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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1)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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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7)
 
                                  7
    解放战争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中国人民解放军打退了蒋介石八百万反动军队的进攻,由战略防御转入了战略进攻。蒋介石反动军队遭到了重创,国民党反动统治已经摇摇欲坠。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已经在向受苦受难的亿万人民亲切地召唤。
    1948年6月18日,金淑娟异常喜悦地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的诞生,填补了她失去长女之后半年多来内心的空虚,也给全家带来了新的欢乐。令别亦瑞稍感失望的是,女儿虽不算丑,却一点儿也不美,远不如她死去的姐姐那样漂亮,那样逗人喜爱。别亦瑞看着女儿那一脸的苦相,总不肯安宁的神态,心里想道:“小家伙,一生下来就好像有多大的心事一样。”他没有流露出自己的不快,转身对妻子说道:“孩子长得真像你,不过她要比你有福气得多呢。哦,就叫她‘别傛’,让她和新中国一起‘告别不安’,永远平平安安吧。”金淑娟事事依着丈夫,给孩子取名这样的大事当然是听丈夫的。她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想:“但愿如此吧!”
    别傛的诞生真是一个胜利的信息。当她满周岁的时候,上海已经解放了。不久,全国解放了。人们多么欢欣啊!受苦受难的人们仿佛是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一样,他们尽情地歌唱、欢呼,庆祝这新生活的来临。
    新生活开始了。
    整个上海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所有的人们都浑身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气,脸上都挂满了从未有过的笑容。翻身做主人了,上海已经不再是“冒险家的乐园”,而是人民自己的上海了。他们更加热情、更加勤劳地生活和劳动着,他们要把自己的上海建设得更加繁荣、更加美丽。
    为了加速发展新中国的教育事业,1949年10月,人民政府抽调了一批小学教员到师范学校进修。23岁的别亦瑞也肩负着新中国的期望参加了进修。想不到的是,他这次离家去进修,竟使后来的家庭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进修班近50名学员。开始,别亦瑞专心致志地学习,丝毫没有注意到学习以外的什么事。他每天早晨最早到教室,晚上又是最后一个回宿舍。
    一天晚上,当他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位女同志正在看书。只见她中等身材,白白的俊秀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温柔、那么迷人。她两眸凝视着手中的书,神态是那样端庄、淑静。别亦瑞凝望着她,仿佛是在欣赏一尊玉雕。他头一次发现,在同班学习的,还有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少女。他呆呆地站在座位旁,忘记了自己正准备回宿舍。
    他不当心碰响了凳子,惊动了那位“仙女”。她抬起头来,发现别亦瑞在注视着自己,两颊隐隐泛起了红晕。她柔声细语地说:“哦,太晚了,该回去休息了。”说着,收拾起书本翩翩地走了。
    后来,别亦瑞打听到她叫欧阳珏。他开始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常常找机会主动地去接触、去交谈。慢慢地,他和她越谈越投机,以至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稍有空暇,他们便到校园里偏僻幽静的角落散步、谈心。一天,他们交谈到很晚,别亦瑞忽然情不由己地一把抓住欧阳珏的手,随即紧紧地把她搂住。欧阳珏温柔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们热烈地拥抱着,甜蜜地相互吻着。他们相爱了。这时候,别亦瑞感到异常的、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恋爱啊。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他自在地,尽情地陶醉在这种幸福之中。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语言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别亦瑞内心感觉到,欧阳珏才是他理想的终身伴侣,才是他真正的所爱。欧阳珏也爱别亦瑞。她爱他,崇拜他的才华横溢,仰慕他的一表人才。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有着妻子和女儿,但这并没有妨碍她对他的爱,她不愿去想那些,她只知道她心里真诚地爱着他。
    对于相爱的人,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为期半年的进修就要结束了,这意味着他们将要分手了。别亦瑞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他恨起自己的妻子,他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不幸。
    别亦瑞变了,变得寡言少语。金淑娟终于发现了他的心事。她难过万分,虽然她诚挚地爱着别亦瑞,却要完全失去他对自己的爱,也许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他的爱吧。其实金淑娟早有觉察,只是没有在意。现在,她发现了他的所爱,他把她带到家里来过,说是同事。
    金淑娟开始留意起来,有一次——
    这是一个星期天,欧阳珏早早儿就来了。别亦瑞还没有起床,金淑娟已经在忙碌着。她热情地招呼道:“来啦?早饭吃了吗?亦瑞还没有起来呢。你进去等一下吧。”
    “好的。谢谢,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你忙你的,我去叫他起来。”欧阳珏柔声细语地说,随后走进卧室,推推别亦瑞,叫道,“还在睡啊?”
    “哦,是你啊。这么早就来啦?”别亦瑞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先坐一会儿。”
    欧阳珏坐在书桌旁,拿起书桌上别亦瑞没有看完的那本《安娜•卡列尼娜》,随便翻看着。
    别亦瑞显然因为欧阳珏的来访,格外地兴奋。他麻利地盥洗完,回到卧室书桌旁,坐在欧阳珏的身边。
    “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讲得太好了!”欧阳珏感叹地说。
    “是啊!这本书是写得蛮好的,我已经在读第二遍了。”别亦瑞说。
    金淑娟端了两碗小馄饨走了进来。
    “来,随便吃点儿早点。”金淑娟热情地说。
    “哦,谢谢你,我吃过来的。”欧阳珏客气地站起来说道。
    “没有关系,再吃一点儿嘛。”金淑娟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来、来,吃吧!”别亦瑞一边说一边自己吃了起来。
    欧阳珏坐下来,很秀气地吃着。
    他们吃完的时候,金淑娟走进来收拾,顺口问道:“要不要喝点儿茶水?”
    “不用啦。你去忙你的吧。”别亦瑞说。
    “好吧。你们慢慢谈。”金淑娟朝欧阳珏客气地点点头,出门去了。
    欧阳珏自如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爱人身边。她和别亦瑞相视交谈着,谈话很融洽、很投机。他们还是在谈论《安娜•卡列尼娜》。
    谈了一会儿,欧阳珏兴致很浓地把书翻到大概是她特别感兴趣的那一页,很有韵味地朗读起来——
    有一个欲望在渥伦斯基几乎有整整一年是他生活中唯一无二的欲望,代替了他以前一切欲望的;那个欲望在安娜是一个不可能的、可怕的、因而也是更加迷人的幸福的梦想;那欲望终于如愿以偿了。他脸色苍白,下颚发抖地站在她面前,恳求她镇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是怎样做才能使她镇静。
    “安娜!安娜!”他用战栗的声音说,“安娜,发发慈悲吧,……”
    但是他愈大声说,她就愈低下她那曾经是自负和快乐的、现在却深深羞愧的头,她弯下腰,从她坐着的沙发上缩下去,缩到了地板上他的脚边;要不是他拉住的话,她一定扑跌在地毯上面了。
    “天呀!饶恕我吧!”她抽抽噎噎地说,拉住他的手紧按在她的胸前。
    她感觉得这样罪孽深重,这样咎无可辞,除了俯首求饶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而现在她在生活中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的人,所以她恳求饶恕也只好向他恳求。望着他,她肉体上感到了她的屈辱,她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呢,却感觉得如同一个谋杀者看见被他剥夺了生命的躯体的时候所感觉的一样。那被他剥夺了生命的躯体就是他们的恋爱,他们的恋爱的初期。想起用羞耻这种可怕的代价买来的东西,就有些可怖和可憎的地方。她在自己精神的裸体面前所痛切感到的羞耻之情,也传染给他了。但是不管谋杀者对于遭他毒手的尸体感到如何恐怖,他还是不能不把那尸体砍成碎块,藏匿起来,还是不能不受用由他的谋杀得来之物。
    于是好像谋杀者狂暴地、又似热情地扑到尸体上去,拖着它,把它砍断一样,他在她的脸上和肩膀上印满了亲吻。她握住他的手,没有动一动。是的,这些接吻——这就是用那羞耻买来的东西。是的,还有一只手,那将永远属于我的了……我的同谋者的手。她举起那只手,吻着它。他跪下去,竭力想看她的脸;但是她把它掩起来,没有说一句话。终于,好像拼命在控制自己,她站起来,推开他。她的脸还是那样美丽,只是显得更加逗人怜爱了。
    “一切都完了,”她说。“我除了你以外什么都没有了。请记住这个吧。”
    “我不会不记住那是我生命的东西。为了一刹那的这样的幸福……”
    “什么样的幸福啊!”她带着恐怖和厌恶说,她的恐怖不觉传染给他了。“发发慈悲,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吧。”
    她迅速地立起身来,从他身边走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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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7续)

