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切换到宽版
  • 23441阅读
  • 156回复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1)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6-04-04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5续)

  要当老师了,要登上讲台给孩子们上课了,别傛心情非常激动。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踏上讲台。但是她很愿意做一个像电影《乡村女教师》里瓦连卡那样的一个优秀教师。别傛想到了二连张福祥那张诚挚恳切的脸,想到了连长指导员的期望,她答应过不辜负他们的,她要遵守诺言。
  晚饭后,三位姑娘一起散步,想浏览一下校园。她们走到东边,那些新盖好的教室用的是她们在烈日下打出来的土块,这让她们感觉到格外亲切。她们仔细地一排排看过去,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教书,比打土块要难得多呢。别傛心里想道,泥土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只要你有力气,不怕苦,掌握技巧,每天都可以打出上千块有棱有角、符合标准的土块来。可是孩子们不是泥土,他们年龄虽小,却都是有思想、有感情,活生生的人啊。要让他们学到知识,不像打土块那么简单。鲁珍和别傛都找到了自己那个班的教室,走了进去。教室里面还有一股潮气,带着泥土的芳香。桌凳都是崭新的,黑板漆得很黑很光。别傛踏上一步,站到讲台上讲桌前,面朝几十张课桌,仿佛已经面对着几十个孩子。然后她慢慢走下讲台,坐到课凳上静静地看着黑板,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她们怀着异样的感觉走出教室,继续围绕校园散步,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学校比连队条件好一些,晚上有电灯,是团部发电机送来的电。虽然限时供电,总比整夜点油灯强多了。她们静静地伏案备课。
  教导处主任王华英给她们送来了课表及班级学生名单。别傛的学生有46名。她仔细看着名单,想把他们的名字尽量装进脑子里。名单中有一个孩子叫张塔丽,正是张福祥的女儿。她笑了笑,真巧啊!
  学生们已经报到了。虽然为了不影响她们备课,校长专门安排别的老师主持报到期间的工作,有些孩子还是好奇地跑来看看他们新来的老师。别傛把张塔丽叫进宿舍,听她说说同学们的情况,鼓励她好好学习。张塔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很熟悉的别傛姐姐——现在是别傛老师了,突然问了一句:“上海很大吗?” 别傛想了想回答说:“你能不能自己找出答案呢?” 张塔丽眨眨眼睛,想了想说:“好吧!我试试。”
  9月1日。别傛很早就起床了。她静静地走出宿舍,一个人走到最东面的林带里一排排新疆杨树下,来回踱步。她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思考着怎样开始她的第一节课。她在想,首先给孩子们讲些什么呢?鲁珍走过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她想好了。
  上课钟声敲响了。学校的“钟” 是履带式拖拉机上报废的一块链轨板。
  别傛平静地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她平静地望着孩子们,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晶晶闪亮的眼睛。教室里安静极了。
  “同学们!你们有什么问题吗?”别傛的第一节课,第一句话。
  学生们互相看看,没有人回答。但是他们的眼神告诉别傛,他们有好多问题,不知道该问什么。
  “那么我先说。我有一个问题,我脑子里有46个同学的姓名,怎样才能在一天内和它的主人对上号呢?我的第二个问题,这46个同学正在想些什么呢?” 别傛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我说出答案。第一个问题,今天我要和每一位同学至少说一句话,那么,明天我就会一个不错地叫出你们的姓名。第二个问题,我从大家的眼睛里已经找到答案。我知道,你们每一位同学都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大部分同学已经知道我的姓名,虽然不少同学会念错。而你们现在最想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老师的名字怎么没见过,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呀?”
  “是!”同学们齐声回答。别傛在黑板上写下“别傛”两个字,她写得很工整,很漂亮,很潇洒,学生们很羡慕地看着。
  “现在我来回答。老师叫别傛。傛,读音和勇敢的勇是相同的。为什么我的爸爸给我取这么一个不常见的字做名字呢?它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傛’字,是‘不安’的意思。我的姓和名合起来,就是‘告别不安’的意思。我爸爸说,希望我和新中国一起告别不安。那么,老师现在同样希望,每一位同学都和老师一起来告别不安。好不好啊?”
  “好!” 同学们响亮地齐声回答。
  别傛又在“别傛”两个字旁边写下“告别不安”四个字。
  “那么,怎样才能真正地、永远地告别不安呢?有没有同学愿意试着来回答呢?” 别傛停了下来,看着孩子们。有四五个孩子勇敢地举起手来。
  “很好!这几位同学真勇敢!好,请张塔丽同学说说看。”
  “我,我觉得,只有好好学习,学到了本领,才能告别不安。”张塔丽回答。
  “太好了!张塔丽同学说得太好了。” 别傛把“学好本领”四个字写到黑板上,接着又问,“那么,怎样才能学好本领呢?”这回有十几个学生举起了手。
  “噢!勇敢的同学越来越多了。那么,请第一排最后一位男同学先自我介绍,再回答问题。”
  “我叫刘向东。我觉得,要学好本领,必须专心听讲,认真做好作业。”
  “我叫孙小洁。我说,要独立思考,不耻下问。”
  “我叫王晓刚。要刻苦钻研,笨鸟先飞。”不少同学笑了起来。
  ……
  学生们回答的同时,别傛在“学好本领”四个字右侧画了一个大括号,然后从上至下依次写上:专心听讲,做好作业,独立思考,不耻下问,刻苦钻研,笨鸟先飞……
  “好!同学们都回答得很好。老师相信,大家一定都能做到。但是,老师要补充一条。” 别傛停顿了一分钟,看看都在等着答案的学生们,她接着说,“那就是,我们每一位同学都要随时给自己提出问题,然后尽量自己去找出答案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别傛一边说,一边把“提出问题”,“找出答案”写到黑板右侧。然后,她平静地看看全班同学说:“我相信大家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好!今天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正好,下课钟声敲响了。窗外,校长曾思远和书记魏资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25 11:20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6-04-05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6)

                                          26

    鲁珍、别傛和刘海英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校长和书记都注意到,孩子们越来越喜欢她们,她们也越来越喜爱孩子们。
    别傛和孩子们熟悉起来。除了语文课之外,她在课外与孩子们一起唱歌、跳舞、画画、讲故事、猜谜语……样样都令孩子们着迷。而最多的,则是她总会让孩子们去想问题,去找答案。为此,她召开了一次主题班会。
  一个星期六下午,班会课。
  班长孙小洁主持。别傛坐在旁边。
  孙小洁:(指了指黑板上写的字)今天我们召开“问自己一个问题”主题班会。(她转身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别傛,接着说)第一位发言的是张塔丽同学。请大家鼓掌。
  张塔丽:(有点儿羞涩)开学报到那天,我问别傛老师:“上海很大吗?”老师对我说:“你能不能自己找出答案呢?”我答应了。我把这个问题变成好多个小问题,然后找资料,有的资料找不到,我就拿着具体的小问题问老师、问上海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最后我归纳起来,找到了答案。上海,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世界十大城市之一。它的人口比全新疆还要多。所以,上海是很大很大的。但是,我发现,它的面积却不算大,比新疆小得多了。咱们新疆面积是全国最大的,占全国面积的六分之一呢。所以,上海又不算很大。我说完了。
  孙小洁:第二位发言的是刘向东。(她带头鼓掌)
  刘向东:我给自己提的问题是,咱们农场为啥要种那么多林带?我认真看了自然书,又想起暑假时跟爸爸到沙漠边看到的情景,我明白了。因为我们这里是沙漠边缘地区,风沙大,种植林带可以挡住风沙,又可以固定土壤。不然我们的良田就会变成荒沙地,就种不成庄稼了。所以,我们大家都要爱护林带树木。
  孙小洁:第三位是王晓刚。(鼓掌)
  王晓刚:我问自己,为什么别傛老师知道那么多,那么有本事呢?我观察了十几天,总算弄明白了。因为别傛老师很爱看书,她有满满一箱子厚厚的书呢。她每天都要抽空看书,看得可用心啦。以后,我也要做一个爱看书的孩子。
  还有十几位同学发了言。他们有的问题已经找出了答案,也有暂时还没有找到答案的,比如为什么飞机能飞呀,火车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人为什么会长高长大呀,世界到底有多大呀,肥皂为什么会洗掉脏东西呀等等。班会开得很热烈。最后,班长孙小洁请别傛老师讲话。别傛站起来说:
  “今天班会开得很好。同学们发言也很好。其实,有好多问题,老师也回答不出来,也要学习、思考、研究才能知道。但是,只要我们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就会变得越来越聪明。老师希望,不光是今天,以后也要坚持下去。在学习功课时更要这样。好不好啊?”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次班会后,五二班的学习风气越来越浓,学习成绩不断提高。她们也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别傛老师。
  鲁珍的班级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但是,有一次她班上一个女学生没有完成家庭作业,鲁珍恼火地训斥道:“你怎么搞的?作业也不做?忘了?吃饭你怎么没忘记?真没见过你这么差的学生!去,你不要上课了,到办公室去把作业做完了再来上课。”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间,别傛对鲁珍说:“你叫她先上课吧,今天要讲新课。”
  “不行!我就是要好好儿教训教训她。”鲁珍气呼呼地说。
  这个学生因此耽误了两节课。
  放学时,别傛对这个学生说:“午饭后你早点儿来,我给你补课。”
  这个学生说:“谢谢你!老师。但是今天中午我不能提前来。”
  “怎么啦?家里有事吗?” 别傛关切地问道。
  “我妈妈病了。我要做家务。”这个女学生低着头,讷讷地说。
  “哦,那下午放学前抽空给你补课吧。” 别傛说。
  午饭时,别傛把情况告诉了鲁珍。
  “原来这样?她又不讲,我哪能晓得?”鲁珍埋怨说。
  “你骂得这么凶,她怎么敢讲?” 别傛嗔怪地说,“你啊,脾气不好这样凶哦。碰到事体先把情况弄弄清爽嘛。”
  “现在有些学生懒得出奇,不凶一点儿不行嘛!”鲁珍辩解说。
  “那你去凶好了,我不管你。” 别傛生气地说道,她把脸一沉,站起来洗碗去了。
  鲁珍见别傛生气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说道:“生气啦?好啦,是我不对。下次我注意就是了。啊?”
  “谁敢生你的气啊?你永远都是有道理的!” 别傛讥讽道。
  “我真吃不消你!算了,不给你讲了。下午我到她家里去看看。”鲁珍自知理亏,不再争辩了。
  下午放学前,别傛给那个女学生补了课之后,又陪鲁珍到那学生家里去了一趟,慰问生病的家长,帮着料理家务,指导安排好时间。感动得学生家长连声感谢,那女孩子送她们出门时,也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这以后,鲁珍班里原来一些落后一点儿的学生都自觉地努力学习了。
  农场的秋收进入了紧张的拾棉花阶段。按照惯例,学校五年级以上的学生都要参加一天拾棉花劳动。团子校的学生今年是到二连拾棉花。
  “欢迎你们啊!阿珍,阿傛。咱们三排配合学校招呼学生。”张跃男热情地说,然后把各班长叫来与鲁珍、别傛一起分配安排指导学生的人员。五年级的学生虽然第一次参加拾棉花劳动,但他们从小在农场长大,见得多,很快就学会了。三排的姑娘们一边指导,一边检查质量。很快和孩子们熟悉起来。孩子们挺好强,互相展开比赛。棉田里到处是生龙活虎的气象。赵春云和张大壮分别在各班级巡视,叮嘱孩子们不用太着急,慢慢拾,首先保证质量,尽量不要粘上棉叶。赵春云走到别傛跟前时,高兴地说:“阿傛,听说你课讲得蛮好的嘛。你们校长书记见了我就夸奖你。继续努力啊。” 别傛谦逊地说:“没有,我还没有入门呢。”
  中午,二连送来午饭,孩子们高兴地说,“这还是第一次吃连队的饭呢!” 别傛问:“家里的饭好吃,还是连队的饭好吃?”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连队的饭特别香!比家里的饭好吃多了。”“为什么呢?” 别傛问。很多学生说就是这样感觉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班长孙小洁说:“平时在家里不干活,今天干了半天活,吃饭就觉得很香。”旁边几个同学想了想,点点头说,对!好像是这样的。
  “孙小洁说得对!只要参加劳动,不管什么饭吃着都香。所以,我们要爱劳动。对不对啊?”别傛因势利导地说道。“对!”孩子们说。
  又开工了。棉田里,到处是紧张而又认真地劳动着的人们。胸前的拾棉兜装满了,就跑到南边棉场交棉花。那里专门有人检查质量,发现棉花上粘的碎棉叶子多的要返工,站到旁边去捡干净。合格的才能过秤计算成绩。大半天了,棉场的棉花越垛越高。二连负责收棉的小伙子们及时地把棉花垛紧垛实。
  鲁珍一边关照着学生,一边还关心着三排的姑娘们,毕竟做了近一年的副排长嘛。三排的姑娘们也还是一口一个“鲁排”地叫着。
  离收工的时间不多了。别傛仔细地检查学生们所在的位置,以便到时候招呼他们收工。她看了一遍,没有看见张塔丽的人影,便问孙小洁见了没有。孙小洁说:“刚才她说到东边林带里去方便一下。”“噢。” 别傛放心地点点头。
  塔里木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好好儿的,忽然间就起风了,来势还不小。
  二连负责收棉的小伙子们赶紧把棉花垛苫好扎紧。
  “同学们!要刮大风了,‘黑沙暴’要来了!马上收工。各班班主任把同学们先带到连队去避避风。三排协助各班老师,动作要快,千万不能落下一个孩子!”赵春云一看情势不好,急忙喊道。校长指挥着各班尽快撤离。
  “同学们!快,都把手拉起来。跟着我走。” 别傛正说着,忽然想起张塔丽还没有回来,马上对张跃男说,“跃男,快,你帮我把孩子们带回去。我去接塔丽。”张跃男说:“好!你要当心点儿啊!”“知道啦。孙小洁,叫同学们千万不要乱跑,啊!” 别傛说着便急急忙忙往东边跑去。
  东边林带过去不远,隔一条便道就是胡杨林。别傛跑到林带里大声喊道:“张塔丽!张塔丽!你在哪儿?”“我在这儿!老师。” 别傛看见了她蹲的位置,放下心来,大声喊道:“你好了没有?快点儿。要刮大风了。”“马上就好了。”
  正说话间,狂风卷着沙土,遮天蔽日地扑了过来。别傛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张塔丽跟前,一把拽住她,搂在怀里。这时,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狂风呼啸,胡杨树枝折断的声音。沙土铺天盖地般狂舞着。这样的狂风沙暴,被当地称作“黑沙暴”,并不多见,张塔丽吓得哭了起来:“老师,咋办呀?我们回不去了。这可咋办呀?老师!” 别傛紧紧地搂住她蹲下来,用自己虚弱的身体护卫着她,安慰她说:“别怕,塔丽!有老师在,就不要怕!咱们一定能回去的。啊!”
  狂风呼啸,沙暴肆虐,“黑沙暴”像是要与人们较量一下,又像是要显示自己的淫威。人们已经分不清天上地下,辨不清东西南北。
  二连的全体职工抢在“黑沙暴”到来之前安全地把学生们带回到连队,安排在各班排的地窝子里。每个地窝子都挤满了人。刚才还十分恐慌的学生们,此刻已经定下心来,等待着“黑沙暴”尽快过去好回到自己家去。
  赵春云、张大壮和校长一间一间地检查询问学生人数。查到最后,发现就缺别傛和张塔丽两个人,张大壮着急地问道:“别傛呢?谁看见别傛了?”
  张跃男一听才知道别傛没有回来,马上把当时的情况报告给连长指导员,她非常难受地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跟着一块儿去。
  鲁珍听说不见了别傛,急得哭了起来,对连长说:“张连长,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呀!阿傛不能有事呀!啊?连长!”
  张大壮沉着地说:“不要慌!不会有事的。只要有别傛在,塔丽就不会有事。”校长曾思远安慰鲁珍说:“别急!冷静点儿,看好学生。啊!”
  张大壮拉着赵春云走出地窝子,校长紧跟着出来,他们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到连部,张大壮要打电话向团部报告情况,请求支援。但是,电话线被狂风刮断了,失去了联系。
  “黑沙暴”继续狂舞着,依然是天昏地暗。张大壮拿出手电筒,叫赵春云守在连部,自己去叫人过来。过了一会儿,张大壮叫来了副连长、司务长和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叫副连长带一个小伙子赶到团部报告情况,叫一个小伙子协助指导员和校长安定人心,叫司务长设法烧点儿姜汤。然后对其他几个小伙子说:“你们几个跟我走,都拿上手电筒或者马灯,一定要找到别傛她们两个。好!马上行动!动作要快。”
  “老张,我也去!”赵春云说。校长曾思远也要去。
  “现在这种情况,你们必须守在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呢。叫大家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稳住。”说完,张大壮带着几个小伙子顶着狂风出发了。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25 11:16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6-04-05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6续)

