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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完&番外) 作者:下午茶 (完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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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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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1楼 发表于: 2009-03-15
  幸好。
  我静下来,点点头说:“行,我跟他们说,Game Over!”
  声音镇定得令自己吃惊。
  他愣了片刻笑出来,只笑了半声又停住,他问:“你不怕?”
  “怕,怕得要命。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结婚生子,我想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老老实实回答,此刻再没有说谎的必要。
  他在黑暗里看我很久,然后伸出手紧紧搂住我的肩头。我尚未作出反应,一块湿手帕盖在我的脸上。我只挣扎了一下,便很快失去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昏睡中眼前似乎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我伸手去抓,它们却轻盈地飞离。耳边有细细地碎语,仔细去捕捉,却又消失了,我苦恼地辗转,想寻觅一个清静的地方藏身。
  那声音在耳边一直徘徊不去,好象是俄语。忽然间我清醒过来,用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宁静柔和的白色。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充满了诧异。但是我很快恢复了记忆,一切担忧恐惧瞬时纷至沓来。
  窗前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我只看到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坐起身叫:“嘉遇?”
  那人迅速转身,急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是狂喜:“你醒了?”
  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安德烈。
  我瞠目看他很久,挣扎着要下床,“孙嘉遇呢?我要见他。”
  安德烈俯低身体凝视着我,他的眼珠仿佛变作一种不透明的蓝紫色,沉重得让人不安。
  “发生什么事?”我已有预感,全身的肌肉开始绷紧。
  “孙报了警。警方赶至现场,对峙一小时后击毙三人。他无恙,但被捕,需要面对绑架和杀人未遂的指控。”安德烈的语气平淡简洁,如同向上司汇报工作。
  报警?我不明白。
  “我呢?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扶着我的肩,“你吸入过量麻醉剂。我们在衣橱里找到了你,担心你受过其他的伤害,所以送你来医院。”
  我彻底清醒过来。他报了警,居然报了警!他不知道自己是警方通缉的嫌疑人?
  “为什么?”我大声嚷。
  “Sincerity .”安德烈说。
  “Sincerity?”
  “是,他说,这么多年他手里能掌握的,只有这一点真实,他不想亲手毁了她。他还说,不想再让混乱场面刺激你,所以用了麻醉剂,请你原谅他。”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金星乱冒,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有一点我清楚,至少他还活着。
  过很久我问安德烈:“会判多少年?”
  “我无法回答你,玫。”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只是一个警察,职责是抓捕犯罪嫌疑人归案。”
  我埋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会有同事给你录口供,记着,和你无关的,不要多说。”
  我被感动,他一直爱护我,无论我有多么不堪。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谁会忍心伤害你?我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象丝绸一样,黑色的圆眼睛象小鹿……”
  我忍不住笑,眼泪却无声无息流下来。我说:“安德烈,你不仅是个傻子,视力也有问题。”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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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2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7 章

  取证期间孙嘉遇未能获得保释。因为事涉走私,他在乌克兰的所有资产被冻结。
  他不肯见人,努力多次,终于答应见我们一面。
  他穿得整整齐齐出来,头发已经剪短,人胖回去一点儿,看上去气色反而比较好,但神情冷漠。
  邱伟递烟给他,跟他说请律师的事,他叼着烟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邱伟叮嘱:“嘉遇,在里面你自己千万小心,这上下总有打点不到的地方。”
  他终于抬起眼睛,眼底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神色。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疼得我呼吸困难。我知道他已放弃。
  那天他是凌晨四点五十分报的警。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和对方僵持的一个多小时内,到底在想些什么。
  “行了,你们回去吧。”他站起身看着我说,“离开乌克兰吧,回家也行,这地方和你八字不合。”
  警察带他离开,他的背影在长廊尽头消失,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出了门我已经支持不住,双腿发软,很久才透过一口气。
  那晚上我喝高了,逼着邱伟听我倾诉,把之前的点滴细节都晾出来细数。
  最后我说:“你听到没有,他让我走。我还能走到哪儿去?经这么多事儿了,他干嘛还要装大尾巴狼?他要有个什么好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拍着桌子,“丫他妈就是一混蛋,我怎么认识了他?”
