缠绵,既然人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了,了了这桩事心事,就早些离去吧。只是没让你玩尽兴,我有点过意不去。”
    M说出这样的理由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别说了M,这次跟你来,我收获不小。不仅走进了美丽的西双版纳,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真幸运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你说得对,玩嘛,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这一次,我们按预定的时间回去。”
    回到竹楼上,玉香已把床铺好。姐妹俩和我们都在客厅的竹榻上睡,她们靠一头,我和M靠一头。虽然中间隔着好大一块,但男男女女同在一张“床”上睡,我总感到有些不自然。这是傣家人的风俗,就是再加上几对男女,也是男一边女一边同宿在这张床上。傣家人在男女问题上,远比我们纯朴、自然,比我们坦荡、开通。短短两天当中,从玉香家到岩温家,我就感受到了这个民族许多优秀的品质,我对他们充满深深的敬意。
    岩温是个通情达理的直性汉子,听了M的故事,听他说了家里的一切,他不再苦苦挽留M,并且帮他挡驾,一一谢过那些热情好客的傣族朋友。他将我们送到打洛镇上,一直把我们送上车为止。
离线司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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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五)
      我们回到玉香家又呆了两天。M叫玉香玉罕陪我去游了大猛龙,他自己则抓紧时间在家把那幅油画作品最后完成,画好后玉香去找了一个木匠来做画框装上。
    经过后面两天的精雕细作,这幅油画画得非常成功:以人物为主,背景是竹楼的下半部和后面的园林。一个美丽的傣家少女手臂上挂着两件刚从绳子上收下的衣服,正抬着头惊疑地看着我们。调子是明朗的、清新舒畅的,画中的玉罕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可以说这是我所看到的M油画作品中最美的一幅。挂在竹楼的客厅里,美仑美奂满堂生辉,我们全都给迷住了。
    玉罕盯着画看了半天,忽然大声说:“不对,M大哥画的不是我!”
    M笑了:“照着你画的怎么不是你?”
    “你偏心,你画的是姐!”
    我早就看出来了,画的是玉罕,然而那神态、那独具魅力的韵味,活脱脱就是十年前的玉香。M借这幅作品倾注了他对玉香的一片深情!
    “你们姐妹长得像,所以容易看走眼,我画的真是你,没错。”
    “你骗不了我!”玉罕赌气地嘟着嘴,但并不是真正生气。
    M吓唬她:“你再说不像你我就带走,我难得画出一幅我自己满意的呢。”
    “你敢!”
    我们都被玉罕调皮的样子逗笑了。
    次日,玉香玉罕送我们去景洪。玉香看我喜欢吃软米饭,特意把刚装好的一篓软米饭带上,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找到司机给我们指定的招待所,知道车还没来。服务员告诉我们司机留得有话,叫我们来了在黑板上留言,写上我们的房间号,他好找我们。
    我们开了两个房间,我和M一个,玉香姐妹一个,安顿好了我们就去逛植物园。
    景洪植物园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整个西双版纳的植物几乎都集中到这儿来了。跟在玉罕后面,我不仅学会了正确辩认糖棕、油粽、椰子、槟榔,还认识了芒果、木瓜、香石榴、缅枣、菠萝蜜这些水果,我还把好多亚热带花草,什么刺桐、桢桐、五色梅、叶子花、猪肠树、炮弹果、伊兰、玉莲全记在小本子上,以备将来写西双版纳时用。
    在植物园里,我们还参观了当年周恩来与尼赫鲁会晤的地方,那儿有块纪念碑。
    晚上汽车还是没来,我们想也不会这么快就来。仍然按我们的计划第二天一大早就乘客轮溯澜沧江而上去游橄楠坝,M还在那儿画了几幅素描写生。回来时我们坐的是敝篷汽车,公路上飞扬的红土在我们身上铺上厚厚一层,一回招待所赶紧进浴室洗澡。夜里快十二点我们等待的汽车才到,他们是从昆明用两天时间赶到这儿的,肯定是一路加班加点的跑,累得只跟我们招呼一声就就休息去了。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玉香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背过脸不停地抽搐,玉罕也一个劲地流泪。小司机都被感动了,汽车起步后开得很慢,让玉香跟着汽车走了好长一段,M把头伸出车窗外,一再挥手,挥手……。
    回到昆明,我想到一个早就想到的问题。
    我对M说:“自从看到那些在河边解溲的傣家女子把统裙撸到头顶后,我很惊讶。想不到统裙的下摆这么宽大,一下就能撸到上面去。”
    M止住我:“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M,你既然知道傣家女子的忌讳,你为什么一定要解开人家统裙呢?”
    “这个问题我跟玉香讨论过了。”
    “她怎么说?”
    “她骂我‘憨包’。”
    “你就是‘憨包’!”
    “玉香说,如果我那时要了她,她就等我一辈子,不会再嫁别人。”
    “呵,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倒是观点相同,从一而终至死不变。”
    “大概是命运之神预先安排好的。一瞬间的差错,一瞬间的失误,人生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我说。

(完)
离线拈花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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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5-12-28
和和~~~
想说点啥,又不知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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