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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1)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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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8楼 发表于: 2006-04-17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8续)

    “那年我并没有撤他的连长职务;放羊是他自己要求的,而且就要在当时这个连队,哪儿也不去。”龙国栋说明了真实情况,三位姑娘越发惊奇了。
  “为啥?”别傛问。
  “为啥?当时我也这样问他。但是他死活不肯回答,就是态度非常坚决。党委研究以后同意了他的要求。到底为啥,以后你们可以问问他自己嘛。”龙国栋回忆似的说道。
  “这羊总是你在看着,那他干啥?”别傛问。
  “他天天都和我在一起。今天他在家修补羊圈。喏,那不是,他来了!”龙国栋用手一指说道。
  张福祥来了,远远地走了过来,手里拎个小篮子,大概是送饭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一副悠悠自得的样子。牧羊犬远远地跑到他跟前,亲昵地舔舔他的裤脚,跟在他后面,时而跑到羊群边上转转又跑回去跟着他继续走。
  “呦!别傛老师,你们三个也来了?可没给你们送饭啊。咋办?俺再回去取去?”张福祥一边端出饭给龙国栋,一边问道。
  “不用!不用!我们才吃过来的。”别傛急忙阻止说。
  “龙伯伯!你吃饭,我们三个给你演奏一曲。”刘海英边说边打开琴盒。
  “好啊!我就是爱听你们演奏的曲子。多好听啊?什么资产阶级情调?他们那才是乱弹琴嘛。你说是不是,老张?”龙国栋有点儿激动地说。
  “俺不懂啥叫资产阶级情调,就觉得好听!”张福祥说。
  三位姑娘热情洋溢地演奏了一遍《维也纳森林故事》之后,又演奏《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别傛按自己改写的歌词深情地唱了起来。
  这是一幅世外桃源一般的图画。两边都是原始森林,高高的胡杨树,一片开垦出来的田地,白色的羊群,棕色的牧羊犬,饱经沧桑的老人,勤劳朴实的中年汉子,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有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秋风微微地吹拂……笑声、琴声和歌声在这大自然的氛围里格外令人心醉,使人暂时忘却了一切不快和烦恼。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那是一个快乐的世界。
  龙国栋胃口很好,吃得很香,笑得很舒心。张福祥默默地听着,像是在领悟什么,那神态轻松中略带一些严肃。
  别傛看看张福祥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的!张师傅不是报复,是一种保护!”她心里想道。于是,别傛问张福祥:“张师傅,你怎么想到的?”这话冷不丁地把张福祥问糊涂了,他纳闷儿地问:“啥?”
  “你这样做是把龙伯伯保护起来嘛!对不对?”别傛说。
  “俺哪儿有本事保护龙政委啊!都是小赵和大壮两个人的主意。俺只是照着做嘛。”张福祥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龙国栋被批斗关押的时候,很多群众看不过去,却又没有办法。尤其是李参谋长和郑竹先后惨死之后,更担心再发生什么悲剧。赵春云和张大壮一合计,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张福祥听后觉得是个好办法,很乐意去做这件事。他逼真地表演,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从此龙国栋再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张连长!那年你咋自己要求来放羊呢?”别傛问道。
  “哎呀!可不敢叫俺连长。俺不配。”张福祥说罢,就把那故事的后一段讲给姑娘们听了,这是多少年来,对谁也没有说起过的。
  张福祥说,那年龙政委批评他擅自做主扩大开荒面积,尤其是要砍伐森林的做法都是极其错误的。龙政委当时说,如果不是赵春云、张大壮阻止得力的话,你张福祥的错误造成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是不堪设想的。当时团里给他警告和降级处分,他不服气,一赌气,连副连长也不愿意做了。他坚决要求去放羊,并且就在这个连队,哪儿也不去。一年后赵春云、张大壮被提升为指导员和连长。他更不服气了,他就是想看看,你们有啥能耐。后来,他们两个人配合默契,依靠群众,把连队搞得红红火火。一直到后来人员调整,改为上海支边青年连以后,各方面的工作更加令他心服口服。他就再也没有怨言了。
  “别傛老师,你不仅是俺娃的老师,也是俺的老师啊!”张福祥叙述完故事之后擦了擦眼睛,又说,“过去砍森林是俺,后来夹黄羊又是俺。你把黄羊救了放了,又耐心地劝俺,后来俺想明白了,俺咋那么蠢呢?没文化!没见识!鼠目寸光嘛!所以啊,俺不配当干部!现在俺只希望俺娃能有出息,像你们一样。俺求你们三位老师,不要嫌弃俺,好好儿教教俺娃。中不中?”
  三位姑娘被张福祥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她们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没有想到平时不起眼儿的放羊汉子内心世界如此丰富,他的情感又那么真诚朴实。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她们此时对张福祥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敬意。
  “张师傅,你放心!塔丽一定会有出息的。”别傛说。
  “这样,叫塔丽经常到我们宿舍来,我们帮她补补课。这一阵学校耽误了不少功课。都上初二了,这样下去不行的。”鲁珍想了想说。
  张福祥一听,扑通一下跪在三位姑娘面前说:“谢谢啊!俺娃交给你们啦!”
  别傛急忙扶他起来说:“张师傅,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好不好?我们是老师,教好学生是本分嘛!”
  “是啊!你不要搞的那么生分嘛。”鲁珍也说。
  “姑娘们说得对!老张,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放心,有她们这样的老师,咱们的孩子就有希望!”龙国栋说。
  “是啊!张师傅。再说你这样保护龙伯伯,我们也要谢谢你呢!”刘海英说。
  “俺有啥好谢的。还不是指导员和连长聪明,比俺点子多。再说,龙政委是咱们的好政委,又是老革命,咋能眼看着让他们瞎整呢?对不对?”张福祥说。
  “我受点儿罪倒没啥了不起的。可惜了咱们农场啊!本来,按照1965年那光景,不要说咱们团,全国都很有发展前途啊!”龙国栋感触颇深地说道,“1965年是咱们国家调整巩固后最有起色的一年哇!好了,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吧!啊?”
  “龙伯伯,给你!” 别傛把带来的巧克力递给龙国栋说,“不是吃着玩的,可以增加热量的。”
  “还有。”鲁珍给他的是大白兔奶糖,刘海英带来了一盒苏打饼干。
  三位姑娘怕他不收,往他怀里一放就说了声“再见”,说说笑笑地跑了。
  田野里留下了姑娘们爽朗的笑声。
  龙国栋和张福祥相互看了看,也爽朗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使大自然的风光更加充满了诗情画意。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22:3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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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楼 发表于: 2006-04-18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9)

                                            39
    生活中并不都是诗情画意。
  黎梦虽然在他发起的那场“理想与现实辩论会”上展示了才华,却遭遇了冷峻的现实重重的一击。还好他没有倒下,他在冷峻中成长、成熟起来。他的大学生活在动荡不安中就要结束了。
  正如欧阳明对他透露的那样,农学院已经要撤销停办了,所有的学生很快就要分赴各个团场,教师、教授们同样被分配到不同的农场去。分配方案是由院革委会和驻院工宣队制定并决定的,各班的分配方案拟定小组成员中没有了黎梦这个班长的名字。黎梦倒并不在乎,如他自己对欧阳明所说,他不需要和别人竞争。
  1969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们都在忙碌着为分配离校做着各项准备。这时候最重要的准备莫过于公开那些曾经是秘密进行着的恋爱关系,或者在最后关头勇敢地向恋爱对象发起进攻议定终生,以供分配决策者们斟酌照顾。这是人之常情嘛!校园里激荡起爱情的浪花,随处可见情侣们出双入对的身影,稍不留神还会无意中偷听到恋人们甜蜜的情话。
  黎梦宿舍里常大山被畜牧系牧六九班一位叫汪羚的姑娘追了去,徐刚的女朋友是大家早已知道的,其他人就只能形单影只地做一名校园爱情剧中的观众了。
  “徐刚!”一位漂亮美丽的姑娘出现在宿舍门口,她是徐刚的女朋友,兵团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一名护士——白衣天使。
  “进来坐一会儿嘛!”黎梦热情地招呼道。
  “不坐了,我们去办点儿事。谢谢你,班长!”白衣天使甜甜地一笑。
  “走吧!班长,我们走了。”徐刚的脸倒像是姑娘一样有些羞赧。
  徐刚被女朋友大大方方地挽着走了出去。
  黎梦继续整理自己的笔记。这是他这几年同徐刚、朱丽一道自学专业课的收获,他很珍惜它们。
  “笃!笃!”有人敲门。
  “你们说,是找哪一个?”赵怀志用他的四川话问道。
  “肯定是班长嘛!”李广斌和王志杰齐声说道。
  “开门!请进!”赵怀志滑稽地动作把进门来的朱丽也逗乐了。
  “咦!怎么是你?你找哪个?”赵怀志有些不解地问。
  “反正不找你,你这个木瓜脑袋!”王志杰说着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班长!这会儿有空没有?我想问你件事。”朱丽问还在闷头忙碌的黎梦。
  “啊?哦,那你问吧!”黎梦手里的活没有停下,看了朱丽一眼说道。
  李广斌看朱丽那既着急又不好开口的神色,猜到了七八分,他用巴掌把黎梦的笔记一合说道:“班长!我说你咋跟怀志一样木瓜脑袋,你们俩说话,总不见得叫我们三个出去吧?朱丽,你说对不对?”
  朱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班长,那咱们到外面去走走吧。”
  “啊?哦,那等等,我把这儿收拾一下。”黎梦说。
  他们出了拐角楼,沿着楼前大道向东走去,那尽头也是一片宽宽的林带。朱丽虽然自从见到黎梦第一眼就爱上了,却一直不敢正面提及,总是旁敲侧击或者做些暗示,她希望能够引起黎梦对她的注意并且能够爱上她,主动地追求她。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未见成效,没办法,她只好又一次主动来约黎梦。
  “班长,你会分到哪儿?”朱丽挽着黎梦的胳膊亲昵地问道。
  “谁知道呢?管它呢!分哪儿都一样。”黎梦回答,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你,班长,你能不能争取一下?”朱丽吞吞吐吐地说。
  “争取啥呀?”黎梦眼睛看着朱丽,问道。
  他不应该看不出朱丽的心思。其实他早就明白朱丽在爱着他,他并不是木瓜脑袋,朱丽的每一次暗示他都明白,但是他都装作不明白故意岔开话题。黎梦心里并不是不喜欢她,朱丽漂亮、聪慧、开朗、大方都令他喜爱。几年来,他对她格外关心爱护,朱丽对他的生活同样非常细心地照料。他们同学一个专业,又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岁月,彼此间岂能没有感情?然而——爱情最怕的就是然而,黎梦心里很乱,他决定不了,如同对待陈佳玲一样,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不知道爱还是不爱,或者是爱谁不爱谁。准确点儿说,恐怕是黎梦此时此刻还没有爱的激情吧。与许多其他同学不同,黎梦尽管遭遇了冷峻的现实的打击,却依然充满着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他决不会为了某一个暂时的目的去对爱情做一个选择。所以,朱丽面临的依然是一场艰难的谈话。
  “争取——争取咱俩分到一块儿呗。”朱丽鼓起勇气说。
  朱丽是在冒险,冒着失去的风险。她一直不敢过于直露地追求黎梦并不是她缺乏勇气,而是她不仅爱黎梦并且了解黎梦,她怕她的任何一次没有把握的举动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局,所以她要耐心地培植希望。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恐怕就更没有希望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在林带里站了下来。朱丽依然紧紧地挽着黎梦,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朱丽,我问你,你最希望分到哪里?”黎梦换了个话题,但是不同于从前,这次显然有着某种用意。
  “我想——很多地方想也白想,实际点儿,我希望能分到农二师,库尔勒、焉耆都行。”朱丽回答说。
  “哦,要求不算过分嘛!假如你没有别的要求的话,我想你会如愿的。”黎梦说。
  “别的要求?什么别的要求?”朱丽问道。
  “不管什么,没有了就好!”黎梦笑笑。
  “噢!你真坏!耍我。”朱丽也笑了起来。
  “好了吧?没事了吧?”黎梦想可以回去了。
  朱丽马上明白了,拉住黎梦不肯松手,说:“我还有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跟你在一起!”朱丽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盯住黎梦,柔情地说。
  “那你就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黎梦说。
  “无所谓!到哪儿都行,只要跟你在一起。”朱丽态度十分坚决。
  “那你会受苦的!”黎梦说。
  “我愿意!”朱丽发誓一般说道。
  “但是我不愿意!”黎梦大声说,“我不愿意你为我去受苦!”
  朱丽愣住了。她的眼睛还在盯着黎梦,但是满含深情的泪珠滚落到了鼻梁、脸颊,她的手还死死地拽着黎梦不肯松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她已经失败了!终于,她忍不住了,哭出了声音,然后很不情愿地松开手,转身跑回拐角楼去。
  “哭吧!哭一会儿就没事了。”黎梦心里想。
  黎梦在无意中又伤害了另一个少女的心。
  可怜的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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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6-04-18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9续)