  邱伟开始想笑,忍得眉眼皱成一团。然后他叹口气,沉默几分钟后问我:“你究竟了解他多少?”
  孙嘉遇入狱之后,我和邱伟之间似乎筑起了一座微妙的高墙。我猜他已经把我当作红颜祸水,因为我,孙嘉遇才在离境前功亏一篑。
  我的确不了解他。初遇时只知道他风流英俊,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等我逐渐醒悟,早已泥足深陷拔腿难逃。
  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酒精的作用令我感觉无限凄凉。
  老钱赶过来,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生意的事,小孙是怎么想的?原来的关系应该都还在吧?”
  邱伟抢白他:“老钱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放心,他死了肯定交给你。再等等,就快了。”
  老钱被噎得直咽唾沫,闭上嘴不再说话。
  我觉得厌倦,站起来不发一言离开。
  几天后我在十公里市场找了份看摊的活儿。每天十点到六点,死死地盯八小时,上个厕所都要一溜儿小跑。
  隔三差五才去学校露个脸,反正快要放假了,原来的好学生早已沦落。
  时令已至仲夏,集装箱顶无遮无拦,每到下午吸收了半天的热量,店里便热得象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老板不在的时候只能一个人把货箱搬来搬去。手指很快变得粗糙不堪,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指甲缝全部开裂。
  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百二十美金,只够我支付房租水电和一日三餐。
  隔壁的店主养了一只体形硕大的黑贝,名叫“牛肉”,空有狼狗的神韵,却长着一副媚骨。给它几张纸币,它就会屁颠颠叼着钞票跑到卖盒饭的车子处,再带着找零和盒饭轻快地返回来。这样殷勤,不过是为了几块牛骨头。
  卖盒饭的夫妻,我也认得,妻子曾帮我做过家务。第一次看到我,她的嘴几乎张成一个O型。
  后来她唠唠叨叨地说:“造孽啊,水灵灵的女娃儿,爹妈手心的宝贝,送这儿遭罪。”然后为我再多添几块肉。
  我笑笑,感激她的好意。那些肉,最终都便宜了“牛肉”,我吃不下。我迷恋上了甜食,只有把那些甜得齁人的糕饼,近乎自虐地送下去,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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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3楼 发表于: 2009-03-15
  这天饭吃到一半,来了两个当地商人,我正招呼他们看货,门口传来牛肉的狂吠。
  我慌得撂下顾客出去查看。牛肉只有一点好处,远远看到穿制服的人,便会大声示警,倒也不枉众人孝敬它的那些骨头。
  跟牛肉纠缠不清的人,却是一身警服的安德烈。
  我笑着呼喝牛肉松嘴,他看到我立刻冲过来,拉起我就走:“跟我来。”
  我甩开手,“我还有顾客,你干什么?”
  “见鬼!”一向斯文的安德烈骂出声,固执地拖着我往市场外走。
  手腕奇痛入骨,我烦躁地挣扎:“你有病啊?放手!”
  他站住,转身面对着我,我看到他脑门上全是汗。
  “安德烈?”
  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站了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孙出事了。”
  我瞪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小心地说:“玫,我想监狱里也有他们的人。”
  我咬着牙问他:“那你还磨蹭什么?”
  在医院的病房门口,安德烈把他的同事拉到一边,商量了很久。
  那人终于松口,不情愿地说:“两分钟,他还未脱离危险期。”
  孙嘉遇的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依旧在透过绷带往外沁透。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为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单。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从被单下面伸出来,各种颜色的液体正通过那些透明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左手被铐在头顶的床架上。
  “严重内出血,七处骨折。那些人没想过让他活着。”安德烈说,“监房里有人受到刺激癫痫发作,狱警才赶过去,否则他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我的脑子里除了他的脸,只剩下一片混沌。
  “嘉遇。”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我贴近他:“你能过去的,多少坎你都过来了。”
  安德烈催促:“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他铐在床栏上的手略动一动,我紧紧握住,凑在他耳边说:“不论什么代价,我一定让你出去。”
  他的手指蓦然收紧,猛地睁开眼睛,口型是一个清楚的“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摇头,眼泪飞溅:“不,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
  他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脸上,眼中的焦点瞬间消失,头歪到了一边。
  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尖利的告警声,杂乱的脚步朝室内涌来。
  安德烈把接近疯狂的我拖出监护室,我拼命踹他的小腿,“为什么还要铐着他?你们有没有心?”