    副连长二人顶着“黑沙暴”,他们被狂风卷着像是要飘起来一样,只好紧紧地搀扶着,在昏暗中一起摸着路一步一步地向前,终于跌跌撞撞地赶到团部。龙国栋正在着急要不通二连电话,见他们来了,放下电话问道:“怎么样?孩子们怎么样?”副连长报告了情况之后,龙国栋马上摇通值班连连长电话:“我命令你,马上派一个排到二连68号条田东边林带和胡杨林一带,协助寻找一位女教师和一个女学生。有什么情况及时派人向我报告。”挂了电话,龙国栋又立即派人去卫生队,命令火速派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赶到团部待命。
  与此同时,团长王自力命令团通讯班迅速派人抢修二连电话线路。
  部署好以后,龙国栋对王自力说:“你在家坐镇,我去现场。”说完不容争辩地带着警卫员出了门,二连副连长二人急忙跟了出去。
  子校书记魏资生是到团政治处汇报工作的。这时,团政治处主任陈建国对他说:“走!咱们马上到二连。那边不能乱。”
  狂风呼啸着,沙土飞舞着。随时可以听到抗争不过的树枝被折断时发出的惨叫声和被风沙击打的林木继续搏斗着的怒吼声。各个方向的营救人员迅速赶赴出事地区,他们大声呼喊着:
  “别傛——”
  “张塔丽——”
  “你们在哪儿?”
  ……
  他们的呼喊声敌不过狂风的呼啸声,被淹没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沙暴”里。他们高举着马灯和手电筒,但是那光线微弱得只能射到两三米远的地方。
  营救人员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
  “喂!那边是谁?找到了吗?”
  “政委!我是张大壮。还没有找到。”
  “值班连人到了没有?”
  “到了!正在扩大搜寻范围。”
  “要仔细,不要漏过!”龙国栋一边喊一边顶着狂风往前走。
  地窝子里。马灯微弱的光。张跃男搂着孙小洁,学生们看着她。他们都不敢说话,只是用心听着,盼望着听到别傛老师回来的声音。鲁珍一面照看着学生,一面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消息。陈建国和魏资生已经到了二连,正在和赵春云、曾思远商量下一步的安排和注意事项。他们要保证在连队的学生不出一点儿问题。司务长已经把姜汤烧好,一桶一桶地送到孩子们面前。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
  外面不断传来树枝断裂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焦急万分的人们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分如年”。手表秒针每移动一格,人们的心都像是被揪了一下地跳动着。
  狂风终于喘着气放慢了速度。“黑沙暴”失去了风力的支撑,收敛了淫威。
  电话接通了。团长急促的声音传到二连:“人找到了吗?龙政委在哪儿?”赵春云回答:“人还没有找到。龙政委没有回到连队。”
  “赵春云,等风完全停下来以后,你们派人护送学生回家。天快黑了,护送人员要多一点儿。千万不能出问题!有情况马上报告给我!”“是!团长放心!”赵春云放下电话,立即组织护送人员做好准备。
  风止沙住,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下来。但是大地上留下了狂虐的“黑沙暴”肆意妄为的罪证,到处是它掠过的痕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卫生队李医生带着护士赶到了二连。
  “各班集合!班主任清点人数。五二班刘海英临时代理。”曾思远布置着。
  “三排,配合老师护送孩子们回家。”赵春云吩咐。
  学生们被护送着陆续离开连队,回家去了。
  “老师!我们不走!我们要等别傛老师回来!”孙小洁和五二班几位学生央求着不肯离去。
  “回家去吧,啊!有这么多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别傛老师不会有事的。”刘海英劝说着。张跃男也帮着劝他们回家。
  “别傛老师回来没有?” 张塔丽的父亲张福祥心急火燎地跑来问道。“黑沙暴”到来之后,他一直在羊圈保护着羊群,不能离开。现在,他急急忙忙跑来,第一句话问的却不是自己的女儿。听说还没有回来,他二话没说,就急匆匆向胡杨林那边跑去了。
  虽然黑沙暴已经过去,但是天色已经昏暗,营救人员搜寻的难度还是很大。他们再一次从棉田东边林带找起,一直向胡杨林深处搜寻,却仍不见踪迹。
  “鞋!一只解放鞋。政委,你看!肯定是别傛的鞋。”张大壮发现了别傛的一只鞋,高兴地说。
  “是‘黑沙暴’把她们刮到这边来的。鞋找到了,人应该不会远了。快!仔细搜寻,越仔细越好。特别要注意沙堆,她们有可能被沙埋住了。大家喊起来,或许她们能听到。”龙国栋命令说。
  “别傛——”
  “张塔丽——”
  “你们在哪儿?”
  ……
  没有回音。没有踪迹。他们继续搜寻着。张福祥也赶到了,大声喊道:“别傛老师——你在哪里呀?”
  “看!那边好像有人。”值班连连长最先发现,奔跑过去,大声喊道,“政委!找到了!人找到了!”
  所有的人都奔过去。他们看到在一棵胡杨树旁的沙堆里,别傛用自己的双手和臂膀紧紧地搂着张塔丽,用自己的胸脯护着张塔丽的头部,她们都昏迷着靠在胡杨树下,沙土已经淹没了别傛的双腿和下半身躯体。
  “别傛,醒醒。听见了吗?醒醒啊!”龙国栋小心地掰开别傛的双手,轻声地呼叫着。他看到,张塔丽的脸庞红彤彤的,她是受惊吓昏睡过去了;而别傛的脸色苍白,一点儿血丝也没有,呼吸微弱,她昏迷了。龙国栋被眼前的情景感动,眼睛里闪着泪花。
  大家急忙把张塔丽从别傛的怀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掩盖在别傛身上的沙土一点儿一点儿刨开……
  “别傛老师!你醒醒啊!” 张福祥扑通一下跪在别傛身边,一边用双手刨沙一边大声喊道。
  “快!把她们抬回连队。”龙国栋命令道。
  二连挂满了马灯,把连队照得通亮,他们在等候别傛的归来。
  人们围拢过来。鲁珍挤到别傛身边喊道:“阿傛,阿傛,快醒醒啊——”孙小洁从人群中连挤带钻地拥到别傛身边喊道:“别傛老师,你醒醒啊——”
  “快让开!李医生来了没有?”龙国栋喊道。
  “来了!”李医生和护士总算能够挤进来了,他们迅速做了常规检查和处置。
  “小姑娘没事,一切正常。别傛老师需要马上送卫生队治疗。”李医生说。
  “大壮!快安排,送卫生队!”龙国栋命令道。
  这时,张塔丽醒了过来,她一翻身从担架上站起来,扑到别傛的身上哭喊起来:“别傛老师——”
  张大壮迅速安排好了一切,他把别傛轻轻地抱到马车上,小心地平放到铺着棉被的车厢里,又盖上一床被子。然后他亲自驾车急速向卫生队驶去,李医生和护士随车护理着。所有的人都关切地目送着,同时盼望着别傛尽快醒过来。
  鲁珍的心悬了三天。五二班的学生们眼巴巴地盼了三天。  
  卫生队精心治疗和护理了三天。
  昏睡了三天的别傛终于醒过来了。她睁开眼,喃喃地说:“塔丽,别怕!”
  “别傛老师!你可醒了。我是塔丽,我在这儿。”一直守在身边的张塔丽把别傛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高兴地叫道。她激动的眼睛里全是泪花。
  “噢!是你啊?塔丽,我们这是在哪儿?” 别傛疲惫地望着张塔丽问道。
  “在卫生队。别傛老师!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张塔丽含着泪说,“来!别傛老师,喝口鸡汤。是我妈妈炖的,还热着呢。”她小心地用汤匙给别傛喂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喂着。
  鲁珍来看她。张跃男来看她。学生们来看她。很多人要来看她。
  卫生队李医生不得不挡驾了:“对不起!别傛老师需要休息。今天不能探视。”
  又过了三天,别傛终于康复出院了。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25 13:12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6-04-06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7)

