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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完&番外) 作者:下午茶 (完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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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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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8楼 发表于: 2009-03-15
  “算了,”他反复说着,只是两个字,“玫玫,算了。”
  我咬着嘴唇不出声,生怕忍不住会哭出来。
  他倚在我身上,声音象梦呓一样:“等这事完了,我跟你一起去欧洲读书。我去英国读法律,周末到奥地利看你,放假咱们去南欧,希腊意大利西班牙,这些年总是计划,一直没有成行。我喜欢海边的城市,选择了奥德萨,可是这儿太冷……”
  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手心又湿又冷。我注意到他看人时双眼根本没有焦点。
  我望向医生,医生轻声说:“是镇静剂。给他加床毯子。”
  我点点头,问他:“头疼得厉害吗?”
  他没有回答我,接着说下去:“刚才睡着了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事,我和大孩子去果园偷樱桃,后面有狗狂追,大孩子都跑了,只留下我拼命逃,从墙上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是我爸背着我,一路跑到医院。三岁时得了白喉,喘不上气,难受得胡闹,他整夜整夜抱着我在屋里走。”他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越攒越多,“一直以为他恨我,七年了他第一次肯见我。”
  这不是我认识的孙嘉遇。
  在雪地里几乎丢掉半条性命,我没有见到他崩溃。一针镇静剂,却让他放弃了伪装,露出隐藏的真面目。
  我想起初识时他极其卡通地挑起两根眉毛,说我爸是时传祥时的样子,心碎了一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医生离开前交待我们盯着,一旦出现恶心呕吐或者幻觉,马上送医院。
  书房的电话不停地响,我咒骂一声,飞扑过去接听。是个女人的声音:“让孙嘉遇接电话。”
  我说:“他在睡觉,您留下电话和姓名,他醒了我一定转告。”
  她的态度强硬而刁蛮:“你叫他起来。”
  我生气,提高一点声音,“他已经48小时没睡觉了。”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是谁?”
  我看看话筒,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我回答:“关你屁事。”啪地扣下话筒,回去看顾孙嘉遇。
  他整个垮下来,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陆陆续续有朋友来探望。
  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凭着直觉,我知道她就是电话里那个蛮横的女人。
  她的身材高大丰满,皮肤白得耀眼,五官是中国女人里少见的极具侵略性的张扬美艳,看不出任何年纪。
  我不喜欢她,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她看人时的目光象两枚钉子,让人浑身不自在。
  邱伟和老钱对她的态度,恭谨而巴结,忙着递水点烟。他们叫她“罗姐”。
  罗茜,在奥德萨几乎等同教母的女人,三教九流都要买她的帐。
  她是第一批到达奥德萨的中国商人,其他人来来去去,早已物是人非,只有她在这里买了房子定居下来。
  那是一座堪称豪宅的别墅,后院有船坞直通黑海。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倔强地绷紧嘴唇。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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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楼 发表于: 2009-03-15
  她从烟雾后面斜瞟着我:“是你挂了我电话?”
  我说:“对不起。”
  老钱忙着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您甭和她一般见识。”
  我看到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弯了一下。她说:“这就是嘉遇的小女朋友?我以为是天仙下凡呢,也不过so so。”
  我把脸转到一边。
  她追问事情经过,听到老钱说起彭维维,她皱起眉头:“你们几个大男人,也忒天真了!一个小毛丫头,能掀起多大的浪头?你们也不想想,谁会脑子进水,调动这么大场面,就为了红颜一怒?”
  邱伟陪笑:“我们也只是猜嘛!”
  老钱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您是说……?”
  罗茜哂笑,“人家盯的,恐怕是这摊生意。好嘛,这手真够毒的,整一个釜底抽薪,以后还有谁敢上门?”
  邱伟和老钱面面相觑。
  她按熄香烟站起来,“行了,我明白了,这事交给我。警察局那边,不过是钱的问题,你们自个儿搞定。我见见嘉遇就走。”
  孙嘉遇看到她,挣扎着要起来,罗茜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别动。”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却是旖旎万千,荡气回肠。
  我躲出去,心里咕嘟咕嘟往外冒酸水儿。
  邱伟自己还有生意照顾,他和我告别。
  我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他苦笑:“嘉遇和我是十几年的兄弟,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先走,有事打电话。”
  “邱哥,”我叫住他,“你告诉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踌躇一下回答:“可能会按照乌克兰的法律量刑。”
  我脸色发白,觉得站不稳,抱头坐在楼梯上。
  他急忙又解释:“你甭害怕,还到不了这一步。罗茜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我咽口唾沫,艰难地问:“罗茜和他……是好朋友?”