  他忍着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静。”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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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4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推进手术室,大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
  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发呆,右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安德烈挨着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四周乱遭遭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医生护士偶尔的谈话,仪器的嘀嘀声……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也懒得去一一辨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内忽然传来某种仪器拉直了的尖叫,我听到炸了窝一样的嘈杂声,接着一个男人大声喊着,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纸杯落地,咖啡液泼在地板上,象干涸的血迹。
  “那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他声音发抖,“电击,他们在做电击。”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进入我的耳朵,却象雨点打在油布伞上,蓬蓬响着四处迸溅,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两个便衣警察走过去和医生说话。我想上前,却被安德烈紧紧拽住。
  远远地透过人群,我只能看到孙嘉遇的脸,白得象颌下的被单,还按着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
  “安德烈,放开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说得很平静。
  因为无论我做什么,再不会有人皱着眉说:“听话。”
  这一次他再也拦不住我。
  安德烈的手扣得更紧。他的同事走过来,“他不能再见任何人,你们请回吧。”他看看我又对安德烈说,“她需要休息。”
  安德烈强行带我离开医院。
  “帮我,安德烈。”我拉住他的衣袖哀求。
  “他确实犯了罪,我无法帮助你。”他慢慢拨开我的手, “对不起,玫,我是警察。”
  “那你滚吧!”我突然爆发,“警察?狗屎!如果不是你们收了别人黑钱找他麻烦,怎么会有今天?”
  安德烈愕然地看我很久,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我楞了一下,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眼泪簌簌而下,“对不起,我说错话。”这些日子,只有他陪着我逐日挨过。
  安德烈一动不动站着,终于艰难地开口:“绑架案中没有第三方和污点证人。”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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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5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8 章

  “律师也估计到这种情况。” 邱伟跟我说,“能做的都做了。现场那俩警察已经基本搞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门儿清;那几个帮手也按住了不许露头,警局里该上香的菩萨都捐了香火钱。可我们在做,别人也在活动,说不定砸钱更凶,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而且看对方这阵势,根本就不在乎判决结果。”
  他的话说得再明白没有,我点点头。
  想了想我问:“大使馆能帮忙吗?他爸原来的关系还能用上吧?”
  “赵玫啊,你可真够天真的。”邱伟苦涩地笑,“人走茶凉,他爸都过世六七年了,人家伺候如今的新贵还来不及呢。何况这是刑事案,谁愿意沾手啊?
  我把额头靠在窗玻璃上,望着外面不出声。
  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珠顺风飘过来,再一滴滴沿着窗框滑落。
  邱伟疲倦地捧着脸:“几天睡不着觉了,什么也做不成,一直在想这事。在国内,想尽快捞人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原告撤诉。在这儿,”他笑笑,“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心里一动,转头看着他,“罗茜。”我说。
  邱伟连连摇头:“没戏没戏,你不知道,上回那事儿吧,嘉遇没和任何人商量就一意孤行,已经让罗茜难以交待。她早就放话出来,凡事涉孙嘉遇,再不会插手。”
  我小声说:“她不会看着他死。”
  他俩的纠葛,看上去并不象邱伟说的,只是校友那么简单。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特殊关系,在人前肌肤相触,暧昧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女人总是比较痴心一些。就象彭维维,我依然记得她换好衣服上好妆,喜孜孜等着他来接的情景。
  她恨孙嘉遇,不过是因为他再次粉碎了她对男人的幻想。
  邱伟为难:“我不想去求个女的。”
  我说我去,最多再让她当面挤兑几句。
  “算了。”他叹气。“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她奚落。”
  罗茜足足晾了我们半小时才出来,披着一件珊瑚粉的浴衣,象是刚刚午睡起来。
  “我说过,他的事我不会再管。”她的脸板得没有一点表情,“你们请回。”
  “姐姐,求你,如今只有你能救他。”我急得直接跪下了。
  罗茜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你甭来这套,没用!”