                                            27
  “别傛老师出院了!”消息传到五二班,孩子们雀跃起来,他们想冲出教室去迎接。刘海英挡住他们问道:“想一想,别傛老师会高兴吗?”他们乖乖儿地坐回到座位上,他们不愿让别傛老师生气。
  “别傛出院了!”消息传到二连,张跃男高兴得蹦了起来,三两步冲进连部说:“我要去看阿傛姐!”赵春云朝张大壮笑笑说:“知道你会来,正等你呢。走吧!咱们一块儿去。”
  别傛刚进宿舍,门口就挤满了人。
  “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别傛还需要静养几天。”曾思远把人都撵走了。
  “别傛,大夫说了,你还得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工作我们都安排了。不要着急。刘海英代你看着班呢,你就放心吧。”魏资生对别傛说。
  “我没事的。明天我就上课。” 别傛对校长书记说,“都把我憋死了。”
  “早就听说你执拗,果然这样。”曾思远说,“我们妥协,明天好好儿休息一天!后天上课。好吗?”
  “那好吧。” 别傛也妥协了。
  赵春云、张大壮和张跃男走了进来。带来了全连的问候。
  “阿傛,你躺到床上。这样咱们说话也放心一点儿。不然,我们就不敢在这儿坐了,校长要撵我们了。”赵春云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别傛只好半躺着,张跃男帮她盖上被子,扶她在床头靠稳。
  “谁敢撵你这个指导员啊?吃个豹子胆也不敢啊!”曾思远回敬一句。宿舍里气氛活跃起来。曾思远又说,“你们聊吧。我们走了。”
  张大壮从一只麻袋里拿出一小袋大米,一只鸡,两只野兔子放到床边说:“别傛啊!这小袋大米是我们连队的一点儿心意,熬点粥,将养将养身子。这只鸡和野兔都是张福祥叫我们带来送给你的。本来他们一家人都要来看你,又怕影响你休息,更怕你不肯收下他们的心意,就叫我和指导员带来了。你就收下吧。啊?”
  “张福祥说,你是他们一家人的恩人呢。”赵春云说。
  “不行!不行!鸡和野兔我不能收。他们的心意我收下了。我也不是什么恩人,塔丽是我的学生嘛,我能不管?” 别傛诚恳地说,“这大米我就收下了,谢谢连长指导员的关心,谢谢二连全体职工的关心。”
  “张福祥说,你要不肯收的话,他要来跪下求你呢。” 赵春云说,“我看你就收下吧。人家的心意啊!”
  “那,好吧。不过,指导员你叫他千万不要再送东西了,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别傛诚恳地说,“还有,替我谢谢张师傅。”
  “好的,我们会转告的。” 赵春云说,“阿傛,那天你真是太勇敢了!”
  “当时你怕不怕?阿傛姐。”张跃男问道,她好不容易插上话了。
  “害怕死了!哪儿见过这么凶的‘黑沙暴’啊?风那么大,我们站都站不住。天昏地暗的,什么也看不见。把我们刮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塔丽一直哭,我只好紧紧搂住她说,不哭,不怕!其实我心里害怕死了。” 别傛说。
  “阿傛,你的身体很虚弱,要注意保养。大家都很关心你啊!”赵春云说,“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们该走了,省得曾校长来撵我们。再见啊!你不要起来。”
  “再见!” 别傛还是站起来送他们出门。
  晚上,鲁珍和刘海英张罗着给别傛熬粥、炖鸡汤。“野兔子过两天再吃。”鲁珍对别傛说。“你们要是不吃啊,我也不吃。” 别傛说。
  “好吧!来,一块儿吃。”鲁珍对刘海英说,她知道别傛的脾气。
  “阿傛,今天你们班学生要去接你,叫我挡住了。你不怪我吧?”刘海英说。
  “怪你啥呀?学生不好好儿上课来接我干什么?” 别傛说。
  “哎!我就是用你的话才挡住他们的。这些孩子呀,可把你服了。”
  “阿傛,以后你一定要当心自己。不要这么拼命。这几天把我急死了。”鲁珍说着,又要落泪了。
  “阿珍姐,我不是好好儿的嘛?不要落泪。”
  “我的眼泪都是为你落的!”这倒是句实话,鲁珍几次落泪,全是因为别傛。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叫你落泪了,好不好?”
  “那你这几天乖乖儿地休息!”鲁珍命令道。
  “好,听你的,好好儿休息。” 别傛说。
  鲁珍把别傛的被子掖掖好,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宝贝儿!快睡觉。”
  第二天一早,别傛刚想起来,鲁珍厉声说:“躺下!不许起来!” 别傛只好又躺了下去。鲁珍和刘海英上课去了。临走,鲁珍又说了一句:“不许起来啊!”
  郭馨雨敲敲门走了进来。别傛坐了起来:“对不起啊!你坐吧。有什么事吗?”
  “你身体行不行?原野想见见你,他明天就要走了。” 郭馨雨说。
  “我不要紧。那就见见吧。我正想起来呢。” 别傛说着便起来穿好衣服。
  郭馨雨帮着把宿舍收拾整齐,便到门外请客人进屋。
  “真是不好意思!别傛老师身体还没康复,我就来打扰了。”原野进门就说。
  “没关系。请坐吧!” 别傛礼貌地说。
  “是这样的。我明天就要走了,时间耽搁不得,所以今天一定要来看看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 别傛问道。
  “是的!别傛老师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非常感人!我非常感动!”
  “这没有什么。不值得这样说的。有什么事请直说好了。” 别傛说。
  “好的。我写了一些诗稿,临走前想请别傛老师过过目,提提意见。行吗?”
  “诗啊?我又不懂。怎么要我看看呢?” 别傛诧异地问道。
  “我写的是你们上海支边青年,而且正是你们这一批上火车时的情景使我产生了创作的冲动。为此我专门来这里,两个月来感受颇多。非写好不能罢手!我知道别傛老师颇有文学修养,又有切身体验。故此务必请过过目。我恳切希望能够听到别傛老师的意见。千万不要推辞。”原野神情恳切地说了一通。
  “这样啊?那好吧,我欣赏欣赏好吧。提意见恐怕不能胜任。” 别傛说。
  原野非常高兴地将一摞诗稿递给别傛说:“你先看看。下午我再来听听你的高见。好!非常感谢!我先告辞了。”
  别傛将二人送出宿舍,坐到床上仔细地阅读原野的诗作。
  诗作题为“新胡笳十八拍——写给上海支边青年”。别傛读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还有些印象。胡笳,是古代管乐器。汉朝时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汉魏鼓吹乐中经常用到它。蔡文姬是著名作家蔡邕的女儿。自幼博学多才,好文辞,又精于音律。汉末天下大乱,董卓入据洛阳,她起先被董卓军强迫西迁长安,接着又在兴平二年被南匈奴军所掳,在匈奴中度过12年,生有二子。建安十二年,曹操遣使者持金璧去南匈奴赎回蔡文姬。蔡文姬回到中原后,又重嫁屯田都尉董祀。曾回忆缮写亡父作品四百余篇。“胡笳十八拍”是她以诗歌形式来述说自己的悲惨经历,尤其是从被匈奴所掳到被赎回中原期间的感受。作品情真意切,十分感人。别傛读罢原野的诗作,首先觉得这一诗体现在比较少见,有一种古典气息,自己倒还喜欢。其次,作品所写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备感亲切。于是她又细细地再次阅读,并认真地记下自己的一些看法。
  别傛阅读完第二遍,有些累了,收起诗稿,走出宿舍。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五二班教室窗下,听到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顿觉轻松起来,恨不能马上走到讲台上去。这时,下课钟声响了。孩子们快乐地拥出教室。
  “别傛老师!别傛老师来了!”孙小洁叫了起来,孩子们一起围拢过来。
  “老师!您病好了吗?”
  “老师!您怎么不在家休息呀?”
  “老师!我们可想您了!”
  别傛来不及回答他们的问题,她用手抚摸一个个可爱的孩子,时而把一位学生搂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看见张塔丽站在圈外,眼睛红红的,别傛便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说:“老师没事了。放心吧,啊!告诉你爸爸妈妈,谢谢他们对我的关心。老师明天就给你们上课了。”大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张塔丽忽然在别傛脸上吻了一下,转身跑回教室去了。
  钟声响了。别傛说:“快去上课吧!”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走进教室。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25 13:21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6-04-06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7续)

    午饭后,在鲁珍的一再催促下,别傛躺下午睡了。毕竟尚未完全恢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她用心去听,原来是妈妈在对她说:“阿傛啊!这块石头总算给妈妈带来了福气。现在传给你,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吧!”她下意识地攥住胸前的玉佩,生怕丢失了。
  别傛好像觉得有人在敲门。她睁开眼睛,坐起来。
  “笃笃笃”确实有人敲门。“请进!” 别傛坐在床边喊道。门推开了,郭馨雨陪同原野走了进来。她才想起约好他们下午要来的,急忙站起来让座,歉疚地说:“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没有听见敲门。你们来很久了吗?”
  “没有关系!我们也是刚到的。打搅你才真是不好意思。”原野说。
  “你身体怎样?能行吗?不行的话,你再睡一会儿?”郭馨雨说。
  “没事。咱们开始吧?” 别傛说。
  “好的!那么,就请谈谈高见吧。”原野说。
  “在前辈面前,我哪儿敢班门弄斧?既然您一再要求,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大作拜读了几遍,感觉很好。我确实不懂诗词,就说说读后心得吧。”于是,别傛开始很认真地谈她的心得。
  别傛说,标题很新颖,写法仿效而又不拘泥。形式与风格很有古典味道。内容真实,亲切,感人。很值得一读。谈到具体看法,她说,前三拍,“赞其志”、“伤其离”、“壮其行”显然是写车站送行时的情景与感受,情真意切,也很有气魄。后面十五拍总体来说,内容真实,形象具体生动,不能不说是一部好诗作。要说起不足之处嘛——
  “请讲!请讲!主要就是要听你下面的话。请直言。”原野恳切地说。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不讳了。如有冒犯之处,只有请您海涵了。” 别傛说,“有一个词,就是第七拍吧,写这次‘黑沙暴’的那段,喏,就是第二句‘遮天蔽日兮不见寸草。’其中‘遮天蔽日’不如改为‘天昏地暗’更为准确一些。您当时也是看到的,是不是?”
  “‘天昏地暗’,妙!好一个‘天昏地暗’,改得好,真实,确切!” 原野连连称道,“接着讲,请继续讲!”
  别傛想了想说:“下面的意见是我的一点儿粗浅看法,不一定对。供您参考吧。后十五拍似乎只有一个调子,缺乏跌宕起伏的变化,其中有几拍意境似有重复,显得累赘;有几拍看上去总感觉可有可无,最后一拍意思又好像有些牵强。我在稿子上面做了记号的六拍连同前三拍可说是诗中之精华,足以表现上海支边青年到新疆后,在兵团农场生活与劳动的情景,以及他们的内心情感。其实,说是‘十八拍’也不一定非要写那么多吧?我觉得就九拍也未尝不可。或者题目不变,以后再续九拍也行嘛。是不是?再说,有些内容还需要假以时日,比如过上两三年后,恐怕就会有更多更新的内容可写了。那时再续,说不定意境要更深远一些。我记得有一句古话‘盈则亏’,现在一下子写满了,不一定就好。做诗是这样,做人更是这样呢。第三,像这样长篇诗歌,内容越丰富越有味道。蔡文姬的十八拍,是带有叙事成分的,她寓情于叙事之中。内容之丰富,非十八拍不可嘛。正因为它的内容丰富,情感得以淋漓尽致地倾泻,所以感人至深。好了!不说了。我自己觉得是在班门弄斧,颇有些不恭了。很抱歉啊!”
  “说得恳切!很有道理。看来我是不虚此行啊!”原野由衷地说道。他在别傛评论时已经接过诗稿,边看边听。他抽出九拍放到一边,又仔细看了一遍,感觉的确好多了,便顺手在第七拍上做了修改,又把选定的九拍序号重新改过。
  郭馨雨说:“能给我看看吗?”她是听了别傛一番议论才产生要看一看的欲望。原野递给她说:“请看!请看!不过你就看这九拍吧。”
  郭馨雨接过来,很快看完前三拍,想了想,接着看下面六拍——
  塔里木河兮莫悲愁,广施善举兮志可酬。
  英雄已至兮荒漠地,何须无羁兮他处流
  胡杨列队兮挡风口,红柳扎根兮固沙丘。
  四拍泠泠兮意弥深,翘首漠北兮皆绿洲。
   
    地窝子妙兮耐寒暑,安营扎寨兮兵马驻。
  碧血丹心兮垦荒来,天高地阔兮斯开初。
  吾辈创业兮何惧苦,他日神州兮广厦矗。
  五拍言志兮赞红柳,笑把沙枣兮寄父母。