  我说得很隐晦。
  邱伟笑了,拍拍我的肩,“你想哪儿去了?罗茜是嘉遇的师姐,他们俩一个学校出来的。”
  我送他出去。门前的台阶上,一只羽色斑斓的小鸟正踱着方步,待人走近了,它呀地一声展开双翼,以一种轻灵的姿态飞走,掠过远处的蓝天和绿树。
  我惊觉,原来奥德萨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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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3 章

  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我接到家里的电话。
  妈妈病了。
  爸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只让我立刻买机票回国。
  我呆坐了半天,生生感受到心被劈成两半的痛楚。终于我鼓起勇气去见孙嘉遇。
  他的身体刚开始复原,此刻正半躺在窗前的安乐椅中,昏昏欲睡。
  我坐过去,依然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窗外的阳光纯净而灿烂,尤加利树在微风里刷刷地轻响。
  他举起我的手,凑在太阳光里细细端详,指尖的血肉,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红光。
  “科拉细微依。”他把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又说,“奇怪,为什么只有用异族的语言夸人,才没那么肉麻?”
  (注:科拉细微依,красивый,俄语“美丽”的意思)
  “嘉遇……”我心烦意乱。
  他闭上眼睛,“今晚基辅到北京的航班,还有空位。那边的朋友正帮你订票,邱伟开车送你过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有人在北京机场接你,我交待过的,医院医生,碰到麻烦都可以找他。”他说。
  他已经安排好一切。
  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不出一个字。
  他推开我,“你只有七个小时的时间,快去收拾东西。”
  下午两点我拎着包上车,他为我打开车门。
  我勉强挤出点笑容:“你表现好点啊,别再招惹女孩子。我会随时查岗的。”
  他垂下目光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淡漠和迷惘,嘴唇在轻轻发抖。
  我想伸手按在他的唇上,他却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
  我喘不上气,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架被他挤得咯吱作响。
  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瞬,当我终于可以作为观众,平静审视这告别的一幕,我才能体味到这一个拥抱里,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他的亲吻里,则充满了掠夺似的激情。
  对他来说,这一刻也许是一辈子那么长。
  如果我能多留一时半刻,也许他会从此打开他的心。
  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但当时的我归心似箭,一直担心误了航班,并为当众进行激情表演感到不适和脸红。
  如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重回这一刻。
  可是时光一去不回头。
  再也无法回头。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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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1楼 发表于: 2009-03-15
  *************
  我赶回家的时候,妈妈的急性肾衰竭已经脱离了高危期。
  爸一个人家里医院两头跑,累得掉了十斤肉。
  因为频繁的洗肾,妈妈的皮肤变得焦黑干燥。
  父母在,不远游。我痛恨自己的不孝。
  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直到妈妈出院。
  医生说,尿毒症的症状尚未完全消除,还要依靠每周两次的透析维持正常功能。
  爸妈虽然都有大病统筹保险,但洗肾这样的大额花费,自付比例接近百分百。每月家里要支付的医疗费,接近四千。
  我沉默了很久,决定和爸妈谈一次。
  “我想回来找工作。”
  他们的反应之激烈,出乎我预料之外。
  爸说:“玫玫,爸妈已经过完了大半辈子,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我们不能耽误你的前途。”
  我闭着嘴不说话。
  妈急得迸出眼泪:“你回乌克兰去,不然我就停了治疗。”
  我只好妥协,但坚决不许他们再给我生活费。
  爸问:“你怎么生活?”
  我回答:“我可以打工,教小孩子弹琴。”
  但我心里明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我想打工,唯一可去的只有两个地方,在十公里市场帮人看摊,或者,去卡奇诺赌场做侍应生。
  但这两处的收入,也只能保证基本的生活费用,学费是不用想的。说到底我敢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有孙嘉遇支撑着底气。
  我没有和父母谈起过他。假如他们知道自己女儿跟了一个走私犯,我相信,他们会着急上火,夜夜睡不着觉。
  但他的手机一直接不通。十几天前我就无法再联系上他。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
  找老钱和邱伟,两个人都支支吾吾,我心中的不安和焦虑越来越大。
  重返乌克兰的前夜,我早早躺下,正迷迷糊糊睡着,爸敲我的门:“玫玫,乌克兰的电话。”
  我噌地跳下床,只穿着睡裙就冲出去,直扑到客厅的电话旁。
  “要死啊你,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因为紧张和兴奋,我声音都是抖的。
  那边却沉默着,只能听到电流的咝咝声。
  我疑惑起来:“喂?”