    欧阳珏读完这一段时,眼睛有些潮湿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别亦瑞始终静静地看着欧阳珏的脸,听她读书,一边在想着。
    “我感觉自己与安娜有同样的感受呢。而且同样无法控制住自己——我是不是不可救药了?”欧阳珏轻声说道,她的两只很逗人怜爱的眼睛盯着别亦瑞。
    “不要这样讲。安娜背叛上流社会,追求幸福是没有错的。我们已经是生活在新中国了,更应该同封建意识决裂。难道我们这些热血青年要去做封建道德的卫道士吗?”别亦瑞有些慷慨激昂地说道。
    “话是这样讲,做起来就不容易了。你能有这样的勇气吗?”欧阳珏有些哀伤地摇摇头,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小,很柔和。
    “不要急嘛!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别亦瑞说,他用目光安慰着她。
    欧阳珏和别亦瑞读一会儿书,说一会儿心里话,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金淑娟没有去打扰他们,因为门没有掩住,她偶尔听到他们读书和交谈的声音。她感觉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自己倒像是一个妨碍他们幸福的人。金淑娟一边做事,一边偷偷地流着眼泪。
    金淑娟留住欧阳珏吃了午饭。午饭后,别亦瑞说要和欧阳珏一道出去办点儿事,一同走了。
    一下午,金淑娟都没有心思做事。她想了很多、很久。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难受得没有了主意。
    天下竟有这样豁达的女人。金淑娟没有责怪别亦瑞,也没有怨恨欧阳珏,却恨起自己来了,她恨自己妨碍了他的幸福。金淑娟心里想的是,与其做无情的夫妻,不如做有义的兄妹。一天,她好似无意间说起一样问别亦瑞:“结过婚的人可以离婚吗?”别亦瑞随口答道:“当然可以。只要双方同意。”
    “那——我愿意离婚,你愿意吗?”她问他。
    “啊?”别亦瑞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真的,我愿意离婚。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能够高兴起来。她挺好,你可以和她结婚的。”金淑娟诚挚地说,眼角挂着泪花。
    “你,你讲的是什么呀?”别亦瑞支支吾吾,心里非常矛盾。他被金淑娟的真情实意感动了。他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能说没有情意。可是他坦率地承认,那仅仅是兄妹之情,决然不是夫妻之爱。可是,面对金淑娟金子般纯洁的心灵,他感到了羞愧,感到对不起她。啊,离婚,这对他来说,还不曾有勇气想到过。现在,他才意识到这是获得欧阳珏爱情的首要步骤,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先提出来。他明白妻子一直是非常爱自己的,真不忍心伤害她。可是——唉!他无言以对。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噢,不!不!我——” 别亦瑞着急地不知该怎样说好。
    “看你急的。那就这样吧,啊?”
    “淑娟!我的好妹妹——” 别亦瑞十分感激地一把拉住金淑娟的手喊道。
    “这个给你,留个念想。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嘛。”金淑娟摘下自己的心爱之物——父母留给她的那枚玉佩,递到别亦瑞手中说道。
    “不!不!这可是你亲生爷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好好收存起来。淑娟,我们不做夫妻,也是好兄妹。你永远做我的妹妹,好吗?”
    “好吧。我听你的,哥哥。”金淑娟含着泪点点头说。
    就这样,他们离了婚。不久,别亦瑞便和欧阳珏结婚了。这时,别傛才两岁多一点儿。
    别傛静静地听完了妈妈讲述的故事。她和妈妈的心贴得更紧了。她感觉到,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爱妈妈。她觉得妈妈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纯洁的人。对于爸爸,该怎么想呢?她的脑子里乱纷纷的。
    “阿傛。”
    “啊?”别傛疑惑地应道,不知妈妈还要对自己讲些什么。
    “来,这件宝贝该传给你了。”金淑娟把玉佩挂在女儿的脖颈上,接着说,“这块石头啊,也算是给我带来了福气。现在你好好儿戴着,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吧。想妈妈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噢。”别傛依偎在妈妈怀里,用手攥着这枚带着妈妈体温的玉佩,像是要牢牢握住妈妈的祝福。
    母女俩不再讲话,也许在回忆,也许在沉思……
    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才在回忆或沉思中进入了梦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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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8)

                                    8
    夜幕撤去了。
    1964年9月14日的清晨降临了。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清新的空气充满了整个空间,侵入了所有的角落,沁透了每个人的心脾。
    东方的天际,被朝霞妆饰得绚丽多彩。奔腾不息的黄浦江水,高高矗立的海关大楼,繁华喧闹的南京路,紧张忙碌的火车站台……到处都洒满了金色的朝晖。上班的、上学的、买小菜的,公园里打太极拳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所有的人都沐浴在朝阳的光华里。他们是那样的振奋、昂扬;他们是那样的幸福、舒畅。哦,那是因为朝阳给了他们光明,朝晖给了他们力量,朝霞给了他们希望。
    别傛告别祖母,和鲁珍一起在这无限美好的清晨出征了。当她们向预定的聚集地走去的时候,当她们乘着送行的汽车向北站驰去的时候,理想的翅膀已经在蓝天中翱翔。她们完全沉浸在青春的遐想之中……
    上海北站,今天比往日更加忙碌,更加热闹,更加激动。几百名优秀的青年,上海人民光荣的儿女,将要从这里出发,加入到支援边疆建设的伟大行列中去。
    广播喇叭里播送着“新疆是个好地方”的动人歌曲,列车上挂着“革命青年志在四方”“把青春献给塔里木”的醒目标语。列车所有的车窗都开着,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
    列车内、车窗旁、站台上,送行的亲友和即将远行的儿女们交融在一起。亲人们在谆谆嘱咐,挚友们在依依话别。这些十六七岁的远征的战士,一个个都被亲友们围在人圈里。
    盛装。节日的盛装。送行的人们都身着盛装,将要启动的列车披挂着盛装,长长的站台悬挂着盛装,红的、绿的、蓝的、黄的、白的……浅色的、深色的、杂色的、暗色的、亮色的、素色的、艳色的……整个上海北站到处都是艳丽夺目的盛装。
    喧闹。沸腾的交响乐式的喧闹。送行的人和将要出征的人时而如瀑布,时而似溪流的交谈声、呼唤声、叮嘱声、哭泣声……列车启动前的喘气声和被小锤叮叮当当地敲打声,站台上专为远征的孩儿们送行的锣鼓声、乐曲声……亲昵的、热烈的、悦耳的、沙哑的、豪壮的、悲泣的、清晰的、嘈杂的……一时间几乎人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汇合在这里,整个上海北站异乎寻常地喧闹。
    赶上这趟列车的乘客们都被这从未见过的蔚为壮观的送行场面所感染,有的甚至忘情地驻足观看。
    “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已是感人之作,却远不及此情此景动人心魄。”一位乘客感叹至极地对身旁的朋友说,看来他刚刚看过郭沫若写的话剧《蔡文姬》。
    “我倒有了!”
    “有什么了?”
    “诗啊!我仿胡笳十八拍即兴而作。听我就此诵来——”这大概是一位诗人,说罢便旁若无人地高声吟诵起来:
    秋高气爽兮舞旌旗,
    沪上豪杰兮支边去。
    谁言我辈兮尚年幼,
    热血青春兮无虚立。
    噌吰不绝兮缤纷地,
    鲲鹏展翅兮十万里。
    制兹一拍兮赞其志,
    国运昌盛兮有人继。
 
    出征在即兮难舍分,
    泪洒衣襟兮有几寸。
    今日一去兮何时归?
    勿忘家翁兮报音讯。
    七音八阕兮曲难终,
    情意拳拳兮泣鬼神。
    两拍张悬兮伤其离,
    忠孝俱全兮祭英魂。
 
    江水东流兮浪滔滔,
    儿女西征兮路迢迢。
    就此一别兮折断柳,
    雏鹰离巢兮上九霄。
    苍天应有兮飓风力,
    佑我英才兮驱虎豹。
    三拍怀情兮壮其行,
    挥泪回眸兮教尔曹。
    “十八拍啊,你这才三拍嘛。”
    “即兴而作嘛,先有三拍,日后当续之。”
    “古人尚且说‘忠孝难两全’,你怎说是‘忠孝俱全’呢?”
    “你有所不懂了吧。你看这些娃娃们,他们响应号召,支援边疆,谓之‘忠’;离家远行乃立志成才,有所作为之举,亦不辱门楣,此乃最大之‘孝’。所以他们是‘忠孝俱全’啊!”
    “说得有理。诗也确实不错!”
    “好了,咱们该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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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8续)