    等待分配,虽说不需要多久,却也很是煎熬。又逢星期天,黎梦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心中十分烦闷。他想起了欧阳明,便急速下楼,借了辆自行车飞驰而去。很快,就到了欧阳明的宿舍门口。他把正在洗衣服的欧阳明一拍,说:“哈!真是缺个贤内助啊。”欧阳明一惊,回头说道:“你这个不速之客!吓我一跳。”
  “这回啊,恐怕是真正要分别了!”黎梦说。
  “怎么?方案下来了?你到哪儿?”欧阳明问。
  “要不了几天了,十天半个月吧。”黎梦说。
  欧阳明把衣服晾好,擦干了手说:“你等一会儿,我去弄点儿酒来。”
  黎梦走进宿舍,坐下来看画报,那是一本《解放军画报》,里面有一张新疆边防战士守卫在哨卡的照片拍得很好。黎梦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颇为欣赏地想:“不错,无论是角度、光圈、速度、距离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光线,人物的神态,尤其是那眼神,真是妙极了!”放下画报,拿起旁边一张《新疆日报》,头版通栏标题是:“团结的胜利的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万岁!”。黎梦随便翻了一下,站起来到门外走走。
  欧阳明掂着一瓶酒回来了,顺便还买了些下酒菜。他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上酒说:“来!咱哥儿俩好好儿喝一回。”黎梦端起杯子,嗅了一下说:“度数不低啊!我可喝不了。”
  “我知道你酒量不行,你就随意,好不好?来,先碰下杯子。为什么呢?就为‘各奔前程,友谊长存’吧,干杯!”欧阳明说着举起杯子。
  黎梦端起杯子与欧阳明碰过杯后抿了一口,说:“你尽兴喝吧!我陪你。”
  欧阳明喝酒还是在社教工作组学会的,后来高兴时就要喝一点儿。今天与挚友黎梦一别,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不免有些伤感。喝了一会儿,他的话多了起来:“九大开过了,你知道说明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告一段落了。”黎梦平淡地说。
  “聪明!你老弟就是聪明。不然我咋会那么喜欢你呢?我要是个女的,一定会发疯一样追你。”欧阳明一边喝一边说,“你说什么事情告一段落了?”
  “接班人定下来了嘛。这谁不知道?”黎梦说。他只是象征性地喝点儿酒。
  “接下来呢?该干什么了?”欧阳明又问道。
  “贯彻落实大会精神嘛。我说欧阳,你真是喝多了,怎么对政治那么感兴趣了?”黎梦有点儿不明白了。
  “我给你说,不是我对政治感兴趣。咱们是旁观政治,随便聊聊嘛。再说,这个政治啊,你不关心它,它要关心你呀!所以,你得要看看明白,不能糊里糊涂的。那是要吃亏的。”欧阳明兴致不减地说。
  “我今天大老远来,可不是跟你聊政治的。”黎梦提醒他说。
  “好好好!我再说一句。老弟呀,这往后啊,看似会平稳一点儿了,其实不然。你看过《水浒》吧?你看那头把交椅,多吸引人啊?中国啊,还不到真正安下心来的时候啊!好了,不说了。说说你吧,啊?”欧阳明总算把话题打住了。
  黎梦本来因为心情烦闷,想找他聊聊,这会儿看他喝得有几分醉意,又没了兴致,便说:“我也没啥事情,就是要分别了,来看看你。以后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呢。”
  “不对!你别以为我喝醉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烦,想找我说说话。对不对?”欧阳明心知肚明,他见黎梦不说话就又接着说,“你估计会把你分到哪儿去?”
  “不用估计,肯定是农一师。那儿是最没人愿意去的。”黎梦说,“我倒无所谓,早就有此打算了。”
  “那你有啥烦的?噢!对了,感情。肯定有哪个女生追你了。我就知道不会没人追你的。说吧!要我给你出出点子,还是——”欧阳明一语破的。
  “事情倒都已经过去了。不知怎的,今天突然有点儿空落落的。”黎梦说。
  欧阳明盯住黎梦看了一阵,说:“我来给你把把脉。”他伸出手真的要把脉,黎梦把他的手一推说:“把什么脉啊,有话就说。”
  “好!我给你说。男女之间,相处久了,必定生情。但是,情与情又有不同。有的人遇到感情问题,会很理智地去分析一下:合适不合适呀等等。这一分析,首先就决定了一条:这份感情不是爱情。分析的结果无非两种,但不管成与不成都不叫爱情。爱情是什么?是火,是炽热燃烧的火。分析是什么?是水,是心静如水。水火岂能相容?一般人不会那么浪漫,非要有什么爱情不可,只要合适就行。往一块儿一住,没有情也会生出情来嘛。有些人就不同,他非要有真正的爱情不可,否则决不肯将就凑合。这样一来,浪漫是浪漫了,但是烦恼也就免不了了。你呢,就属于这后一种人。既然已经了结,就不必去多想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得到你所要的爱情的,只要你不怕烦恼。我说的对不对?你回去再想吧。现在呢,咱们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
  黎梦此时真想喝点儿,于是就一碰杯,一仰头,一口喝干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黎梦看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告辞。欧阳明又倒了点儿酒,说是送行酒,不喝不成。黎梦只好一口干了才出门骑车回去,连“再见”也忘了说一声。
  黎梦一路上只觉得晕晕乎乎,到了拐角楼,还了自行车,摇摇晃晃地上楼,走进宿舍,倒在床上就睡。
  立夏过后,分配方案终于公布了,离校时间也已经确定。校园里真正忙碌起来,忙碌着告别、话别、离别。
  徐刚留在了石河子,朱丽如愿地到了库尔勒,刘惠玲分到奎屯,黎梦、常大山及他的女友汪羚分到阿克苏农一师,李广斌分到五家渠,王志杰分到阿勒泰,赵怀志最远是南疆的巴楚。班主任刘为民和许多老师都被分配到巴楚去了。
  黎梦没有想到的是,工宣队李红梅最后找他谈了一次话——
  拐角楼楼前大道东边尽头那片宽宽的林带,黎梦与朱丽最后一次谈话的地方。树木郁郁葱葱的,林带里小草青青,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着身躯,煞是可爱动人。李红梅把黎梦约到这里做临别前的谈话——这不是她的工作,纯属她个人的一种愿望。
  “黎梦,就要分别啦,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啦。俺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中不?”李红梅诚恳地说道。
  “中啊!你说吧。”黎梦学了一句河南话回答说。
  “跟你们在一起这些日子,俺收获不小。尤其是看到你,俺就想起俺那苦命的弟弟。也怪他自己不争气,没有你稳重,不像你那么有见识。其实他也是很聪明很可爱的一个小伙子呀!”李红梅说到这里,喉咙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眼泪也悄悄流了出来。
  “李大姐,别难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黎梦劝慰道。他心里也觉得挺难受的。
  “不说他啦!说说你吧。”李红梅擦擦眼睛,看着黎梦说,“你是个诚实可爱的好小伙儿,俺真想把你当弟弟。这次分配只有你啥要求都没提过,一点儿也不争,分到最苦的地方去也没半句怨言。怪不得班里同学们都服你这个班长,俺也打心眼里喜欢你。”
  “李大姐,千万别这么说。你就给我提提意见吧!”黎梦坦诚地说道。
  “提啥意见呀?俺就是有个心愿。”李红梅郑重其事地说道,“俺就是真心希望你以后有个好。不论在哪儿,不论啥时候,你都是好样儿的。你就记住大姐这句话吧。啊?”
  “我会记住的。谢谢你,李大姐!我不会忘记你的。”黎梦感动地说。
  “再有就是,你要当心点儿。现在俺也觉得社会忒复杂,不小心不中啊!记住啦?”李红梅嘱咐道。她的语气完全是把黎梦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了。
  “我会的。李大姐,你自己也要当心啊!”黎梦诚挚地说。
  黎梦和李红梅谈了许久,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些话语,谁也没有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谁也没有给对方提什么意见,完全是姐弟间分别时说的那些话。然而,这次谈话却让黎梦永远难以忘怀。
  美丽的石河子,郁郁葱葱的石河子,戈壁绿洲的明珠石河子。他们的大学生活就要在这里结束了。黎梦和他的同学们就要在这里分别了。
  黎梦和他的舍友们相约最后再领略一下这座美丽的园林城市,朱丽和刘惠玲同样赶上了一道去。
  还是徐刚带路,还是横贯市区,还是先去逛了老街。这个季节正是草木繁盛、万象更新的季节,这一路映入眼帘的景色给人们许多遐想,许多希望。
  常大山平时话语不多,此时却诗兴大发,他朗诵起郭小川的诗句:“山也绿来水也翠,生活好比美酒使人醉。”他的情绪感染了大家,都兴奋起来。
  朱丽走在黎梦身旁,搀着他的胳膊,盯住他的眼睛说:“班长!我再给你唱支歌吧。”说完,她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流浪在草原
  陪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所有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呵!美丽的姑娘。石河子不就是那美丽的姑娘吗?” 黎梦心想。他非常高兴能再一次听朱丽唱歌,他真心希望她能永远快快活活。黎梦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身边正在非常动情地唱歌的朱丽,她那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他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
  又走到了那家照相馆。“班长!咱们再合张影吧。”徐刚看着黎梦说。
  “好!合影留念。”黎梦高兴地说。
  合影拍好了。这回大家都说请班长题一句词。
  黎梦想了想说:“那就写上‘友谊长存’,好不好?”
  “好!大家记住:友谊长存!”徐刚举起手说。
  “友谊长存!”大家互相拍了一下手掌。
  友谊长存!黎梦和他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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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0)

                                            40
    经过五天的颠簸,分配到农一师的三十多人到达阿克苏。他们住在师部招待所,等候再分配。趁此机会,黎梦跟大家一起游览了这座充满民族特色的城市。两三天时间,无论是维吾尔族姑娘小伙儿们的歌声舞姿,还是哈萨克老人烤馕的精湛手艺;无论是这里奇异的风土人情,还是那别致的街道房屋民居院落,都给黎梦他们留下了深刻的美好印象。
  这里将是他们今后生活中的神经中枢。农一师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队伍。这里有许多老红军、老八路、老子弟兵,有许许多多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和故事,也有他们在屯垦戍边中谱写的一页页崭新的篇章。前几年上海十万支边青年入疆,这里的每一个军垦团场都有着他们为边疆建设奉献青春的动人事迹。
  黎梦、常大山、汪羚等12人分到塔里木河南岸的十四团,就是黎梦表妹所在的团场。那里是大学生们最不愿去的地方,沙漠边边嘛。黎梦一直顺其自然的听候安排,居然正如他父亲所愿,“看来这也是天意啊!”他心里暗暗想道。
  汽车驶到塔里木河渡口已是午后。阳光明媚,天气晴和。渡口只有五六十米宽,这里的河水碧绿清澈,煞是迷人。汽车驶入渡船,黎梦跳下车,脱去衣裤,只穿一条蓝色泳裤,跃入水中,畅游过河。他那白皙的皮肤,健壮的身躯,潇洒的泳姿,与那清清的河水交融成一幅绝妙的“塔里木戏水图”。渡船上有一位少女情不自禁地用上海话脱口赞道:“美哉!壮哉!”话音一落,那少女看着水中的黎梦,甜甜地莞尔一笑。
  水中的黎梦仰头望去,那少女体态婀娜,雍容文雅,白白净净的脸庞,含情脉脉的眼睛,尤其迷人的是那一头长长的秀发,飘飘逸逸,恰似传说中的天仙下凡。黎梦游到对岸,穿衣上车。再看那少女时,她所乘的那辆卡车已经开走了。车后扬起的沙尘像一条淡淡的薄纱,让黎梦感觉一切都像是虚幻的梦境。
  从渡船驶上岸来,行驶不久,卡车抛锚了。司机懊恼地下车检查,还好不是什么大毛病,耽误了二十几分钟,发动起来,直驶十四团。
  塔里木河南岸,以一条源自胜利水库的主干渠由西向东,两侧分布着四个军垦团场。主干渠北侧紧挨着一条公路,是这几个团场的交通干线,尽头就是十四团。公路旁是一条宽宽的长长的林带,栽种着新疆杨、沙枣等树木。
  林带里出现了一片桑树,正挂着紫色的桑椹。卡车停下来休息,黎梦和同学们高兴地下车采桑椹。一个个嘴巴都吃成了紫黑色,黎梦对常大山说:“郭小川那句诗用到此时此地倒也挺合适。”常大山兴致一来,又感慨地诵道——
  啊!山也绿来水也翠,生活好比美酒使人醉!
  汪羚说:“这里哪儿来的山吗?”
  黎梦指着常大山说:“谁说没有?你面前不是一座‘大山’吗?”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司机招呼道:“上车吧!马上就到了。”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十四团的地界,二十多分钟后卡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团部。
  团组织科干事殷丽云接待了他们,因为天色已晚,先在团部招待所住下。安顿好以后,黎梦问殷丽云:“团部学校在哪里?”
  “你找谁?”
  “鲁珍。我表妹。”
  “噢!阿珍啊,原来和我一个连队。这样,待会儿我打个电话叫她过来。”
  “谢谢你!殷干事。”黎梦高兴地说。
  晚饭是在招待所食堂吃的。饭后,大家在各自房间休息。
  “表哥!表哥!”鲁珍到了招待所院子就喊道,陪她一起来的别傛说:“你这么喊不成,人家谁知道你表哥是哪个?”
  “噢!对。黎梦!黎梦!”鲁珍喊了几声,黎梦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答应道:“我是黎梦。谁叫我?”
  “表哥!是我,鲁珍。”鲁珍高兴地迎上前去。
  “快!快!屋里坐。”黎梦请她们进屋,他看了看与鲁珍同来的别傛又说,“这位就是别傛老师吧?请坐!我已经久仰大名了。”
  别傛有点儿不好意思,坐在旁边没有说话。鲁珍仔细看了看黎梦,对别傛说:“长得倒是跟照片上的差不多。啊?” 别傛笑笑还是不说话。
  “你们喝不喝水?”黎梦问道。
  “不喝!表哥,你也坐下嘛!”鲁珍说,“没想到你还真的跑到我们团来了。”
  “还不是你给我的那些信把我给吸引来了!”黎梦笑着说。
  “我当然盼你来呀!我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啊。再讲,咱们通了几年信,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呢。”鲁珍说。
  “阿珍表妹,给我讲讲团里的情况。”黎梦提起了自己关心的话题。
  “表哥,你才到就这么关心十四团啦?”鲁珍笑着说。
  “那当然,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家了嘛,能不关心?”黎梦用手捋捋后颈说道。
  别傛一言不语地坐着听他们兄妹交谈,那种手足亲情令她深深触动,黎梦随和的话语和动作、神态给她留下了易于亲近的印象。她用羡慕的目光看了看鲁珍,心想,“阿珍姐真有福气呢!”
  “那我就给你简单讲讲吧。详细情况你住久了自然就知道了。”鲁珍说着便向黎梦讲道——
  自从革委会成立之后,十四团的大权落在姜一韬、孙万民手里。团机关和各连队大部分干部没有动,生产管理及各方面的工作都离不开他们。上面派来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帮助成立了团革委会,协助做好“抓革命促生产”的各项工作,使团里趋于稳定之后撤走了。
  在这穷乡僻壤,除了夺取龙国栋及团党委的大权称得上大事之外,其他还有什么大事可言呢?姜一韬、孙万民有上面派来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撑腰,很快就巩固了地位。他们面对的问题,还是要把生产搞上去。
  可是,人心散不得,弄散了再要凝聚起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文革”一开始那么乱了一阵之后,人们干活的劲头越来越低,各连队的生产一直走下坡路。去年年底,全团财务呈现了建团以来第一次亏损。尤其严重的是,自己生产的粮食竟然不够自己吃。没办法,兵团只好从北疆调运玉米来,总不能把一团的人都饿死吧。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上面也很着急吧。今年春天,中央军委派来一大批现役军人干部,安排到各级领导岗位。现在团长、政委、政治处主任就是中央军委派来的干部。姜一韬提升担任了参谋长,孙万民还做机关协理员,曾思远留在机关做了宣教科科长。去年元月就靠边站,到连队劳动了一年多的学校书记魏资生被新的团领导重新启用,安排做了组织科科长。
  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大家心里依然没底,不知会怎样。
  新的团党委组建时间不久,三位现役军人干部究竟会把十四团搞得怎样?谁知道呢?
  “有一点表哥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咱们团现在可是天天吃玉米面,一个月能有两公斤细粮。生活条件比起石河子来要差远啦!”鲁珍最后说道。
  “这我早有思想准备。苦就苦一点儿吧,我给你的信里不是讲过,把这里作为我的‘修炼’之地吗?”黎梦坦然地说道。
  “那你就好好儿‘修炼’吧!”鲁珍看了看黎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阿珍表妹,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会经常去学校看你的。我还想请你们带我去看看那胡杨林呢!”黎梦说。
  “那好哇。好了,不早了,表哥早点儿休息。改天再来看你。”鲁珍起身告辞。别傛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跟鲁珍走出门外才微笑了一下,算是告辞。
  “好吧!那你们慢点儿走啊!”黎梦送她们离开招待所,回到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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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0续)