  “赵玫。”终于有声音传过来,我的心直沉下去。
  是彭维维,居然是彭维维。
  “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保持声音的平静。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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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2楼 发表于: 2009-03-15
  又是沉默。我侧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呈现一个15度的夹角,已经过了半夜一点。
  “没什么,”彭维维忽然轻笑一声,“今晚奥德萨的月色挺好,亮得象白天,北京也有月亮吗?”
  我压抑着已经冲到头顶的怒气,生怕惊动到父母。我放低声音说:“现在是半夜一点十五分,咱们明天再风花雪月可以吗?”
  我的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肉里,我还有一笔旧帐要和她清算。
  那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扑地一声轻响,挂断了电话。
  我没了睡意,光着两条胳膊坐很久,终于又拿起电话,一下一下按着那个烂熟在心的号码。
  依然是乌克兰语: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我睁着眼睛躺到天明。
  登机前我给他发了个短信。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我满怀着忐忑,注视着身后渐行渐远的中国领土。
  飞机缓缓降落,我的心也跌落到了最低处。莫名的恐惧压在心头,我几乎迈不动脚步。
  勉强振作起精神,我拎起手提行李,随着大队旅客排队出关。
  看到邱伟穿过人群走过来,我疲倦得想就地躺倒。
  “行李呢?”他问我。
  “没有,只有这么多。”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来的时候又狼狈不堪,哪里有精力去照顾多余的行李?
  邱伟没有再说话,弯腰替我挽起背包。
  “嘉遇为什么不来?”我看向他的身后,并没有我日思夜想的人。
  他把我的背包扔进后座,“嘉遇在基辅办事,托我接你回去。”
  他不看我。
  明知他在说谎,但我不想揭穿他,我坐上司机副座,一声不响扣上安全带。
  一路上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没有送我回家,他带我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中等住宅区的一座小公寓。
  条件和我前两个住处是无法相比的,但总算还干净。
  我看到自己的行李堆在墙角,乱糟糟一片。
  “为什么?”我哆嗦得象一片风中的叶子。
  邱伟站着不出声,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牙齿咬着下唇。
  “为什么?”我再问一次。
  他终于掏出一张报纸放在床上。
  我看到孙嘉遇的照片。
  那是一份通缉令,罪名是绑架及杀人未遂。
  我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坍塌。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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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3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4 章

  醒过来我没有再哭,只是头晕恶心得支撑不住。我推开邱伟,自己走到床边躺下。
  这一躺下我十几天没有起来。
  我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呕吐,人也烧得有点糊涂。医生来了又去,邱伟一直没有离开。昏迷中我能感觉到他喂我吃药,扶着我喝粥。
  可我完全吃不下,勉强咽进去又全部吐出来。有几次甚至吐在他身上。
  略为清醒的时候我一直想:就这么死了吧,省却多少麻烦。
  但我还是退了烧,渐渐好起来。
  邱伟吓得要死,他说:“赵玫,你命真大啊,烧到快四十度,我以为你要过去了。”
  我看着他笑笑。真过去倒好了,再不用关心任何人任何事。一旦清醒,孙嘉遇的影子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那么清醒理智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做出这样的蠢事?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
  我问邱伟:“有人陷害他?”
  邱伟怔了一下,脸上有轻微的歉意。他看着我,眼睛里的神情非常复杂:“我也希望这样,可不是。事是他做的,确实是他做的。”
  有数秒的时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片茫然间我突然反应过来,身体里最后支撑着元气的一点壁垒,哗啦啦倒塌粉碎。
  心中悲愤莫名,开口却是意外的镇静:“他已归案?”
  “没有,警方一直在找他。”
  “他现在在哪儿?”
