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 [复制链接]

　　娄碧纱人如其名，夏日里最常见装扮是一袭碧纱。式样简单精致，短袖，长裙，只露出纤细手臂和颈间凝脂肌肤。此举非常迎合那些老小姐的品位。余主任称她为：本世纪最后一个淑女。
　　这样说多少是有些夸张的，却足以让碧纱成为众矢之的。几个同样八十年代出生的女孩子私下里嗤之以鼻：还不是立个贞节牌坊扮纯情，装的倒像。
　　难怪她升的比谁都快，大家同期进来。
　　也难为她，为着迎合某些人的喜好。
　　这叫心计。云娜把半低胸小礼服又扯下半寸：像我们这样的，永远升不了。
　　你呢？你怎么看？有人问我。
　　我只是笑。我不参加这样的讨论。可是我也不喜欢碧纱。她不穿吊带，不穿超短裙，衬衫第一颗扣子永远扣起。如果升级要这么辛苦，我不升也罢。
　　可是她怎么做到的？
　　我见识过。摄氏三十八度的天气，冷气机坏了，她坐在电脑前纹丝不动，衬衫扣子扣到锁骨以上，竟然不出汗。我拿文件过去给她，看着她就怔了。莫非这便是所谓冰肌雪骨？
　　她好象猜出我的心思，对我浅浅笑一下。习惯就好了，心静自然凉，她说。
　　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唇红齿白，温柔间偶现妩媚。我要是男人就去追她。可是青菜萝卜，或许更多男人会喜欢云娜。她太聪明了，这年头聪明的女孩子不讨好。
　　我这样说也没贬低云娜的意思，当然云娜的胸是很大的。
　　她身边并没有男人。我是说，没有男人接她下班，也没有人送鲜花巧克力。可是，谁知道呢？或许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她不似她们那般张扬。
　　我也没有男朋友。对男人我是很刁钻的。想要找个完完全全了解你又欣赏你一切的男人是很难的。大多数男人舍不得花这种时间精力。世间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株脾气古怪的野草上吊死。
　　当然我也不介意跟云娜她们去舞厅酒吧。碧纱是不去的，她那身衣裳怎么看都不像是去这种地方的人。玷污，对，那样纤尘不染的人，在这里会被玷污的。
　　我们喝威士忌，在舞池里扭到天亮。有嬉皮笑脸把嘴凑过来的男人，给他一巴掌。有人吃摇头丸，不停地晃不停地晃然后跑到洗手间吐。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阴暗面的，我们都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当然，或者碧纱是。
　　云娜也想到碧纱。她喝醉了酒，抓住我的手哭。她说碧纱怎么就那么完美呢？她什么都不在乎，她按自己的方式活。我他妈的碰见个不争气的男人还得低三下四。
　　人说酒后吐真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低估了碧纱还是云娜。心都如明镜的，不过抵死不认，这是女人的天性。
　　碧纱也未必就完美了。有人说：世上没有完美这回事，你怎知她不是被包养了？怎知她身上没什么隐疾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帮女人！
　　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我还不是在这唯唯诺诺不敢出言反驳。这种念头我也有过吧？不过是不曾付之于口罢了。五十步笑百步，一样要感觉悲哀的。
　　然后我胃里的酒精发作，脑子飘飘然，我又庆幸我还有点悲哀的意识。云娜是已经睡得像猪了。
　　再见碧纱时比较能够心平气和。上天大抵还是公平的吧。她有那样精致的脸蛋和品位，可是她寂寞。女孩子都对她敬而远之，男同事亦不敢走近。她这人，脑门上仿佛刻了字，写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何苦呢？做人做得跟修女似。
　　喜欢她的只有那些老小姐吧？我发现余主任每日一大消遣就是盯着碧纱看。她把碧纱的位子按在自己办公室对面，侧身，每日一抬头便可透过巨大玻璃窗看到。自发梢到脚跟，一览无余。老小姐们常有一些奇怪的令人不安的嗜好。可是碧纱，她不觉得芒针在背？
　　我和碧纱一直没有说过太多话，典型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直到，翌年二月我们两人被派往新西兰公干。我很高兴，为着又可以享受一个夏日。碧纱呢？我自她表情看不出什么。她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微笑永远是淡的，只得一个瞬间。可是我真高兴又能看到她那套碧纱，那的确是套好衣裳。
　　我们坐国际航班，在香港转机，飞往惠灵顿，十几个钟头。自上飞机我的嘴巴便没有停过。点心，咖啡，耳边有音乐，正是下午茶时分。碧纱在看一本书，叫做《在新西兰醒来》，多奇怪的名字。
　　好看吗？我咬下第二块布丁蛋糕时想起来问她。
　　她指着书中一行字给我看。那里写：这里的海水比地中海的更蓝，是那样一种深蓝，但比钴更亮。
　　我耸耸肩：奇怪的比喻。
　　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吃饱了我便睡，我有做猪的潜力。傍晚醒来时我在昏黄灯光下看到碧纱的侧脸。她看着窗外，眉头微皱，专注地。但窗外漆黑一片。
　　广播里在放一首很老的歌，鲍比文顿的《以吻封缄》。他唱：I'll see you in the sunlight. I'll hear your voice enerywhere. I'll run to tenderly hold you. But darling, you won't be there. （我将看见你在阳光里；我将听见你声音遍野；我要跑过去温柔地拥抱你；但亲爱的，你却不在。） 每次听到这歌我会得感动。多浪漫的少年情怀，淡淡离愁，令人心旌摇动。
　　我们都是有过青春和爱情的，哪怕稍纵即逝。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吻，短暂的生涩的柔软的，花一般绽放的唇。那个男孩子不是最好的，但是他宠我，热烈真挚地爱着我，不过因为我是我。后来便没有这样的吻了。男孩变成男人，便开始用下身思考了。
　　我想我必须说点什么，用以排遣这一时感慨。于是我问碧纱：新西兰有什么特色小吃？