    十四团早已确定了他们的具体单位,第二天一早,政治处主任冯家良简单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后,便宣布了安排名单。随后,各连队来人把他们接去,具体安排住宿和工作。他们就这样在这里安下家来。
  汪羚在二连,常大山在团部修理连,他们相距不算太远。其他同学分别到各个连队。黎梦被安排到机耕一连,是在团部卫生队北边不远处,距离学校也很近。
  机耕一连连长刘永强和指导员孙福林热情地欢迎黎梦,帮他把宿舍床铺安顿好之后,刘永强把王大川介绍给他说:“你刚来,什么都需要熟悉起来。连里派王大川做你的师傅。先跟着他们‘东方红28’机组锻炼锻炼吧。啊?”
  王大川憨厚地说:“我哪儿当得起大学生的师傅哟?咱们一块儿干就是了。”
  “王师傅!我啥都不懂,以后请你多指教。”黎梦诚恳地说。
  “走吧!咱们看看拖拉机去。”王大川说。
  “大川,你帮黎梦把工作服领一下。”刘永强关照说。
  “要得!” 王大川答应一声后对黎梦说,“最近,咱们在学校北面良繁连玉米种子地中耕。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天跟我上班吧。”
  “好的!”黎梦说。
  王大川待黎梦如同大哥哥,热情、耐心、细心,黎梦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掌握了机耕作业的技术要领,没有多久,便能独自操作了。王大川看着黎梦熟练的操作,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大学生,学起来就是快!”
  一个月下来,黎梦和机耕一连的职工们都熟悉了,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都很喜欢他,觉得他没有大学生的架子,谦虚好学,又聪敏勤快,不怕吃苦,待人热情诚恳。他们有什么事情,很愿意同黎梦谈,因为黎梦虽然年轻,说话却很有道理,也很有分寸。黎梦心里想,今后将长期在这里生活,他们就是自己的兄弟和朋友,所以,不管谁有什么难处或要他做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天晚上,忙了一天的黎梦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点儿疲倦,却又没有睡意。他看看门外,月光似水,不由自主地走出去。他走出连队,顺着一条林带往南走着。初夏的晚风吹来,他很惬意。月光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沙沙的响声。不觉间他已经走到大路旁。这条路的对面是团卫生队,右边不远就是学校。
  黎梦准备往回走,突然,他听到似乎是有人在踢蹬着什么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这声音显得特别刺耳,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黎梦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不对,对面林带里有一个汉子正搂着一个姑娘,要把她摁倒在地上。那汉子一只手捂着姑娘的嘴,不让她喊叫,一只手粗鲁地撕掉姑娘的衣裙。那姑娘的胴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美丽,黎梦一瞬间的感觉那就像是“月亮女神”一般。显然,姑娘已经挣扎了很久,有些支撑不住,终于被那汉子摁倒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黎梦来不及多想,疾步跑过去,大喊一声:“住手!”一把抓住那汉子的后领。那汉子猝不及防,松开了双手,但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根粗粗的树枝,回头一棍猛地一击,正击中黎梦的额头,接着又是一棍击在他的头顶。黎梦只觉得一阵眼花,扑倒在地上,待他挣扎着起来时,那汉子已经趁势拔腿跑了。
  那姑娘已经吓昏过去,躺在地上。黎梦忍住疼痛,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姑娘的身躯,把她抱起来送往卫生队。他吃力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额头在流血,鲜血滴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昏迷过去。姑娘被惊醒了,她急忙穿好黎梦裹她的衣服,费力地搀起黎梦,拖到队部,大喊一声:“快救人!”便又昏了过去。
  黎梦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还挂着吊针,头上缠着白纱绷带。病房里没有人,窗外温和的阳光照射进来,给这静谧注入了温馨。
  “吱——”随着轻轻的推门声,走进来一位护士。
  “你醒了?但是不能动,乖乖儿地躺着,也不要说话。啊?”她俯下身体在黎梦的耳边说。她的眼睛好美,不只是因为双眼皮、长长的眼睫毛、大大的丹凤眼,而是因为那里面有着令人着迷、令人心醉的柔情、温馨和关爱;她的声音好好听,那么悦耳、动听和甜蜜。黎梦看不清她的脸,她戴着口罩,还有一身洁白的衣裙,洁白的护士帽。黎梦在记忆中搜寻感觉,“噢,月亮女神!”黎梦隐隐觉得似乎还有点儿什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累了,又闭上了眼睛,到睡梦里继续寻找他的感觉去了。
  黎梦再次醒过来了,他已经感觉浑身轻快。他看见身边坐着一位姑娘,口罩摘去了,秀气的脸庞显得过于白皙,只有微微的一点儿红润。但是黎梦还没有想起发生过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我——”黎梦想问,嗓子却有点儿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来!先喝点儿鸡汤。啊?”姑娘小心地喂给他喝。她一边喂,一边告诉他,那天夜里他被歹徒击打,头部受伤,流了好多血,还有轻微脑震荡。李医生替他缝了三针,又输了液。他已经昏睡了两天,昨天醒过一回,时间不长,又昏睡到了今天。姑娘还告诉他,那个歹徒已经被团警卫排抓了起来;机耕一连的领导和他的师傅、朋友们都来看过他,还有他的表妹鲁珍等人及他的同学也都来看过。
  黎梦喝了鸡汤,精神好多了,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喉咙也顺畅了。他听姑娘讲完之后,想起了那晚上的事情。黎梦马上着急地问道:“那姑娘——”
  “她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很快就好了。”那姑娘说完,放下碗,站起来走到窗边,用手帕擦起眼睛。“你——你怎么啦?”黎梦不解地问道。
  那姑娘走回到他的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紧握住黎梦的手。“梦哥哥!是你救了我呀!”姑娘趴在黎梦的身上哭泣起来,边哭边说,“梦哥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呀!”
  黎梦用手抚摸她的头说:“好了!没事就好。那天可把我给吓坏了,那人怎么对你那么野蛮。好了,别哭了!好吗?”
  姑娘止住了哭泣,又端起鸡汤说:“来!再喝点儿。”黎梦推开说道:“谢谢你!不喝了。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姑娘摘下帽子,一头长长的秀发飘洒下来,披在肩上,她朝黎梦甜甜地莞尔一笑说道:“夏蕊珠。夏天的夏,花蕊的蕊,珍珠的珠。记住了?”
  黎梦看她那长长的秀发,那甜甜的莞尔一笑,想起了什么说:“噢!你就是,那天码头上——”
  “是啊!你想起来了?那天我从师医院回来,在码头上看见你游泳过河,好美啊!”夏蕊珠说,“你救了我之后,队里答应让我照顾你。我早就认出是你了,你表妹来看你的时候我知道了你的大名。以后我就叫你梦哥哥,好吗?”
  “好吧!夏蕊珠——”黎梦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就叫你夏夏吧!”
  “夏夏?好,太好了!梦哥哥——”夏蕊珠俯下身体,在黎梦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我去叫李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夏蕊珠走出病房。黎梦心里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李医生来检查过了,很高兴地说,到底是年轻人,体质强壮,恢复得很快,拆了线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夏蕊珠缠住李医生说:“流了那么多血,让他多住几天嘛!”李医生很理解地说:“好吧!让他多住几天吧。”
  午饭后,夏蕊珠帮黎梦擦了脸,把餐具一收拾,迈着轻盈的脚步向门外走去。黎梦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脱口诵道——
  有个人人,飞燕精神,急锵环佩上华裀。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
  簌簌轻裙,妙尽尖新,由终独立敛香尘。应是西施娇困也,眉黛双颦。
  鲁珍和别傛来探望,一进门,恰好听到黎梦诵诗,鲁珍便问道:“不好好休息,念什么呢?”“是柳永的‘浪淘沙令’,他这是在形容小夏护士呢!” 别傛一笑说道。黎梦没想到别傛如此博学多才,连柳永的这首词也知道并能解其意,他朝别傛笑笑说道:“随口一吟嘛。快请坐!”
  “表哥!没想到才来一个月,你就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哇!”鲁珍戏谑地说。
  “怎样?感觉好点儿吗?” 别傛关切地问道。
  “谢谢!我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不碍事。”黎梦回答道。
  “流了好多血呢,还说一点儿小伤而已。表哥,要好好儿休养啊!这几天都把我给急死了。”鲁珍心疼地说。
  “阿珍姐,阿傛姐,你们来了!”夏蕊珠进门说道。
  “小夏护士,你可要好好儿伺候我表哥啊!他可是为你流的血哇。”鲁珍说。
  “放心,阿珍姐!我一定伺候好梦哥哥。”夏蕊珠眼睛里闪着晶亮的泪花,用柔柔的声音恳切地对鲁珍说道。
  别傛看着夏蕊珠的神态,一声“梦哥哥”让她感觉到了什么,便帮她说道:“阿珍姐,小夏护士是卫生队最好的护士嘛,你不用担心,亏不了你表哥。”
  夏蕊珠一边削苹果,一边感激地看了看别傛,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片喂到黎梦嘴里。黎梦边吃边对鲁珍说:“是啊!表妹,你放心,夏夏很细心的。”
  “哦,夏夏?”鲁珍听黎梦这样称呼夏蕊珠,也感觉到什么,便说,“夏夏,也不要叫我表哥整天这么躺着,你可以陪他出去散散步嘛。啊?”
  “哦,我听你的。阿珍姐!”夏蕊珠看着鲁珍,小心地说道。
  常大山和汪羚走了进来。别傛起身要走,汪羚说:“你就是别傛,你是鲁珍,对吗?二连没有人不说你们好的,今天总算见到了。再坐一会儿嘛!”常大山也说:“修理连也知道二位,都说二位是咱们团的好老师呢!”
  别傛被他二人说得不好意思,谦逊地说:“都是虚夸而已。你们坐,我们该回去了。”鲁珍临走又叮嘱黎梦好生休养。夏蕊珠送她们走出病房后,又要招呼常大山、汪羚二人,黎梦说:“看把你忙的,夏夏,歇着吧。我们同学随便说说话。”“好吧!那你们聊。不过时间不能太久了,你需要睡一会儿。”夏蕊珠说完朝两位点点头出去了。
  汪羚问黎梦:“这位就是你救的美人吧?果然挺美的!”
  常大山说:“班长!你的事情团里都传遍了,都说农学院的大学生是好样儿的。你可给咱们露脸了,我们都感到挺自豪的呢!”
  “这有啥值得多说的?谁碰到都会这样的。”黎梦说。
  “话是这么说嘛。”常大山说,“怎么样?恢复得好不好?”
  “我们给你买了点儿水果罐头和麦乳精,你调养一下身体。这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我们一点儿心意吧。”汪羚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说道。
  “你们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黎梦说,“没事的,一两天我就出院了。”
  “好吧!你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看你。”汪羚说罢拉着常大山告辞出门了。
  夏蕊珠推门进来,黎梦已经睡着。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黎梦,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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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1)