  坎土曼巧兮握在手,搬得沙丘兮变田畴。
  圆圆铁镜兮照日月,长长木柄兮写春秋。
  引来雪水兮酿美酒,挖出稻菽兮满仓流。
  六拍咏物兮情依依,老来不知兮还记否。

  狂风肆虐兮卷我幼苗,天昏地暗兮不见寸草。
  沙暴飞舞兮胡杨折枝,鸡犬不宁兮红柳弯腰。
  稼穑艰难兮说向谁了,痛哭无声兮心血徒劳。
  七拍愤愤兮何遭此劫,矢志不移兮骨硬气豪。

  林带环绕兮似绿帐,挡风拒沙兮稼无恙。
  英杰十万兮建功业,笑问谁人兮比我强。
  育苗植树兮织锦裳,屯垦戍边兮筑新房。
  八拍眷眷兮寄家翁,青春年少兮又何妨。

  瓜果飘香兮歌舞飞扬,棉海稻浪兮麦黍入场。
  鸡鸭成群兮羊肥马壮,鱼跃龙门兮八戒逞强。
  辛劳一载兮磨破手掌,喜看硕果兮胜似勋章。
  九拍洋洋兮再绘蓝图,敢教绿洲兮赛过天堂。
  郭馨雨读罢,想想刚才别傛所谈,心里想道:“别傛真是一个才女呢。”她把诗稿递还给原野说:“那我们走吧?别傛也该休息了。”
  “好的!好的!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谢谢别傛老师!我们告辞了,请留步!请留步!”原野赞不绝口地边说边走出宿舍。
  “再见!慢走!” 别傛很礼貌地送走他们。
  别傛在床上躺了下来。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儿累了。很快,她就睡着了。
  她是该好好儿休息一下了。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7:12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6-04-07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8)

                                          28
    12月26日,星期天。
  十四团首届学习雷锋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暨迎元旦文艺会演如期举行。团部机关及会场到处是标语、横幅、彩旗,还有光荣榜。二百多名会议代表以及各连级单位文艺节目演职人员聚集在团部,造成一种浓烈的学习先进的氛围和格外喜庆的节日气氛。
  二连和二连三排都被评为先进集体。张大壮、赵春云、鲁珍、别傛、张跃男、刘海华、刘海英、还有六名男支青被评为先进个人。
  会议安排白天为大会或小会,晚上是文艺会演。鲁珍调走后,二连的文艺节目由殷丽云直接负责,但是调走的几个人都还参加表演,所以节目排练得很顺利,也很精彩。他们要在汇演中争取获奖。
  会议议程中,本来安排了别傛大会发言,但是她坚决推辞,经龙国栋同意取消了。二连大会发言的代表就只有赵春云一个人了。
  十四团是英杰辈出的军垦团场。出席这次会议的,有历年来的先进标兵八人,其中有两名还出席过农一师和兵团的先进表彰大会。他们的先进事迹已经广为人知。在新涌现出来的先进人物中也有着非常突出的典型。十四团这次活动,旨在通过表彰先进,推动学习雷锋活动的广泛深入,促进明年生产任务的全面落实并更上一层楼。
  会议进入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了。文艺会演已经全部结束。下午将举行表彰先进颁奖仪式和优秀节目颁奖仪式。上午的大会主要议程是团党委书记龙国栋政委的总结报告。除了正式代表外,政治处通知团机关干部、全团所有连以上干部一律列席会议,学校五年级以上的师生也列席大会。
  龙国栋的总结报告是上午大会的最后一项议程。
  他走到主席台前,开始了他的报告。他拿着厚厚一叠油印好的“总结报告”,举起来说:“同志们:过去我总是坐在这里给大家念报告。今天打算改一改,我不念了。不是这份报告不重要。不!它很重要。我之所以不在这里念它,是因为既然已经印发给大家了,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你们又不是不识字,你们自己看得懂嘛!是不是啊?”会场响起了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龙国栋接着说:“可能有人会说,这么重要的文件你不念,要你这个政委干什么?(笑声)大家不要笑。一定会有人这么说的。不过,不要慌!我不念不等于就要回去睡大觉了。(笑声)下面我要讲的同样是很重要的,也可以说是这份总结报告的重要补充。不过,补充的形式也有点儿与往年不一样。我要一些人与我配合。请大家务必耐心听,上来配合的都是我补充报告里的组成部分。好!首先,我请子校三位老师上台来。”
  鲁珍、别傛、刘海英三位姑娘身着自己喜爱的毛衣走上了主席台,她们打扮得很漂亮、很迷人。
  龙国栋接着说:“好!谢谢!下面就请大家欣赏三位老师口琴、小提琴合奏——约翰•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故事》。注意:请勿鼓掌!”
  会场的笑声很快停息了,静静地等待着演出——这别开生面的党委书记总结报告的组成部分。
  鲁珍、别傛、刘海英三位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开始了演奏。考虑到大多数人没有听过,龙国栋事先与她们约好不间断地连续演奏三遍。她们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中去,她们的动作、表情、姿势、神态全都融入到乐曲中。优美的旋律扣人心弦,明快的节奏催人激奋,时而清脆、时而悠扬的音符跳动着,似乎在娓娓述说发生在美丽的森林里的一个个动人故事。
  会场上所有的人都入迷了,他们屏着呼吸,神情专注地倾听着,仿佛都被三位天使带领着进入了那些故事的情境中。以至于当演奏结束后,会场还沉浸在乐曲的余音里。
  龙国栋打断了大家的沉思,他说:“或许有人会问,给我们这些‘土包子’听这洋乐曲有什么用?我要说,同志!你错了!不要以为‘土包子’是个光荣的称号,错了。下面,我请刚才为我们演奏的鲁珍老师作一句话讲演。”
  鲁珍站在主席台前,没有任何开场白之类的语言,慷慨激昂地说:“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场,光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热情和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的是我们的智慧,是掌握改造自然的知识和能力,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地学习!”
  全场热烈的鼓掌声中,龙国栋继续讲话:“刚才这首乐曲叫《维也纳森林故事》。大家是不是听出什么故事来了呢?我虽然没有听出维也纳的森林故事,但是我听到了我们这里的森林故事。下面我请二连三排的副排长张跃男上来讲一个森林里的故事。”
  张跃男腼腆地走到台前,叙述了“花花”的故事。会场上不管是早已知道的还是第一次听到的,都被她的叙述,她叙述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深深打动了,不时发出发自内心的赞叹声。
  大家的思路有点儿跟不上了。龙国栋又说话了:“森林里有着许许多多动人的、耐人寻味、发人深思的故事。有一个不久前发生的故事相信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但是,还是让我们来听一听故事中的一位当事人讲讲她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吧。她是子校五二班张塔丽同学。”
  张塔丽心情太激动,站在台前迟迟没有说话。会场静悄悄的。几分钟后,张塔丽终于开口了:“那天,当‘黑沙暴’眼看就要把我卷走的时候,我的别傛老师一跃而起一把拽住了我。当时,突然之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呼啸的风声,沙土击打在我们身上的声音,还有树枝不断被折断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大哭起来。别傛老师紧紧搂着我,安慰我。‘黑沙暴’真是太凶猛了,把我们两个人刮得站也站不住,我们完全被‘黑沙暴’卷着推着,我感觉好像飘了起来。事后想起来我还很害怕,当时要是没有别傛老师紧紧地搂住我的话,‘黑沙暴’会把我刮到什么地方去呢?后来,我们被森林里的胡杨树挡住了,掉在树下。但是风力还是很大很大,我们还是站不稳。我听见别傛老师使劲用脚勾树的声音,她的鞋就是那时掉的。我们从这棵树被刮到那棵树跟前,别傛老师的脚不断地使劲勾树,发出的声音叫我听了到现在还在心疼。因为她怕‘黑沙暴’把我卷走,所以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搂着我。我害怕极了,大声哭着说:‘咋办呀,这可咋办呀?老师,我们回不去了!这可咋办呀?’别傛老师把我的头搂在她的怀里,对我说:‘别怕!塔丽不怕!有老师在,就不要怕,啊!咱们一定能回去的!’后来,我们终于整个身体挡在一棵粗大的胡杨树下。狂风还在猛烈地刮着,风沙弥漫在整个森林里,昏暗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令人十分恐怖的声音。别傛老师把我紧紧地搂在她温暖的怀里,她的手和臂膀把我搂得很紧很紧。她对我说:‘塔丽,累了吧,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可以看见妈妈了。’我真的睡着了。可是,我哪里知道,别傛老师仍然在用她那虚弱的身体抗击着‘黑沙暴’的袭击呢?她不敢闭上眼睛,不敢松一下手,生怕我被‘黑沙暴’卷走。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呀!我睡着了,别傛老师却在与‘黑沙暴’的搏斗中昏迷过去了。就是在昏迷中,她也一点儿都没有松开她的双手。后来,别傛老师的双腿和身子都被狂风刮来的沙土埋住了呀!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别傛老师还昏迷着,整整三天三夜呀!那天,别傛老师终于醒过来了。她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塔丽,别怕!’当时我就守在她身边,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不会说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想说,别傛老师,我—爱—你!”
  会场上没有一点儿声音,但是有人在呜咽,有人在擦泪。张塔丽是哭着跑下台去的。她讲的,是所有的人第一次听到的,最真实、最感人的故事。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7:18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6-04-07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8续)

    龙国栋这次没有马上讲话,大概他和大家一样需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几分钟的静场之后,他讲话了:“我是在现场亲眼目睹那个令人难忘情景的人,但是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到张塔丽叙述的细节——这是这个故事的核心部分。本来,会议安排请别傛老师作一次大会发言的。但是,别傛老师婉言推辞了。她是一个不爱抛头露面的女孩子,我们应该尊重她的个性要求。所以我同意取消了她的发言。我不想说别傛是一位英雄,她和我们身边每一个人一样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人。有人问起她当时怕不怕,她说当时她害怕极了。是啊!这样一个身体很虚弱的弱女孩儿,在那种情况下,怎能不害怕呢?但是,她战胜了恐惧,非常勇敢地保护了她的学生!张塔丽的父母把她视为恩人。她说,我哪儿是什么恩人。塔丽是我的学生,能不管吗?我要说,别傛是一位好老师,是我们大家的好老师。刚才大家听到‘花花’的故事,女主人公也是别傛,表现了她热爱动物、热爱生命的优良品质,这一点也是我们的老师。她不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有责任心的人吗?不是在告诉我们,要珍爱森林,珍爱野生动物,尤其要珍爱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做一个这样的人吗?联想到三年前,噢,快四年了,赵春云、张大壮保护胡杨林的故事,发生在我们身边,发生在森林里的故事真不少啊!我想说,让我们都来做别傛这样的普通人、平凡的人吧!让我们能够听到更多动人的森林里的故事吧!我们在学习雷锋的日子里,不是很清楚地认识到,雷锋之所以值得我们学习,不正是因为他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吗?不正是因为我们都希望自己也做一个像雷锋这样的普通人吗?我请大家不要忘记三位老师为我们演奏的《维也纳森林故事》。让我们共同来谱写更加美妙的乐曲,共同来编写更加美丽的故事,共同来建设我们更加可爱的农场吧!”
  龙国栋的总结报告——别开生面的总结报告结束了。全场响起了发自内心的掌声。掌声持续了好久,好久。
  别傛从会场出来的时候,感受到人们对她的关心和亲近,这些使她感觉到亲切和温暖。张塔丽的叙述,使她想到的是,成长中的孩子多么需要爱啊!一个教师,只有全身心地去爱他们,才能担负起教导他们的重任来。她由此受到了启发,她懂得了该怎样去做一个教师。
  下午,鲁珍、别傛、刘海英还得到了一份额外的奖励——文艺会演特别奖。这是组委会应与会代表们的极力推荐临时设立并颁发的。她们的合奏,被公认为这次文艺会演中最受欢迎的节目。
  第二天,1965年的最后一天,别傛收到了爸爸的来信。上午,别傛在宿舍里拆开信封,抽出信纸,默默地读着——
别傛:
  我最亲爱的女儿,你好吗?
  这封信恐怕是今年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但愿它能在元旦前寄到你的手里,让它转达我对你的新年祝福!祝你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得更加充实,更加开心!
  春节已经快到了,你是否能够回上海过年呢?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如果不回来过年的话,我就寄一包年货给你,这也是你阿婆、阿爹的意思。你需要什么早点儿来信告诉我。
  前几天,《时代》诗刊的原野到我办公室来,说起了你的情况。他对你的才华赞不绝口,主要说你对他诗作的评论,使他受益匪浅。他说从来没有人这样中肯地批评过他的作品,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评论的(他没有具体说),但看得出来你真是有点儿“初出茅庐不怕虎”,竟敢对名人之作妄加评论——他可是颇有名气的诗人啊!
  不过,我很欣赏你的作法。名人也是人,是人皆有不足嘛。有何不可言?名人不可因名而累,普通人也不必为名人所累。做一个始终不缺乏平常心的普通人,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原野同我谈起你在“黑沙暴”中救人的事,不知道他是否有些夸张,听起来是挺恐怖的。着实让我担心了很长时间。善良是为人之本,你能够这样做也是应该的。现在你的身体是否已经康复?本来你就体质虚弱,经历了这次磨难更加需要很好地调养。你独自在遥远的新疆,我们非常牵挂担心,你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你自己要多加注意,让我们放心一点儿,好吗?
  这件事我想恐怕还不算完,你是否能经受住事后过多褒奖之类的考验呢?我想或许是多虑了。我相信你不会把荣誉之类看得太重。是吗?
  听说你很热爱教师工作,我很高兴。尤其在边疆,教育工作还是比较落后的,很需要一些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做出贡献。但愿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需要什么书籍,请来信,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寄去的。
  最后,我还是要说,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够生活得开心、快活!

