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
养花的时候,因为极爱白色的,有淡雅香味的,不张扬的小花,遂去买了一盆白兰,放在楼顶平台上。又在地摊上淘来两本养花书。书上说,白兰花性喜温暖、湿润,宜通风良好,有充分日照,怕寒冷,忌潮湿,既不喜荫蔽,又不耐日灼。我偏不信,总觉得但凡生物,其适应性应该极其强烈,才能顺应时代与环境的变迁。于是乎,无论春夏秋冬,我的白兰都坚持矗立在那里,虽则也有夏日里阳光的焦灼炽烤,娇嫩的绿叶总有枯败之相;也有不耐冬日里的寒风,颓顶秃枝的寥落。但随着年复一年的过去,待到春动信风,我的白兰终又欣欣然张开眼来,似乎只一转眼的功夫就着了一身新绿,再转眼即闻到香风拂来。
如同祥林嫂一样,我总在心底默念一句:去年冬天却是大意了。总以为依照往年的惯例,那雪也不会落很久很厚,阳光总会在雪后第二天或第三天露出笑脸。依着从前的适应环境的想法,我还特地上去瞧了瞧我的白兰,望着它想了半天,在搬与不搬中徘徊良久,终因它长得太大,自己独自无法搬动,又坚信它不会使我失望,只能半犹豫半放心地把它和其它花一样留在冰天雪地里。依照惯例,在我居住的城市,我真的从未曾想过那飘飘洒洒的雪,来去匆匆的雪,洁白无暇的雪也会成为一场灾难……
过完春节,楼下的一棵长得极茁壮的白兰树被砍掉了。那是我认为最能与我的白兰媲美的一棵。我每至下楼都要回眸凝神的白兰。在我的树开花的时候,我会偷偷去打量它,在心里默数着它的花有几枚,朵有几颗,但总来不及数的时候,那细小的花儿总是昙花一现的消失了。想来它也不堪活在大众的眼中,总有人会因为各种理由去亲近它。这样的时候,心底虽有点些微的怅惘,但总不免泛出一些不厚道的窃喜:幸好我的白兰养在远离人烟的高处,它独自花开花落,虽寂寞了些,但总不至遭遇辣手摧花的结局。
我舍不得扔掉我的白兰。我和它相伴有七八年的光景,虽然它总屈身于一个限制它自由生长的深盆内,经风历雨,终也长成了一棵强壮的树。我与它时时相伴,犹如我见过它所有从繁盛到衰败,再由衰败到繁盛的过程一样,它也见过我的哀怨与悲喜。
同其它在我手上仙逝的花一样,我从开春初始便悉心照料它们,灌水施肥,一季一季。如果历经一个春夏秋冬仍不醒来,我才会颓然停手,强压制心底的希望。我想我终不像那书上的先生一样,将一盆仙逝的花照顾上十年终于让它活转过来。我忍受不了那时时的期盼与刻刻的失望的折磨。今年,我原准备着像书上的先生那样去照顾我的白兰,哪怕十年,又十年。我正这样暗暗下着决心的时候,我的白兰,它竟在有点喑哑的第一声春雷之后,从那枯枝中暴出一点点新绿的芽来!让我的希望突然膨大暴烈开来,使我手足无措,喜极而泣的同时,徒然想到一句台词:不抛弃,不放弃。我想它是懂我,才会另加一条:不辜负。
这样子再下楼的时候,望着楼下那棵被砍秃的树桩,从前那秀丽的身影总在眼中荡漾,不免黯然神伤。我想那主人如果不那么操之过急,如果愿意给它和自己一点点希望,那白兰一定同我的一样,还魂过来。
2008-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