                                          41
    黎梦自己也没有想到,刚到农场不久,就会陷入爱情的漩涡。
  出院后,黎梦一如既往,投入紧张的劳动之中。连长、指导员多次劝他注意休息,不要太累着了。王大川也格外照顾他,让他做点儿轻活。然而黎梦不需要照顾,他的热情很高,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黎梦惊呆了。宿舍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堆放在床底下的脏衣服已经洗干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连床单也已经洗过了,床铺铺得平平整整。桌子上用旧报纸遮盖着什么呢?他好奇地打开一看,哇!好香的一桌饭菜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来了个“田螺姑娘”?
  “梦哥哥!怎么样?高兴吗?”夏蕊珠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甜甜地说道。
  “夏夏!是你呀!我以为是‘田螺姑娘’呢。”黎梦转过身高兴地说,顺势冲动地一把抱住夏蕊珠。夏蕊珠双手搂着黎梦,亲昵地说:“梦哥哥,辛苦了,先吃饭吧。好吗?”黎梦感觉到自己太冲动了,松开手说:“哦,来,咱们吃饭!”
  他们相互看着,只用眼睛交谈,一边吃着晚餐,默默中充满了温情。
  饭后,夏蕊珠把烧好的热水端来,叫黎梦坐下说:“梦哥哥,来,我帮你烫烫脚。”黎梦怎么好意思,忙说:“不行!不行!我自己洗。”夏蕊珠一把把他摁住坐了下来,不由分说地脱掉他的鞋袜,把他的脚放到盆里,用她那纤纤玉指替他捏揉搓捋。
  黎梦惬意得不知所措,只好任由她去。直到夏蕊珠一切都忙活完了,坐到床边他的身旁时,黎梦控制不住地紧紧搂抱住她说道:“夏夏!不要这样,我不要你这样!”夏蕊珠依偎在他的怀里柔情无限地说:“不!梦哥哥,我要这样,我要一辈子这样伺候你!”黎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把她搂抱得更紧了,嘴里喃喃地叫着:“哦,夏夏,夏夏!”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爱情是甜蜜的。爱情中人的心是火热的。黎梦感觉幸福极了,他充满了生活的激情。
  连队里所有的人都为他高兴,为他们祝福。只要夏蕊珠一到机耕一连,不论谁见了,都会喊道:“梦哥哥,夏夏来啦!”整个连队都被他们甜蜜的爱情感染,充满了欢乐,充满了笑声。
  黎梦在甜蜜中拥抱他的夏夏,亲吻他的夏夏。夏蕊珠会给他唱歌,他也给夏夏读诗——读唐诗、吟宋词。
  一天夜里,他们相拥在林带里,坐在渠埂上,面对着夏日里散发出庄稼香气的田野,黎梦紧紧拥抱和亲吻夏蕊珠之后,用双手抓住她的臂膀,两眼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诵道——
  我对你亲切而又懒散的声音
  搅乱了沉沉长夜的无言的寂静。
  伤心的蜡烛燃烧在我的床头,
  我的诗句像条条爱河向一处汇流,
  流水潺潺,到处映现着你的倩影,
  夜色里,你在我的面前目光炯炯,
  我凝视你的笑容,倾听你的絮语:
  我的朋友,我是你的……我爱你,我的情侣!
  这是普希金的诗《夜》。夏蕊珠没有读过。她依偎在黎梦怀中,倾听他诵读,倾听他呼吸,倾听他心跳。黎梦诵读完了,夏蕊珠还沉浸在诗的意境之中,她对他说:“梦哥哥,我听得懂!我听到了你的心在跳。梦哥哥,我永远爱你!永远是你的!”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黎梦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和幸福之中。他对一切都因爱情而更加热情,更加用心,更加努力。夏耕完了,秋收,秋播完了,冬翻,每一次田间作业,王大川都感到黎梦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似乎从没有一点儿累的感觉。而且他的作业质量又是最好的,从来不会有一点儿马虎。他对所有的人都是笑呵呵的,人们感觉到他是那么亲切、快活,真有点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每天下班,他们总在一起,总有着说不完的情话。
  “梦哥哥,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夏夏,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爱过谁呢!”
  “梦哥哥,你知道吗?我每分每秒都在想着你呢。”
  “我也是,夏夏。想着你,干活的时候就一点儿不觉得累了。”
  “是啊,是啊,梦哥哥,有了你,我都不知道什么叫苦和累了。”
  “就是啊,以后咱们就在这儿安家了。别看现在条件差,以后会好起来的。夏夏,我会好好儿呵护你的。”
  “梦哥哥,咱们会成家吗?你会娶我吗?”
  “当然。夏夏,说什么傻话?”
  “梦哥哥,我怕!”夏蕊珠依偎在黎梦的怀里,轻声地说,眼眶里闪着泪花。
  “不怕!夏夏,有我呢,什么也不要怕!”黎梦抚摸着夏蕊珠柔声说道。
  “我怕有一天你真的会离开我。”
  “不会的!不会的!夏夏,不会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我是你的……我爱你!我只爱你!梦哥哥。”
  “是的!是的!夏夏,你知道我多么爱你!”
  “真的吗?梦哥哥。”
  “真的,真的!夏夏,我只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
  冬天到了,夏蕊珠织的毛衣,米色的,正合身,穿在黎梦的身上,好暖和,好精神。黎梦买了条围巾,红色的,厚厚的,围在夏蕊珠脖子上,把她的脸色都映红了,好神气,好漂亮。
  春节到了。夏蕊珠置办好年货,又把黎梦的宿舍布置得喜气洋洋。
  连长刘永强送来一只鸡,见了夏蕊珠说:“夏夏!你的梦哥哥不在家吗?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哇?”
  夏蕊珠说:“连长,你把我的梦哥哥抓那么紧,累坏了我可跟你要人啊!”
  指导员孙福林拎来一瓶酒说:“夏夏!梦哥哥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呀,今天我要他陪我喝酒呢!”
  夏蕊珠说:“哼!休想!梦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
  师傅王大川提了一篮子鸡蛋来:“夏夏!麻烦你把你的梦哥哥养得壮实一点儿,春天的活儿可有得忙呢!”
  夏蕊珠说:“师傅哇,你可要心疼我的梦哥哥,他可是你的徒弟啊!”
  黎梦下班回来了。夏蕊珠把他伺候妥当,对他说:“梦哥哥,把阿珍姐姐,阿傛姐姐一起叫过来过年吧?”“好哇!明天你去请她们。”黎梦高兴地说。
  第二天中午,夏蕊珠吃过午饭,就从卫生队到了学校。
  “阿珍姐姐,阿傛姐姐!今天晚上到梦哥哥那里一块儿吃年夜饭吧!好吗?”夏蕊珠恳切地央求道。
  “怎么?没我的份啊?”刘海英打趣道。
  “有哇!你和海华一起去嘛。”夏蕊珠说。
  “夏夏!我们去了,你不会嫌烦吧?你不想单独和你的梦哥哥过年吗?”鲁珍有意絮叨她说。
  “阿珍姐姐,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就怕你嫌弃我。梦哥哥最疼你了,你要是不去,他会不高兴的!求你了,啊?阿珍姐姐!”夏蕊珠诚挚地恳求鲁珍。
  “你别一口一个‘阿珍姐姐’地叫,过不了多久,我得叫你阿嫂了。是不是啊?”鲁珍笑眯眯地逗她。
  “不!我会永远叫你‘阿珍姐姐’的,以后你就叫我夏夏。我喜欢人家叫我夏夏!”夏蕊珠言辞恳切地说。
  “阿珍姐,你别老是为难夏夏了。好了,夏夏,晚上我们一定去!” 别傛看夏蕊珠着急的样子,劝解道。
  刘海英真的把刘海华叫来,跟鲁珍、别傛一道去黎梦那儿吃年夜饭了。不过,她们四人心细,专门做好几个菜装在篮子里盖好提着。路不远,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了。
  到了黎梦宿舍门口,别傛看见贴着一幅对子,显然是出自黎梦手笔,写得很有功底,她站在门口念道:“上联:菀彼桑柔,其下侯旬。下联:倬避云汉,昭回于天。妙!不俗!用《诗经•桑柔》和《诗经•云汉》两篇的首句做春联,高雅得很!可惜,还缺横批嘛。”
  黎梦在屋里听到有人在读联评联,像是他乡遇知音似的拍手称道:“才女驾到,有失远迎。这横批嘛,就请阿傛妹妹赐教吧!”
  鲁珍一瞪眼说道:“你们俩真是酸到一块儿了,让开,让我们进屋。”
  黎梦赶紧说:“列位姑娘快请!”
  四位姑娘进了门,看到充满节日气氛的布置,无不赞道:
  “难怪夏夏要我们来,是要我们看看她的杰作哇!”
  “夏夏真是会拾掇!”
  “我看这屋做新房也足可以了嘛!”
  夏蕊珠殷勤地给四位姑娘让座、倒茶、递糖果花生,俨然一位女主人。
  刘海英倒觉得没有横批就缺点儿什么,便对别傛说:“你就给个横批吧!”刘海华说:“姐姐,你还想着这一茬呢?”
  别傛说:“其实,横批是现成的。上下联雅了,横批当俗,就‘春回大地’四字便可以了。”
  黎梦一听惊呼道:“呀!这样珠联璧合的妙句,我怎么没想到!太好了!来,请赐墨!”
  “表哥,你又来了。你可知道我们阿傛轻易不肯赐墨的,她可是一字千金啊!你受得起吗?”鲁珍诙谐地说道。
  “阿珍姐总爱寻我开心。阿梦哥,还是你自己写吧。我哪儿敢献丑啊!” 别傛推辞说。
  “好吧,你们先吃,我把它写好贴上。”黎梦说完即挥毫写就,到门口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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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1续)

    年夜饭吃得很热闹,很开心。夏蕊珠一边不断地叫大家吃菜,一边不断地给黎梦夹菜。
  鲁珍见此情景,又开始逗乐了:“我说夏夏,你老让我们吃菜吃菜,你都把菜全夹到你的梦哥哥碗里了,我们还吃什么呀?”
  夏蕊珠急忙夹起一块红烧肉给鲁珍说:“阿珍姐姐吃肉!”
  大家都“哈”地笑了起来。
  别傛夹了一块鱼到夏蕊珠碗里说:“夏夏,你不要光顾了你的梦哥哥,自己也多吃点儿。”
  “噢,谢谢!我不要紧的。你吃你吃。” 夏蕊珠连忙摆摆手说。
  黎梦给大家一人舀了一小碗鸡汤说:“来!咱们以汤代酒,为‘春回大地’干一杯吧!”
  大家都端起碗来,热烈地碰了碰碗说:“干杯!”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大家兴致越来越高,刘海英打开提琴盒,取出提琴,演奏起贝多芬的《欢乐颂》。随后,刘海华会心地看看鲁珍和别傛,请姐姐伴奏,唱起她父亲谱写的那首歌:《最珍贵的是什么》,鲁珍、别傛、夏蕊珠都给她伴唱。这首歌在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青年人中广为流传,几乎人人会唱。现在刘海华正唱第二段——

  火红的太阳呀,
  我有句心里话对你说。
  你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看得清世界的每个角落,
  你可能告诉我,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啊——
  我听见了你在对我说,
  最珍贵的是爱情,
  只有火一般炽热的爱情,
  才能使青春的光芒永远闪烁。
  只有火一般炽热的爱情,
  才能使青春的光芒永远闪烁。
    伴唱时,夏蕊珠紧紧地依偎在黎梦怀里,完全进入了爱情的境界。黎梦听完第一段,这时也能跟着伴唱了,他和夏蕊珠眼睛看着眼睛地唱着。鲁珍、别傛四位姑娘相互看看,微笑着,她们这是用琴声、歌声在为他们祝福,这正是她们送给他俩的新年礼物!
  他们在歌声中辞去了旧岁,他们在歌声中迎来了春节。
  夏蕊珠在歌声中睡着了,依偎在黎梦的怀里,甜甜地笑着。她笑在眼里,笑在嘴上,笑在脸颊,笑在心底。
  别傛示意鲁珍,鲁珍站起来说:“表哥!春节已经帮你迎来了。我们该回去了。你们早点儿歇息吧!”
  黎梦抱起夏蕊珠,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送四位姑娘出门,说道:“谢谢你们!祝你们新年快乐!”四位姑娘说了声“再见”便唱着歌走了。
  “梦哥哥!”夏蕊珠温柔地呼喊道。
  黎梦走到床边,坐下来,俯身问道:“把你惊醒了?”
  “梦哥哥!吻我!”夏蕊珠眼睛里爱火在燃烧。
  黎梦俯下身去,吻了她的额头,吻了她的眼睛、鼻子、脸颊,嘴唇。夏蕊珠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与他热烈地相吻着。唇与唇、舌与舌交融在一起。热烈、燃烧,黎梦只觉得自己火一般的冲动、火一般的激情。他把她搂抱得更紧了,吻得更加热烈了。夏蕊珠呼吸有些急促,头仰起来。黎梦热烈地吻她的脖颈,每一处、每一寸。夏蕊珠急促地呼喊道:“梦哥哥!梦哥哥!热——热啊——”黎梦越发冲动地吻着她,两只手急促而笨拙地帮她脱去衣服……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黎梦热烈地吻她的肩膀、胸脯、乳房。他把她的乳房含在嘴里,夏蕊珠鼓胀着自己的乳房,她用手搂紧黎梦的头,不断地抚摸他。黎梦用力吮吸着她的乳房,热烈地吮吸,他想把它吞进喉咙里、吞进肚里去。
  “梦哥哥!”夏蕊珠仰起头,仰起脖子,急促地呼喊道,“梦哥哥——”
  “哦,夏夏,夏夏!”黎梦搂紧她,越搂越紧,他与她整个身体,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紧紧地交融在一起。黎梦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自己在燃烧、在融化,两个人都在融化,化成了烟,化成了雾……
  屋里沉寂下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黎梦懂得了什么是爱,爱是全身心地激情,全身心地冲动,全身心地投入。
  渐渐地,黎梦觉得有点不对头,他小心地翻转身,小心地抚摸夏蕊珠的脸颊,轻声呼唤道:“夏夏,夏夏——”
  夏蕊珠静静地躺着,没有回答,像是没有了知觉。
  “夏夏,夏夏——”黎梦急促地、不知所措地呼喊道,“你怎么啦?啊?你不要吓我啊!”
  时间像是凝固了,又像是穿透了整整一个世纪。黎梦忘却了时间的存在,只是不停地哭着。
  泪水滴在夏蕊珠的脸颊,滴进夏蕊珠的嘴角。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就是观音菩萨那瓶中的圣水,充满着神奇的力量。
  夏蕊珠长长地吁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黎梦听见她异常柔弱的声音:“哦,梦哥哥,我是你的,我永远是你的!”
  “哦,夏夏,夏夏!我们永远在一起!”黎梦心有余悸地说着。
  黎梦在热恋中迎来了春耕、春播,他像爱夏夏一样爱着他的工作、劳动和生活。他要把自己的幸福连同播种机里的种子一道播下,一道发芽,成长,开花,结果。
  黎梦在热恋中又迎来了中耕、夏收,他要收获爱情甜蜜的果实。
  黎梦带着一天的劳累和期待与夏夏见面的微笑下班了。
  他走进宿舍,迎接他的不是夏夏,而是连长、指导员,还有李医生,怎么啦?出什么事啦?夏夏呢?他愣住了,他不愿意听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他只想见到他的夏夏。指导员搀扶他坐下,连长递给他一杯水,李医生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谁也没有开口,不知道如何开口。
  “黎梦!别急,听我说。”李医生冷静地说,“夏蕊珠,今天送去阿克苏师医院会诊检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千万别着急。啊?”
  “是啊!黎梦,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指导员说。
  “这几天你休息一下吧!”连长说。
  黎梦没有休息,他依然热情地劳动着,他相信夏夏不会有事的,他耳边一直响着夏夏的声音:“梦哥哥,我永远爱你!我永远是你的!”
  三天、五天、七天过去了,夏夏没有回来。
  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夏夏还没有回来。
  黎梦没有失去信心,他相信夏夏一定会回来的。他每天都盼望着夏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他笑了,他仿佛看到了夏夏正在屋里等他呢。他悄悄地推开门,没有夏夏,又是连长、指导员和李医生。
  黎梦没有说话,没有问。
  李医生走到他面前平静地说:“夏蕊珠回来了。她现在要见你!”
  黎梦笑了,灿烂地笑了:“我知道夏夏不会离开我的嘛!”他马上就要去见他的夏夏。
  李医生拦住他说:“别急!黎梦。听我说,夏蕊珠患白血病并发肺炎,送师医院会诊并全力治疗。但是目前,这种病,你也知道。现在,她的情况很不好,随时有可能——她要求说一定要回到团里,一定要见到你。我们答应了。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坚强一点儿,让病人在最后的时刻高兴一点儿。你听懂了吗?啊?黎梦。”
  黎梦没有说话,默默地点点头,跟李医生到卫生队去。
  连长、指导员一路无言地陪着他。
  卫生队,许多医生护士默默地守候在病房门口。
  一双双眼睛关切地注视着黎梦。
  黎梦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夏蕊珠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到黎梦,露出了笑容,用眼睛喊他进去。
  黎梦走进去,坐在她的身旁。
  “梦哥哥!抱我!”夏蕊珠依然是那样柔情地说,只是声音很低。黎梦看见李医生点了点头,便俯首弯腰先在夏蕊珠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坐了下来。
  “梦哥哥!我想听,听你读诗——”夏蕊珠吃力地说。
  黎梦明白,他给她诵读普希金的那首诗——
  ……
  我凝视你的笑容,倾听你的絮语:
  我的朋友,我是你的……我爱你,我的情侣!