    那边两位乘客上车去了。这边送行的人们还趁着列车开动前的最后时刻说着最想说的话——虽是最普通的,却是最含深情的话。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孙子的手在告诫着什么。他的孙子是个矮胖子,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忽闪着两只眼睛看着老人,只听他说:“爷爷,我记住了,您放心吧。快开车了,您先回去吧。”老人却不肯撒手,不知是不放心呢,还是舍不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别忙,车还没开。阿宝,到了新疆马上来信。”
    祖孙俩旁边围着一群人,俊俏的姊妹俩应接不暇地回答着亲友们的嘱咐、祝愿、关照和询问。姊妹俩大概是双胞胎,长得真像是一个人。
    “海华,到了新疆要听姐姐的话。”母亲关照着。看来姐姐比妹妹使母亲放心一些。
    “海英,别忘了这个,天天练着。”她的好朋友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拉小提琴的姿势。
    ……
    车厢里,周秀芹和女儿鲁珍娓娓交谈着。别傛坐在她们对面靠窗口的座位上,两眼望着进口处。终于,她远远地看见了祖父、父亲、亲生母亲、妹妹和弟弟。他们正匆匆地走来。别傛起身对周秀芹说:“伯母,我爸爸他们来了,我下车去。”
    “噢,你快去吧!” 周秀芹说。鲁珍也给别傛做了个“快下去”手势,然后急切地问母亲,“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呀?”
    “早来了。他在和兵团的龙伯伯谈工作,还要代表区委送你们呢。待会儿他会来看你的。”周秀芹说。
    别傛走下列车,亲人们都围了过来。
    “阿姐,给你,这是妈妈送给你的。”别玉说着递给别傛一只崭新的金笔。
    “妈妈今天要开会,来不了,叫我们请假来送送你。”弟弟别莽又递过一盒大白兔奶糖,“这是我和姐姐送给你路上吃的。”
    金淑娟没有说话,默默地拉着女儿的手,把带来的一包五香茶叶蛋递给女儿。
    别亦瑞亲切地嘱咐女儿:“到了那儿,要依靠组织,要注意身体,常来信。可以同明明表哥通通信嘛。”
    别之皓接着说:“阿傛啊!别忘记来信。一到就来信,要经常来信。阿婆看不到信要焦急伤心的。”
    “噢,噢。” 别傛默默地听着,不时地点头答应着。
    “阿傛——”一位窈窕少女一边喊一边飞奔而来,吁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阿傛,你要走了,怎么不告诉我?你真坏!”
    “哦,对不起,美芳姐。我昨日早晨才办好手续,忙着准备,来不及去你那儿了。我想到了那儿再给你写信的。你怎么晓得的?”
    “今天我轮休,一早到你屋里去,你已经走了。阿婆讲你要到新疆去了,我才晓得。匆匆忙忙的,也没有啥礼物送给你。我去买了本日记簿,差点儿没赶上。喏,拿去。”沈美芳说着将一本精致的、厚厚的日记簿递给别傛。
    “谢谢你,美芳姐,我不会忘记你的。” 别傛接过日记簿说道,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沈美芳比她大两岁,是她自小的好朋友。沈美芳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她的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她。那年那个淘气的小男孩儿欺负别傛时,沈美芳正好碰到,她把那个小男孩儿好好儿教训了一番,同时很细心地帮别傛擦拭眼泪,说了好多安慰的话。从此她俩成了知心朋友,虽然沈美芳家离别傛家比较远,俩人却常常在一起玩,别傛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对她说。两年前沈美芳初中毕业,因为家境拮据,她心疼妈妈,就放弃了学业,自己到纱厂做了纺织女工。
    站台上的人群忽然激动起来。原来,区委书记鲁梦吟陪同兵团农一师十四团的龙国栋政委在向支边青年们的家长致意、问候。这时,他们正向别傛走来。
    “嗬,亦瑞,你们全家都来送阿傛了,真够隆重的。怎么,欧阳没来?”鲁梦吟笑呵呵地说。
    “她们小学党支部今天开会,来不了。”
    “亦瑞同志,你女儿真是好样儿的啊!咦,老鲁,你的女儿呢?”龙国栋转身问鲁梦吟。
    “我在这儿!”没等鲁梦吟答话,鲁珍已抢先接上了话,“龙伯伯,您好!爸爸,我以为你把女儿给忘了呢!”
    “忘不了,孩子。你们到了兵团,要准备吃苦,要向老红军、老八路、老子弟兵学习。要向你们的龙伯伯龙政委学习,他可是一位老八路嘞。”鲁梦吟对女儿、对别傛,对围拢来的支边青年们说道。
    “不对,不对。我可不是老八路,只能算是个小八路。那时候,我也才十六七岁,跟你们现在这么大吧。噢,我参军那会儿,还哭鼻子来着。” 龙国栋风趣地说。一听口音就知道他是山东人,怪不得身材那么魁梧,嗓门儿也那么响。
    “龙伯伯,你还哭鼻子啊?” 鲁珍稚气地问。
    “怎么不哭?舍不得离开妈妈呀!”
    “那你就别去参军嘛!”
    “哦!那可不行,要打鬼子嘛。舍不得是舍不得,可不叫我参军,那不成,那我又要哭老鼻子了。”龙国栋说得人们都笑了起来。
    “龙政委蛮会讲话的。”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这回啊,该轮到你们啰。等会儿火车一开,你们一准要哭鼻子呢。”龙国栋又接着说。
    “我才不会哭呢。你呢?阿傛。”鲁珍自信地说。
    “我?”别傛望了望来为她送行的亲友们,轻声地说,“也许不会吧!”
    “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乌鲁木齐方向的54次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站台上的乘客请快上车;送亲友的同志请离开车厢。”车站广播传来了广播员圆润悦耳的声音。列车上下的气氛顿时显得更加热烈了,送行曲进入了高潮。
    “老龙,阿傛,阿珍,你们快上车吧!”鲁梦吟催促着。
    “好,咱们上车。老鲁,亦瑞同志,再见!” 龙国栋说着伸出双手和鲁梦吟、别亦瑞握别。
    “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别亦瑞热情地说。
    “多保重!孩子们交给你了。”鲁梦吟扬扬手说道。
    “放心吧!会成才的!”龙国栋说完转身向列车车门走去。
    所有的旅客都在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所有送亲友的人们都拥向列车近旁。在赴新疆参加兵团建设的青年们乘坐的两节车厢旁,锣鼓声夹杂着口号声,造成了一种隆重的、热烈的气氛。这种气氛使送行的人感到了一种光荣;这种气氛使远行的人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啊,这真是一个壮怀激烈的场面。年轻的朋友们感觉到,他们乘坐的不是普通的火车,而是时代的列车。他们仿佛听见了未来正在向他们召唤。还有一两分钟,火车一启动,他们就要告别父母、告别亲人,走向边疆,奔向未来,去探索人生的奥秘。送行的人群情绪激动到了顶点。火车开去还要返回,而时代的列车是一去不复返的。年轻的儿女子孙,要远远地去了,要到那古漠荒原去,到塞外异乡去了,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劳动。这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是一个崭新的起点。以后,会是怎样的呢?是酸,是甜,是苦,还是辣?
    “丁零零……”开车铃声响了,列车员关好车门。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催促着送行的人们离开车厢往后站,可是他们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不肯离开。人们千方百计地向列车上的孩子们、朋友们伸过手去,想再一次握住、抓住。他们喊着、叫着、压抑不住地哭着。此刻,所有其他的声音都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
    “安妮,到了就来信啊!”
    “阿毛,照顾好安妮!”
    “海英——海华——”做母亲的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车厢内,这群天真可爱的青年们几乎都挤在靠站台的窗口,含着眼泪答应着,拼命地向窗外的亲人挥手告别。
    情真意切的哭声,喊声,仿佛是要感动列车再等一会儿开,仿佛是要拖住时间的腿,在这一刻再停留一会儿。可是时间是那样无情,火车竟也这么无动于衷。它们一刻也不肯停留,一刻也不肯延迟。
    “呜——”火车头长长地嘶鸣起来。这长长的嘶鸣像是要撕裂人们的心一样,哭嚎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分不清是车厢里的,还是站台上的。
    火车启动了。站台上的人们也起步了。朝着同一个方向。
    “阿宝——”
    “阿英——”
    ……
    “爸爸——”
    “妈妈——”
    “爷爷——”
    ……
    让他们再多喊几声吧!以后,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这亲切的呼喊声呢?
    火车速度加快了,奔跑的人群被甩在了后面。但是他们还在挥着手追赶着喊叫着,像是要追上火车,喊住火车。
    别傛没有哭。她坐在窗口,一直望着送行的人群。她听到了祖父、父亲和弟弟妹妹临别时简短而又充满诚挚情意的话语,她挥手回答了他们的呼唤。火车启动时,她和敏捷的好友沈美芳握了手。可是,她没有看见母亲——她的亲生母亲。“妈妈到哪儿去了呢?”她想。大概妈妈先回去了吧,她也许不愿用眼泪为女儿送行。要么,她被拥挤的人群遮住了,我没看见。“不,不会!妈妈不会走的,我不会看不见的。” 别傛想得一点儿没错,当列车甩脱了送行的人群,快要出站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拼命地奔跑着、喊叫着,“阿傛——”她听见了,听见了母亲的呼唤。
    “妈妈——”火车留下了别傛的呼喊声向前飞驰而去。
    亲人们的身影模糊了,渐渐地看不见了。飞奔的列车满载着哭声。年轻的人们在火车启动之后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不是去上学,放了学就可以回到家里;他们也不是出外旅游,过几天就又和父母亲人见面。啊,不是,都不是。他们将长久地和父母亲人离别,将长久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突然觉得多么离不开父母,他们才十六七岁呀!难怪他们哭得那样伤心。
    列车满载着的哭声感动了天公,天公也哭泣了。列车出站不久,突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公啊,你是在为这些年轻人过早地离别亲人哭泣呢,还是为他们未知的命运哭泣呢?难道说你也这么伤感,这么脆弱吗?
    哦,不!这不是伤感,也不是脆弱,这是人之常情啊。这些有志气的年轻人,在踏上时代的列车的时候,有的是满腔的热情,有的是远大的理想。他们不是留恋巢穴的燕雀,他们是展翅高飞,搏击风浪的雄鹰。
    哦,不要厌恶他们的哭声,不要责怪他们的眼泪。哭声并没有减弱他们的雄心壮志,眼泪也丝毫不能浇灭他们青春的火焰。这些年轻人啊,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们要独立地走向生活,他们在勇敢地走向未来。在他们的心灵里,正在绘制着一幅幅宏伟的蓝图,描绘着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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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9)