  祝

  身体健康
  又:你知道吗?爸爸很久没有听你吹口琴了。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突然非常想听呢。
                                        爸爸 谕
                                    1965年12月18日夜
  别傛看完信,默默地想了很久。她从字里行间读到了爸爸对她的关爱、理解和希望。她也完全理解爸爸最后一句话的话中之话,爸爸没有明说,但她知道。因为如果不能真正原谅爸爸,仍然怨恨他的话,自己怎么能够真正的开心、快活呢?其实,别傛早已冰释了与爸爸之间的怨隙,只是想等到见面时再说。现在看来,不应该再拖下去了。这始终是爸爸的一块心病呀!总不能让爸爸带着这心病过年吧。于是,别傛提起笔,给爸爸写回信。
  写些什么呢?别傛想起了很多,《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封封来信、一句句祝福、家宴、小屋、临别前的一次谈话、一箱书——爸爸珍藏的中外名著。哦还有,爸爸非常想听的。别傛下意识地取出口琴,吹起了《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她已经很久没有吹奏这首著名的爱尔兰民歌了,她以为早已把它忘记。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竟然一点儿没忘,还是能吹奏得这么熟练。别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别傛刚上小学不久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别亦瑞按时去接女儿放学回家。但是别傛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教室里、校园里到处都找不见,老师也着急起来。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他看见别傛正站在音乐教室的门口,专心地听音乐老师弹钢琴,弹的乐曲是著名的爱尔兰民歌《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别傛听得入神,连爸爸走到跟前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别亦瑞很高兴女儿有这样好的乐感,只可惜自己太穷,买不起钢琴。他带着别傛到了乐器店,给她买了一把口琴。别傛当时试吹了一会儿,竟然能吹出刚刚听过的那首钢琴曲——虽然还不是很熟练。回到家里,别亦瑞给女儿讲了这首民歌的歌词。那是十八世纪都柏林诗人汤麦斯•摩尔为民歌《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花》所作的词:“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再没有鲜花陪伴,映照它绯红脸庞,与它一同叹息悲伤”。别亦瑞讲完之后问女儿为什么喜欢这首令人伤感的乐曲。别傛说,是歌词不好,不是乐曲不好。后来,别亦瑞专门带着女儿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又千方百计买来一张唱片。这样,别傛就把这首乐曲吹奏得很熟练了。
  这是别傛童年里最幸福的时光。虽然后来与爸爸接触得越来越少,感情越来越淡漠,但是这件事她却怎么也不会忘记。中学里的一天,别傛吹奏完这首民歌之后,突然很冲动地拿起笔,把爸爸告诉她的歌词改了一遍:“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骄傲地开放,身旁站着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比那鲜花更加漂亮,映照它绯红脸庞,与它一同欢乐歌唱。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骄傲地开放,身旁站着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的眼睛里充满希望,等待它再度开放,与它一同欢乐歌唱。”
  别亦瑞看到了女儿改写的歌词,非常高兴。他明白了女儿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歌曲了,原来她初次听到时就充满着非常美丽的想象和美好的愿望。他把女儿写的歌词抄录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在别傛15岁生日那天,别亦瑞又买了一把口琴送给女儿。当别傛高兴地吹起这首曲子时,别亦瑞用女儿写的歌词唱了起来,而且唱得非常动情,也非常动听。唱完之后,家里所有的人都鼓掌叫好。别亦瑞给大家说:“你们知道我刚才唱的歌词是谁写的吗?是阿傛啊!”全家人又一次鼓掌,这一次是在为别傛鼓掌。当时别傛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脸上却露出了感激和幸福的笑容。
  鲁珍走进宿舍,发现别傛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挂满了甜蜜的笑容,手里握着口琴,桌上放着一封打开的信。鲁珍给她披上大衣,拿起信看了一遍,流出了酸楚的眼泪。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20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6-04-08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9)
   
                                          29
    鲁珍不忍心叫醒别傛,想让她在甜蜜的睡梦里多停留一会儿。然而,时间紧迫呀!她必须尽快叫醒她,马上启程赶回上海。刚才,龙国栋把鲁珍和学校两位领导紧急召到团部。一小时前,上海来电话,别傛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正送医院抢救,希望团领导尽快安排别傛急速赶回上海。团领导紧急研究之后,决定派吉普车直送大河沿赶上明天傍晚去上海的火车,并派鲁珍陪同照料一切。现在,小车已经加足了汽油待命出发,要二十四小时不停点儿地赶路啊!
  “阿傛!醒醒!快醒醒!”鲁珍急促地呼唤。
  “啊?什么事啊?” 别傛醒了,看看鲁珍,又想起了什么,说,“噢,我正准备给爸爸写信呢。怎么睡着了?”
  “不用写了。马上收拾一下,回上海。小车等着呢!”鲁珍尽量平静地说。
  “怎么啦?干吗回上海?还要小车送?啊?出什么事啦?快告诉我!” 别傛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急促地连连问道。
  “你爸爸——”
  “我爸爸?我爸爸他怎么啦?啊?快说呀!”
  “他中风了,正在医院抢救。”鲁珍还是尽量平静地说。
  “什么?怎么可能?你胡说!你骗我!是不是?啊?你快说话呀!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快说呀!” 别傛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好啦!快收拾一下走吧!”鲁珍只好大声对她喊了一句,然后又安慰她说,“你放心!医院一定 会有办法的。啊?”
  别傛一下子坐在床上,两眼愣愣地发呆,嘴巴里不断地重复着说:“不会的!他们搞错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鲁珍只好帮她收拾好必须带的东西,她很清楚需要带些什么,她也清楚此时只能把别傛拖上车再说了。几分钟后,鲁珍一手提包,一手搀着别傛走出宿舍。
  龙国栋给鲁珍叮嘱了几句之后,小车就出发了。事情太突然,所有的送行话语都省去了,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多想什么,多问什么。
  两位司机轮换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平时需要四天的路程,他们只用了31个小时跑完,及时赶到大河沿火车站。鲁珍麻利地买了两张去上海的车票,提着行李,拉着别傛奔往站台,挤上火车,穿过两节车厢,找到两个座位,安顿下来。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阿傛!来,喝口水。” 别傛瞪着眼睛没有说话。
  “来,阿傛!吃点儿东西。” 别傛摇摇头,望着窗外。
  鲁珍想尽办法,努力使别傛恢复常态,没有成功。
  火车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着。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别傛仍然不吃不喝。情急之中,鲁珍摸出了口琴。她看看别傛,吹起《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鲁珍过去和别傛合奏过这首乐曲,知道其中的故事,她想这样或许能够唤醒别傛。她轻轻地吹奏着,时而看看别傛的表情。当最后一个音符轻轻被吹出,优美的旋律在空中荡漾,她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别傛苍白的脸庞滑下。终于,别傛说话了。
  “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别傛轻声问道。
  “你可醒了?把我急死了。”鲁珍高兴地说,“我们回上海,明天就到了!”
  “回上海?我们回上海?” 别傛疑惑起来,片刻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痛彻心肺地哭了起来,“爸爸!我的爸爸——”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鲁珍拍拍别傛的后背,用毛巾替她拭去眼泪,递给她一杯水。别傛接过口杯,拿在手上,问鲁珍:“我的东西?”
  “都带着呢。放心吧!”鲁珍安慰她说。
  “镜框?” 别傛问的是她专门请人制作的沙枣木镜框,里面嵌着她爸爸亲手抄写的《诗经•关雎》。自从采苜蓿回来之后,她就精心做好,一直挂在她的床头。鲁珍从旅行袋里取了出来,递给她说:“带来了,在这里。”
  别傛用手抚摸着镜框,喃喃自语道:“爸爸!你可千万要挺住啊!女儿明天就到了。啊?爸爸,女儿来看你了呀!”
  火车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着。
  别傛虽然恢复了常态,但是依旧不多说话,总是默默地望望窗外,或者看看镜框。鲁珍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静静地拿出口琴,轻轻地吹起来。随着她的琴声,别傛望着窗外,轻轻地唱了起来:
  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骄傲地开放,
  身旁站着一位可爱的小姑娘。
  她比那鲜花更加漂亮,
  映照它绯红脸庞,
  与它一同欢乐歌唱。

  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骄傲地开放,
  身旁站着一位可爱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里充满希望,
  等待它再度开放,
  与它一同欢乐歌唱。
  别傛一边唱,一边流着泪。她是在为爸爸而唱,她相信爸爸一定能够听见。她唱累了,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鲁珍放下口琴,小心地替她披上大衣。她静静地看着别傛,心里难过得想哭。但是她不能哭,她要悉心地照料别傛,还要最大限度地排遣她的忧伤。鲁珍心想:“阿傛太不幸了!她其实是多么爱她的爸爸呀!”鲁珍确实很了解别傛,知道她即使在最怨恨的时候,内心深处也藏着对爸爸的爱。现在,眼看怨恨已经冰释,父女重归于好,亲情与幸福就要同时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唉!老天爷呀!你放过他们吧!”鲁珍在心里呼唤着。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30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6-04-08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29续)