　　啊！她大梦初醒般，答了句文不对题的说话。沙滩排球和烧烤吧，她说。明显心不在焉。
　　我不强求她。我比较期待新西兰的海，行李中特地放了一件蓝底白花的泳衣，我最喜欢的。虽然只有三天。
　　第二日我们在惠灵顿与对方见面，开了一整天的会。碧纱仍是那袭碧纱，端庄秀雅。相形之下我的吊带短裙子半点斯文也无，妆也被汗浸得一塌糊涂。对方代表是华裔，明白地对碧纱表示好感。开完会他说请我们去海滨浴场。
　　碧纱有些犹豫。或者该早些回酒店调整时差？她问我。
　　去看看也好。我说：看是否真如书中所说，比钴更亮。天知道我的心早已飞了去，抢先跳入深海。
　　于是我们出发。
　　事实证明是不虚此行的。到达时太阳渐隐，玫红色余晖浸染天际，一道透亮的光将天空分成两半，近处乌云压顶，苍苍茫茫。那道长长海岸线蓦然映入眼帘，深蓝明亮，教人惊艳。
　　比《钢琴课》中更美，碧纱感叹。
　　是吗？在这拍的？我催促她换衣：我等不及要跳进去了。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要游泳？
　　自然。要不来做什么？
　　看海啊。她那身碧纱在海风中飘摇，轻灵似不食人间烟火。身边那土生儿看得呆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突然恶作剧地凑到她耳边。他或许更高兴看到你穿泳衣的样子，我说。
　　她红了脸。我自去换上泳衣，冲进大海。
　　游泳时有两个男孩子一直跟着我。其中一个是混血儿，蓝眼睛黑头发，面部棱角分明，非常漂亮。他说他有中文名字叫刘文清（或者是文青闻卿？）。我喜欢他看我的眼神，这多少让我找回一些在岁月长河里慢慢流逝掉的一些自信。他跟我上岸。晚上一起去跳舞，他说：带你朋友一起来。
　　我说好。他留下号码笑笑走开。他的眼睛那样清澈那样蓝，像这大海。
　　不要去。碧纱很干脆地说。
　　为什么？
　　没有结果，你以后会后悔。
　　呵，结果。我笑：我不后悔。如果每开始一段感情都看结果，每个人都只能恋爱一次。
　　那也是好的。碧纱说。
　　那末，你爱过吗？我问她。
　　她别转面孔。这一刹那我觉得她是忧伤的，像这逐渐暗沉的天色。
　　我并没有机会追问下去，因为突然来袭的骤雨。新西兰的天色果然说变就变，我们跑到车子里已经淋成落汤鸡。
　　回到酒店碧纱并不急着换衣服。有烟吗？她问我。
　　我丢一盒给她，附带打火机。她点上一支，姿势纯熟。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碧纱会抽烟的。但我什么都不问。她要说的话，她自会说的。
　　这种情景很怪异。她的衣服已经湿透，头发贴在脸上，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但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汉白玉雕像。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我去洗手间拿了两条大毛巾，丢一条在她头上。
　　她说谢谢，然后掐灭烟，下决心似的。她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站起身，脱掉身上那袭碧纱，仍然姿态优雅地。我突然窒息。
　　任何人在此刻，注意力都必然集中在她胸前锁骨处。那是一个长方形疤痕，用刀割过，肌肉翻张。她的皮肤有多白皙多美丽，那疤痕便有多显眼多丑陋。
　　我叹息，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她清浅地笑，笑容里有哽咽的成分。没有人十全十美的，是不是？她说：这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印记。
　　还疼吗？我轻触那块疤。看上去已经过了很久。当年，想必更为恐怖。
　　八年前，它是一个吻，你信吗？
　　我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那年我十八岁，我很爱他。她说。
　　我信。这一句话，到如今说来，还是荡气回肠的。他当时想必令她快乐，非常快乐。
　　《Sealed with a kiss》，她说：在飞机上我又听到这首歌。我以为我再不会听这歌的了。那时候，他把他的吻纹在这里，还有他的名字，用针挑了颜料刺着，作为永久的戳记。
　　他画画，没有人认同他。我同他走了一年，所有人都叫我离开。我跟他去歌厅去舞厅去酒吧，所有能尝试的都试过了。我们爱得那样疯。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吸毒过量。她说：这是所有人能够预料的结局，除我之外。我恨他只有这个没教会我。想到他的时候，我就用刀在这里刻。
　　再后来，我站起来，改头换面，做我没做过的自己。如你们所见的那样。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二十六岁女子，在阳光下是清新美好的，可是她心中某一部分已经死亡，追随那个吻。
　　你知道尾生吗？我问她。
　　什么？
　　他和一个女子相约，会于桥下。结果发了洪水，河水暴涨。
　　他不想失约，于是抱住桥墩，一直到死？
　　是。我说：据说很多新西兰男人能够超越长相，去发现一个人的优点与内心。
　　她不再说话。或许我是太急进了。爱情走了，去除疤痕却要很长时间。
　　是夜我没有拨那个混血儿的电话，第二日也没有。碧纱的故事让我裹足不前，我害怕付出代价。
　　回程的飞机上我问碧纱：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相信你。我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因为你看起来，怎么说呢？比较认真。而且下个月我要去奥克兰了，已经递了辞呈，公司还没有宣布。今日的她和那夜不同，是理智的，有规划的。她依旧穿那件碧纱，扣子扣到脖颈。
　　是了，现在我们都是最爱自己的，于是不会再刻下那么深的伤痕。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心的往事，把扣子扣上，把往事留在里面，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佩服这个叫碧纱的女子。