 
                                    9
    火车载着哭声,淋着大雨向前奔驰着。
    龙国栋没有责怪这些青年人,也没有安慰他们劝阻他们。他向鲁梦吟和别亦瑞握别以后,就一直坐在座位上。他非常体谅他们以及他们的家长。因此,他丝毫没有打扰他们。
    和龙国栋一起到上海迎接新战士的还有两个人。一位叫刘威,复员转业军人,团劳资科参谋。他身材魁梧,具有标准的军人气质,大伙儿都叫他“大刘”。另一位是1961年支边的上海青年,叫冯洁。她不仅年龄比同车的青年们大几岁,政治上、思想上、生活上也显得老练、成熟得多。现在,她担任着团场团工委书记和组织科助理员两个职务,是团党委书记龙国栋政委的得力助手。出发之前,大刘和冯洁不仅在区委协助下为这批支边青年配齐了大、中、小队干部,组建了临时团支部,而且大致掌握了每个新伙伴、新战友的思想情况。生产建设兵团从组织到作风上都保留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因此他们做起这些工作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心里明白,要想顺利完成接新任务,就得依靠健全的组织,得力的骨干和生动活泼的思想工作,就得依靠全体青年们热爱党、相信党和坚决响应党的号召的觉悟,依靠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像火一样燃烧着的热情。他们相信,青年人的热情是不会被离别的眼泪浇灭的。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应尽的职责,此刻正在筹划着如何尽快地开展政治思想工作。
    车外的大雨伴着车内的哭声。火车在奔驰着。
    龙国栋从列车员手中接过水壶,一边给孩子们倒开水,一边观察着他们的思想动态。他发现,有的还在大声哭嚎,有的仍在低声抽泣;有的哭肿了眼睛,有的湿透了衣襟。噢,这是刘海英,正在用崭新的毛巾给妹妹刘海华擦拭眼泪。她们对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戴着一副度数不深的近视眼镜,正趴在茶几上写着什么。当他给鲁珍、别傛倒开水的时候注意到,鲁珍的眼圈微微发红,而别傛虽然眼圈一点儿也不红,脸颊上却挂着几滴泪珠。龙国栋默默地给孩子们倒开水,没有讲话。他体谅孩子们,不愿破坏孩子们此时的心境。他在想,孩子们离开了父母,来到了新的集体,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才是刚开头啊,以后的道路是漫长的,也许是曲折的。虽然兵团是一座大熔炉,可以磨炼人,但是熔炉里出来的也不都是钢。要对孩子们负责,要对孩子们的家长负责,要使所有的孩子们都锻炼成为有用的人才。他意识到自己责任的重大,“哦,一定要使孩子们感觉到新集体的温暖,感觉到组织的温暖。”想到这里,他那慈祥的面孔显得更加亲切了。
    龙国栋把水壶还给列车员,回到自己的座位。冯洁和大刘召开的临时团支部支委会就要结束了,冯洁热情地请龙国栋讲几句。龙国栋笑着说:
    “我没有什么要讲的。青年朋友们都哭得差不多了,下面该看你们的了。发挥出共青团的作用来吧!有什么困难吗?”
    “没问题!”宣传委员车向前——那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小伙子自信地说。
    “龙政委,您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好吗?”团支部书记殷丽云那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望着龙国栋,恳切而又热情地说。
    “好啊!明天吧,明天一定给大伙儿讲一段。你们可得要先把工作尽快开展起来哟。”龙国栋爽快地答应了殷丽云的请求,又对冯洁和大刘说,“你们分头找一下各中队的干部,要他们切实负起责任来。要尽快稳定情绪,提高士气。同时要关心大家的旅途生活。”
    “好!”冯洁、大刘回答道,同时站起来分头去行动了。
    这时候,火车速度减慢了。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车内的哭声已经明显地减弱了。一会儿,列车在苏州车站停了下来。可是,这些青年人谁也没有心思到站台上去溜达,他们还在想念着已经离别了的亲人和故乡。
    别傛默默地坐在窗口。她的情绪早已稳定下来。她没有因为离别亲人而伤感,虽然也掉了几滴眼泪,但很快就陷入了对于未来的神往之中,渴望着早点儿到达那神秘而又陌生的,以后将永远在那里生活的地方。她厌烦那些号啕的哭泣声,独自凝视着窗外的大雨。直到火车进了苏州站,人们的哭泣声小了下来,她才转过身,一边喝着开水,一边打量着这个新的集体。她们小队共18人,鲁珍被冯洁找去了,她是中队长。其余16人中,别傛只认识几个同校的同学,也并不熟悉。可能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吧,彼此间没有什么谈话,气氛显得很冷漠。
    “以后,我们将一起在异乡生活了。我们要去的那地方是怎样的呢?” 别傛心里默默地想,“我们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几分钟后,火车开出了苏州站,又奔驰着向前了。
    雨停了,天晴了。温柔的阳光射进窗里来,照在这些青年人的脸上,振奋了他们的情绪。哭声已经完全消失,代之而来的是欢快的歌声和谈笑声。他们活跃起来了。
    刘海英拉起了小提琴。琴声悠扬、婉转、悦耳,吸引了整节车厢的青年人。周围的几排自动地围拢过来,有的挤在一起坐着,有的倚在靠背上,有的站在过道旁,一只手搭在另一个伙伴的肩上。他们凝视着刘海英,倾听着荡漾的优美的旋律。车厢两头的人也站了起来,有的甚至站在座位上。颤动的琴弦引起了他们的共鸣,仿佛那琴弓是在他们的心弦上拨动。
    刘海英脸朝着窗外,朝着灿烂的阳光,完全沉浸在柔美的音律里,沉浸在感情的海洋之中,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人们在注视她。当她拉完了一曲,戛然收住琴弓的时候,车厢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赞叹声。
    “真棒!”
    “太美了!”
    “有两下子,她叫什么名字?”有人问道。
    “叫刘海英。旁边坐着的是她妹妹,叫刘海华。看她俩多像。”有人答道。
    “姊妹俩是双胞胎。她们的父亲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听说她妹妹歌唱得可好了。”说话的这位姑娘看来比较了解这姊妹俩。
    “请她妹妹唱个歌吧!”
    “好啊。不晓得她肯不肯?”
    “叫中队长去说说看。”她说着趴在鲁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好!”鲁珍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整个车厢,发现大家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节目,便像报幕员一样地说:“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演唱者——刘海华,小提琴伴奏——刘海英。大家鼓掌欢迎!”然后在大家热情的掌声中向刘海华、刘海英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刘海英刚才就被大家的掌声和赞叹声窘红了脸,正要收起提琴,又被中队长鲁珍将了一军。盛情难却,她看了看妹妹,见刘海华大方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便重新站起,左手提琴,用腮轻轻地夹住,右手拿起琴弓,朝妹妹会意地点点头,猛然拉动琴弓,随着左腕的颤动,奏响了妹妹最爱唱的,爸爸谱写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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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09续)

    在优美、动听的琴声中,刘海华用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唱道:
    蓝蓝的天空呀,
    我有句心里话对你说。
    你的胸怀是那么宽阔,
    容得下人间的喜怒哀乐,
    你可能告诉我,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啊——
    我听见了你在对我说,
    最珍贵的是理想,
    只有蓝天般崇高的理想,
    才能使人生的价值重于山河。
    只有蓝天般崇高的理想,
    才能使人生的价值重于山河。
    全车厢的人都在屏息静听。刘海华圆润的歌喉,宽广的音域,诚挚的感情深深地吸引着大家。歌词使这些青年人感到亲切,歌曲使他们陶醉。这是一首充满激情的好歌。随着歌声的荡漾,优美的情感充满了整节车厢,洋溢在每个人的心胸。刘海英挥动着柔美的臂膀,倾注着感情的瀑布,为妹妹伴奏。乐曲在空中飞翔,刘海华用自己整个的心灵接着唱道:
    火红的太阳呀,
    我有句心里话对你说。
    你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看得清世界的每个角落,
    你可能告诉我,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啊——
    我听见了你在对我说,
    最珍贵的是爱情,
    只有火一般炽热的爱情,
    才能使青春的光芒永远闪烁。
    只有火一般炽热的爱情,
    才能使青春的光芒永远闪烁。

    洁白的云彩呀,
    我有句心里话对你说。
    你的脚步是那么轻盈,
    走遍了天下的城镇村落,
    你可能告诉我,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啊——
    我听见了你在对我说,
    最珍贵的是友谊,
    只有白云般纯洁的友谊,
    才能使心灵的纽带牢不可破。
    只有白云般纯洁的友谊,
    才能使心灵的纽带牢不可破。
    刘海华充满激情地唱完了。可是,歌声仿佛还在空中缭绕着,还在人们的耳旁回荡着。歌声把这些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带进了神圣的、纯洁无瑕的境界,在他们心里引起了共鸣。车厢里一时间竟像是在沉睡一样的寂静。
    隆隆的车轮声惊醒了这些青年人,大家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都热情地鼓起掌来。掌声持续了好久,好久……这时,车厢尾端一位愣小伙子大声喊道:
    “中队长同志,让歌唱家和大家认识一下吧!”
    “刚才我不是介绍过了吗?你的耳朵锁在包里啦?”鲁珍不客气地回答说。“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可是,这位愣小伙子却一点儿也不计较,执拗地说道:“唱完歌和大家见见面,印象更深嘛。以后咱们就是同志、是战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海华倒是一点儿也不害羞,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朝车厢两端的朋友们点了点头说道:
    “我叫刘海华。很高兴和大家认识。哦,你们可不能只认识我一个。喏,这是我的姐姐。”说着把刘海英从座位上拉起来,“她叫刘海英,才比我大五分钟。我俩可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刘海英无奈地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向大家鞠躬致谢,然后嗔怪地小声说:“行了,妹妹,你少说两句吧。”
    “好!我不说了。不过,不能光叫我们拉琴唱歌呀。中队长,下一个节目是谁?”刘海华总是不甘寂寞的,她眼珠一转,不等鲁珍回答又接着说,“噢,请后面那位男同学来一个怎么样?”
    “同学?现在是同志、是战友喽!”愣小伙儿像是突然间变成了大人似的。
    “同志也好,战友也罢,你快唱一个吧!”车向前站起来插了一句。
    “不行,不行,唱歌我可不行。我只会学狗叫。”说着他真的学了几声狗叫,逗得大家直乐。
    “不行,再叫两声!”鲁珍笑弯了腰,她和刘海华一样活跃。
    “好吧!大家要有兴趣,我就表演一下‘鸡狗打架’和‘猫戏老鼠’。不过,你们也太不礼貌,也不问问我的尊姓大名。我只好自我介绍一番喽。我叫孙家富。孙猴子的‘孙’,‘家’里一点儿也不‘富’,只有祖传小艺——口技。我跟爸爸学了一点儿,现在向大家献丑。”
    看起来孙家富模样愣,脑子倒蛮灵的。他煞有介事的动作,惟妙惟肖的表演,丝毫不亚于上海杂技团的专业演员。静静的车厢里一会儿是热闹非凡的“鸡飞狗叫”,一会儿是趣味盎然的“猫戏老鼠”。闻其声,如临其境。孙家富出神入化的口技令大伙儿着了迷,似乎这些鸡、狗、猫、鼠就在自己身边,随手就可以抓到。
    “呜——”火车也像这些年轻人一样高兴地长鸣起来,它载着他们欢乐的笑语声继续向前奔驰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
    年轻人总是活跃的,充满热情的。在欢乐热烈的气氛中,车向前自告奋勇地朗诵了自己写的诗;冯洁被殷丽云硬推出来跳了一段新疆舞;有人把目标转向了鲁珍,她没有推辞,拉起别傛表演了口琴二重奏。她俩合奏的是一首节奏感很强的部队歌曲《我是一个兵》。这首歌很流行,车厢里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随着口琴声按照节奏拍着手掌唱了起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
    嘿!嘿!嘿!
    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
    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打他不留情!不留情!
    杀!
    每一个节目都引起一阵掌声,每一阵掌声都增添一份欢乐。年轻人在掌声和欢乐之中彼此熟悉起来。
    团支部书记殷丽云很有点儿组织才能。当鲁珍要她表演节目时,她从容地说:
    “我曾是校合唱团的指挥,我给大家表演指挥吧。不过,这得要大家配合才行。来,海英小提琴伴奏,阿珍、阿傛口琴伴奏,大家来个大合唱,我担任指挥。咱们就唱《到农村去,到边疆去》这首歌吧。”
    这是一首这个火热的年代青年们爱唱的歌曲。唱起这首歌,他们的热血就沸腾起来;唱起这首歌,他们火红的心就激荡起来;唱起这首歌,他们理想的翅膀就飞腾起来。
    于是,大家在琴声的伴奏下亢奋地唱了起来——
    到农村去,
    到边疆去,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祖国的大地辽阔无边,
    到处是我们青年的家乡。
    ……
    果然,殷丽云是一位指挥的能手。她的手势时而刚劲有力,时而柔美动情;既富有强烈的节奏感,又善于变换引人注目的姿势。她不只是用手,而且用她那双晶亮有神的眼睛,用她那饱含深情的面容,用她和歌唱者息息相通的心灵指挥着。
    歌声引起了列车的共鸣,在江南的原野荡漾着,缭绕着。
    歌声,神奇的歌声,它使纯洁的心灵更加纯洁,它使热情的青年人更加热情。在歌声中,这些青年人完全进入了理想的境界。他们暂时忘记了两个多小时前离别亲人的悲伤,也没有去想象即将面对的艰苦。这一刻,在他们心目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就像这江南的原野一样那么迷人。这一刻,他们仿佛不是在奔驰的列车上,而是升华到了他们各自想象中的神圣的境地。
    “呜——”
    这一声长鸣真讨厌,惊醒了他们的遐想。他们多么想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甚至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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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6-03-19
《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0)