  夏蕊珠非常满足地笑了。她艰难地、柔声细语地说:“梦哥哥!抱紧我,再抱紧点儿!梦哥哥,我永远爱你!我,我永远,永远是你的——”
  夏蕊珠幸福地笑着闭上了眼睛。她睡着了,在她的梦哥哥的怀里,永远地睡着了。
  “夏夏!夏夏——我的夏夏——”黎梦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怀里抱着他的夏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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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2)

                                          42
    黎梦的第一次热恋遭到了重创。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爱情的火焰燃烧的时间这样短暂?为什么爱情的花朵这么快就被摧残?他的夏夏,他炽热地爱恋着的夏夏,他的月亮女神,他的飘飘仙子,为什么就这样悄然离他而去?难道说这也是“炼狱”的一课吗?
  尽管所有的人都在同情他,关心他,安慰他,他的脸上依然愁云密布,紧锁眉头。连长让他休息,他不听,继续按时去上班,与从前一样卖力地干活,只是没有了笑容、笑声。指导员、王大川和机耕一连的职工们都为他担忧,怕他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从此消沉下去。但是他却一点儿没有消沉的迹象,只是变得喜欢独自一人散步沉思,看书吟诗了。
  这天一下班,黎梦便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谁也不见。他翻开书箱,取出书来,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读了起来。
  鲁珍与往常一样,一下班就来看他,帮他做晚饭。
  “表哥,快吃饭吧!”鲁珍把饭菜端到他面前放在书桌上说。
  黎梦与平日一样没有搭理,一声不吭地继续看书,看都不看鲁珍一眼。鲁珍已经习惯了,知道他不想说话,便说:“吃完再看,不要等凉了才吃,对胃不好。啊?我回去了。”
  鲁珍走后,黎梦依然闷头看着书。他看的是屈原的《离骚》和《九歌》,这时候,他突然放声读起了《九歌•山鬼》中的几句——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脩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别傛自从第一次陪鲁珍见到黎梦之后,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常常不自觉地想到以往鲁珍对她讲起过的有关黎梦的一切,也常常下意识地留意着黎梦来到十四团后各方面的情况。黎梦和夏蕊珠的爱情故事令她十分感动,黎梦目前的状况又使她格外地担忧。
  星期天,别傛做完自己的内务,消闲地躺靠在被子上看书。鲁珍正在洗一件衬衫。刘海英去外面练琴还没有回来。
  “阿珍姐!你怎么不关心你表哥呀?” 别傛把书放在胸前,像是不经意地问鲁珍。
  “不是不关心,而是没办法。我每天去给他做晚饭,他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讲。你说怎么办?”鲁珍洗着衬衫,抬头看了看别傛,一筹莫展地说道。
  “我们可以带他到胡杨林里散散心嘛!或许有用呢?” 别傛建议说。
  “好吧,阿傛,不过我可给你说,到时候你可要发挥点儿作用。”鲁珍说。
  “又不是我表哥,我发挥什么作用嘛?我才不管呢!” 别傛笑着说。
  “好哇,你见死不救!我不理你了。”鲁珍佯装生气地说。
  “阿珍姐,别生气嘛?你说我能起什么作用啊?” 别傛问道。她坐了起来,收起了正看的那本书。
  “表哥是很有才气的人,又特别欣赏你的才气。只要你好好显示你的才气就算帮了我的忙了!懂了没有?”鲁珍认真地说。说话时,她已经洗完了衬衫,拧干了,拎起领子一甩,用衣架架起来,走到门外挂到晾晒衣服的铅丝上。
  “这样啊?我哪儿有什么才气啊。那我尽量吧。哪天去?” 别傛问道。她站了起来,端起洗衣盆帮鲁珍把水泼洒在院子里。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马上出发。哎,我说,咱们要自然点儿。不要让他感觉我们是在同情他、可怜他、安慰他,那样就没戏了。”鲁珍用毛巾擦干了手说道。
  她二人顺利地约到黎梦一起走进那片胡杨林。她们陪他在这里漫步,随他怎样旁若无人,独自沉思,不去打扰他,不与他说话。像是三个人各走各的,互不相识。
  黎梦一到十四团就叫表妹和别傛陪他来过这片胡杨林,当时就感觉正如表妹描绘的那样,胡杨林的确给人一种神秘感。今天又来这里,心情顿觉豁朗,他发现这神秘的胡杨林也给人一种亲切、自然、真实和温馨的感觉。然而他总有一种幻觉,仿佛夏夏会在哪棵树后面出现。慢慢地他不再幻想,却有点儿伤感自己的苦恋,便信口诵起——
  就算我已赢得美人的垂青,
  珍贵的金环上长留她的倩影,
  还有秘柬情札,多年悲痛的奖励,
  但当独自一人苦度难熬的别离,
  又有什么能使我赏心悦目,
  就连心上人馈赠的唯一信物,
  凄婉柔情的慰藉,山盟海誓的保证,
  都不能平复这无望的苦恋的伤痕。
 
    别傛说:“好!他总算开口了。他读的是普希金的诗《无题》。”
  鲁珍问道:“是不是普希金的诗都这样伤感?”
  别傛说:“不是,那是他人在伤感。看我的,也送他一首普希金的诗《致 * * *》。”于是,她仰起头,随意地旋转身体,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像是不经意似的脱口吟道——

  何必以不祥的思虑
  滋养你过早的愁烦?
  垂头丧气又有何益,
  既然别离无法避免?
  那苦日子原已迫近!
  在空廓寂寥的荒原,
  你将独自一个人
  把失去的光阴追念!
  到那时,不幸的人啊!
  你甘愿以流放和死亡
  换取少女的一句话,
  或她步履的一声轻响。
    别傛这一招很有效,引起了黎梦的注意。黎梦突然听到一个姑娘也在吟诵普希金的诗,着实吃了一惊。他想,即便在农学院,也没有几个人爱读普希金的,何况在这荒原古林里。而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小女子,纵然有些才气,不过读读唐诗宋词,读读《诗经》罢了。竟然不仅读普希金,而且显然是在用普希金对我说话呢。真正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黎梦想到这里,禁不住开口说道:“想不到别傛老师如此博览群书哇!”
  “在黎梦大哥面前岂敢言博览二字。” 别傛说。
  黎梦看着胡杨林,想起表妹描述的故事,其主人公就是面前这位颇有才气的姑娘,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便说:“别傛老师在这里的故事着实很感人呢。”
  鲁珍很高兴别傛引起了表哥的注意,并且主动交谈起来。她默默地走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但愿别傛能够改变表哥的伤感情绪,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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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2续)