  邱伟移开目光,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里很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愿逼他。木已成舟,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一切都失去意义。
  我扭头看向窗外。
  户外有不知名的大树,累累枝杈几乎伸进窗内,绿叶间掩映着大篷大篷雪白的花。
  “邱哥,你走吧。” 我厌倦至极,不想见任何人。
  他吃了一惊,“你病成这样……”
  “我没事了。”我慢慢坐起来,“我有私事要处理,你留在这儿不方便。”
  十天没有洗脸洗澡,蓬头垢面,头发油腻腻地纠结在一起,身上的馊臭味自己都闻得到,亏他捏着鼻子忍着。
  既然仍要活下去,这个皮囊我还得接着小心服侍它。
  邱伟皱着眉,他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个小公寓豆腐干一样大,捉襟见肘,好在是独立的单元,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他不放心地追问:“你有没有要好的女同学,过来照顾你两天?”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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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4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摇头,身心疲累到极点,想一个人呆着。我们两个都在极力避免再提到孙嘉遇的名字,但他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诧异自己居然能笑出来:“邱哥你知道吗?彭维维前几天给我打电话,她终于夙愿得偿报了仇,她……”
  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看到邱伟倒退了两步,脸上惊恐异常,仿佛白日见了鬼。他的声音嘶哑,一字字从齿缝中挤出来:“彭维维,已经死了。”
  犹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我觉得头发全都在头顶竖起来。我瞪着他,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她开了煤气自杀,邻居闻到异味报警,人已经没救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想起那个怪异的电话,牙齿控制不住的嗒嗒发抖。
  “就是你回来的那天。警方公布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五点。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
  原来彭维维给我的那个电话,是她的生命开始倒计时的时候。她说:赵玫,奥德萨今晚的月色挺好,北京也有月亮么?
  我伸出双手捂着脸,“为什么?”
  维维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验尸时发现吸毒的痕迹。”邱伟说。
  我震惊地抬起头:”吸毒?”
  邱伟点点头:“以前有过类似的例子。玩厌了,就被迫服侍他们要笼络的人。他们控制人的办法很多,毒品是最简单的一种。”
  我不相信。
  我说:“我不相信。”
  那样鲜活靓丽的生命,自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美丽女孩,怎么会走这条路?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的事实。
  他坐下来,神色黯然,“嘉遇警告过她,她差点儿点了他的房子。不是这场火灾,他也搭不上消防队这条线。”
  我闭上眼睛,心中似有人用钝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切割,疼至麻木。
  帮他推波助澜的,还有我。宿命,一切早已注定。
  “她的后事呢?”
  “她父母来乌克兰,取走了她的骨灰。”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话。
  邱伟走了,临走时交代:“这间公寓已经替你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谁关心这个?三个月,谁又知道,明天能不能再看到太阳升起?
  我勉强挪下床,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已是一身虚汗。
  公寓里一片狼藉。
  我蹲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行李前,想找出原来的睡衣和毛巾。
  打开行李箱,最上面却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格棉衬衣。
  我的身体顿时僵住。
  周星星的《喜剧之王》,我看过无数遍,对张雅芝那件充做睡衣的男式衬衣,曾经充满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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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5楼 发表于: 2009-03-15
  这件衬衣,我一眼就看中,他却死摁着不肯放手。因为它在那些休闲衬衣里,是最贵的一件。
  我怔怔地拎着衣领站起来,衣服口袋里有东西在沙沙响。我小心地取出来。
  是两页纸。一张是地下钱庄的存款凭条,我曾经见过的那张。另一张是份授权协议书,上面写着:本人愿意将此存款转交赵玫全权处理。
  最下面是他的签名和日期,还有一处空白,为我的签名预留着地方。
  将近五万美金,他全部转到了我名下,没有任何条件。
  我的膝盖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渐渐矮下去,跪在地板上。
  一口浊气塞在胸口,我张大嘴却吸不进一点空气,想哭但完全挤不出眼泪。
  我伏在地上,许久不曾改变姿势,直到地板的凉气上袭,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滚烫的热水哗哗淋下来,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柔软,我的思维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吹干头发,自虐似的吞下一大碗粥,换上干净衣服去找邱伟。
  他手中的车钥匙在惊讶中落了地。“赵玫,你瞎跑什么?当心再着了凉,你小命就玩完了。”
  我跟着他进屋,一脚踹上大门,拦在他身前:“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依然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盯着他,“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航班号?”