                                    10
    时间是不会停留的。无论人们怎样地悲伤,或者怎样地欢乐,都无法挽留住它的脚步。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随着长江水向东流逝。
    火车,轰隆隆,轰隆隆地转过徐州站朝西飞奔。
    充满着激情和幻想的年轻人在这新的集体中欢乐地度过了一天,疲倦了。他们不再歌唱,也停止了说笑。该是睡觉的时候了,这使他们又一次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亲人。这时候,应该是在自己舒适的床铺躺下睡觉了,也许父母或者爷爷奶奶还要唠叨两句:“脚洗了吗?”“躺在床上不要看书,快睡吧!”……可是现在,既没有舒适的床铺,也没有亲昵地唠叨声。只听得见火车隆隆的声音,他们已经奔驰在中原的土地上。
    黑夜笼罩着中原大地。火车无情地拉长着青年人与家乡的距离。车厢里,乳色灯光下,有人在低声抽泣,有人在喃喃自语,有人在思念中进入了梦乡,有人在睡梦里呼唤着爹娘。
    中队长鲁珍帮助邻近几个姑娘安排好了夜宿,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她们面对面六位姑娘,有三位在座位下面铺了块油布,垫上一条毯子睡下了。一位哭肿了双眼的小姑娘受到同伴们的照顾一个人睡在长座椅上,身上盖了条绒毯。过道另一侧四位男同学东倒西歪地睡着了。趴在茶几上的胖墩儿阿宝大概睡梦里见到了爷爷,挂着泪珠的脸颊露出了笑容。阿毛斜靠在窗口,两脚伸向对面阿宝的座位,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嘴角流出的口水顺着下巴滴到胸口,军帽帽檐儿压得很低,遮住了整双眼睛。
    别傛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闪闪而过的灯光,静静地想着什么,她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了。鲁珍喝了口凉开水,亲昵地对别傛说:
    “阿傛,你想家吗?”
    “家有什么好想的!” 别傛转过头来问道,“哦,你想妈妈了吧?”
    “没有。哦,不!这会儿怪想的。”鲁珍对别傛是无话不讲的,她闪着两只大眼睛含情地说,“妈妈这会儿肯定在想我。说真的,我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她。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别想了,阿珍姐,累了一天了,好好儿睡一觉吧。”
    “不,阿傛,你先睡吧。”
    “我现在睡不着,你睡吧。一睡着就可以见到妈妈了。睡吧!”
    “好吧,那我先睡。待会儿你叫醒我,咱们轮换着睡。”说罢她头朝走道,两脚伸向别傛身后,躺了下来。
    大概是确实累了,也许是火车具有一种催眠术,鲁珍一躺下就睡着了。别傛给鲁珍盖了件衣服,喝了口水,依然望着窗外。
    窗外,远处的灯光扑面而来,又一闪而过。天上繁星密布,闪闪烁烁,把夜空点缀得神奇般美丽。这迷人的夜景足可引起姑娘们漫无边际的幻想,然而却丝毫没有引起别傛的注意。别傛望着窗外,看到一位姑娘和她面对面坐着,和她一样一只手托着下巴,神情安详,杏核般大小的眼睛里含蓄着无限情思。别傛似乎听到她在问:“离开可爱的家乡,你不后悔吗?”
    “哦,不!不后悔!” 别傛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和那位姑娘对起话来。
    “你听,火车正在轰隆隆地向西跑着,它要把你送到遥远的、荒凉的异乡去。你不害怕吗?”
    “哦,不!不害怕!”
    “姑娘,你才16岁,可你现在就开始走向生活了,独立地走向生活了。你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吗?”
    “哦,不!不知道!”
    “新的生活开始了,你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但是人生的道路是漫长而曲折的。趁你的伙伴们熟睡的时候,好好儿想想吧!”
    “哦,想想,想什么呢?”
    “想想过去,想想你的爸爸、妈妈、阿爹、阿婆,还有死去的太太……” 那位姑娘说着说着忽然在别傛眼前消失了。
    别傛定了定神,依旧望着窗外,可是怎么也看不到那位姑娘的面容,她感到很遗憾。突然,她隐隐听到一个极为亲切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阿傛,阿傛,肚皮饿了吧?太太给你买大饼吃……”随着这声音,别傛看见了年逾古稀的曾祖母,满脸的皱纹,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善良可亲的面庞,饱经沧桑、渴望光明的眼睛。别傛看见曾祖母身穿蓝色大襟布衣,手里挎着一只椭圆形竹篮,里面装着一束束鲜花,要给正在大沽路菜场卖花的儿媳送去。她身旁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五六岁的小别傛,一只手拿着曾祖母刚给她买的大饼,一只手握着一支白兰花……别傛的记忆回到了那在花的世界里度过的花一般的童年。
    “阿傛,快跟爸爸去学校报名,该上学了!” 曾祖母对躲在身后的小别傛说。小别傛七岁了,爸爸别亦瑞拿着一只新书包,来领她去报名上学。小别傛挣脱爸爸的手,躲在曾祖母身后,悄悄地用陌生的眼光望着爸爸,小声地对曾祖母说:“太太,我不去上学。我要跟太太、阿婆去卖花。”
    “阿傛,听太太的话,去上学啊!放学回来太太给你讲故事。快,快跟爸爸去。你看,爸爸给你买的新书包,还有铅笔。” 曾祖母耐心地劝着。
    “对,你看,阿傛,还有两支铅笔。”别亦瑞从书包里拿出铅笔。他在尽力地培养着淡漠了的父女感情。他慈祥地说:“阿傛,爸爸喜欢你,放了学到爸爸家去住好吗?”
    “不!我要太太,我要阿婆。”
    “阿傛不听话,太太不要你。”
    “我听,我听嘛。”
    “那快跟爸爸上学去。”
    曾祖母这话很灵验。别傛胆怯地从曾祖母身后向爸爸走去,跟着爸爸离开了家门。
    别傛在曾祖母家里躲着爸爸,在上学的路上,却紧紧地跟着爸爸,生怕他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上学了。别傛每天开心地背着书包去学校。学校真是一个大世界,小朋友真多。下了课,大家热热闹闹地在一块儿玩,真有意思。可是别傛不跟他们一起玩,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由自在地玩着。一放学,小别傛就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她给曾祖母、祖母讲学校里有趣的事,唱老师教的好听的歌。曾祖母高兴地张着缺了好几颗牙的乐呵呵的嘴,祖母也高兴得眯着眼睛流出了喜悦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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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傛也笑了。她伸出手去搂曾祖母的脖子,曾祖母和祖母却都不见了,笑声也消失了。她的手触到正在飞奔着的列车的窗玻璃,缩了回来。她不胜遗憾地叹了口气,依然沉浸在回忆之中——
    “太太——我要太太!”小别傛号哭着。
    可是,曾祖母再也听不到小别傛的声音了,也再不会给她讲神秘而动听的故事了。刚满八岁的别傛永远失去了她最亲最爱的人,她好几天没有去上学,白天哭,梦中也哭。祖母劝她,祖父劝她,父亲母亲也劝她。可是她只是哭着叫道:“太太——我要太太!”
    晚上,祖母陪她一起睡觉,就像曾祖母陪她睡觉一样,给她温存,给她慈爱。别傛渐渐止住了哭泣,渐渐地把感情全部转移到祖母身上。她紧紧地搂住祖母的脖子,生怕像失去曾祖母一样地失去祖母……
    “阿傛,过两年一定要回来看我呀!”临别时祖母颤栗的声音又回荡在别傛耳旁。随着这声音,她仿佛看见了祖母正撩起衣襟擦着眼角,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想去搀扶祖母、安慰祖母。可是双手又被窗玻璃挡住了,祖母不见了,声音消失了。
    别傛环顾四周,只见车厢里的人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睡着,那千姿百态的睡相既好笑,又可爱。别傛这才发觉自己正坐在飞奔着的列车上,向着遥远的异乡,离开故乡越来越远了。
    “想这些干什么?”她埋怨自己。别傛拾起滑落在地板上的衣服重新给酣睡的鲁珍盖好,喝了口水,斜靠着窗户,闭上眼睛。她极力使自己睡着,不再想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可是,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蓝天、大海……
    这是别傛读五年级那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老师带领他们来到黄浦江边,在海军叔叔的掌声中登上了东海舰队某舰艇。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穿得漂亮,只有别傛像这大海、蓝天一样朴素。她穿着白衬衣、蓝布裤,胸前飘着红领巾,两条小辫子只用皮筋儿扎着,没有蝴蝶结,在这一群天真活泼的少年中,是最不显眼的。她和她的少年伙伴们一样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白衬衣衬着红领巾,红领巾映红了她的脸颊,脸颊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是一艘英雄舰,曾在解放舟山群岛的战斗中立过战功。它的第一任舰长是新中国第一代海军,著名的战斗英雄。同学们登上舰艇以后,首先参观了舰艇的各种装置。他们好奇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羡慕地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向往着将来能加入到这英雄的行列。
    军舰出吴淞口向东海平稳地驶去。甲板上,祖国的花朵们和英雄的海军战士正在举行着联欢会。一个个精彩的节目表演完了。接下来是“击鼓传花”。鼓声一停,绸带扎成的红花落在谁手里,谁就得表演节目。小胖子海军叔叔蒙着眼睛负责击鼓。这鼓声真捉弄人,越是怕花落到手里,花就偏偏落到他手里。这可难坏了那些缺乏表演才能的人,而他们的节目倒也挺逗人乐的。他们玩得开心极了。
    军舰已经驶入东海。别傛被这宽阔的大海,水天交融的奇景陶醉了。“啊,蓝天!大海!我在大海的怀抱里——”她忘却了一切。“咚”一声,鼓声停了,大红花恰好落在她的手里。
    “好,唱个歌!”“跳舞,小姑娘跳个舞!”呼喊声和掌声把别傛从遐想中唤回。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手中捧着大红花,呆呆地不知所措。身旁的中队辅导员赵老师亲切地鼓励她:“别傛,勇敢点儿!表演个节目。”  
    别傛抬起头,忽然看见海燕在翱翔,便脱口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来——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别傛的记忆力真好,这时竟能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她那真挚的情感,抑扬顿挫的声调,恰到好处的手势,吸引了每一个同学,每一位海军叔叔。连赵老师也惊奇万分:“小学课本里没有《海燕》,她却朗诵得这么熟,这么好!”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奖赏了她。她却羞怯地坐了下来,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双眼。
    掌声停止了,这欢乐的场面也消失了。后来是谁表演的节目?这一天是怎样结束的?……别傛在这甜蜜的回忆中进入了梦乡。
    火车依旧在奔驰着,朝着远方,朝着祖国的西北边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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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1)