    别傛顺着话题说:“那是不足挂齿的。与这古老的原始森林相比,人又显得多么渺小啊。就说故事吧,你听到的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你若细细地聆听森林自己的故事,那才是令人震撼的呢!”
  “哦,森林自己的故事?”黎梦越发惊异起来。
  “是啊!森林自己的故事,不是哪个人编写,讲给什么人听的。是它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中自己写给自己的故事。人们只能去看、去听、去想、去领悟。你看那棵枯死的老树,那里面就有着这样的故事呢!我们不妨去看看。”
  于是,别傛带黎梦走到那棵枯死的老树下。别傛问道:“你看出故事来了吗?”
  “能看得出来吗?”黎梦问道。
  “能的。你看,它枯死了,它将慢慢地朽掉,烂掉,变成一堆泥,变成灰,然后被风吹沙湮得无影无踪,它消失了。是不是?” 别傛问黎梦。
  “是啊!这是自然现象,又有什么故事呢?”黎梦依然不解地问道。
  “你看这些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的胡杨树,它们又是怎样生长起来的呢?那可没有一点儿人类的功劳哇!” 别傛问道。
  鲁珍也弄不明白别傛究竟想说些什么了,她与黎梦一样兴趣盎然地听着。
  “你看这枯树下面,不是有一棵幼苗吗?它刚刚冒出土,这么小,这么嫩,但是它会成长起来。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你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这些树,都是在它们父辈、祖辈腐烂掉的躯体上发芽、生长起来,最后才长得这么粗、这么高、这么美的。正是那些腐烂掉的老树把自己的身躯变成了养料,变成了土壤,为后代的繁衍提供了发芽、生长所需要的条件,并且在一息尚存的时候依然抵挡着风沙保护着幼苗。即使在变成了泥土之后,它们依旧保护着后代子孙,直到被风吹沙湮得无影无踪,消失了为止。可以说,我们看到的每一棵高大的胡杨树,都是一部生生死死的教科书啊!千百年来不就是这样的吗?所以,真正想清楚了,生生死死原也很平常。古树如此,人不也是如此吗?” 别傛讲到这里打住了。她的故事,她的反问令黎梦和鲁珍都沉思起来。
  “还有,如果你再想象一下,千百年来,沙漠不是每时每刻都企图吞噬掉这古老的原始森林吗?而它们迄今仍旧傲然挺立在这里,那种殊死的搏斗又是怎样的震撼人心啊!与这样的繁衍生息和殊死搏斗相比,人们又显得多么渺小呢?” 别傛在他们沉思的时候又补充说。
  黎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叫道:“啊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
  “表哥!你想明白了?”鲁珍诧异地问道。
  “明白了!明白了!如果再不明白,我真成了榆木疙瘩、木瓜脑袋了。”黎梦感慨地说道。他的情绪已经完全振奋起来。
  鲁珍见黎梦这样高兴、振奋,非常感激别傛。但她却仍不明白,别傛这番话的妙处何在,所以她不禁又问道:“表哥,你明白什么啦?”
  “明白什么啦?你自己去想嘛?啊?木瓜!”黎梦竟取笑起鲁珍来。
  鲁珍一赌气说:“好哇!我不理你了。不说不要紧,还要取笑我。莫非我到这胡杨林来,是给你俩当电灯泡来了不成?”
  “胡说八道!你跟你表哥怄气,别把我捎上。” 别傛佯装生气地说。
  “好吧!我的好表妹,我说给你听。阿傛妹妹啊,真是不简单呢!我听了之后啊,明白了好多呢。首先,森林里的故事确实存在了千百年了,而且确实波澜壮阔,震撼人心。那故事里,有厮杀、有搏斗、有怒吼、有繁衍生息,有欢笑,纵然也有腐烂和死亡,但决无哭泣。是不是啊?其二,这的确是一部内涵很丰富的教科书呢!死去的,在死去之后依然为后代的生而奉献着自己。而生者,其实正是那死去的生命的延续。所以,生生死死乃自然规律,不应为此伤感消沉。否则,这原始森林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人类不是更应如此吗?其三,为什么阿傛妹妹这样聪明呢?因为她把森林里的故事悟透了。我想,约翰•施特劳斯谱写《维也纳森林故事》乐曲时,恐怕也会这样想过的。可惜他真正的知音并不多,不过他有阿傛妹妹这样的知音也足可以瞑目了。”黎梦既是说给鲁珍听,更是自己内心的表白。
  “好了!咱们该回了吧?”别傛说。
  回去的路上,黎梦与来时已迥然不同,简直是判若两人。鲁珍搂着别傛说:“真要好好谢谢你啊!看来只有你能降服他呢。我看,我就把我表哥托付给你吧!好不好哇?”“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好心帮你,还要寻我开心!”别傛说。鲁珍见她真的有点儿生气,便说:“好,我不说了行不行?慢慢来吧,好事多磨嘛。”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
  “你们俩说啥悄悄话呢?”黎梦问道。
  “悄悄话你还要问?”鲁珍反问代答。
  “以后哇,我真要经常来这胡杨林呢!它可以让人心胸开阔呢!”黎梦感慨万分地说道。
  当常大山、汪羚来看望黎梦的时候,见他精神状态很好,高兴之际也有点纳闷儿。他们原本早想来慰藉,但一则是忙,主要还是想让他自己先冷静下来,否则也不知如何安慰才有用处。这会儿,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点儿没有遭到如此大的打击之后的神态。黎梦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说:“不要奇怪,我昨天才恢复过来,还是那胡杨林的功劳呢。你们以后有空,真是该去那里好好地领略一番呢!”
  汪羚说:“我去过的。那胡杨林确实很美的。”但是她不明白,那与他的恢复有何关系。她怕又勾起他的伤心事,就不再多问了。
  机耕一连领导和职工们都和汪羚想的一样,很高兴黎梦从悲痛中挣脱了出来,各方面给他更多的关心,又尽量避免提起夏夏的事情来。
  人们总是这样的善良。
  九月底,一场全团清渠会战开始了。他们要在一个星期里完成主干渠的清淤任务。主干渠是农场的生命线,所有的农田全靠它从胜利水库引来灌水。这里的土质都是沙壤土,灌渠积淤很多,所以每两年就得彻底清挖一次。所有连队都有任务,各负责一段。淤土已经积了三米多深,全靠坎土曼、扁担、柳条筐这些工具,也有一些独轮车。工作量很大,劳动强度很大,时间却很紧。所以晚上也有挑灯夜战的。整个清渠工地到处是彩旗、标语横幅、土喇叭,团部广播室也在工地架起广播进行宣传。这里从早到晚都是热气腾腾的劳动竞赛场面。
  团部机关、学校也参加了会战,都分有任务。
  会战总指挥部设在工地,日夜现场办公。
  黎梦和别傛都被抽到指挥部宣传组工作,任务是给刘海华的工地广播组织稿件,还要抓好各连队宣传员及时报道各连的好人好事、劳动竞赛、进度质量等,编写审阅修改稿件,编辑印刷分发“战地快讯”小报。宣传组组长是团宣教科干事郭馨雨,她把各连队通讯员召集来开了个短会,介绍了宣传组人员后,布置了任务。他们把宣传工作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了。广播和小报都以短小精悍、文笔优美、鼓动性强的稿件在第一时间把劳动竞赛中的突出事迹进行了宣传报道。他们的工作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受到了工地上所有人的好评,引起了团领导和总指挥部的关注。
  黎梦和别傛两人配合默契。上午,分头跑各连工地,下午收稿件、写稿子,晚上修改编辑后,组织刻蜡纸印刷小报。黎梦每天还要抽空去参加几个小时的劳动,这是他自己要做的。别傛看他太辛苦,生活上特别留心关照他。
  几天相处下来,别傛对黎梦加深了印象。她发现,黎梦不仅笔头儿快,不管是自己写还是修改各连送来的稿子,都很快;而且文笔美,短短的文章读起来也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不是那种干巴巴、空空洞洞的文章让人读起来味同嚼蜡。之所以广播人们爱听,小报人们爱看,他起了很大的作用。别傛尤其感动的是,黎梦朴实、诚恳,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总是那样普普通通的样子,让人觉得亲近、感到可爱。“怪不得夏夏那么爱他”,别傛心想。
  这天晚上,蜡纸已经刻好,郭馨雨临时有事,叫别傛校对。黎梦走过来说:“阿傛,我来。” 别傛不跟他争,说:“那我读原稿,你看蜡纸。”黎梦说:“不用看原稿,我直接看蜡纸就可以了。”倒也是,这又不牵扯著作权之类的问题。别傛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既可敬、又可爱。她用自己的茶缸调了一缸麦乳精,递给他说:“阿梦哥!喝点儿吧,夜里凉了,暖暖胃。”
  “哦!谢谢阿傛。”黎梦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边喝边看蜡纸,一边在需要修改的地方小心地涂上修改液。一会儿工夫,全校对完了。他拿起铁笔钢板自己把涂过修改液的地方一一刻好,然后又看了一遍说:“好了!可以印了。”便把蜡纸装到油印机上,调好油墨,说:“阿傛,来,你翻纸。” 别傛坐在那里一边翻纸,一边想:“他倒是样样会干,样样都干得那么好啊!”
  会战已接近尾声。干渠大部分已经清淤完毕,露出了宽阔高深的模样,恢复了宽容流畅的肌体,给人们一种力量、一种希望。
  黎梦叫别傛守在宣传组,自己跑去挑担子干活了。在那个火热的劳动场面里,黎梦劲头十足,从渠底将淤土一担担挑到渠外。人们都你追我赶地争取最后的胜利,没有注意到黎梦在拼命干活的时候,脸色蜡黄,满头满脸都流淌着虚汗。当他又一次挑起满满两筐淤土,从渠底艰难地爬上来时,几乎要倒下去。只见他紧咬牙关,硬是挺了过来,踉踉跄跄地把淤土挑到渠外十几米倒土的地方,两手各提一只筐把,倒出淤土,但同时他也随之扑跌倒地昏了过去。
  人们急忙把他抬到宣传组临时休息的床上,叫来工地医生。
  别傛很快调好麦乳精,小心地喂到黎梦嘴里。
  医生查了体温,正常;询问这几天情况,别傛说看他好像胃有点儿不舒服,问他时却说没事。机关一位男同志说,这几天见他闹肚子。医生说:“怪不得他虚脱了。他就不应该去干活嘛!给他按时吃药,不能再这么不要命地干了。”医生把药递给别傛说。
  郭馨雨说:“黎梦也真是的,有病也不吭气,还要去干这么重的活。”
  别傛用胳膊搂起黎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喂药,再一匙一匙地喂他麦乳精。黎梦还没有苏醒,麦乳精一半喂进嘴里,一半流了出来。别傛一边喂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嘴。然后小心地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
  别傛心里很难受,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不会关心人。她想,如果是夏夏在他身边,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别傛感觉自己不如夏蕊珠那样会心疼人。不知怎么,别傛不断地想到夏蕊珠,她想:“怪不得他那么爱夏蕊珠。真太可惜了,他们是多好的一对儿呀!应该是多幸福的两个人啊!夏蕊珠啊夏蕊珠,你怎么忍心撇下你的梦哥哥自己走了呢?”
  “阿傛姐!” 别傛抬头一看,夏蕊珠来到自己身边,楚楚动人的眼睛里泪花闪闪。她一边柔情地抚摸黎梦的脸颊,一边细声细语地说道,“阿傛姐!我把梦哥哥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呀!你要好好待他呀——” 别傛想叫住她给她说什么,可是夏蕊珠已经飘飘然走了,远远地还传来她充满柔情的嘱托声:“你要好好待他呀!你要好好待他呀——”
  “阿傛!阿傛!我要喝水——”黎梦已经苏醒过来,轻轻地呼唤道。
  “噢!” 别傛急忙给他喂水喝,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做的梦。她小声问道:“阿梦哥,感觉好点儿吗?”
  黎梦喝了口水说:“没事,阿傛。就是觉得有点儿累,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睡一觉就好了。没事的,你别担心。啊?”
  “那你就好好儿睡吧!啊!” 别傛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脸。黎梦安静地睡着了。别傛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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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3)

                                        43
    国庆节刚过,团“一打三反”工作组把鲁珍、别傛、刘海英叫去了解情况。
  按照上级规定,为了有利于开展“一打三反”运动,相邻团场互派工作组。派到十四团的工作组是十三团组成的,组长王一民是1967年初被揪出来批斗,后来一直“靠边”的一位副参谋长。
  “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请你们回忆一下郑竹‘自杀’一案的有关情况的。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吗?”王一民平静地说明了意图。他的两名助手一个做记录,一个参与谈话。
  “说郑阿姨自杀,我们都不相信,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了。”鲁珍直爽地说。
  “你们可以谈谈知道的情况,比如与郑竹相关的人和事。重点回忆一下郑竹死的前一天夜里你们是否听到些什么?还有关于李康全自杀一案,知道什么也可以说说。”王一民耐心地进一步启发说。
  三位姑娘侃侃而谈,王一民的助手认真地记录着——
  郑竹是一个好人,一心搞研究,待人也好。
  不相信所谓龙国栋与冯洁有私情的绯闻,那纯属编造。
  龙国栋与郑竹非常恩爱。
  抄家后郑竹被关在良繁连一个废弃的地窝子里,肯定被打过,详情不知。
  那时夜里经常有乱哄哄的声音。详情不知。
  不相信郑竹会自杀。凭对郑竹的了解和自己的感觉。
  人都死了三年多了,现在才调查,怎么查?
  “李老头”也是个好人。
  恐怕不会是自杀的。
  但是情况一点儿也不知道。
  ……

  “郑竹死的前一天夜里你们听到些什么吗?”王一民问道。
  “没听到什么。我一睡着就跟‘死猪’一样啥也不知道了。哎,阿傛,你比较惊醒,你听到什么没有?”鲁珍说。
  “那天我也睡得死,什么也没有听到。” 别傛淡淡地说道。
  “其实,那时候,夜里经常有乱哄哄的声音,都习惯了。具体是什么事情谁知道啊?”刘海英说。
  “好,今天就谈到这里,谢谢你们三位。以后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们。”王一民说完,很客气地送她们出门。
  从工作组回来,三位姑娘还沉浸在对郑竹的回忆之中。
  “唉!郑竹阿姨真是死得冤啊!”鲁珍感叹地说。
  “但愿工作组能够查明真相,郑竹阿姨就可以安息了。”刘海英叹了口气说。
  “不可能的。我看他们查不出什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别傛淡淡地说。
  “哎阿傛,我感觉那天夜里你好像出去过吧?”刘海英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你不要瞎讲,我哪里出去过?你做梦吧?” 别傛瞪了刘海英一眼说。
  “算啦!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清啊?这事情啊,只能听天由命啦!”鲁珍说。
  她们不再议论了。
  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
  黎梦的才华与人品得到了团领导的赏识。国庆节后,黎梦被抽调到团政治处下设的临时机构:写作小组。这个写作小组的任务主要是配合“一打三反”运动,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及团场党代会准备材料,包括宣传方面的稿件、先进人物的事迹材料、团场开展运动、活动及日常“抓革命,促生产”等方面的总结,以至党委书记的工作报告等等。黎梦在这里结识了几个新朋友,组织科科长魏资生任小组组长,成员还有宣教科干事、团机关的笔杆子方立和、保卫科干事郑向前,还有一位是十四团有名的才子、塔里木农垦大学毕业的、司令部生产科参谋成尧声。这个小组被连队干部们誉为十四团的“五大才子”。
  眼下小组的急迫任务就是要下连队采访被评为团一级先进人物的先进事迹,分别写成单行材料,作为年底积代会的大会材料。黎梦分到四份材料的任务,要去的都是离团部很远的连队。
  黎梦看了一下名单和有关事迹简介,其中有一位是老典型俞珊丽。她是黎梦熟悉的先进人物。读高中时,《中国青年报》报道过俞珊丽怎样背叛资产阶级家庭毅然选择参加支援边疆建设的动人事迹。黎梦之所以报考兵团农学院,这也是缘由之一。后来,俞珊丽还到兵团农学院做过报告。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有传闻说俞珊丽是黑典型、假标兵,说那些报道所说的都是虚假的,编造的,连她挑担子劳动的照片都是做出来的假照片等等。究竟是真是假,这次她又被评为先进,恐怕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黎梦感到重要的是,应该实事求是地反映先进人物的真实一面,才能让人们感到可信,继而感到可敬、可学,这也是对先进人物的爱护。如果一味地为了某种需要去恣意拔高,甚至虚构,那是对先进人物本身的不负责任,也是对群众的不尊重。黎梦决定先采访俞珊丽,一定要写好这份事迹材料。
  俞珊丽所在的十九连靠近塔里木河,离团部十多公里。黎梦住在连队,在连领导的支持下,广泛接触职工群众,听取他们的介绍;多次与俞珊丽交谈,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和他们一起参加劳动,在实际生活中感受所听到的种种介绍和有关材料。晚上,黎梦列出提纲,写出初稿。第二天认真地征询领导、群众和她本人的意见,然后再反复加以修改。终于完成了一份该连队各方面都满意,自己也感觉不错的事迹文稿。
  这期间,黎梦专门抽空到塔里木河边散步。他一个人漫步在河边,望着混浊的河水奔腾向前,望着河床几度变迁留下的痕迹,感慨万千。他十分不解的是,去年初来时,渡口的河水怎么会那样的清澈。他依然感觉塔里木有着太多的神秘,给人太多的幻觉。他没有继续想下去,他静静地走回连队,他要去工作。
  随后,黎梦用同样的方法,写完了另外三份材料。一个多月的深入连队生活,黎梦内心收获很大,这些先进人物活生生地展现在自己的脑海,他自己也重新激荡起生活的热情和理想的浪花。回到团部,他在交稿之前想到了别傛,想先请别傛看看,提提意见。他相信别傛。
  别傛看得很仔细,边看边做一些修改,有些地方还做了比较大的改动。
  鲁珍看了表哥的原稿及别傛所做的修改,心里想道:“这两个人倒是天生的一对儿呢!”但是她不敢贸然信口说出,她知道原来学校校长、现在的宣教科科长曾思远已经追了别傛一年多,都没有成功。她也知道别傛还拒绝了与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姨表兄欧阳明的求婚。鲁珍不想让自己心爱的表哥在遭到夏夏不幸夭折带来的打击之后又遭到新的挫折。“顺其自然,慢慢来吧!”鲁珍心想,但是她又觉得必要时还应该竭力促成,“事在人为嘛!”鲁珍不自觉地把这几个字说出了口。
  “什么‘事在人为’呀?” 别傛问道。
  “什么都是‘事在人为’嘛。”鲁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敷衍地说道。
  “阿珍姐,你表哥很会写文章耶。把俞珊丽活脱脱地写出来了,读起来又真实、又感人。标题特别好,‘团场就是我的家’,人情味很浓。” 别傛赞不绝口。
  “是啊!现在很多文章大家都不爱看。什么先进不先进的,也没有多少人感兴趣。像我表哥这样写法嘛,倒是蛮吸引人,蛮有说服力的。他呀,真是做什么都那么认真,那么当回事。”鲁珍颇为感慨地说。
  “阿珍姐,你表哥现在没什么了吧?” 别傛关心地问道。鲁珍知道她指的是夏蕊珠不幸夭折给他的打击。
  “讲不来。上次去过胡杨林之后,看起来没有啥了,依我看还是有问题。他把自己整个儿都放到工作上,怎么忙他就怎么来,像那次清渠搞得还昏了过去,要不是你在,真不知道会怎样。为啥这样?说明还是有问题,只不过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而已。你说是不是?”鲁珍担忧地分析道。
  “那依你说该怎样才能真正解决呢?” 别傛异常关心地问道。
  “你想想看,他爱夏夏虽然只有一年多时间,但那是他的第一次,又那么投入,爱得那么深。而现在你听他说起过夏夏吗?谁也没有。而且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夏夏。是不是?所以依我看,只有正面谈起夏夏的事,哪怕他要哭要闹,也要让他发泄够。恐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鲁珍仔细地分析说。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同他谈?” 别傛问道。
  “我不行!我谈不好。”鲁珍说。
  “那要谁谈?” 别傛顺口问道。
  “你呀!只有你最合适。就看你肯不肯了。你要不肯的话,就只好由他去了。” 鲁珍早就想邀别傛一起与表哥好好儿聊聊,此时趁她提起话题故意激她。
  “又要我去啊?” 别傛想了想说,“就算帮帮你吧。不过,还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去比较好。”
  “那这样,后天吧。后天星期天,正好是夏夏的一百天。我把他约出来,只说是散散心。然后悄悄把他带到夏夏的墓地,到时候就要看你的了。”鲁珍说。
  “好吧。我现在把稿子给他送回去,明天他们要讨论。但愿他的稿子能顺利通过,不然后天的计划就有影响了。” 别傛有点儿担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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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3续)