  他有些狼狈,眼神闪烁:“赵玫,你别逼我。现在找他的,不仅是警察,那边的人也在找他。”
  “那你跟我说,这一个半月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不肯放松。
  他坐在沙发上,点起一只烟,就是不肯开口。
  我说:“你不肯说是吧?成,我去你门口坐着,直到你愿意开口。”
  我只能做无赖要挟他。
  他抱住头,极其无奈,终于说:“你好好坐着,我告诉你。”
  我坐在他对面,身体因紧张微微发抖。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孙嘉遇才会象处理后事一样,为我安排好退路。
  邱伟掐灭烟蒂抬起头,“罗茜找到的那个人,是嘉遇七年前的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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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6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5 章


  “嘉遇毕业那年,老爷子是打算送他出去念书的,他却想在国内做公司。他家老爷子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生怕他留在国内惹出是非,坚决不允,俩人谈不拢闹崩了。他一气之下跑到了东欧,他妈把家里的积蓄偷偷给他做了本钱。第一笔生意还没结束,老爷子就出了事,他转让了手里的货物立刻回国。”
  邱伟说到这里停下来,象是在整理着思路。也许事情太过复杂,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有催促。在雪地里他曾经提起过他的父亲,我努力想把几个碎片拼在一起。
  过一刻他重新开始:“匈牙利的法律,往国外汇款,一天不能超过几千美金。所以他决定冒险带现金闯关。有人介绍了一个大使馆官员给他,你知道,外交人员是有豁免权的。他自己只带着一少部分美金进了机场,其余现金都交给了那个人。你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隐隐有了预感,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他过了海关,坐在咖啡厅里等着那人进来,那人打电话,说自己被海关警察扣了,让他快离开。嘉遇那时还是一小孩,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傻了吧唧吓得跟什么似的,乖乖上了飞机。等他醒过味来,人已经在几万公里的天上了。”
  我完全词穷,心灰意冷到极处。为什么他的故事总是由别人告诉我,他自己从来不说不解释?
  “我们都说他肯定让人涮了,这傻孩子还不死心,一星期后返回匈牙利,那人一口咬定,说钱让警察没收了,让他出示罚没单据,他又拿不出来。多少朋友中间调停,嘉遇急得几乎给他跪下,那小子咬死了就是不肯松口。最后几个朋友凑了一笔钱,让嘉遇先回国,老爷子却已经没了。这事成了他心里的死结,总觉得老爷子的死跟他有关系。”
  疼起来让他死去活来的胃痉挛,我明白了。这个故事让我不胜负荷,头晕口渴之下我冲口而出:“钱呢?就这么便宜那混蛋?”
  邱伟扯起嘴角笑了:“你见过鱼吞了饵再吐出来的?孙嘉遇也没放过他,做了些手脚,那孙子在国内和东欧都没法再混下去,工作丢了,老婆带着孩子也跑了,只好去了中非。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东欧,又是如何和中国黑帮搭上了关系。”
  “他就是为报复?”
  “我猜是一半一半,另一半是清关这块肥肉。”邱伟叹气,“俩人的仇,别人插不进去也解不开。嘉遇听到这人的名字,眼睛都红了,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去找乌克兰当地黑帮解决。”
  他尽量简短地描述了那惊心的一幕。
  孙嘉遇出钱雇下的帮众,寻到那人的住处,窥测几日之后,终于找到机会将人掳走。他们拿到钱准备做掉人质,开车前往远处的海滩。那里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芦苇丛,是杀人埋尸的绝佳之处。
  临到动手孙嘉遇却后悔了,双方内讧的时候车撞到树上,那人趁机挣脱了绳子跳车,一路奔跑长呼:救命!杀人了!附近恰好有警车经过。
  车上诸人都只受了点轻伤,惊惶之下四散奔逃。死里逃生的被绑架者,只认得孙嘉遇的脸。
  邱伟一拳砸在桌上,狠狠说:“靠!你说这个白痴,要狠你就狠到底,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他妈的做唐僧!”