    漫长的旅途。时间像是凝固了似的那么缓慢。
  “要是能给火车插上翅膀就好了!”鲁珍心想。
  “呜——”火车长长地鸣叫后,喘着气驶进上海北站,终于停了下来。
  “阿珍!阿傛!”鲁梦吟大声地呼喊。
  “爸爸!”鲁珍喊了一声,一手搀着别傛,一手提着行李,急匆匆地走过去。
  “快上车!去医院。”鲁梦吟简洁地说道。
  小轿车很快就驶进医院,停了下来。一行人疾步走向病房。
  欧阳珏、别玉、别莽从病房迎了出来,一脸的忧虑,一脸的惆怅。金淑娟没有来,在家里陪着两位老人。欧阳珏朝别傛点点头,说了句“回来了”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别玉两眼红肿,说不出话,默默地拥抱了别傛。
  弟弟别莽扑到别傛身上,哭着说:“姐姐——爸爸他——怎么办啊?姐姐!”
  别傛搂着弟弟,用手抚摸他的头安慰说:“不哭!啊?爸爸不喜欢看见你哭。姐姐回来了,会好的!没事的!啊?不哭了。”别莽止住了哭泣,对别傛说:“爸爸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危险期还没有过去。我好怕!” 别傛劝慰弟弟和妹妹说:“没事的!啊!你们陪妈妈回家休息。我来陪爸爸。阿玉,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啊?”别玉朝别傛点点头说:“噢,我会的。”
  听到别傛对弟弟妹妹的一番劝慰,欧阳珏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她不由自主地把别傛拉到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说:“谢谢你!阿傛。”
  别傛悄悄地推门走进病房,生怕惊醒了爸爸。
  病房里,病床上,别亦瑞静静地躺着,像是熟睡着。
  别傛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旁,坐了下来。
  鲁珍对鲁梦吟说:“爸爸,您回家吧!我要陪阿傛。”然后轻轻地跟进病房,坐在旁边。
  “爸爸!我回来了。女儿来看你了。你看,女儿带来了什么?” 别傛柔声细语地说着,顺手把镜框放到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好像不是在对仍然处在危险期的病人说话,好像是回到了家里正向爸爸倾诉,别傛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别傛仔细地端详爸爸,充满柔情地说:“看你,爸爸!又瘦了。一点儿也不注意休息。晚上又熬夜了吧?看,白头发又多了好多。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嘛。”她用手捋捋爸爸的头发,轻轻地抚摸爸爸的脸庞,心疼地看着爸爸。
  护士走进病房,做了一番检查,出门时对鲁珍说:“有事摁铃。”
  “噢!爸爸,你的信我收到了。正想给你回信,你就把我叫回来了。这样吧,爸爸,现在我就把回信说给你听。好吗?” 别傛接过鲁珍递给她的口杯,喝了口水,接着说,“从哪儿说起呢?就从《诗经•关雎》说起吧。去年春节收到你寄给我这首诗之后,我想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你看我专门做了个镜框,把它嵌在里面挂在我的床头,天天看。我把体会说给你听听,你看对不对。好吗?首先,这首诗告诉我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之间倾心相爱是一件最正常、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无论男女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这是人最基本的权利。封建时代很多悲剧,都反映了对这种权利,尤其是对女性的这种权利的剥夺甚至摧残。由于封建意识和观念仍然存在,所以直至今日,也还会有新的悲剧产生。爸爸,说到这里,女儿要向你忏悔。女儿长时间狭隘地看待你的婚姻,长时间不能理解你,冷漠地疏远你甚至当面说恨你,这是女儿的过错。要请求原谅的不是你,而应该是女儿我。爸爸,你能原谅女儿的无知吗?爸爸,你听到了吗?你能原谅女儿吗?哦,你还要想一想?好吧,女儿耐心地等一等。我先往下说吧。第二,作为女性,应该珍爱自己,珍爱自己的这种权利。就是说,应该做一个淑女。怎样才算是‘淑女’呢?善良而不软弱,温柔而不失刚强,贤淑但不平庸,聪慧却不孤傲,豁达忍让但不失原则。总之,她应该具有东方女性全部的传统美德,还应该具有符合时代需要的文化、知识、能力和道德规范。虽然说‘人无完人’,但至少应该努力去要求自己做到,决不能找些理由或借口来放纵自己。这一点,请爸爸放心,女儿一定会这样去做的。第三,爸爸是希望女儿将来获得幸福,能够得到一个真正的‘君子’之爱。爸爸,女儿尚小,但是女儿明白。女儿将来一定会幸福的,因为女儿有你这样的好爸爸嘛。第四,爸爸是告诉我,真正美好的爱情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它需要人们努力去追求。就像这首诗里说的‘左右采之’、‘左右芼之’。爸爸,我会的,到需要的时候,我会努力地去追求的。这种追求,主要是说要以一种真诚之心去对待,以仁厚之心去呵护,以无畏之心去珍惜。第五是说,一旦获得了这种美好的爱情,需要不断地加以爱护,就是诗中说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只有不断地培植、浇灌,不断给它增添新的营养、给它阳光和雨露的滋润,才能使爱情之花常开不谢,才不至于使它凋谢、枯萎。我体会,诗中的‘窈窕淑女’,不仅仅是‘美丽贤良的女子’的意思,它还可以作为‘纯洁美好的爱情’的代名词来理解。这样,就自然能获得上面说的五点认识。爸爸,你是否要告诉我这些呢?我理解的对不对呢?我的忏悔你究竟能不能接受并原谅我呢?爸爸,我给你的信说完了。现在,该你给我回信了。爸爸,该你说了!你说话呀!好不好?”
  别傛一口气不停地述说着,这是她思考了近一年的答案,是她与爸爸心灵的沟通。但是,她的父亲还能听得到吗?还能回答她吗?
  鲁珍几次想劝她停下来休息,但是她知道别傛不说完是不肯停下来的。只好任由她去宣泄。鲁珍在旁边听着,深深为她那不懈的执著所钦佩,为她那丰富的情感所感动,更为她那卓越的才华所倾倒。而此刻,鲁珍更多的是在为别傛感到难过,她不应该失去她的爸爸,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打击。
  欧阳珏、别玉、别莽并没有回去。当他们在门口打开一条门缝,听到别傛口述给爸爸的信时,他们感动了、流泪了,一下子觉得与别傛的心贴得很近很近了。欧阳珏没有想到,做了十几年的母亲,竟然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境中,自己才真正了解别傛,她是一个多么聪慧、善良、可爱的孩子啊!
  鲁梦吟也没有回去。他陪着欧阳珏母子三人,同样听清了别傛的每一句话。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对《诗经•关雎》做出这样深奥、这样精辟的诠释,真是出自一个还不满18岁的姑娘之口吗?他为别亦瑞感到骄傲,也为他感到惋惜,本来他们该是多么幸福啊?
  别亦瑞静静地躺着,像是还没有睡醒。
  别傛扑到别亦瑞的身上,哭泣着、呼唤着。
  别傛似乎感觉爸爸的手在动,她一把抓住爸爸的手,激动地喊道:“爸爸!爸爸!爸爸醒了!”
  门外所有的人都拥了进来,围在别亦瑞的床边,盼望奇迹发生的眼睛注视着病床上的别亦瑞。
  是的,别亦瑞醒了。他睁开眼睛,眼角挂着泪滴,像是极度疲倦似的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阿傛——”
  “哎!爸爸,是我,我是阿傛!” 别傛兴奋地说。
  别亦瑞看着别傛,眼睛里闪着亮光,他抬抬手,没有抬起来。“爸爸!你要什么?”别亦瑞用眼睛回答了女儿。
  “噢!我明白。爸爸!你听着。” 别傛吹起了《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
  别亦瑞露出了满足的目光和笑容。
  医生们已经在进行必要的检查。
  病房里依然回响着别傛口琴里情意绵绵的旋律。
  别亦瑞带着无限的满足闭上了眼睛。脸上依然挂着慈祥的笑容。
  医生拉起苍白的床单遮盖了别亦瑞的笑容,离开了病房。
  别玉、别莽扑到爸爸的身上呼喊着:“爸爸!爸爸——”这是世界上最悲戚地呼喊。欧阳珏紧紧地握着已经逝去的爱人的手,悲伤的眼睛欲哭无泪。
  别傛依旧吹奏着《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那琴声已经是那样的悲凉。
  鲁珍实在不忍,她扶着别傛往门外走去,但是别傛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继续吹着口琴。鲁珍趴在她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鲁梦吟用悲伤的目光告别他最亲密的战友、同志和朋友。
  病房里充满了悲恸地哭喊声,还有那悲怆的乐曲声。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37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6-04-09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0)

                                          30
    别傛默默地为父亲守了三天灵。没有说话、没有哭泣、没有吹口琴。灵堂设在父亲的书房。在父亲遗像前,别傛正在用心灵与父亲对话——
  父亲:阿傛,爸爸听到了你的话。你说得很好,理解得很深刻,爸爸很高兴。
  别傛:噢,爸爸!你听到了吗?太好了!我以为你睡着了,没有听见呢。
  父亲:不!我是睡着了。但是我的心没有睡,我是用心听到的。
  别傛:那你原谅我了,是吗?
  父亲:不!不是原谅。我们父女之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别傛:可是,我确实是错了。我那么愚蠢,那么无知,那么残忍,简直不可饶恕。我那样对你,你还说不需要原谅吗?
  父亲:是的!孩子,你不必自责。其实,爸爸也有过错。你从小没有得到爸爸对你很好的关心,爸爸忽略你了。
  别傛:哦,爸爸,现在我倒觉得,正是因为你没有过多的溺爱,才使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生存,学会了珍惜。我庆幸自己比别人有更多的空间。
  父亲:难道说,做父母的可以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别傛:不,不是!每一个孩子都需要爱,尤其是父母的爱。可是,爸爸您并没有不爱我呀!我始终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做孩子的常常奢求太多。我小时候也常常嫉妒他们的任何要求都能得到满足。这样的满足,并不是真正的爱。
  父亲:爱,但不溺爱;满足,但不是一切满足;给他们更多的空间,学会自己去获得。这是你的想法吗?
  别傛:是的!我以为这样才是真正的爱,负责任的爱。
  父亲:你说得很好,孩子。你可以用这样的思想去对待你的学生们。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别傛:爸爸,对不起!我还要说一句:我恨你!
  父亲:啊?为什么?
  别傛:因为弟弟,因为妹妹,也因为妈妈。你那么年轻,才40岁呀,怎么能撇下他们说走就走了呢?他们那么小,那么孤单,他们多么需要你啊?
  父亲:哦。对不起!阿傛。爸爸知道自己太自私了。但是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呀!不过,不用担心,还有你,还有你嘛!弟弟妹妹会长大的,妈妈会坚强的。只是,爸爸要托付你,多给他们一些我已经无法给他们的爱!好吗?
  别傛:哦,爸爸,不要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嘛。你给了我生命,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我的生命就是你生命的延续,你没有做完的,女儿理所应当去完成好嘛。
  父亲:……
  别傛:爸爸!你在听吗?啊?噢,你累了,要休息了。好吧!你是该好好儿休息了。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接着聊。
  欧阳珏走到别傛身边,抚摸她的头,关切地说:“阿傛,早点儿歇息吧。”
  “噢,妈妈!你也早点儿休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十几年来,别傛第一次称呼欧阳珏“妈妈”,第一次用这样关切的口吻对她说话。欧阳珏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女俩相拥着离开了灵堂。
  回到客厅,别玉、别莽姐弟俩还在沙发上哭泣。别傛坐到姐弟俩中间,伸开双臂,搂着他们说:“不哭了!要坚强一点儿。”
  “姐姐!以后我们怎么办呀?”别玉魂不守舍地问道。
  “阿玉!第一要坚强,第二还是要坚强!要像爸爸还在一样,勇敢地面对生活。心里要想着爸爸,爸爸不是这样希望我们的吗?阿玉,弟弟还小,你是做姐姐的,要更加勇敢一点儿。好吗?”
  “姐姐!你留下来吧!我不让你走!”别莽趴在别傛身上哭着说。
  “姐姐很想留下来。但是,姐姐有好多学生,他们在盼望着姐姐回去。那是姐姐的工作,是姐姐的责任。再说,爸爸给姐姐留下的遗嘱,也是要姐姐在新疆做一个优秀的教师。不论姐姐在哪里,心里永远都爱着我的好弟弟、好妹妹的。阿莽,现在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要像爸爸那样坚强,好吗?”
  别玉、别莽不哭了,仿佛注入了强心剂一样挺起了胸脯。欧阳珏用感激的目光看看别傛,深情地点了点头。
  鲁珍陪着别傛的祖父、祖母和生母金淑娟来了。这几天,鲁珍一直忙前忙后、忙里忙外地帮别傛打理各项事务。
  在经受了沉重的打击,失去了顶梁柱、主心骨之后,这一家人聚齐了。
  欧阳珏请两位老人落座。金淑娟自己坐在了别傛身边。
  “阿婆、阿爹,你们不要太难过。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别傛劝慰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饱经沧桑,再大的悲痛也压不倒他们。对他们来说,爱子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最难以承受的。但是他们知道,别亦瑞的去世,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无法承受的打击。而遭受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他们的宝贝孙女别傛。因此,今天是想来好好儿地安慰一番,话没开口反倒让孙女先安慰起来。这反使他们更加觉得心疼心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所以,咱们都要振作起来,保重好自己。这样,爸爸才能安息于九泉之下啊!我远在新疆,照顾不到大家,只好请两位妈妈多操心了。弟弟妹妹都不小了,都是中学生了,应该懂事了,以后要帮助妈妈照顾好阿婆、阿爹,照顾好自己。” 别傛趁着家人都在,认真地履行着长女的职责。
  “阿傛啊,你自己也要保重啊!”金淑娟除了这句话,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是啊!阿傛,你自己要当心啊。”别之皓终于说了一句他想说的话。
  “阿傛要是能调回来帮帮我就好了。”欧阳珏说的是心里话,虽然刚才别傛已经对别莽说过那是不可能的话,她还是说了出来。
  “是啊!是啊!想想办法嘛!”阿婆最想说的也是这句话。
  “大家不要为我操心。调回来是不可能的,爸爸也不会高兴的。” 别傛这样一说,大家都只好不再说了。
  “那么,多住一些时间,过了年再回去总可以吧?”别之皓说话的口气,很难让别傛再说个“不”字。别傛本来准备过几天就要走的,想到两位老人,想到这个家,想到爸爸的嘱托,改变了主意。她回答说:“好吧!我过了年再走。”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42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6-04-09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0续)