    别傛担心得不错,黎梦的稿子没有被顺利地认可。写作小组讨论中,大部分稿子都比较顺利地通过了,有些稿子只需要稍作修改也算通过了。可就是写俞珊丽这篇,引起了比较大的争论。
  “黎梦写俞珊丽这篇我看不行。首先标题就不好,调子太低。俞珊丽是我们团的老典型,在兵团、乃至全国都是有名的。所以调子不能太低,该拔高的还是要拔高嘛。标题嘛,我看可以定位在‘一腔热血献边疆’就比较好。”方立和说。
  “我看黎梦这篇是写得最好的一篇。很有人情味,很真实,很感人。标题尤其好:‘团场就是我的家’,亲切、自然。咱们表彰先进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号召大家仿效嘛。但是,你把文章写得虚假了,看起来挺生动、挺有高度,但不真实,人家谁要看啊?谁会去仿效啊?黎梦这么一写,大家读了之后,感觉俞珊丽就是这样的,真实可信,值得学习。其实,她能把团场当成自己家,高度就不低嘛。如果大家都把团场当成自己的家,咱们团不是很有希望了吗?”成尧声说。
  “另外我觉得有些心理活动的描写似乎不必要,有损先进人物的形象嘛。”方立和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这些正是文章妙的地方。‘家’是什么?那是最温暖、最亲切的地方,是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地方,是可以说出自己心里话的地方。咱们把团场营造出‘家’的气氛来,营造成人人都很爱的‘家’来,不是可以涌现出更多俞珊丽这样的先进人物来吗?”成尧声说。
  郑向前一会儿说方立和有道理,一会儿又说成尧声说得对,最后他终于同意了成尧声的评论。
  魏资生一直不说话,耐心地听他们争论。其实,他心里非常欣赏黎梦这篇文章,觉得这是开了一个好头。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争论,最后,魏资生总结说:“正如成尧声评价的,黎梦这篇文章是难得的好文章。我看,今后我们写作小组都应该这样落笔来写。否则,我们会被人们唾骂的。”
  文稿被通过了,黎梦心里豁然轻松。他感觉小组争论也挺有意思,大家都没有什么拘束,可以畅所欲言,这样工作起来就心里舒坦,没有心理压力。他想起父亲曾说这里相对稳定,不会太过偏激的话,深感父亲判断力确实很强。
  鲁珍先从魏资生那里了解了讨论情况,知道黎梦的稿子已经通过,而且得到很高的评价,便高兴地来到黎梦的宿舍,一进门就说:“恭喜表哥大功告成!”
  “谈不上什么大功告成,只是觉得没有白辛苦而已。”黎梦平淡地说。
  “够辛苦的,表哥,明天一块儿出去玩玩,散散心吧。你也该调节一下了嘛。好不好?”鲁珍劝他说。
  “好啊!这一个多月真把我闷坏了。是该散散心去。”黎梦答应说。
  “那好,明天你可不要睡懒觉啊!我一早来叫你。”鲁珍说完高兴地走了。
  夏蕊珠的墓地就在胡杨林西南角,二连南面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原来就是胡杨林的一部分,因为树木自然枯死的比较多,就被十四团辟为墓地了。四周人工种植了宽宽的一圈林带,与胡杨林相连接造成了异常肃穆静谧的氛围。由于黎梦当时过于悲痛,夏蕊珠的安葬没有要他参加,许多事情是鲁珍和别傛代他做的。比如墓碑,就是别傛的主意。而黎梦至今还不知墓地在何处,他从不问起此事,也没有人敢告诉他。
  此时,鲁珍和别傛陪黎梦散心走到了墓地,走到了夏蕊珠的墓前。墓碑上写着:真诚爱过应无憾,来世相随亦有期。夏蕊珠(夏夏)之墓。1949年5月8日—1970年8月21日。梦哥哥立。
  黎梦没有想到她们竟会把自己带到这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以他的名义立的墓碑。他一直不去想夏夏,现在却到了夏夏的墓前。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睛盯住墓碑。鲁珍和别傛默默地站在他的后面。
  黎梦围绕夏蕊珠的墓慢慢地走了一圈,重新站在墓前。他仰起头,长叹一声:“唉——”然后,黎梦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他扑通一下趴在墓碑上用双手抓住墓碑高声哭喊道:“夏夏!我的夏夏——”
  哭了很久,他站了起来,仍旧扶住墓碑,哭声小了。他猛地一仰头,非常动情地高声吟诵道——
  当我怀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第一次踏入塔里木的胸膛
  当我闻声仰头四处张望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漂亮姑娘
  莫不是飘飘仙子在我心中徜徉
  莫不是月亮女神来到我的身旁
  从此我的眼睛总是格外明亮
  从此我的热血总在沸腾跳荡
  即使是漆黑的夜里没有月光
  我也清晰地看到你美丽的脸庞
  即使是寒冷的冬天没有太阳
  我炽热爱恋你的心依旧那样发烫
  曾经以为你就是田螺姑娘
  原来你是爱神给我的奖赏
  你柔美的声音给我无穷力量
  你芳香的肌肤又那样叫我心慌
  我刚刚知道幸福的爱情是什么模样
  你却悄悄地离开我独自去了天堂
  痛苦的思念令我在森林里彷徨
  林中的小鸟却说你依旧在我的身旁

  鲁珍和别傛都被他的一片痴情感动了。
  别傛尤其佩服他即兴所做的墓前情诗,这不仅是他丰富的内心情感的宣泄,也是他卓越才华的展示,更是他对爱情炽热追求的喷发。别傛很羡慕夏蕊珠,她虽然生命短暂,却得到了令人羡慕的至真至诚的爱情,得到了足可引以为骄傲的知音,这难道还不够吗?“人生何须长啊!”
  别傛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我宁愿是夏夏啊!”
  鲁珍一愣,刚刚诵完诗正在沉默的黎梦也为之一愣,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转身看着别傛。
  别傛脸一红,自觉刚才失言,连忙解释道:“阿梦哥的情诗太令人感动了!夏夏与其说是‘真诚爱过应无憾’,不如说是‘知音知心应无憾’!她其实是很有福气的呢!”
  鲁珍听了别傛的辩解,感觉她是“越描越黑”了,鲁珍心想:“看来阿傛是被表哥打动了呢!但愿如此吧!”但是鲁珍很有分寸,知道此时不宜点破,便说:“是啊!表哥,夏蕊珠进疆时在我们中队,年龄最小。一到团场就分到卫生队。她的脸色一直很白,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病。她遇到你,得到了你真诚的爱情,她是很幸福的。生命虽短暂,却也没有什么遗憾。你想想她临走的时候,她是笑着的,笑得很甜、很幸福的。所以表哥,你完全可以安心了。”
  “谢谢你!阿珍,谢谢你,阿傛!”黎梦看着别傛,真诚地说,“其实,你才是我的知音呢。这么久以来,我不敢想起夏夏,怕一旦想起就控制不住,如果不是你这样开导我,我真不知会怎样呢。你们说得对,夏夏是带着真诚的爱离去的,应该可以安息了,我不该再打扰她了。她将是我的一段最美好的回忆。我会振作起来,不会再为此情所困扰了。那也不是夏夏所希望的嘛。她一直希望我生活得快乐,我也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为我担心吧。好了!表妹,阿傛,你们俩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一开始,从那次去胡杨林开始,我就明白了。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你们可以完完全全地放心了。谢谢你们为我安排这一次墓地告别。我有阿珍这样心疼我的好表妹,又有阿傛这样善解人意的知音,我亦该知足了!”
  别傛很高兴黎梦真正解脱出来。她为他对待爱情的火热赤诚深深感动,她听得出来黎梦对自己的一番表白,又想起清渠工地上梦见夏蕊珠一事来,她不知道究竟是夏蕊珠托梦给自己呢,还是自己因有所思,故有所梦呢?别傛感到心里有些慌乱,有些迷惘,突然意识到自己由开始对黎梦的同情、关心,演变到越来越敬慕,甚至越来越有所思念了。难道自己爱上他了吗?她不知道,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别傛虽然很有才华,不能说对爱情无所理解,她从在父亲病榻旁谈《诗经》那时起,就已经对爱情有了较深的理解,但那只是一种理性的认识,却从无有过实际的体验。虽有人明白地追求她,但她都因为没有一点儿爱的冲动而加以拒绝。假如,她想,假如黎梦真的追求自己,会不会答应他呢?她想不出答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鲁珍听表哥这么一番话,才真正放下心来,她从黎梦的话中也听出他对别傛的好感已非一般,心里也很高兴。
  鲁珍想趁热打铁,让他们多聊聊,便说:“既然这样,表哥,你就向夏夏告别吧!咱们顺道去胡杨林走走再回去。好不好?”
  黎梦听表妹说得有道理,便郑重地站在墓前,诚挚地三鞠躬后说道:“夏夏!安息吧!愿你的在天之灵、在地之魂保佑我平安幸福,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别了!夏夏。”
  鲁珍拉着别傛的手,挽着黎梦离开墓地,向胡杨林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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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4)

                                          44
    黎梦真的没事了,真的恢复了常态,不再沉溺于失去夏夏的痛苦之中。他把对夏夏的怀念埋在心底,心绪宁静地投入新的工作和生活。
  别傛收到她的好朋友沈美芳的来信,顿时被搅得心绪不宁起来。沈美芳信中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沈美芳邻居家一位复旦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26岁,在上海仪表厂做技术工作,身材、相貌、人品、才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老实本分、脾气又好。沈美芳对小伙子介绍了别傛的情况之后,小伙子很中意,愿意交朋友,并且说可以把别傛调回上海,联系安排一个满意的工作。沈美芳在信中说:“他家里的条件也非常好,有好几位姑娘正在托人来谈,不过他倒独独对你感兴趣。所以,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阿傛,不要戆了,趁此机会回上海来吧!听我的不会有错的。”
  虽然才第一次信中提起,还从未见过面,但是沈美芳在信中详细描绘的这个小伙子倒确实叫别傛有点儿动心了。她相信沈美芳不会骗她,而且,现在新疆哪里值得她留恋呢?回上海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比呆在这里强得多,何况这位小伙子又那样出色。
  沈美芳在信中多次强调,这小伙子一定会使别傛得到真正的幸福的。“他真的是我应该追求的白马王子吗?这真的是我不应该错过的机会吗?他真的会爱我吗?我会不会爱他呢?” 别傛给自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一时间却难以找到答案。
  别傛心神不宁,忽然又想到了黎梦。她在心里把这两个人反复比较着。信中介绍的太抽象,更多的要靠自己去想象,而黎梦却是活生生的用不着猜测和想象的。“人家会看得上我吗?他又没有追求我。” 别傛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会一厢情愿地想到黎梦。于是她努力把黎梦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不去想他。结果她的努力一次次失败了,越是要不去想他,越是想得更加清晰,撵也撵不走。
  “烦死了!不想了,谁也不想了!” 别傛心里说。
  别傛的心事瞒不过鲁珍,她那坐卧不宁的样子鲁珍看了直发笑。
  “不睬你了。人家心里烦死了,你不帮我出出主意,还要笑话我。” 别傛瞪了鲁珍一眼,嗔道。
  “这么好的事情,你烦啥呀?写封信,寄张照片回去,等着回上海享福吧!人家想回还回不去呢。”鲁珍嬉笑着说道。
  “讲得倒容易,人还没有见过,谁晓得将来会不会有感情?” 别傛没有计较鲁珍说话的语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啥感情不感情的,一张床上一睡,没有感情也有感情啦!”鲁珍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下作痞!不跟你讲啦。” 别傛羞红了脸,生气地说。
  “哈!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啦?”鲁珍笑着说,顺手把别傛的肩膀拍了一下。
  “这么下作的玩笑你也开得出来?你是成心贬损我嘛!” 别傛没好气地说。
  “怎么能讲是‘下作’呢?事实就是这样嘛,只不过话语粗俗一点儿罢了。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啦。我讲啊,你可以像李双双一样‘先结婚后恋爱’嘛!”鲁珍用手指点了一下别傛的额头说。
  “啥‘先结婚后恋爱’,别扭死了!” 别傛不再生气,笑着说道。
  “要么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看,谈得拢就结婚,谈不拢就回来。”鲁珍说。总之,在她看来这不是一件复杂心烦的事情。
  “怎么谈啊?他在上海,我在新疆。” 别傛摇摇头说。
  “咳!你可以请假回去嘛。”鲁珍说。
  “不好不好!好像我吃牢他一样。” 别傛立刻否定道。
  “我弄不懂你了,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你到底烦啥呢?”鲁珍仔细看了看别傛,摇摇头说。
  “我自己也弄不懂,所以心烦嘛。” 别傛叹了口气说。
  鲁珍仔细看了别傛一会儿,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态看出了她真正的心事,便直截了当地点破道:“你是不是心里另外有人啊?”
  “你不要瞎讲八讲,谁心里有人啦?”鲁珍的话说得别傛满脸羞红,她急忙否认道。
  “噢,我晓得啦。”鲁珍点点头说。她想到那天和别傛一道陪表哥墓地告别时的情景,心想,别傛心里想的恐怕正是表哥黎梦呢。假如这样,那就太好了。想到这里,鲁珍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晓得啥?” 别傛小心地问道。
  “话又讲回来,假使两个人彼此了解,真心相爱的话,不论在哪里生活,都会是幸福的。你讲对吧?”鲁珍用试探的口吻说。
  “这还用讲?可是哪儿有这样的人啊?”别傛感叹地说,“谁有这福气啊?”
  “怎么没有这样的人?我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呢。”鲁珍进一步试探地问道,“你是在乎人呢还是一心想回上海呢?”
  “回不回上海有啥要紧?” 别傛像是讲给自己听似的小声说道,“问题是我哪里会有福气,谁会看得中我呢?”
  “你看你,还讲心里没有人。你是担心人家看不上你吧?”鲁珍全明白了,不禁笑着说,“放心吧!不要对自己没有信心。哦,你讲,要不要我帮帮忙啊?”
  “你又取笑我。讲讲就胡言乱语啦。你不要乱讲好吧?” 别傛有些羞赧地说道,“好了,不给你讲啦。”
  她俩这次谈话之后,别傛虽然依旧心绪不宁,却不再那样烦躁而是平静了许多。她没有急着给沈美芳回信。
  没想到别傛内心的平静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
  星期六晚上,别傛吃罢晚饭,独自一人出门。她在学校操场散了一会儿步,身不由己地向团部走去。别傛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径自走到黎梦的宿舍门口。当她伸手去敲门时,才突然脸红起来,“我怎么到这儿来啦?我来做什么呢?”门是虚掩着的,她正难为情地想着,不知进门后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已经被她轻轻地推开了。别傛立即被惊呆了:只见刘海华正在与黎梦异常高兴地说笑着,桌子上杂乱地放着两副碗筷,他们显然是刚刚在一起吃罢晚饭。别傛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听到“黎梦哥哥”、“海华妹妹”这样亲热的称呼。
  别傛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满脸通红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急速转身飞也似的跑了。“阿傛妹,阿傛妹——”她听到黎梦在后面喊她的声音,但是她没有搭理,没有停下脚步。
  夜幕笼罩着大地,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别傛一口气跑到学校操场中央才停了下来。她没有马上回宿舍去,她现在谁也不想看见,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着。空旷的操场上寂静无声。别傛心烦意乱地站在那里,双手捂在胸口,微微地喘着气,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此刻,别傛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傻瓜,竟然莫名其妙地跑去自寻其辱。是啊!刘海华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温柔,又有着一副好嗓子,黎梦每天与她见面的机会很多,他喜欢她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会喜欢自己。仔细想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人家爱的呢?人家几时说过爱自己的话呢?
  将近冬至,夜里微风吹拂,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但是别傛却觉得浑身发热,脸颊也有些发烫。她尽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力不去想黎梦,甚至想永远忘掉黎梦。但是她总也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除了黎梦还是黎梦。“不!阿梦哥,你不会爱她的!不会的!” 别傛在心里大声喊道。这内心的喊声充斥在她的胸膛,震得她头晕,只觉得眼睛一黑,双腿一软,躺倒在地上。
  鲁珍一晚上没见别傛,这会儿已经11点多了还不见回来,心里有些着急,便对刘海英说:“阿傛跑哪儿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咱们去找找吧!”
  “到哪儿去找呢?”刘海英问,她也奇怪别傛怎么不见了人影,平时晚上她从不出去的。
  “走,到团部我表哥哪儿看看。”鲁珍急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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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44续)