好久没读纠错的贴子了。

最近这几篇，是我计划中必读的。今天中饭罢，又帮妻子做了小会儿家务事，就赶快打开这篇小说读了起来，很认真地。

笔法老到，自然流畅，一开始就围绕主题，慢慢铺开，最后抖开包袱……一气呵成，读后感觉就象喝了一杯浓浓的咖啡。

祝贺楼主，在爱情故事的创作上，又提高了一截。

谢老大。最近为这事挺忙吧？辛苦了。
又好久没动笔了。怕是又生疏了。

他和一个女子相约，会于桥下。结果发了洪水，河水暴涨。
　　他不想失约，于是抱住桥墩，一直到死？
　　看到这里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顶上来细看。

好，送花花啦~~~

谢谢多云老师顶上来，是不是越看越有回味？--------着色与用字真是麻烦：（（

好，送花花啦~~~

一看就有小说的味道，真是进步不少!
只是对于主角的前部和细节描写过多，而后真正的感情挫折和后续
太过于简短,有虎头蛇尾的感觉,如果再续一段主角的未来,再把那个我
能够很好的融入主角的经历中会更好吧!
加油!背后支持你的…

去年的东西了，真是后知后觉啊。虎头蛇尾几乎是每一篇的问题了。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到后来总落得草草收尾的下场，真是没耐性啊。
最近还在蛰伏，蛰伏，晚点叫醒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