    别亦瑞的丧事区委的治丧委员会料理得十分认真仔细。
  鲁梦吟沉痛的心情一直没有得到平息。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钻进书房,默默地坐在写字台前,看着他和别亦瑞的合影,陷入回忆和沉思之中。
  将近二十年,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往日的岁月一幕幕闪现,别亦瑞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老鲁,你的锋芒太露,我为你担心啊!”
  “没事的,老伙计,放心吧!”
  “世事难料啊!你还是稳一点儿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啊。”
  “谢谢你,亦瑞。我会记住的。”
  “我走了,再也帮不上你了。自己珍重吧!”
  “你放心,我会的。噢,你有什么托付吗?”
  “我家里——唉!尤其是阿傛,我给她的关心太少了!”
  “放心吧!我会关照的。”
  ……
  周秀芹很理解自己的丈夫,静静地走到他身边,体贴地说:“梦吟,吃饭去吧。要当心自己身体啊。”
  鲁梦吟拉着妻子的手,站起来,把妻子搂在怀里,默默地站着。这时候,他感觉轻松多了。“唉——” 鲁梦吟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下来,他双手紧紧抓着妻子的臂膀,两眼看着妻子的眼睛说:“秀芹啊,欧阳家以后你要多操点儿心,她两个孩子还小,还有老人,不容易呀!”
  “放心吧,老鲁!这些事我都会做好的。就是阿傛,这孩子真可怜啊!”周秀芹说着,不由得又伤感起来。
  “阿傛很坚强。再说还有阿珍嘛。好了!咱们吃饭去。”鲁梦吟说,他对别傛充满了信心。
  “爸爸、妈妈,咱们吃饭吧,我都饿死了!”鲁珍回到家里还像个孩子。
  “好,咱们吃饭!”
  “阿晖!吃饭了。”周秀芹喊道。儿子鲁晖正在做功课。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了。这是幸福的一家。但是他们都在关心着另一家的不幸。晚饭时,还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阿晖,过几天你帮阿莽补补功课,这几天他耽误了上课。”周秀芹说。
  “噢。其实,阿莽的功课你们不用操心的,他学习很用功,成绩也比我强。”
  “爸妈,阿傛答应过完年再走了。我真担心她不肯在家过年就要回去,要是那样我也不能在家过年了。”鲁珍高兴地说。
  “家里也没什么事,这些天你还是多帮帮她。她蛮可怜的。”周秀芹说。
  “我知道。我们俩最要好了,我不帮她谁帮她?再说,这也是龙伯伯交给我的任务嘛。”鲁珍认真地说。
  “阿珍啊,阿傛身体不好,又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你是要好好儿关心她,帮助她。不光这几天,回新疆以后还得这样。”鲁梦吟关照女儿。
  “爸,你放心,我晓得。”鲁珍回答说。
  “一方面你要关心帮助她,另一方面你得向她学习。她很聪明,也很坚强。”鲁梦吟很认真地对女儿说。
  “这我也晓得。爸,咱们吃饭吧,好吗?”鲁珍说。
  “哦,最近你表哥有没有信给你?”鲁梦吟问道。
  “有哇。我们差不多两三个月通一次信。元旦前刚收到他一封信呢。他们学习也挺忙的,现在已经在学专业课了。另外,兵团给他们学校两个连队,作为实习基地。他们还要在基地劳动,搞什么半耕半读。他是班长,每天早晨负责派工派活,搞的跟个连长似的。我表哥能干得很,他给我的信对我帮助可大了。”鲁珍绘声绘色地说道。
  “你们父女俩快吃。我要收拾啦。”周秀芹说。
  “噢。妈!你放着,吃好我来收拾。你去歇息吧。”鲁珍体谅地说。
  “还是我自己收拾吧。你也辛苦一天了。晚上没事早点儿睡觉。啊?”
  “晚上我还要去陪阿傛呢。”
  鲁珍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精神焕发地离开了家。她对工作、对别傛一向都是异常热情。出发前,龙国栋嘱咐她代表团领导给别傛更多的关心,所以她格外地认真细心,把帮助别傛减少痛苦当作是眼前最重要的工作。
  晚上,别傛在爸爸的书房——现在是灵堂,继续为爸爸守灵。鲁珍陪着她。书房有一张床,原来是爸爸工作太晚时休息用的。
  别傛叫鲁珍早点儿睡,说自己还要写封信。鲁珍想了想说:“正好,我也写封信。”于是,她们默默地各自写起信来。
  鲁珍是写给表哥黎梦的。她把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及自己的感受都详细地告诉黎梦。鲁珍已经把表哥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有什么事或什么想法都愿意告诉他,而黎梦的回信总是令她备觉亲切。
  别傛默默地写着,写给表哥欧阳明——
欧阳表哥:
  你好吗?
  本来想在元旦休息时给你写信的。谁料突然传来不幸的消息,团领导派鲁珍姐陪我回到上海,总算见了爸爸最后一面,听到爸爸最后喊我一声。
  十几天来,我一直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几乎要崩溃。如果不是因为家里一摊子不能不打理,我真想快快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农场,到我喜爱的那片胡杨林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你知道我承受着多么巨大的打击吗?我是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呀!来得那么突然,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好好儿的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人难道就这么脆弱吗?
  这几天,看着爸爸的遗像,我恨死我自己了。如果我不是那样对待他,如果我能多给他一点儿作为女儿应该给他的爱的话,他的思想压力就会小得多,就会轻松得多,甚至开心得多,就不至于发生脑溢血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我觉得我是一个造成爸爸这样年轻就离开人世的凶手,是我害死了爸爸!我罪不可赦呀!爸爸那么爱我,而我却那样待他,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我怎么会那样糊涂、那样愚蠢呢?
  本来,我都早已想明白了,想找爸爸好好儿谈一谈,请求爸爸的宽恕和原谅,可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元旦前一天,刚刚收到爸爸给我的信,我正准备写回信,可是我连回信都来不及写哇!想不到那封信竟成了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成了他的遗书了。你说,我心里有多么痛苦哇!
  爸爸就这样走了,带着太多的遗憾和忧虑走了。我再也不能见到他,再也不能同他说话,再也不能收到他写给我的信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爸爸走了,撇下一家人自己走了。阿婆、阿爹没有了儿子的照顾,弟弟妹妹失去了父亲的关爱,妈妈带着两个还未成人的孩子失去了依靠。这个家该怎么办啊?我又不在他们身边,还得回到新疆去。就算是我在他们身边,我一个弱女子,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我真的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过年期间我在上海。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使大家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让大家尽快适应爸爸不在的生活,帮他们振作起精神,勇敢地面对失去亲人的现实。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过完年,我就要回到新疆,回到学校,我的学生们都在等着我呢。
  今年的春节,只能在悲伤中度过了。大家哪里还有过年的心情呢?
  表哥,我给你写这封信,除了可以让我宣泄一下内心的悲痛,还要请求你做点儿事情。那就是请你近期内务必抽空多写两封信,多多地安慰阿玉、阿莽的妈妈,多给她一点儿心灵的慰藉和支持。好吗?
  好了,不多写了。虽然我自己一点儿过年的心情也没有,还是要祝你新年快乐!

                                            表妹:别傛
                                          1966年1月12日
    鲁珍早已写完信,看到别傛还在专注地写着,就没有打搅她,自己先睡下了。
  别傛写完信,心情依然不能平静下来。她帮鲁珍掖好被子,坐到写字台前,望着爸爸的遗像,心里在想,没有了爸爸的日子将会怎样呢?她又用心灵与父亲对起话来——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49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6-04-10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1)

                                            31
    欧阳明一放寒假就去了乌鲁木齐,年初五回到宿舍,看到表妹别傛的来信,接连看了两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唉!表妹说得没错。人啊,真是太脆弱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坐在床边很久没有动一动。他对姨夫很了解,是一个才华横溢、资历颇深,又很有人情味的领导干部。所以,欧阳明一向很敬重他,常常为姨妈感到庆幸。得到姨夫去世的噩耗,他同样无法承受。别傛来信首先带给他的是伤感,就像传染了流行性感冒一样,被传染者甚至会更加严重。平时一向比较孤高自傲,很有头脑,诸事难不倒他的欧阳明,此刻,竟不知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黎梦是春节前夕收到鲁珍来信的,知道别傛是欧阳明的表妹,早就想来看看他,慰藉一番。谁知欧阳明到乌鲁木齐去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见到。今天听说他回来了,便过来看他。黎梦敲了几次门,没有人答应,正准备走,随手一推,门却开了。他看见宿舍里只有欧阳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手里拿着信纸,地上掉了一张,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黎梦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纸,在欧阳明身边坐下来。
  “欧阳,欧阳!”黎梦唤他几声。
  “啊?噢,是你啊。”欧阳明醒过神来,“你来了?”
  “你咋啦?六神无主的样子。”黎梦明知故问。
  “唉!人啊,真是太脆弱了。”欧阳明异常伤感地说。
  “能不能让我看看?”黎梦问道。他想看看是谁写的怎样一封信会让欧阳明如此伤感。欧阳明把信递给黎梦,没有说话,站起来给自己和黎梦一人倒了杯水。
  黎梦仔细地看了信,深深地为写信的别傛所感动,想不到一个遭受如此重大打击的女孩子,还能够这样坚强,还能够这样细心地为他人着想。
  他对欧阳明说:“我说,你一个男子汉,恐怕还不如你表妹。她受到那么大的打击,还在想着家人。她给你写信是叫你写信去安慰她的妈妈,你倒自己在这里伤感起来了。”
  “啊?”欧阳明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拍拍脑门儿说,“唉!我看了两遍,都没有注意。好,我赶紧写信。”
  “你怎么写?”黎梦说,“你得自己先想好了。不要反而越帮越忙。”
  “我知道。我没事了。”欧阳明说。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那你写吧。我走了。”黎梦说罢,放心地走了,他也要回去给鲁珍写信。
  黎梦本来是很想回家过年的,他已经一年半没有回家,没有见到家人了,挺想家的。但是爸爸和爷爷几乎同时来信要他暑假再回去,说是舅舅已经想起了那幅画的“画中之景”在哪里了,要他暑假时陪爷爷去考察,因为爷爷近期有别的事情不能成行。
  欧阳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先给姨妈欧阳珏写了一封长信。这是一封很难写的信,他竭尽自己的才华,搜肠刮肚地措辞,足足写了三个小时。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还算满意。他又准备给表妹写信,表妹虽然坚强,毕竟是个弱女子,这时候特别需要关怀、爱护、慰藉和帮助。他把表妹的来信又看了一遍,才落笔写道——
别傛表妹:
  你好!
  因有事耽搁,年初五回到学校才看到你的来信。这时候,你大概已经启程回新疆了吧。
  得知姨夫去世,我悲痛万分,以至于有些茫然无措。待我第三遍读完你的来信后,方才醒悟过来。我深感惭愧,竟不如你那样坚强。
  我想此时你大概已经平静下来了,写这封信怕又勾起你的伤心来。但是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同你讲讲,所以还是提起笔来。
  首先我要说,姨夫的去世纯属他身体原因。我曾听姨妈说过姨夫去年因经常头疼、头晕去医院做过检查。诊断结果是高血压及脑动脉硬化,本应很好地静养休息,但他忙于工作,始终不肯休息。所以,此次发病虽有些突然,其实还是有过先兆的。
  因此,你万不可归咎于自己,反给自己无端地增加心理压力。这样于你自己不利,于你的亲人们不利,更不是你父亲所愿意看到的。
  其次我要告诉你,姨夫去年给我的信中,曾高兴地说起过,他从你给他的信中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你对他的理解和谅解,他说父女之间长期以来的隔阂已经消失,这使他感到格外的轻松。因此,你也没有再度自责的理由。这一点,姨妈给我的信中也有提起,说姨夫每次收到阿傛来信,都非常高兴。所以你应该尽快解脱出来,好好儿地生活。
  第三,从你信中得知,姨夫临终前见到了你,并且最后呼唤你的名字,说明他是死而无憾的。
  人有旦夕祸福。表妹,还需要我来安慰你吗?
  你叫我做的事,是我应尽之责。请放心,我会做好的。
  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请你一定告诉我。我一定会像你的亲哥哥一样关心、爱护和帮助你的。
  经常给我来信。
  祝你
  身体健康!
                                          表哥:欧阳明
                                        1966年1月25日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黎梦暑假探亲和他爷爷实地考察“画中之景”的计划都告吹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云席卷了中国大地。年轻的共和国开始动荡不安了。
  “红卫兵”,这是那场革命的象征。但是黎梦被抛弃了,因为他的家庭成分属于知识分子,因为他的父亲和爷爷都属于“反动学术权威”之列。黎梦迷茫了,充满理想光辉的眼睛黯淡了。
  但是伟大领袖没有抛弃他,没有抛弃所有的大学生。伟大领袖需要他们,并且要亲自召见他们。
  8月中旬,黎梦和他的两千多名校友坐卡车、乘火车,到了北京,被安排在北京一所大学住了下来,等候伟大领袖的接见。
  18日凌晨3点,集合队伍要出发去天安门。黎梦迅速从权做宿舍的教室出来,他惊呆了:“啊?刘少奇?国家主席?”他没有喊出声来。他看到的是偌大的校园里每一处可以张贴的地方都贴满了“打倒!”“砸烂狗头!”之类的特大幅标语,甚至在地上,人们必须要走的路上,都贴满了他的画像,画像上画上了很粗很浓的两笔,那黑墨还流淌着,像是在流淌着血。真是“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不,是踏上了千百只脚。黎梦茫然了,怎么革命革到共和国元勋、革到国家主席头上了?他来不及有任何思想,跟随队伍到达了指定地点,等候接见。
  “毛主席!毛主席万岁!”人群激动无比,狂呼着。都是发自内心的激动,都是抑制不住的热情。
  毛主席乘坐敞篷车检阅百万大学生。人们相隔十几米的距离看到了心中的红太阳。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黎梦如同沸腾的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是异常激动,一样在高呼“万岁!”一样觉得幸福之极。但是他在这样近距离目睹到的一瞬间,隐隐感觉伟大领袖红光满面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安。这是只能藏在心底的感觉。
  伟大领袖的接见本身就是一种无言地嘱咐。年轻的学子们都放下了学业,投入到革命中去。谁也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19:55重新编辑 ]
离线梧桐书屋