   
                                11
    西行的列车已经奔驰了一天一夜。上海的清晨依然如昨,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那些仍在西行途中的孩子们现在怎样?夜里睡得可好?有没有冻着?不在父母身边的日子,将会怎样?他们的家人在思念、担忧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依旧习惯地整理已经远远离去的孩子们的床铺,随后又怅然若失地放下手来……
    一夜未睡的区委副书记别亦瑞连吃早点的胃口也没有。他觉得头有些晕,便用凉水擦了一把脸。他觉得屋里有点儿闷,想出去走走,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门。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却不知不觉地来到父母家,不知不觉地走进别傛住过的小屋。他坐了下来,看着别傛的彩色半身照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轻轻地走了出来,又轻轻地关好门。那神色,像是生怕惊醒了熟睡着的女儿。
    别亦瑞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他个头儿挺高,胖瘦适中,满头的乌发很黑很浓,梳理得很有风度。他的眼睛特别有神,很有魅力。若不是因为一夜未睡有些倦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他的相貌属于一般姑娘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种类型的。
    此刻,别亦瑞依旧在思念着自己的女儿。他一夜未睡,一直在想着女儿此去会是怎样的情景。别亦瑞知道女儿生性好强,但毕竟体质太弱,他不能不担忧啊!他想了一夜,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组织管理方面他是很放心的,但是那地方,荒漠边缘,新开垦的农场,生活条件是何等的艰苦,劳动强度又是何等的繁重,女儿一下子从不用为吃穿发愁的上海跑到那里去,能够适应得了吗?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但是,他又怎么能不想呢?
    他早早地上班去了。
    “老鲁,民政局给你的信。”别亦瑞推门走进鲁梦吟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封信。
    “噢。亦瑞啊,快进来坐一会儿。”鲁梦吟接过信,继续对别亦瑞说,“孩子们走了。我这心里啊——,昨夜我一夜没睡。你呢?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一样,一样,我看了一夜的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别亦瑞在沙发上坐下来,感触颇深地说。
    “唉,孩子们还太小,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真不放心啊!你说,你我也没有跑得那么远过呀!”鲁梦吟一边说一边拆开信看了起来。
    他们两个,只要没有第三人在场,说话总是不需要任何掩饰的。在长期的革命工作中建立起来的相互信赖,使他们成为最知心的朋友。工作中,他们配合默契,思想上,他们可以无话不谈,烦闷时可以发几句牢骚。有些尚未成熟的想法,他们可以放开来争论,最终达成共识。平时,他俩又是最要好的伙伴。两家人家常来常往的,孩子们也都成了要好的朋友。当然,他们也常常发生矛盾,有时候甚至很激烈。有一件事情他们两人谁也不会忘记——
    1963年2月,王震部长同上海市委领导人研究部署并动员上海青年到新疆参加边疆建设。市委文件下达后,动员工作成为区委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也是难度很大的工作。不要说一般群众接受不了——谁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离开上海到遥远而艰苦的新疆去,就是区委干部中也存在思想不通的问题。
    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区委副书记、副区长张健强。这是一位工人出身的干部,上海解放前夕曾是工人纠察队的基层负责人。但是,走到区委领导岗位之后,这位干部发生了许多变化,原先一些令人敬佩的东西渐渐消失了。
    自从区委分工由张健强负责支边动员工作之后,他的家就开始门庭若市起来。许多人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留在上海,千方百计地同他拉关系,向他送礼物。开始,张健强一律拒之门外,坚持按原则办事,耐心地做好来访者的思想动员工作。这些来访者中有的比他更有耐心,一趟趟地往他家跑。终于,张健强被说动了,“盛情难却”地收下了来访者悄悄放在他家里的一份厚礼。当然,那位来访者的孩子得到了他巧妙的照顾。
    防线一旦撤去,阵地便不复存在。
    张健强成了“群众”的知心人、好朋友,成了“为民请命”的“张青天”。张健强自己也陶醉在这些人送给他的桂冠下,享受着伴随这些桂冠而来的许许多多实惠礼物。他真的“为民请命”了,想出了许多道理为他们说话——或者说是为自己的行径自我辩解,这样他就心安理得了。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全区的支边动员工作冷清下来,不得不去支边的青年们及他们的家人则怨声载道。
    事情不久就败露了。
    在根据中央精神开展的“反铺张浪费、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分散主义、反官僚主义”五反运动中,有人检举揭发了张健强的问题。
    张健强害怕了,主动地退赔了收受的所有礼物,在区委书记鲁梦吟面前痛哭流涕地做检讨,请求组织从宽处理。
    “党的威信你退赔得起吗?党的工作遭受的损失你退赔得起吗?”鲁梦吟厉声责问道。鲁梦吟发怒了,他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震惊,他为曾与他一道从事革命和建设工作的老朋友的堕落感到震惊。
    “一定要从严处理,以儆效尤!否则,我们党的威信就要遭受更大的伤害!”鲁梦吟在区委常委会上情绪激动地说。
    常委们有不同意见,认为张健强能够主动认识错误,并且能够主动地彻底退赔,按照党的一贯政策应该给予从宽处理。
    休会期间,别亦瑞来到鲁梦吟办公室。
    “老鲁,你冷静点儿!”别亦瑞平静地劝说道。
    “我冷静得下来吗?你看看群众的呼声,还有市委领导的批评,对于这样的腐化变质分子,我们还能心慈手软吗?”鲁梦吟依然很激动地说。
    “但是党的政策可以不执行吗?”别亦瑞反问道,他也有些激动了,不过他还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地说,“作为区委书记,你还是应该保持冷静。事关党的政策,不能太情绪化,不能太冲动呀!”
    “怎么能说是情绪化?什么叫太冲动?党的政策我能不晓得吗?我讲啊,你们是有点儿‘右倾’了。”鲁梦吟固执地说道。
    “你给我戴顶帽子无所谓。我担心你要犯错误啊!”别亦瑞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和缓地说,“常委们多数不同意你的意见,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啊。”
    “你们全体反对,我也要坚持!”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好这样固执、这样霸道!”别亦瑞忍不住激动地说,他的脸涨红了,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一点儿。
    他俩争执了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吧,老鲁,常委会推后两天再开,我们大家都冷静下来好好儿想一想,多方面听听意见。好吗?”别亦瑞站起来说道。
    “也好,过两天再讲吧。”鲁梦吟想了想说。他的情绪稍稍有些平静了。
    这件事萦绕着鲁梦吟,他在随后的几天里同常委们分别交换了意见,又到一些基层单位走了走,听了听反映。鲁梦吟专门去看望了张健强的师傅——一位在工人群众中颇有威望的老工人。这位师傅异常恳切的一番话语令鲁梦吟受到很大的震动:
    “张健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组织上按照政策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是他咎由自取。实际上,张健强的变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群众对他当官做老爷的做派早就有看法了,所以许多人并不感觉奇怪。讲起来,从他的变化,是否可以敲响一个警钟呢?好好儿反省一下,你区委书记难道没有责任?你们区委没有一点儿责任吗?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是怎么讲的?你们忘记了吧!假使你们没有忘记,随时随刻监督好每一个干部,经常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是就可以避免或者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吗?党的组织不仅要用好干部,更加要管好干部嘛。你讲对不对?”
    鲁梦吟在区委常委会上把这位工人师傅的话讲了一遍,并且沉重地做了自我反省。如何处理张健强已经不是问题的焦点,常委们很快统一了认识,按照政策对他做了恰当的处理。常委们一致认识到问题的焦点在于如何健全党对干部的监督和管理。为此,常委会做出了相关的几项规定。
    “正如毛主席说的,咱们这次是把‘坏事转化为好事’了。亦瑞啊,真要谢谢你呢!不是你一再坚持,我也许过于简单地处理了这件事,那就不能真正达到引以为戒,惩前毖后的目的了。”会后鲁梦吟在办公室感慨地对别亦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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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1续)

