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是理发的,叫他小朱,其实他不小了,已经当了爷爷,他的年龄约摸50岁上下。
我刚上班时就认识他。那时,他在我们办公楼西头的一个僻静角门口,摆放一个剃头挑子,我都是在那里理发,因为年龄相仿,话语自然投机。
他家距离阜城18公里,早上过来,晚上回家。小朱14岁那年开始跟着父亲学理发手艺,等我认识他时,他父亲因为年事已高,不能早出晚归了,就把这份职业交给小朱。所以,我没有见过他父亲,听人说,他父亲待人很客气,手艺很好,单位的同事有很多都在他那里理发。
小朱继承了他父亲的手艺,也继承了他父亲的为人处事,对人格外客气,甚至可以用点头哈腰来形容。这也难怪,在80年代,城乡差别还是很大的,农村人把城里人看得高一些,这也是实情。我问过小朱,你干嘛那么客气啊?小朱很郑重地说:这不是客气,是应该的,理发是下艺贱业,咱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这肯定是他父亲教的。
不错,理发在过去是下艺,社会身份低下,像木匠、铁匠、石匠、篾匠、瓦匠这些,号称五大匠,属于上艺,可以陪县令吃饭,而下艺的人,是不能坐桌吃饭的。
后来那角门被封死,小朱和单位领导说说,单位同意他就地搭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就成了小朱的营业场所。他为了答谢单位,凡是单位的人去理发,他都不要钱,那怎么行呢,同事都是主动把钱仍到桌子上,或者,这次不要,下次一起给他。
中间有十来年我离开单位,就没在小朱那里理过发。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找他。只是,那办公楼被开发,他也挪到附近的坝子上理发了。理发、修脚、按摩,这些活若是习惯了某人的手法,总是难以接受新人。
小朱的新场地非常简陋。用毛竹、塑料布搭建的小房子,四面透风,冬天冷的要死,夏天热的要命。问他为什么不在附近租一间房住,小朱说那不方便,其实呢,就是为了省钱。
小朱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老婆好吃懒做,整天呆在农村老家里不干活,也不来城里帮小朱做做饭,一到农忙季节,小朱白天在城里理发,晚上回家收种庄家,两个孩子也在城里上高价学,住校。还是十多年前,我见过他老婆一次,白白胖胖的,细皮嫩肉的,站那松松垮垮,坐那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懒婆娘的架势。去理发的,都是熟人,经常有人开小朱玩笑,说他娶了个公主做老婆,有福气。听到这,小朱总是笑嘻嘻地快速点头,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看我还不够倒霉的啊。
小朱一年的收入也很可观。他天明就起,客人不断,一直要干到晚上八点左右,有时顾不上吃饭。来这里理发的,可以说遍布全城四角,以中老年人为主。人太多,得等着,小朱就在坝子上摆了象棋、扑克和马(本地的一种游戏,类似围棋),供大家消磨等待的时间。有些为孩子剃满月头的,要事先约定时间,他趁晚间去,人家包红包给他,红包里钱的数额不等,随便人家给,多则几百,少则数十,这对小朱来说也是一笔额外的大收入。
一家四口人,全靠小朱一双手。他的双手啊,由于长期的水浸泡,粗糙不堪,已经变形;腰背驼了,腿罗圈了,头发花白了,不知道底细的人,会以为他是一个经霜历雨的老头。
让小朱欣慰的是,去年他得了一个孙子,家里盖起三层高楼,衣食无忧。他现在唯一操心的是他的小女儿,书读得不好,还年年复习,穿名牌,用名牌。小朱问我现在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我说那肯定不是的,孩子各不相同的。从小朱的问话里,我感觉到,他能挑起生活的千钧重担,却承受不起孩子的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