  我扶着额头不出声。八个月前我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学生,如今却身不由己卷进了如此戏剧化的恩怨情仇。
  很多时候人不过是一念之差,大错却已酿成。事情一旦轮到自己的至亲身上,是非对错全部作废,我只恨他不合时宜的心软。
  “我送你回去。” 邱伟站起来打算结束谈话,“养好身体回学校,别再掺乎这些烂事。”
  我觉得辛酸。
  按说我最好转身离去,象他说的那样,继续我的学生生涯,尽量忘掉这一切。
  理论上非常简单,可我做不到。
  爱情是场瘟疫,我想我彻底明白了。但已经来不及,就算是悬崖,也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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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见见他。”我哀求,内心却平静而麻木。他目前的处境,只能躲着,躲到警方松懈,再用假护照偷渡出境。
  “不行。”他拒绝得极其干脆,“除非你想让他坐牢。”
  吃了大亏的对头,也买通了人四处寻找他,要的是他的命。
  我低下头,忍不住抱紧双臂,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吹来的穿堂风。半年来的笑泪悲欢,都在刹那间掠过胸间。
  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什么都做不成。每天坐在公寓里等,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被吓一跳,仿佛有人一直跟在身边。
  “维维,是不是你?”我自言自语,然而并没有人回答我。我已经无法恨她,彭维维只是运气不好。
  每两天我还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妈妈的病情并无恶化,我放下一颗心。
  手里有限的一点钱,渐渐流失干净。我需要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这么下去,我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不远了。
  他留下的那笔钱,我不想动。夜深人静之时,我反复地一笔笔描摹着那个签名。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和他仍有一线联系。
  我打算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邱伟却上来找我,“跟我走。”
  心口顿时发紧,水杯几乎从我手中滑落,我问:“出什么事?”
  “他要走,就这几天。”
  我二话不说穿上外套跟他上车。
  邱伟先在路边一个电话亭停下,连续挂断三次后开始压低声音说话。
  明知电话那边是孙嘉遇,我却维持沉默,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我们换过两辆车,最后在一个树林边停下,车子藏匿在此处。又步行了几百米,才到达一个孤零零的海边别墅。
  邱伟送我进去,然后关上门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开灯。乍从明亮的室外进来,眼前一片漆黑。我站了五分钟,眼睛终于开始适应此处的光线,逐渐辨别出物体的轮廓。
  有人坐在沙发上,黑暗中一点暗红的火星时明时灭。
  我静静走过去,不知该做什么。二十二年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过我如何应付这种场面。我还以为会和他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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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8楼 发表于: 2009-03-15
  桌角的台灯啪地亮了。我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这是孙嘉遇?
  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未曾打理,双颊凹陷,一脸憔悴,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打量着我,然后开口说:“你怎么瘦成这样?”声音沙哑。
  我有点瑟缩,他的眼睛死气沉沉,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消失,再没有以前的灵动。
  “你怕我?和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他莞尔。
  这一笑,我才觉得原来的孙嘉遇又回来了,终于伸手抱住他。
  他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而以前,凑近了只有清新的香皂味。我心酸地回忆,同时注意到烟灰缸里塞得满满的烟蒂。
  他的身体语言却疏离而冷淡,我不解地放开双手。
  “我要走了,后天的机票。”
  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梁酸痛,眼泪一下涌上来。
  “我跟你走。”
  “傻瓜逻辑,你言情小说看得太多了。”他损起我来还是不遗余力,“你不该来,邱伟这家伙忒多事。”
  我靠着他再不想说话。往事不堪回首,未来苍茫一片。如今唯一真实的,只有身边这个真实的人,能多守一刻则多守一刻。
  半夜的时候,我忽然惊醒。灯仍然黑着,分不清此刻是深夜还是黎明,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处,却清清楚楚听到窗外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我一个激灵,几乎要坐起来,有人按住我,轻轻说:“别出声。”
  模糊的光线里,我看到孙嘉遇光着脚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看了很久,然后他说:“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客厅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哒哒哒一阵点射。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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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9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我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什么人……”
  孙嘉遇伸手握住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立刻摔在地上,被他迅速压在身下。
  一时间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已有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贴着耳边呼啸而过,在地板上激出一溜儿火花。
  随后是通通通几声闷响,好像爆竹的声音被棉被闷住一样。卧室梳妆台的镜子被击中,令人心悸的脆响中,碎片四处迸溅。
  压在上面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
  “他妈的!”他低声骂:“居然加了消声器。”
  “嘉遇……”我恐惧万分。
  他立刻捂住我的嘴低喝:“别说话!”声线压得极低,却异常镇定。
  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听话地闭上嘴。
  他拖着我一点点挪到衣橱后的死角处,这才凑在耳边说:“他们在试探虚实,不会轻易进来。”
  果然,从隔壁房间又传来几声异响,跟着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之后完全归于沉寂。
  不用他解释,我已经明白,来的肯定不是警察。
  窗外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瘆人的寂静,只有远处哗哗的海浪声清晰可闻。
  我的背紧贴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彼此的喘息声。
  我想去握他的手,触到的却是一块冰凉的金属。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我看到他侧过头。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睛。
  我的手和眼睛都象被火烫了一下,竟有片刻明显的痛感。
  那是一支枪!