  我拽住她的衣角不放:“姐姐,你大概不知道,他们用的是铁床腿和木棒,没有留任何生路。警察进去的时候,墙上地上都是血。人送到医院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前后输了五千cc血,现在还用着呼吸机。”我几乎声泪俱下,“只要他还在里面,那些人就有机会再来一次。”
  安德烈这傻子,以为我的俄语仍和大半年前一样,他和同事说话时,压根儿没有想到避开我。他不知道这些残忍的词,是如何一字字刺入我的心口。
  当我再次开口重复这些话时,它们依然象一根根尖利的冰凌。
  我不相信罗茜会无动于衷。
  罗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仔细看我几眼,依然说:“你们先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姐姐……”我在绝望中还想努力挽救,邱伟上前拉起我,示意我噤声。
  直到出了门,他才说:“她不拒绝,已有转机。这人脾气挺怪的,最讨厌别人罗嗦。”
  我问:“真的?”
  他点头:“真的。”
  我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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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6楼 发表于: 2009-03-15
  忐忑不安中等了几天,罗茜果然打电话来,让我们过去。
  “有人愿意揽下这事为双方调停,不过开价十三万美金。”她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
  “十三万?”邱伟长吸一口气,“靠,那不就是一百万人民币?真敢要啊,整一个落井下石!”
  “这么些年你白混了。”罗茜拉下脸很不高兴,“别人靠的是十几年的面子,你爱要不要,人也不一定非要接你这档生意。不过我提醒一句啊,二十天后就是第一次庭讯。”
  邱伟别转脸,“嘉遇的资产全被冻结了,一下子凑十三万……”
  我忍不住插嘴:“我有四万六。”
  只有这笔钱,因为存在地下钱庄,变成漏网之鱼。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看我,但是表情各异。罗茜惊异地挑起两道秀丽的黑眉,邱伟却是一脸无可奈何。
  离开那座豪华得令人有压迫感的别墅,我们在路边的快餐店停下吃饭。
  “真不该带你来。”邱伟极其懊丧,“本来可以讨价还价,让你一句话给搅黄了。”
  我低着头,把手中的杯子转来转去。我不是犯傻,我只是想起他跟我说:不。
  我想让他平安出来,不惜任何代价。
  可是我总给他带来霉运。
  邱伟说:“不怕你恨我,其实我也劝过嘉遇和你分手。我说嘉遇你算算,自打你们认识,这倒霉事消停过吗?老辈人总说八字相克,不能不信。”
  我仰头笑了笑:“你不就想说,我是个扫帚精吗?拐这么多弯不累吗你?”
  “我没这意思,我是想说,他的确没看错人。”他有些尴尬,停了停接着说,“他跟我说,挺干净透澈一小姑娘,全心全意在我身上,我不能毁了她。”
  我咬一口三明治,只觉得一点酸涩从心里慢慢膨胀,最后堵在嗓子眼那里。我哽咽起来,被食物呛住,咳得满眼是泪。
  “赵玫……”邱伟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站起来飞快地冲进洗手间。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眼睛下面两抹青痕,眼神呆滞,头发枯涩无光。
  我簌簌地抖,不过两个半月的工夫,自己象老了十年。
  邱伟说他也劝过分手,这话明显在说,有这意思的不是一个人。孙嘉遇终究也是介意的。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爱?还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就因为我以处子之身跟了他?
  我掩着脸,很久不愿放开手。
  邱伟在外面敲门,“赵玫你没事吧?”