    这次他俩的女儿吵闹着到新疆去,虽然对他们的工作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也大大提高了他们在群众中的威信,但是从个人感情上来讲,他们的确有着相同的感受。
    “是啊。”别亦瑞理解鲁梦吟此时的心情,鲁珍是他的掌上明珠,一下子跑到那么遥远、那么荒凉的地方去,他怎能不心疼呢?可是该说些什么呢?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尽管别傛不相信、不理解、不体谅,可他真是比任何人都更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儿别傛离开呀。别亦瑞默默地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准备回自己办公室,他想尽快投入繁忙的工作来冲淡浓浓的思女之情。于是,别亦瑞告辞说道:“老鲁,你慢慢看信吧,我回办公室去。”。
    “哎,别走。亦瑞,好消息,好消息呀!” 鲁梦吟突然叫住别亦瑞,异常高兴地喊了起来。
    “什么好消息?看把你乐的!” 别亦瑞诧异地问,他从来没有看见鲁梦吟这样高兴过,他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真是好消息呀!你看,你看,我妹妹找到了!” 鲁梦吟把信拿给别亦瑞用手指指着说。
    “真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快!快给我讲讲。” 别亦瑞也激动起来。他知道,这一直是鲁梦吟未解的心病。1940年7月,18岁的鲁梦吟带着比他小两岁的妹妹鲁慧芬从绍兴乡下逃难出来,不想在上海火车站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他流落上海街头,走街串巷,四处寻找。整整一年,找遍了上海各个角落,找遍了上海到南京铁路沿线……这是大海里寻针呀,怎能找得到呢?后来他参加了革命,参加了抗日斗争,在革命队伍里成长起来。抗战胜利之后,他被党组织安排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解放以后,鲁梦吟通过各种渠道一直在寻找失散了二十多年的亲妹妹,始终没有结果。有人曾劝他说:“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又是兵荒马乱的。算啦!不容易找到的,你也别白费功夫啦!”鲁梦吟偏不信,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亲妹妹。组织上很关心他,一直在通过有关渠道替他查询。现在,民政部门费了许多周折总算有了着落。这对鲁梦吟来说,当然是最大的一件喜事,他能不异常地高兴吗?
    “你看,民政部门经过反复核查落实,确认我的亲妹妹鲁慧芬现在在西安一所中学里担任校医。你看,还寄来了她最近的照片。没错,是她,模样没变,就是显老了。今年该是40岁了。她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出生的,今天初几?” 鲁梦吟急切地问。
    “今天八月初十。还有五天,她的40周岁生日。快去,老鲁,24年了,该团圆了!”
    “是啊,是啊,该团圆了!我马上动身。亦瑞,帮我安排一下,我先回家准备一下。区委的工作你主持几天吧。”
    “放心吧!老鲁,你就在家等着吧,下午我派人把明天一早的火车票给你送去。到了那里,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别亦瑞的干练,鲁梦吟是非常放心的。他立即给市委组织部打电话请了假,然后把工作做了交代。
    “丁零零——”电话铃声响了。
    鲁梦吟拿起电话:“喂!喂!噢,是!我是鲁梦吟。您是?哦!什么?”
    对方在电话里说:“昨天,我在北站看到送行的场面,很感动,当时即兴写了几首诗。但是,没有写完。我打算去趟新疆,到他们兵团农场去体验一下生活,以便完成我的诗。我想回上海后先去拜访您,行吗?”
    “行啊!哦,我最近要出趟门。一个星期左右。好!你要是先回来了,就找我们区委副书记别亦瑞同志。对,对!好!再见!”
    “好的!谢谢!再见!”对方挂了电话。
    “谁的电话?”    
    “《时代》诗刊一位叫原野的诗人,还蛮有点儿名气的嘞。想去一趟新疆。他来了,你先接待一下。”
    “好的!你快回去吧。”别亦瑞说。
    “好,拜托了!亦瑞。” 鲁梦吟一边说,一边像小伙子一样兴冲冲地疾步走出了办公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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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2)
           
                                  12
    鲁梦吟终于听到了列车广播里“西安车站到了”这句话,列车刚刚停稳,列车员刚刚打开车门,他就提起旅行包,第一个冲下火车,冲出车站。他恨不得马上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妹妹。可是,将要走出车站时他才发觉,他是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古老的城市。他该到哪里去呢?妹妹住在哪里呢?他真是高兴糊涂了,民政部门给他的信放在家里,急匆匆地连地址都没有记清楚就跑来了。
    鲁慧芬听说找到了哥哥,一下子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心里激动了好几天,要不是民政局的同志说还需要通过组织联系一下,她恨不得马上就插上翅膀飞到上海去。昨天民政局来人说,鲁梦吟已经乘火车来西安,今天早晨就到。鲁慧芬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一大早就来到火车站,急切地盼望着与哥哥重逢。
    鲁慧芬很少到火车站来,每次看到火车站就会想起与哥哥失散的伤心往事。今天,在等候火车到达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浮现出24年前与哥哥失散分离的情景。那情景清晰得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妈妈!火车到站了。”陪她一起来接舅舅的两个孩子听到了车站广播的通知高兴地叫了起来。
    鲁慧芬的心突然像是要跳了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住出站口。与24年前的情形截然不同,没有拥挤、没有嘈杂,没有哭闹,出站的人们缓缓地、错落有致地走出来,一个个满脸笑容,喜气洋洋。当年拥挤的人群冲走了哥哥,如今,缓缓而出的人流把她的哥哥送回来了。鲁慧芬一眼就认出了刚刚从出站口走出来的鲁梦吟,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激动得像是当年逃难的小姑娘一样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阿哥!阿哥——”
    鲁梦吟正在犯愁,突然听到了很熟悉的呼喊声,跟24年前完全一样的呼喊声。他抬头看看四周,发现确实有人在叫他,他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频频招手。鲁梦吟仿佛看到了当年一起逃难出来的妹妹,大声喊道:“阿妹!阿妹——”便急冲冲地从人群中硬挤出来奔了过去。
    失散了24年之后,兄妹俩终于重逢了,重逢在火车站。
    鲁慧芬情不由己地跑两步迎上前去扑到鲁梦吟怀里,鲁梦吟紧紧地搂住她,兄妹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阿妹呀!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寻,到处寻,寻了多少年啊!”
    “阿哥呀!我也是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鲁慧芬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捶打着哥哥的后背。
    “阿妹啊!不容易啊,我们总算见面了!”
    “是啊,是啊!太不容易了。阿哥,我的亲阿哥呀!盼了多少年啦!”
    ……
    这情景,令所有的人鼻酸心疼。民政局来迎接鲁梦吟的女干部情不自禁地用手绢擦着眼角,与她同来接站的姑娘实在忍不住,转过身去躲到一边哭了起来。出站口来来往往的人们感叹不已地看着他们,不少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忍心打搅这兄妹俩。
    “舅舅!”“舅舅!”两个孩子眼睛里闪着泪花激动地叫道。
    “哎!哎!”鲁梦吟看看两个孩子高兴地答应道,突然想起来,奇怪地问,“咦!阿妹,你们怎么晓得我今天到啊?”
    “是民政局的同志告诉的!”鲁慧芬回答。她用手指指身旁两位女干部。
    “鲁梦吟同志,我们是市民政局的。” 民政局那位中年女干部热情地接着说,“我们是昨天接到上海市民政局电话的,请上车吧!送你们回家。”
    鲁梦吟明白了,都是别亦瑞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心里十分感激地想道:“到
底是老朋友,老搭档,想得真周到。”
    “哦,谢谢!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们了。”鲁梦吟诚恳地说道。
    “不必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嘛。再见!”女干部热情地把他们请上车,对司机说,“老赵,你把他们送到家后把车开回局里。我们就先回局里去了。”
    “叔叔、阿姨,再见!”民政局那位姑娘甜甜地挥手道别。
    “再见!再见!”
    十几分钟以后,小轿车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了下来。鲁梦吟下车后向司机道了声“谢谢”便在鲁慧芬和两个孩子陪同下,走进了小院。
    “阿妹啊,这些年过得好吗?快给我讲讲!”鲁梦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不要急嘛,阿哥。先进屋里,坐下来喝口水好吗?”鲁慧芬说。
    鲁慧芬关上院门,请鲁梦吟到客厅坐下。
    “哎,阿嫂怎么没有来?”鲁慧芬一边给鲁梦吟倒水一边问道。
    “你阿嫂叫周秀芹,也是咱们绍兴人。这趟太匆忙,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来,擦把脸吧,梦吟!”鲁慧芬的丈夫递给鲁梦吟一块热毛巾。
    “噢,阿哥,我还没顾上介绍呢。他叫黎睿之,你妹夫。省公路局的总工程师。”鲁慧芬对哥哥说。
    “噢,谢谢,谢谢!”鲁梦吟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阿梦,茵茵,快来给舅舅鞠躬!” 鲁慧芬招呼两个孩子。
    “舅舅!”“舅舅!”两个孩子一边喊一边给鲁梦吟鞠躬。
    “好!好!来,快拿着!”鲁梦吟递给兄妹俩一人一个红包。
    这红包是鲁梦吟的妻子周秀芹备好的。按照他们家乡的风俗,初次见面,长辈应该送红包作为见面礼的。
    “拿着吧!快谢谢舅舅。”鲁慧芬对两个羞怯的孩子说。
    “谢谢舅舅!”两个孩子很有礼貌地鞠躬后接过红包。
    “不用谢!不用谢!自家人嘛。阿妹,你把小人儿管得这么严?看他们多懂事,多有礼貌!”
    “小人儿?都是大人喽。哥哥叫黎梦,19岁,过几天就要去读大学了;妹妹黎茵,16岁,刚刚考上高中。”鲁慧芬颇为自豪地说。
    “哦,考上大学了!不简单呀!你可是咱们鲁家第一个大学生啊。是哪所大学啊?”
    “新疆石河子兵团农学院。”黎梦回答说。
    “新疆,兵团?噢,真巧,你表妹鲁珍报名参加支边,也是在生产建设兵团。噢,是阿克苏,农一师。刚走没几天,现在大概快到了吧。以后你们说不定能见得到呢。”鲁梦吟此时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阿珍也到新疆去了?她多少大了?”听到侄女也去了新疆,鲁慧芬关切地问道。
    “16岁。与茵茵同岁,大概大几个月吧,是正月十六生的。”鲁梦吟说着把黎茵拉到身边仔细端详一番,“两姊妹长得倒蛮像的呢,尤其是额头。哦,个头儿也差不多高。”
    “三代不出舅家门嘛。茵茵比阿珍姐姐小三个月,是农历四月初八生的。”黎睿之也一起攀谈起来。
    “那你身边还有没有孩子?”鲁慧芬关切地问。
    “还有一个。鲁珍的弟弟,叫鲁晖,十二岁半,刚读初中。”
    到底是一家人,到底是亲兄妹,谈起孩子们兴致越谈越浓,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哪里像是分别了24年呢!
    他们亲热地交谈着。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鲁梦吟给妹妹介绍了自己家的近况、工作概况及上海的变化。鲁慧芬一边听,一边问,一边回答哥哥的询问。
    到底是分别了24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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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2续)

