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马玉怀盯着那燃烧的篝火痴痴地看着,那火苗一闪一闪地跳动着,火红的光亮照着他阴郁的脸。此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与兄长的意外相逢,使他感到欣喜,感到安慰,然而又使他陷入了惶恐之中。
哥哥马玉良他们已经活着回来了,这是一件喜事。大军西征虽然失败了,但毕竟还剩下一些力量,只要有人在,抗日烽火就不会熄灭,总有一天小鬼子会被赶出中国。那个时候,60多岁的老母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他们一起风餐露宿,到处流浪了!
可是,想到大军出征前周军长交给自己的任务,自己做的承诺,他的心不由地灰暗起来。他怎么去见周军长?他怎么去面对宋青林?他是军人,军人以执行上级的命令为天职,而他却破坏了军纪,接受军纪的惩罚是必然的。他其实并不怕死,也许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但是,秋兰怎么办?
这个刚刚享受到生活温暖的女人等待她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难道还要让她再入狼窝?宋青林如果发现了秋兰怀孕后将怎样对待秋兰?这个苦命的女人还能活下去吗?愁肠百结的他自从回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他不知道怎样对秋兰说出这一切,他怕见到她凄楚的眼泪,他怕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
李秋兰看着满腹心事的马玉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问了他许多话,他都没理。他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玉怀,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因为没弄到粮食?”秋兰走到他的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没关系呀,我过了这段反应期就好了!女人怀孩子都这样的。”秋兰如兰的吐气使马玉怀感到脖子痒痒的。
马玉怀拍了拍秋兰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他开口了:
“兰子姐,我今天见到我哥他们了!”
“好事啊!大哥他们回来了?咱们西征的大军回来了?”李秋兰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采。
“是啊,周军长他们都回来了!”马玉怀黯然道。
“周军长--------宋青林------”秋兰猛然醒悟过来。
“宋青林也回来了?”李秋兰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我哥说他们早就打散了,但前几天宋青林派人与他们联系上了,说很快就来与周军长会合的!”
“那我们怎么办?” 秋兰眼里惊慌起来。
“不知道!我哥叫我们明天就回到夹皮沟,与他们会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夜,死一样的沉寂,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除了篝火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外,马玉怀和李秋兰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了。在这死一样寂静的夜里,两个心在绝望中颤栗着……
李秋兰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无情。自己心爱的人死在战场上了,自己有家难回,老父老母垂垂老矣,而自己不仅不能膝前尽孝,还让他们牵肠挂肚。宋青林虽然对她不错,但他的强盗行为,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与他在一起,她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好不容易遇到了马玉怀,这个疼己怜己的小伙子,让她刚尝到了生活的快乐,刚体验到做女人的幸福,可这马上又要生离死别了。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长,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极其恶劣,但是这几个月,是她活了22年里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她的心一直被爱充盈着,爱与被爱,都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实事求是地讲,与马玉怀在一起的日子里,李秋兰从来不敢想未来的事情,她有着梦魇般的过去,对未来一直存在着侥幸的心理。她非常珍惜和马玉怀在一起的每一天,可是这时光太短暂了。
宋青林如果回来了,将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土匪出身的宋青林是一种怎样的暴戾,她死不足惜,可是玉怀呢?他能放过他吗?李秋兰恐惧起来,她怕!很怕!
“玉怀,我们逃走吧!”
“往哪里逃?到处都是鬼子,哪里有我们安身的地方?”
“那怎么办?我们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
“兰子,我想好了,我们回去,我主动接受军法的处置,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马玉怀搂过李秋兰,眼睛迷朦的说。
“不!不要啊!玉怀,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还是我去找周军长,让他处置我吧!”李秋兰泪流满面。
“别傻了,秋兰!我是军人,军人违反纪律理应受到惩罚!你好好活着,你还怀着咱们的孩子呢!”
“没有了你,我还能活下去吗?”
马玉怀扳过李秋兰的身子,缓缓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秋兰,你一定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灾难,你一定要顶住!答应我,活下去!为我,为咱们的孩子,活下去!”
李秋兰搂住马玉怀,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清冷的月光从山洞顶端的缝隙中洒落,斑驳的光影,若恋人们凄楚的泪。
这一夜,他们紧紧地拥着对方的身体,谁也舍得闭眼,似乎都要把彼此吸在心里。
空旷的雪野,漫天的大雪。李秋兰一个人踯躅在雪地里,四周黑黢黢的,呼啸的北风扯着嗓子如狼般嚎叫着。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奔泻而下。茫然的秋兰不知所措,她寒冷极了,饥饿极了,恐惧极了!她一会儿看到玉怀站在那里凄楚地看着她,一会儿又见子欣向她招手,一会儿又听到爹娘大声地唤她回家……她呼喊,奔嚎着,可是她谁也追不上。这时,天空突然一声炸雷,浓密的乌云中忽然撕裂一道口子,一个硕大的太阳张着血盆大口把玉怀、子欣还有爹娘吞了进去……
“玉怀-----玉怀-----”“爹----娘------”凄厉的喊声在凄厉的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李秋兰病倒了,浑身高热,使她昏迷不醒。迷迷糊糊中,她一会儿喊着玉怀的名字,一会儿又叫着爹娘。
马玉怀不停地用雪团为她退热,可始终不见效果。已经昏睡两天了,马玉怀愁眉不展,一下子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