  我深吸口气,撩起凉水洗把脸,然后开门出去,“没事。”我说。
  他交给我几个人的联系方式,然后一一交待:“余下的八万多,咱俩得分头凑去。这几位你都见过,好好跟人说,人家不借也别甩脸,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
  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人情薄如纸。
  这些人,都是曾经和孙嘉遇称兄道弟的朋友。有些话说得极其露骨,有些还算客气,但那礼貌而疏离的笑容背后,我看到的只有避之不及。
  孙嘉遇现在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已经直降为零,甚至负数,再不是当初趋之若骛的时候。
  我只借到三千美金,而且是三分的利。
  我很想把钱甩在地上,掀翻桌子走人。想起邱伟的话,我咽下一口气,陪着笑脸在借条上签字。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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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7楼 发表于: 2009-03-15
  钱的主人尚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我的资金都压在货上,也就是看小孙遇了难处,才东挪西借凑出来的。”
  我看着他,这人在卡其诺一输就是四五千。忽然之间我记起孙嘉遇跟我说过:谁的钱是天下掉下来的?
  我气平了。
  他说得对,别人的钱,爱怎么处置是别人的自由。
  “大恩不言谢。”我说。
  那人的脸仿佛红了一红,也许是我看错了。
  精疲力竭地走回家,偏又赶上电梯坏了,坐着休息了两次才爬上去。
  “玫。”有人叫我的名字,是瓦列里娅和伊万站在门口。
  我上前抱起伊万,紧紧贴着他的小脸,孩子身上有股宜人的奶香。
  “我都听说了,” 瓦列里娅走过来,“你别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惨淡地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她扬一扬手中的饭盒说:“我在中餐馆叫了外卖,你还没吃饭吧?”
  我勉强打起精神,取出餐具拉着伊万的小手坐下。大人再怎么对付,孩子还得吃饭。
  瓦列里娅取出一个纸包放我跟前,“很少,你先拿去。”
  纸包里是零碎的格里夫纳,各种面值都有。
  我抬起头困惑地问:“你要换美钞?”
  “当然不是。”她笑,“这些钱折算成美金,应该有八千。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孙……”
  我推开碗站起来,“瓦列里娅,你还要养活伊万!”
  “他送我那家店,本钱至少一万二。”
  “不行,你拿回去,我不能用你的钱。”我把纸包胡乱塞她手里。
  她低下头,过一会儿说:“我要结婚了。下个礼拜日举行婚礼。”
  “啊?”这回我是真的吃惊。
  她抬起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媚态,笑容是羞涩的。她说:“他是伊万的医生,对伊万很好。”她顿了顿又说,“对我,也很好,非常好。”
  “恭喜你!”我由衷地为她高兴。她吃过的苦,总算有人愿意补偿她。
  这么多日子,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见到一个幸福的人。
  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点心酸,为孙嘉遇不值,他身边的人,正在一个个离他而去。
  “你来观礼吗?”她期盼地问我。
  “去,一定去。”我简直是在发誓。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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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8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9 章

  过几天我去地下钱庄,取出了那笔钱。
  踟躇很久,才把存款凭证和委托协议递过去。
  眼睁睁看着两张纸被缓缓吸进碎纸机,心里抽痛一下,仿佛和孙嘉遇的最后一缕联系,就此断了。
  加上瓦列里娅执意留下的五千美金,一共凑了五万四,我全部交给邱伟。
  “我把货抵出去了一部分,朋友帮忙接手,只筹到五万八。没办法,这季节正是上货的时候,谁手里都缺现金。”
  邱伟说得轻描淡写,我忍住没出声。
  这会儿是夏季商品走得最俏的时节,他这批货等于贱价出手,一季的辛苦化为乌有。接手的人占了大便宜。
  我很怀疑,生意场上有没有真正的朋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攘攘熙熙,皆为利往。
  并不是人人都当得起朋友这两个字。
  “还差将近两万,实在不行,只有高利贷了。” 邱伟说。
  我吓得一哆嗦,“没别的办法了?”
  “尽量不碰那玩意儿吧,真逼到这步也只有它。”
  我咬咬嘴唇问:“要不咱俩抢银行去?”