发帖
1180
蜂蜜
10583
威望
24
宣传贡献值
12
交易币
0
好评度
240
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6-04-10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31续)

    黎梦在等待返校的时候,与几位同学一同去天安门广场。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北京,想在这里拍一张照片以作留念。
  “黎梦哥!黎梦哥!”陈佳玲远远就看见了黎梦,跑过来惊喜地喊道。
  “哎!是你呀?”黎梦一把抱住她,“这么巧?”
  “是啊!我们学校也是这一批。今天要不来天安门还碰不到你呢!”陈佳玲高兴地说。
  他们分别与自己的同学打了个招呼,一边漫步一边亲热地交谈着。他们谈起分别以来各自学校的生活,谈到西安家里的情况。
  黎梦伤感地向陈佳玲倾诉自己被“红卫兵”组织抛弃的经历——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这句话传遍神州大地。顷刻间,所有的学校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所有的学生争相加入,并以做一名“红卫兵”为无上的光荣。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加入这神圣的组织,按照血统划分出的“黑五类”是严格拒之门外的。
  兵团农学院的学生档案被“红卫兵”组织理所当然的任意查阅。
  “黎梦不能加入‘红卫兵’!”
  “黎梦是‘黑五类’,是‘狗崽子’!”
  那些出身贫下中农、激进的同学一改往日的态度,冷眼看着黎梦,议论着;怕事的同学则划清界限地远离黎梦,不敢与他多说话。
  黎梦书生气十足地找到“红卫兵”组织的负责人说:“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嘛,我是老共青团员了,怎么不能加入‘红卫兵’?”
  “‘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天经地义嘛!”
  “你身上流的是哪个阶级的血?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血,是反动学术权威的血,你怎么能加入我们‘红五类’的革命组织呢?”
  “黎梦!你要好好儿脱胎换骨。现在不是从前啦,你不要以为你还是班长,以后你得听我们的啦!”
  “是啊!你看你,好像还要耍班长的威风呢。别做梦啦!”
  “哈!哈哈!太可笑啦!你还要教我们党的政策?”
  “红卫兵”几位负责人冷嘲热讽地挖苦他、训斥他。黎梦遭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打击。他迷茫了:“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呢?”
  “黎梦哥,不要跟他们计较。你看,毛主席不是接见了吗?不是号召我们都积极投入‘文化大革命中’去吗?”陈佳玲劝慰说。
  “我知道。可是,唉——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黎梦又担忧地问道,“我家里——”
  “放心,哥!有我呢。”陈佳玲安慰他说。她看出黎梦眼睛里不安的神色。
  “谢谢你,佳玲!”黎梦情不由己地紧紧拥抱着她说,几十天来心里的失落和郁闷得到了慰藉。
  “哥!回家吧。反正又不上课了。好不好?”陈佳玲温柔地依偎在黎梦的怀里说。黎梦感觉到她的温情,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很想一直这样拥抱着她,但是他慢慢地推开陈佳玲,用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臂膀,面对面眼睛看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不行!佳玲,我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回家,我得回学校去。”黎梦心里最怕的就是被抛弃,被集体、被时代所抛弃。
  “哥!你放宽心。你这么出色,这么优秀,一定会有作为的。”陈佳玲堪称是黎梦的知音,能够安慰到黎梦的心里去。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真的乱得很。”黎梦很久没有遇到可以倾诉的人了。
  他们走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陈佳玲看见一位同学,拉住她说:“来,帮我们拍一张。”说着把照相机递了过去。她搂着黎梦的腰拍下了他们的合影。
  陈佳玲的缠绵温情给了他信心和勇气,他觉得自己不会孤独,他精神振作起来。黎梦心想,课总会要上的,没有哪场革命不需要知识、不需要文化。这时他深信不疑地对陈佳玲说:“好妹妹!谢谢你。你说得对,我不能放弃自己,不能放弃学习。”他把陈佳玲抓得有点儿疼了,陈佳玲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学习?课都不上了,咋学习?”黎梦的目光坚定起来,说道:“所以,我们自己不能放弃。将来总是需要文化知识的,你不学好本事,将来怎么给病人看病?咱们可耽误不起呀!你说对不对?”
  陈佳玲看到黎梦的精神好起来了,觉得很高兴,但是又产生了另一种担忧。她靠在黎梦的胸口,深情地说:“哥!我听你的。但是你自己要当心一点儿。我真为你担心呀!”
  “不怕!不要害怕。前一阵我没想明白,苦闷得很。今天我想明白了,轻松多了。”黎梦安慰她说。他哪里是明白了,分明是更糊涂了。陈佳玲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黎梦哥,我是说,你要保护好自己。明白了吗?”
  “噢,我会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黎梦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又谈了很久。时候不早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回到各自的住地。
  黎梦和大多数同学一道返回了学校。
  一回到学校,黎梦就收到父亲的来信,没有太多的话,除了叮嘱他保重好身体之外,就是叫他积极参加到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去。黎梦知道现在几乎所有人在写信时都会这样说的。
  瑟瑟秋风,吹落了挂不住的树叶。校园里到处是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字报。成立了一个又一个的“战斗小组”。随后,分而聚合形成了两大派。奇异的是,校园里的少数却是社会上的“多数派”,多数则是社会上的“少数派”。张宏发、杨和平等四位同学属于“多数派”,黎梦随班里大多数同学成了“少数派”。
  院系领导都靠边站了。学校不上课。所有的老师学生都在各大派司令部的部署下进行着革命。两大派运用“大字报”这一“新式武器”进行着针锋相对的斗争。时不时争相把某一位“走资派”揪出来批斗一番,张扬一下革命的威风。
  黎梦和宿舍里其他五位同学都属于随大流的一类,每天没有太多的革命要做,他们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打发时光。徐刚还是愿意和黎梦一起学习功课,两个人常常专心地讨论。其他几位慢慢地也拿起书来看。间或找两本小说看看。
  欧阳明喜欢到他们宿舍来,一来他与黎梦是好朋友,二来黎梦宿舍人心齐,不会有被谁出卖的担忧,说话可以随便一点儿。这天,欧阳明看到黎梦正在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就感慨地说:“搞文学和搞政治的人啊,都是最苦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黎梦问道。徐刚也很有兴致地等着听他发表宏论。
  “搞文学的,都想流芳百世;搞政治的,都想主宰世界。最终,他们都必须征服人心方能成功。但人心是那么容易征服的吗?所以,他们都是最苦的人。普通人只会看得到他们的成功,或许也可以看到他们的失败,但谁都体会不到他们为之付出的痛苦和内心的不安。”接着欧阳明又列举了不少人物史料印证他的论述,最后他说,“所以,还是像我们这样,学点儿技术,靠它有碗饭吃,穷其一生而已。虽不能流芳百世,更不能去主宰世界,但也不必去为之承担风险劳苦。亦其乐悠悠也。”
  “高论!高论!言之有理。”徐刚拍手称道。
  “什么‘高论’,你这话只能在咱们这里说说。要叫别人听到了,肯定会写大字报狠狠批判你一通,说不定还要批斗你呢!”常大山善意地提醒道。
  “批判我?批判我什么?”欧阳明满不在乎地说。
  “批判你什么?批判你反对‘突出政治’嘛!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鼓吹‘技术第一’吗?人家要上纲上线的话,还会说你公然反对‘文化大革命’呢!”常大山一本正经地说。
  “说的跟真的一样。这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欧阳明笑道。
  “现在这种事情还少哇?这就叫‘祸从口出’嘛。还是当心一点儿,少说为妙吧。”常大山认真地劝告说,“农六七班长和团支部书记不是给揪出来批斗了?还说他俩在中学就参加了反动组织,一个是什么‘司令’,一个是‘参谋长’。两个人现在还关着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我知道。不过,问题是批判我有什么价值呢?再说,在别处我当然不会这么信口开河的,我相信你们几位总不至于出卖我吧。”欧阳明笑着说。
  “大山提醒得没错,咱们还是少说为妙。”徐刚说,“欧阳,这一点你放心,咱们这里绝对不会出‘叛徒’的!”
  “话不能说绝对了。正如欧阳说的,真的因为你说的这几句话,批判你倒也确实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出卖’你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如果有人成心整治你或者要达到什么目的的话,那就很难讲了。所以,还是当心一点儿好。”常大山分析后强调说。
  “没错!谢谢你,大山。想不到你挺细心挺有头脑的,我们是要小心一点儿,省得惹来麻烦。”欧阳明这回心悦诚服地说。
  黎梦没有说话。他在想,欧阳明所说的那番话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极端了一些。常大山提醒得也没错。大家对农六七那件事情都感觉很纳闷,半信半疑的,难以判定其是真是假,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这不正是令人感到可悲的地方吗?怎么连说话都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呢?不过,黎梦现在已全然没有与他们争辩讨论的兴致。他在思考。
  陈佳玲自从北京回来之后,一直在为黎梦担忧。她了解,黎梦虽然很出色,却很书生气,恐怕适应不了目前这种动荡的生活,担心他经受不起而痛苦。她除了经常去照看他的父母和小妹之外,按照黎梦的嘱咐,自己安排专业课学习。但是,总免不了对黎梦日思夜想。一天夜里,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是怎么啦?为什么那么放不下黎梦呢?她到院子里吹吹凉风,清醒了许多,回到她的小屋。拿出《解剖学》来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黎梦。她觉得脸颊微微发烫,胸脯有些发胀,心跳得有些发慌。她发觉自己对黎梦的情感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她已经深深地爱上黎梦了。她回想起天安门广场上那深情的拥抱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炽热的目光,幸福地露出了笑容。她又想到了黎梦目光中流露的不安和茫然,感到一种责任,她要用自己诚挚的爱情去温暖他,给他以心灵的慰藉。想到这里,陈佳玲欣然提笔,给黎梦写信。这是她写的第一封情书——
黎梦哥:
  你好吗?你想我吗?
  自从北京见面之后,我心里一直在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是很成熟,很出色,很有主见的男子汉,但是,社会是复杂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现在,我正按照你说的,不放弃学习,每天都在自己学习专业课。将来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好医生,这也是你要求我的,所以不能荒废了学业。请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学习的,而且一定会学好的。
  黎梦哥,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呀!白天夜里都在想你。这是怎么回事呢?黎梦哥,你呢,你有这种感觉吗?你也这样想我吗?黎梦哥,你爱我吗?我好想让你再一次拥抱呀!你拥抱我的感觉太好了,我至今难以忘记。
  快点儿给我回信,告诉我你爱我!好吗?
  随信寄去咱俩在纪念碑前的合影。
  祝你
  健康快乐!

                                            你的:佳玲
                                          1966年11月12日
    写完之后,陈佳玲羞红着脸又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拿起桌上的小镜框,看着她和黎梦在北京的合影,用她那炽热的嘴唇吻了一下照片中的黎梦。
  这天夜里,陈佳玲梦见了黎梦。睡梦中,她甜甜地笑了。
  (未完待续)
[ 此贴被芳草在2006-04-30 20:02重新编辑 ]
快速回复
限400 字节
摄影、文学原创与慈善公益信息平台——蜂鸣网欢迎您!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