  所有的侥幸都在一瞬间退去,我缩回手,感觉指端粘湿一片。我把手伸到眼前,用力睁大眼睛也辨别不出什么,但鼻端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恍如梦中一脚踏空,心顿时直沉下去。我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剧烈地抖动:“你中弹了?”
  他没有回答。
  我颤抖着去摸他的手臂,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轻嘘一声:“是碎玻璃碴,你别乱动行不行?”
  我尚未吐出一口长气,室外传来轻而急促的说话声,中间夹着金属物品冰冷的碰撞。有人轻轻敲击着防盗窗的护栏,声音虽小却怦然惊心。
  潜伏在周围的隐隐杀机令我头皮发麻,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干嘛?他们要干嘛?”
  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到他翘起了嘴角。他说:“进来取命。这房子的防盗系统够他们忙活一阵的。”
  脊背上有一波一波地寒战滚过,我绝望而慌乱地在身上乱摸,“手机呢?报警啊!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他按住我的手低声嘲笑,“嗨,宝贝儿,你忘了我的身份?”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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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0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立刻象被施了定身法,血液全部涌上头顶。手顿时僵在半空。
  他放开我,异常熟练地把弹匣插进手枪的弹舱口,打开保险,哗啦一声拉上枪栓。
  我怔怔地盯着他模糊的五官,这一串动作连贯流畅,绝不是一个初次持枪的新手。一个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我问:“这些人,是我带来的?”
  他平端起双手试着瞄准,慢慢说:“你不来,邱伟也会来送我,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这笔账,总要有个了断。”
  我不说话。这个人,我究竟认识他多少?他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适时地出现在那个血腥的场合,恐怕并不是偶然路过。
  隔一会儿他又说:“我想见你。”四个字说得艰涩凄凉。
  所以他犯了大错。
  “我一直想让你脱开,最后还是把你卷进来。”他说,“对不起。”
  他的眼睛在一线微光里闪闪发亮。这一刻无论有多少前情旧怨,所有的身外之物,包括天长地久的祈愿,都不再可靠,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身边这个人。
  我抬手去摸索他的脸,喃喃说:“我宁可在雪地里永远走不出来。”那是无比纯净的时光,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他把脸埋进我的掌心,依然说:“对不起。”
  耳边听得扑地一声轻响,我受惊,抬起头却看不到任何异样。
  “电源被切断,防盗系统大概瘫了。”他贴近我的耳朵解释,“太他妈颓了,我还以为能撑到天亮他们撤退。”
  客厅方向传来毛骨悚然的轧轧声,静夜里令人心惊肉跳。
  我握紧他的手,想汲取足够的勇气抗拒心中的恐惧。
  “你呆着别动,我去看看。”他想挣脱我的手。
  我还是紧紧握着,让那只手在我的掌心再多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放开。
  他手脚并用,猫着腰匍匐穿过床前的空地,消失在卧室的门口。
  轧轧声仍旧在继续,我听出点门道,象是防盗窗被撬动的声音。这些人势在必得,一定会在天亮前进入室内。
  我忽然微笑,想起以前看过的港台剧,那里面的黑社会。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礼貌谨慎过。想象中他们应该一梭子打烂门锁,很酷地踹开大门,然后不分男女老幼一通扫射,枪口下鲜血四处飞溅。
  可见编剧们是多么地不负责任,简直是误人子弟。
  孙嘉遇很快回来,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听着,玫玫。”他的声音恢复冷静,“落他们手里生不如死。如果他们真的进来,往厨房去,我已经割断了煤气管道。”
  他放在我手里的,是一只打火机。
  我浑身如浸在冰水中,拼命攥紧了那只小巧的火机,真没想到,我年轻的生命只能这样结束,人生还有太多的乐趣没有来得及体验,幸好还有他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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