  “那也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他一下子笑出声,接着皱眉,“说这个我想起来,今儿下午在银行碰到老钱,这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嗯?”我反应过来,“老钱又不走货,他应该不缺现金啊。”
  “要不我说他不是东西,铸铁公鸡一个。嘉遇出事前接过两单生意,定金是他代收的,清关他做不了,钱又不退别人,一笔烂帐都算在嘉遇头上。”提到这件事,邱伟失去了冷静。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在踌躇,身上手机响了。我掏出来看一眼,说曹操曹操到,正是老钱,
  原来尼娜进城找我, 现在他那儿等着。
  “你自己去。”邱伟厌恶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他。”
  尼娜是自己进城的。我想象不出来,她是如何拖着不方便的左腿,从公路车上一步步挪到这里。
  她上前拥抱我,“可怜的孩子。”她低声说。
  她找我,是为了送两份通知书,维也纳音乐大学和格拉茨音乐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几个月前,尼娜为我录过几首练习曲,连着她自己的推荐信,分别寄给了原来的同行朋友,在奥地利音乐学院任职的两位客座教授。
  我心如刀割。那时我还梦想着和孙嘉遇同赴欧洲,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变成莫大的讽刺。
  但我还是收起通知书,问尼娜:“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自己去取?”
  “我梦到马克,他对我说,面对未知之旅他很害怕。我想见见他。”
  我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现在不允许任何人会见。”
  尼娜非常失望,取出一本《圣经》交给我,“这是我丈夫留下的,请一定转交给马克,告诉他,只有在主的怀抱里,才能得到完全的安宁。”
  我认出来,这本《圣经》,就是孙嘉遇在她那儿常翻的那本。
  她吻我的额头,“好孩子,坚持住,主不会抛弃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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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9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含泪点头。
  尼娜坚持要自己回去,我一直把她送上公路车,这才转回身找老钱,我想让他把定金退出来。
  那笔钱搁以前不算什么,如今却是救命钱。
  他嘲讽地看着我:“我是孙嘉遇的合伙人,你又是他什么人?情人?”
  “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就忍心见死不救?”我气得嘴唇直哆嗦。
  他笑起来:“玫玫,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想要钱呢,咱们也可以商量。”
  “我要现钱。”我说。
  “成啊, 不过我得准备一下,你只能晚上来取。”
  我狠狠瞪着他,我一直在为自己以貌取人的态度检讨,这么看起来,我还真没有看错他。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脸上完全是猫捉老鼠的得意表情。
  我摔门离开,在大街上茫然地乱走,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汗。
  后来我清醒过来,发现手里还握着尼娜的圣经。
  我只有去找安德烈。
  我站在树荫下等他出来,抬头看到奥德萨警察局的标志,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已经恍如隔世。
  安德烈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得远远的,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
  “我已经申请回避。”他说,“不能再见案中的嫌疑人。”
  我勉强笑:“最后一次,我不会再为难你,再也不会了。”
  他接过圣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我只能说抱歉。”
  我慢慢抽回手,压抑着彻骨的失望,“安德烈,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以前的事,对不起!”
  “玫,”他在背后叫住我,“我真的没有一点机会?”
  我说:“圣经里说,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对我,孙就是那个印记。”
  “我明白。”他点点头,神色黯然,“下个月我要去基辅工作了,玫,你自己保重。”
  他用力抱我一下,然后转身走开。
  他终于想通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象被掏空了一块,我甚至忘了说再见。
  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阳射下来,热得人心思恍惚。
  老钱的电话追过来,“钱我准备好了,你来不来?”
  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闭上眼,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浸在水中的照片,都是孙嘉遇包裹着纱布惨白的脸。
  最后我说:“去。”
  邱伟从我手里接过两万美金,狐疑地问:“你用什么办法刮下来的?”
  我不响,拿起他的烟,抽出一根点燃,第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他盯我半天,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抬手取下那支烟,扔在地上碾灭,然后开口:“走吧,去罗茜那儿。”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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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0楼 发表于: 2009-03-15
  十三捆绿莹莹的钞票,整整齐齐摆在罗茜的面前。
  她拆开一捆,哗哗抹过一遍,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我托了人说情,过几天去医院看看。”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期待地看着她。
  “你就算了吧。”她瞟我一眼,“他刚撤消重症监护,哪儿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有什么话带给他?”