    鲁珍和刘海英拿着手电筒,离开宿舍,向团部走去。走出校园,走到操场,随着鲁珍随意摇晃的手电筒光线,刘海英似乎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躺在那儿,急忙说:“那儿好像有个人躺在地上!”
  她俩奔过去一看,果然是别傛。
  “阿傛!阿傛!你怎么啦?”鲁珍急忙蹲下来搀扶起别傛问道。
  别傛身体软软的,没有回答。刘海英用手摸摸别傛的额头,吃惊地说:“这么烫!发寒热啦。”
  鲁珍和刘海英连忙把别傛背回宿舍。刘海英心急火燎地去叫来卫生员。
  “三十八度六!”卫生员给别傛量了体温后说,“我先给她打一针柴胡。阿珍,你拿毛巾用热水给她擦擦身降降温。海英给她喂点儿开水。”
  忙碌了一阵之后,卫生员给别傛喂了药,然后对鲁珍、刘海英说:“今天夜里你们俩要辛苦一点儿了,隔四个小时给她吃一次药。尽量让她多喝点儿开水,必要时再用热水毛巾给她擦擦身。早晨我再来给她打一针。”
  卫生员走后,鲁珍对刘海英说:“你先睡吧,我来守着她。后半夜你换我。”
  “好吧。到时候你一定要叫醒我啊。”刘海英说罢,关切地看了看别傛后躺到床上睡觉了。
  夜深人静。床头柜上的小油灯照映下,昏睡着的别傛脸色依然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角有些潮湿,显然是很伤心地哭过。鲁珍坐在别傛床边,心疼地看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发寒热昏倒在操场呢?”鲁珍十分纳闷地想到。
  “阿梦哥——”鲁珍疲倦地趴在床边,突然听到别傛的呼喊声,连忙抬起头来,原来是别傛的魇语。鲁珍用手在别傛的额头一摸,感觉体温还没有降下去,便用热水毛巾擦擦她的脖颈和胳膊,然后用凉水毛巾敷在她的额头。
  忙碌了一阵,鲁珍全然没有了睡意。她端详着仍旧昏睡着的别傛,心想,看来别傛突然生病与表哥有点儿关系呢,天亮后抽空去问问表哥就会知道究竟了。鲁珍隔一会儿换一次毛巾,到该吃药时把别傛推醒,给她喂药喂开水。别傛始终迷迷糊糊地任由鲁珍摆布,刚刚吃完药,喝了一点儿开水就又昏睡过去。
  鲁珍没有叫醒刘海英,自己在别傛身边守了一夜,困了就趴在床边打个盹。
  天亮了。卫生员早早儿过来看别傛。刘海英被惊醒后埋怨道:“阿珍姐,你怎么不叫醒我呀?”鲁珍一边招呼卫生员一边回答说:“没事,我不困嘛。”
  别傛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卫生员检查了体温之后,见别傛虽然还未醒过来,但是面色已经好看多了,便对鲁珍说:“阿珍,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和海英照看着,待会儿我再给她打针。不会有什么事的。”
  鲁珍倒头就睡着了。卫生员和刘海英悉心照料着别傛,按时给她喂药喂开水。一个多小时后,卫生员给别傛打完针放心地走了。
  鲁珍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刘海英熬了点儿粥,煎了几个玉米饼,正准备叫她起来吃午饭。
  “阿傛醒过没有?”鲁珍关切地问道。
  “没有。不过她睡得还算安稳平静,体温也一直正常,看来不会有啥问题了。”刘海英一边盛饭一边说,“她每次生病都是这样,要睡好长时间才能醒过来。”
  这一点鲁珍和刘海英都很清楚,这是别傛体质一直很虚弱的缘故。
  午饭后,鲁珍叫刘海英照看着别傛,自己到团部找黎梦问情况去了。
  黎梦听说别傛生病,十分焦急,要立即同鲁珍去看别傛,被鲁珍拦住了。
  “你不要添乱了。再讲阿傛还没有醒,你去也没用。过两天再讲吧。”鲁珍说完之后,详细询问了昨晚的情景。
  原来,昨天下午写作小组开会,讨论即将召开的团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及团场党代会所需要的文件。因为内容多不能按时下班,黎梦便抽空到广播室请刘海华代他到食堂打饭。刘海华打了饭便一直等黎梦散会与黎梦一道用餐。吃过饭他俩正在说笑聊天,别傛来了。但是她推开门站在那儿没有进来,只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跑了,喊都喊不应,弄得黎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鲁珍一听,心里全明白了——别傛一定是误会了。于是,鲁珍非常认真地同黎梦谈了一个多小时。不过,鲁珍说话很有分寸,她只是讲了别傛的种种好处,讲她如何值得人去爱等等,却没有点明别傛心里已经爱上了黎梦,更没有讲别傛是因为爱而产生误会以至于生病这些话。对于别傛生病的原因,鲁珍对黎梦的解释是:“昨晚阿傛来找你,看你正忙着,便到二连找张跃男去了。回来晚了一点儿,着了凉所以发寒热了。”黎梦是个明白人,鲁珍对他讲了这么许多别傛的情况,黎梦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只是他刚刚从失去夏蕊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纵然对别傛十分欣赏,也还没有考虑到恋爱问题,因此他没有对鲁珍多说什么。
  鲁珍回到宿舍,别傛还没有醒过来,便对刘海英讲了昨天晚上的情况。其实,刘海英内心也十分敬重和喜爱黎梦,曾经悄悄地梦想过与黎梦结为眷属。但她感觉到别傛和黎梦之间有着某种缘分,只是窗户纸还没有捅破而已,因此她把自己的情感深埋在心底。此时听鲁珍讲到刘海华昨晚的情景,不由得担心起来。她不像鲁珍那样想得简单,不认为别傛真的只是误会,她相信别傛的直觉是有道理的。刘海英了解自己的妹妹,她觉得有必要提醒或者劝阻妹妹,打消已经萌芽的念头,避免形成三角关系,给别傛带来痛苦;也不希望妹妹陷得太深而遭到打击。
  于是,刘海英一刻也不耽误,给鲁珍打了个招呼就到团部找刘海华去了。没想到姐妹俩却因此大吵了一场。
  “妹妹,昨夜你做啥啦?”刘海英走进刘海华宿舍,一见面就板着脸问道。
  “啥事情嘛?我又没有做啥坏事,你这么凶做啥?”刘海华撅着嘴说道。
  “我问你,老实讲你是不是想谈朋友啦?”刘海英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刘海华没好气地反问。
  “好妹妹,你还小,不要急急忙忙谈朋友。好吗?”刘海英耐下心来,和缓地劝说道。
  “我还小?你只比我大几分钟啊?”刘海华笑了起来。
  “你不要犟嘴。听我的不会有错。啊?”刘海英拉着刘海华的手在床边坐下来说道。
  “不是我犟嘴,是你讲得没有道理嘛!做啥不要我谈朋友?自己的感情要自己做主。你讲不对吗?”刘海华侧过身看着刘海英很认真地说。
  “你还不是犟嘴!我讲不要谈就不要谈嘛。”刘海英一时间不知该怎样才好,心一急,把刘海华的手一甩,十分生气地大声说道。
  “你蛮不讲理!我不跟你讲啦!”刘海华噌地一下站起来说道。
  姐妹俩谈僵了。刘海英坐在那儿,眼睛望着窗外;刘海华走到写字台边坐到椅子上拿起钢笔在纸上随手涂画着。谁也不再说话,脸色都很难看。
  姐妹俩从小到大一直很亲密,从未像今天这样争吵过。从前即便有些矛盾纠葛,发生争吵,都很快被姐姐或妹妹的忍让化解掉了。但是今天这事姐妹俩像是谁也不肯忍让。
  刘海华乱涂乱画了一阵,突然想起“双胞胎心灵相通”这句话,静下心来想道:“莫不是姐姐也看上了自己喜欢的人?这可真是麻烦啦!”刘海华这样一想,转过头看了看刘海英,忍不住问道:“姐姐是不是要跟我抢男朋友?”
  “胡说八道!”刘海英被刘海华的问话羞得满脸通红,她瞪了刘海华一眼。
  “还不承认!你照照镜子看,面孔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啦!”刘海华走到刘海英身边坐下,用手亲昵地推了推刘海英说,“好姐姐,你要啥,做妹妹的都可以让你,唯独这感情妹妹让不得。你就不要跟我抢了嘛,好吗?”
  “你越讲越不像话啦!谁跟你抢男朋友啦?”刘海英红着脸嗔道。
  “你敢讲你心里没有喜欢他?”刘海华逼问道。
  “讲心里话,我是很喜欢他。不过,我晓得他不是我的,所以我不会去跟人家抢。现在是你在跟人家抢,你晓不晓得?”刘海英被刘海华一逼,觉得不如把话挑明了,便坦率地说道。
  “我跟人家抢?谁?”刘海华吃惊地问道。
  “阿傛姐。”刘海英平静地说。
  “她?”刘海华一听,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她和姐姐一样很喜欢别傛,何况别傛各方面对自己都不错,大家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刘海华自言自语地说道。
  “所以,姐姐劝你趁现在陷得不深,早点儿打消念头,免得日后痛苦。”刘海英耐心地劝说道。
  “姐姐你好没道理。”刘海华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天下岂有让爱情之理?阿傛姐虽然是我们的好朋友,但这是两回事。自己的幸福总要自己去尽力争取吧!我不同意你讲的。你也太虚伪啦!你要是真心爱他,为啥不去争取?这不是抢不抢的事情嘛!凭啥只许她爱,不许我们爱呢?是不是好没道理呀?”
  “你有道理?你这是歪理!”刘海英这时心情反而平静了。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看着刘海华说,“爱与爱有所不同。这一点今天不跟你多讨论。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讲你爱他,你究竟爱他有多深呢?阿傛姐爱他爱到为此生病发寒热的程度,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我是自愧不如,你觉得你比得过阿傛姐吗?再讲,爱不能一厢情愿。只有两心相悦,才是真正的爱情。你晓不晓得他爱不爱你呢?”
  “不对不对!爱是没有分量可比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怎么好称称分量来比较呢?你这才是歪理呢!”刘海华不服气地笑着说。
  “你啊!真是跟你讲不通。算啦,我只问你一句,假使他爱的不是你,而是阿傛姐,你怎么办?”刘海英无奈地问道。
  “这是个啥问题。他若爱的不是我,我还能把他绑过来不成?”刘海华笑着说道。
  “那,你会不会因此痛苦,心里受不住呢?”刘海英担忧地问道。
  “咋能不痛苦?如果那样,我就不活了,跳到塔里木河算了!”刘海华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说道。
  “啊?妹妹,你千万不要乱来!”刘海英一把抓住刘海华的双臂,着急地说。
  “咳!看把你急的,放心吧,姐姐。我哪有那么小心眼?他要是真的爱阿傛姐,我还有啥话讲啊?我也会为他们高兴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嘛。难道我真的去跳塔里木河不成。”刘海华潇洒地说,“不过,我肯定要尽力争取的,不会像你那样早早儿就认输放弃。”
  刘海英一听这
话,倒也放心了。“只好由她去了,听其自然吧!”刘海英心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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