  我想想,摇头说:“没有。”
  邱伟看看我没有说话,眼睛里全是怜悯。
  罗茜从桌上拿起两万扔我怀里:“这些拿回去,算我的心意。”
  我放手里掂掂,挺括的质感如此熟悉,从老钱手里接过时的感觉,和此刻没什么区别,这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
  我把钱放在沙发上,拉开门出去,没有说任何告辞的话。
  在路边坐了大半天,被晒得头晕眼花。异常怀念北京,即使是热得让人心惊肉跳的夏天。
  瓦列里娅的婚礼,我还是去了。
  瓦列里娅虽然有了伊万,却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新娘子穿着贴身窄窄的白色婚纱,美得不象真人。
  我小心翼翼吻她的脸,生怕破坏掉她精致的化妆。
  典礼前出了点意外,伊万原本要充做花童,但他突然开始哭闹,死活不肯靠近新郎。小小孩子大概感觉到了,此后母亲不再是他的专有财产。
  我抱着哄他,伊万趴在我肩头抽噎,比平日温顺许多。
  新郎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码比瓦列里娅大十岁。但是看得出来,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对她呵护备至。
  牧师正在问他:“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伊万模糊地咕噜着:“爸爸,爸爸……”
  我心酸,低声问他:“你也想念他是不是?你是否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唐,才不肯与我们交流?”
  他在我怀里不安地扭来扭去,却不肯回答我。
  忽然间我无法忍受。我把伊万交给身边的人,快步离开教堂,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亲吻的场面。
  旁人的平淡幸福让我嫉妒。
  二十多天后,我从市场回住处,听到路边轻轻两声车号。
  罗茜在我身边摇下车窗,她开着一辆鲜红的欧罗巴。
  “上车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领我去的,是那家旧俄罗斯风味的私人俱乐部,孙嘉遇经常带我吃饭的地方。
  领班凑过来为她点着烟。
  罗茜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口:“结果出来了。长期居留权被取销,十五天之内必须离境,否则会强行行政遣返。”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我明白话里的主语是谁。我松口气,禁不住如释重负。
  “什么时候能出来?”我问。
  她微微笑:“人已经出来了,现在住我那儿。”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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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1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他现在只能靠轮椅进出,家里地方宽绰,服侍的人也是现成的。”
  我觉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费力地说:“我能见见他吗?”
  罗茜按熄了香烟,笑容里有明显的讥讽。她说:“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老钱拿着一盘摄像带去找嘉遇,交换他在乌克兰七年结下的业务网络,他没的选择,只能听老钱摆布。你想不想知道那盘带子的内容啊?”
  我耳边嗡地一响,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睁大眼睛瞪着她
  “是,老钱用了针孔摄像机。”她扬起眉毛冷笑,“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两万美金上次床,奥德萨顶尖儿的鸡也没这个价钱。你以为男人都是冤大头?一个男人的救命钱,是女友用身体换来的,这是在拿刀子捅他你明白吗?你让他有什么脸见你?”
  如同五雷轰顶,我紧紧攥着两侧的扶手,眼前飞过点点青蝇。
  原来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总算明白,但是这个代价付得太大了。
  罗茜看我一会儿,声音变得柔软,“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更傻。姐姐教你一句话,永远别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也别为他们牺牲,他们会感激你,但不会因为这个更爱你。”
  我侧过头不出声。
  罗茜叹口气:“嘉遇这人命犯桃花,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动真格儿的准倒霉,先是一个范淼,接着是彭维维,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吓一跳,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范淼。”
  打击接踵而至,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刀叉杯碟,还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她没有看我惨变的脸色,自顾自说下去,“范淼比他低两届,是他们系有名的美女,千辛万苦吊上手,跟朵花儿似的捧着,就差做个牌位把她供起来了。给老爷子办完丧事,嘉遇急着回匈牙利还债,把手里仅余的三十多万交给范淼,让她帮着从工厂发货付尾款。没成想那小妞儿早就办好了留学手续,一直闷着不吭声,他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带着三十万消失了。那是九几年,三十万还真当钱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惨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国的机票钱都不够。他没了办法,只好来乌克兰另打天下。”
  说起这些,罗茜的脸上有一丝恍惚的微笑。
  我能够想象得出,孙嘉遇初到奥德萨,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她提携他帮助他,身处异乡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而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我苦涩地问:“他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她?”
  “那些追过你的小男生,你还能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吗?”罗茜再点起一支烟,无奈地笑,“女人只会对让她们流泪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样。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浑身发软,几乎动弹不得。
  罗茜把一个纸袋交给我,“公共场合别打开,回家再看。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纠缠,让他踏踏实实离开。”
  她摸摸我的头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叹口气结帐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伏着,时间长得惊动了领班,他过来询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摇头,他笑一笑,无声地退下。
  我没听罗茜的劝告,直接撕开了纸袋,伸手摸进去,然后我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
  如果有人此刻看到我的表情,那一定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纸袋里是五沓美金。
  另外夹着一张纸条,最上面写着玫玫,长长一列空白,然后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忘掉这一切,继续你的梦想。往前走,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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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2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看着,实在忍不住微笑。
  他还真是个妙人儿,第一个女友拐了他的钱跑掉,他就用钱一个个打发掉身边的旧人。
  这算是补偿吗?一年的心碎情伤,换回四十万,这笔生意,还真划算。
  真是划算,我仍然只能微笑,因为实在哭不出来。
  我把纸条凑在烛火上,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但我不相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几乎是天长地久,他会再不见我。
  我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一天天数着日子。
  他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直到第十五个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逝。
  一切都已过去。
  我开始收拾行装,这个城市真的与我八字不合。
  能送人的东西都送了人,我想把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记忆,一笔抹去。
  波音747轰鸣着冲上蓝天,从舷窗望出去,硕大的机翼下,是乌克兰广袤的原野,和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乌克兰已经初现秋意,我再没有机会看到黄叶飘零的海滨大道,还有油画布景一样的山楂树。
  再见,奥德萨。
  再见,乌克兰。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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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3楼 发表于: 2009-03-15
  尾声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收到一封空白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个网站的链接。
  点进去,是chinaren的同学录,一路进入他的母校和院系,看到的,却是他已因胃癌去世的消息。
  下面的跟贴,充满了缅怀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老照片。
  那些或站或坐的集体照中,少年时的孙嘉遇并不触目,和他周围的同学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单纯灿烂,是可以透过显示屏触摸到的青春
  一个帖子这样写着:世间最痛苦的事,是眼看着朋友或者亲人,一天天枯萎凋谢,你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创伤,终其一生不能痊愈。
  另一个帖子说,很早就发现了异常,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去年九月做的第一次手术,打开腹腔二十分钟后即行缝合,因为再无切除病灶的必要。
  我想起他摔伤后曾做过一次胃部造影,他那个诀别似的拥抱,他的决绝和放弃。
  我想起那张被我烧掉的纸条,他是想用那些空白告诉我,他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么多。
  当时的我以为自己从此看破红尘,看透了男人。那时太年轻,我不懂。
  如今我终于明白……
  但已经太迟太迟。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 琴房外绿茵匝地,西斜的日光透过白纱窗帘,在墙壁上留下模糊的光影。
  奥地利的春天是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春天,清风透窗而入,带来孩子们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听到心里细碎的一声轻响,仿佛就此关上了两扇冷宫的大门。
  所有的心事终化灰烬,关山万里,从此再无任何心愿。
  原来爱一个人,由人由天,就是由不得自己。
  那些属于生命里美丽的瞬间,当时并不觉得。
  仓促间回头,却原来,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
  奥地利的冬天也多雪,但是我再没有遇到一场雪,大得过当年喀尔巴阡山麓那场雪。
  我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象他一样爱我如自己的生命。
  伸出手,我看得到手心里流沙一样逝去的旧日时光。
  那个吉普赛女人说:你的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认了命,反正怎么过,都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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