    “阿哥,给我讲讲阿嫂。好吗?”鲁慧芬像一个小姑娘似的亲昵地说。
    “好啊。”鲁梦吟爽快地答应道,接着便讲起他和周秀芹的故事来——
    1946年,国共和平谈判成为全国各界人士关注的大事。但是,蒋介石无视共产党的诚意及各界人士的呼声,借谈判之名加速发动内战的准备。全国各地纷纷发动请愿示威,敦促国民党政府以真诚之心实现全国的和平。6月23日,上海各界人民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欢送和平请愿代表的示威游行,震动了整个国民党统治区。
    “要和平,不要内战!”这是一位姑娘在游行队伍中的呼喊声。鲁梦吟被她脆亮的喊声吸引,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姑娘中等身材,一身天蓝色学生装打扮,十分秀气的脸庞充溢着激动的血色,楚楚动人的眼睛闪耀着愤慨的亮光,乌黑的齐耳短发伴随振臂高呼飞扬出奋激的神采。瞬间一瞥给了鲁梦吟触电般的感觉。
    “反对内战!拥护和平!”鲁梦吟举起手臂高声呼喊着口号。他和她并肩行进在游行队伍的前列。
    警察出动了,挥舞着警棍,喷射着水枪。
    游行队伍继续行进着,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强劲的水柱射向行进中的人群。鲁梦吟下意识地走到那位姑娘的前面,挡住喷射而来的水柱。他被击倒在地,她急忙扶他起来。
    游行队伍被冲散了。
    那位姑娘搀扶着被强烈的水枪击晕的鲁梦吟,拐进一条弄堂,叫了一辆黄包车,把他拉到思南路她的家中。
    鲁梦吟渐渐恢复了神志,姑娘用手指着毛巾和衣服,高兴地说:“还好没有什么。喏,你自己把身上的水擦擦干,换身衣裳,休息一下。我也去换换衣裳。”
    姑娘出门后,鲁梦吟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那位姑娘给他的大概是她父亲的衣服。然后,他坐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环顾四周。这间小屋显然是姑娘的闺房,每一处都散发出芬芳的香气。房间布置得整洁有致,特别吸引人的是那颇为精致的梳妆台和嵌在桃木框中的椭圆形梳妆镜。梳妆台上还有一个像框,嵌在里面的正是姑娘的照片,她正朝鲁梦吟甜甜地笑着。
    这时,那位姑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她关切地说道:“好点儿了吧?喝杯咖啡吧。”她已经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显得更加迷人了。
    “谢谢你!今天多亏你帮忙了。”鲁梦吟由衷地说道。
    “讲起来应该我谢谢你才对。不是你挡在我前面,我哪能吃得消水枪的喷射呀?”姑娘说。她的脸上充盈着感激之情。
    他们互相作了自我介绍,很快就彼此熟悉起来,像是老朋友一般交谈着。
    姑娘名叫周秀芹,刚满19岁,刚刚从一所教会学校毕业并留在那里任教。她父亲是一位牙科医生,自己开了一个诊所。
    周秀芹的母亲热情地款待了鲁梦吟。她不仅感激这位小伙子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女儿,而且颇为欣赏他的相貌、才智和人品。同样,鲁梦吟也深得周秀芹父亲的喜爱。晚饭后,一家人与鲁梦吟话语投机地交谈了许多。
    “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周秀芹的父亲诚挚地说。
    “是啊,你一个人蛮孤单的,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好了。”周秀芹的母亲话语中带着另一番情感。
    “以后常来啊!”周秀芹送别鲁梦吟时,轻声说道。
    “会来的!我一定会经常来的。”鲁梦吟注视着周秀芹,肯定地说。
    他们就这样相识,并且很快就相知相爱了。
    国共两党的和平谈判终因国民党反动派的一意孤行而告破裂。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竭力想避免的全面内战终于爆发了。
    全面内战爆发后,国民党当局加紧对人民运动的镇压。周恩来于11月撤返延安前,通过办事处向上海工委作了指示:国民党统治区黑暗严重的时刻又到来了,必须坚持艰苦的斗争。
    战斗在第二条战线的鲁梦吟时刻遵照地下党组织的指示开展各项工作。地下党组织调查了周秀芹的情况。她的父亲是一位思想进步的民主人士,为人正直;她的母亲也是一位善良的知识女性,曾参加过五四运动。周秀芹本人则经常积极参加地下党外围组织的一些活动。考虑到他们的结合更有利于隐蔽身份,开展工作,地下党组织批准了鲁梦吟提出的结婚请求。
    1947年春节,鲁梦吟便和周秀芹结婚了。
    婚后,周秀芹不仅温柔体贴,而且成为鲁梦吟得力的助手,为地下党组织作了很多有益的工作。经过革命斗争的考验,周秀芹于上海解放前夕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对恩爱夫妻成了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
    周秀芹的父母为他们提供了有利的支持,使他们得到了很好的庇护和帮助。尤其是他们的宝贝女儿鲁珍出生后,一直由她的母亲照料,他们才能够毫无牵挂地投入到迎接上海解放的各项工作中去。
    “真想早点儿见到阿嫂!”鲁慧芬听完鲁梦吟讲述的故事后由衷地说道。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阿哥,中午咱们吃饺子。”鲁慧芬按照北方的风俗——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请哥哥吃自己亲手精心包好的水饺。
    “好!真好吃!”鲁梦吟津津有味地吃着,不住地赞叹道,“在上海可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饺子。”
    午饭后,鲁慧芬陪着哥哥参观自己的家。
    这是一居典型的西安老式小院。分前、后院。正屋居中,坐北朝南,中间是客厅,右侧是卧室,左侧是书房。前庭的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三间居。东厢房居中一间是黎梦兄妹俩的书房,北面是黎茵的卧室,南面是黎梦的卧室。西厢房居中一间是小客厅,南面是保姆的住房,北面是备用的卧室,现在正好给鲁梦吟住。房子都是砖瓦结构,一色的青砖青瓦。正屋房顶为两面坡,厢房则一律是外高内低的一面坡——这就是所谓西安“八大怪”中的“房子半边盖”。屋前庭院中栽着一棵老石榴树,高丈许,树干有胳膊那么粗细,看上去树龄已有好几十年光景。树冠呈塔状,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石榴。后院比前庭稍大一些。三棵高大粗壮的槐树耸立在后围墙边;院子左侧两棵杏树下整齐地摆放着盆花,有金菊、芍药、一串红、茉莉、桂花……散发出种种香气;北边角落是杂物间,南边靠近正屋的是厨房。院子右侧,厨房对面是储藏室,储藏室北侧,与杏树相对栽着两棵桃树,树前有七八盆盆景,都十分引人注目;小院东北角是厕所;院中空地是羽毛球场,北面槐树下立着单杠、双杠。
    “这是睿之母亲的祖居。”鲁慧芬给哥哥介绍说,“睿之祖籍也是浙江,是金华东阳人。他父亲北大毕业后一直做学问,在西北大学历史系任教授。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外公外婆都是西安的著名学者,睿之母亲是西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是睿之外公外婆的独生女。睿之父母都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住在大学分配的教授住宅楼,安享晚年。这院子就给我们住了。”
    “哎,阿妹,妹夫和你是怎么认识的?那年你我叫人冲散后,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到上海寻我?”回到客厅还没有坐定,鲁梦吟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怎么没去寻?寻了!到上海寻了一个多月。上海那么大,怎么寻得到?”鲁慧芬也正想给哥哥讲讲往事,“说起来话就很长,我简单说说吧。”
    “不要,不要!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讲,讲得详细一点儿,越详细越好。”鲁梦吟急切地说。
    “详细一点儿?那可是讲故事呢!”
    “我就是要听你讲故事嘛!”
    “好吧!我慢慢给你讲来。睿之,沏壶茶吧。”
    “好啦,早就沏好了。”黎睿之早有预见,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让他们兄妹俩好好叙叙往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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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胡杨林》(连载013)

                                    13
    1940年7月的一天,上海火车站。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鲁梦吟被人群挤下火车又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去,他急忙回头大声喊道:“阿妹——阿妹——”但是他已被裹在人群里冲出去很远,他的呼喊声也被淹没在喧嚣的人群声中。一直被裹着拥出了火车站,他才被甩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他企图往车站里挤进去,他要找回自己的妹妹,他拼命喊着:“阿妹——阿妹——”但是他只看到嘈杂的、逃难到上海来的人群仍在水泄似地涌出来,没有看到妹妹的影子,也没有听到妹妹的声音。他无奈地、拼命地喊着:“阿妹——阿妹——”        
    车站里,本来拉着哥哥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的姑娘鲁慧芬一下子不见了哥哥,急得哭喊起来:“阿哥——阿哥——”她那瘦弱的身躯敌不过人流的冲击,被挤在角落里下不了火车,眼看着哥哥被挤下去,想去拉住哥哥的手,可是一会儿就不见了哥哥的踪影。第一次出门,眼下她不知所措,只是在那里哭着、喊着。她几次想挤下车去找到哥哥,却怎么也挤不下去。后来,火车在涌动的人群旁挣扎着开动起来,乘务员费尽气力地把车门关上了,鲁慧芬仍被挤在那里下不了车。
    火车速度越来越快。鲁慧芬不停地拍打着车窗,继续哭喊着:“阿哥——阿哥——”“我要下车!我要阿哥!”这时,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人走到鲁慧芬身边,安慰她说:“小阿妹,不要哭了!火车已经走远了。先到里面坐下来。啊!来,来,对了,先坐下来。”
    鲁慧芬一边哭泣着,一边顺从地跟随他坐到了座位上。
    “来,擦擦眼泪,你看眼睛都哭肿了。”青年人递给她一块洁白的毛巾说道。
    鲁慧芬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还在哭。
    “不哭了!啊。来,喝口水。” 青年人哄小孩似的安慰她。
    这位青年人,就是黎睿之,23岁,刚刚从浙江大学毕业,正准备到南京再去重庆。他的恩师推荐他去交通部里任职,就比其他同学先走了一步。他在杭州上了火车,刚刚落座,车厢里就一下子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一路上他动弹不得,好不容易车厢空了下来,他便站起来走动走动。走到车门口,看到一位姑娘已经哭成泪人儿,顿生怜悯之心,便诚心地安慰、关心起她来。
  鲁慧芬看看眼前这位年轻人,被他的诚意感动,便信赖地对他述说了自己的遭遇——
    几天前,家乡绍兴乡下,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一颗炸弹落在他家院内,房子塌了,着起了大火,父母老人当即惨死在血泊之中。鲁慧芬的闺房在后院,虽然没被炸塌,但门窗也着起了火。吓晕了的鲁慧芬躲在桌子底下,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来。哥哥当时刚从外面回来,一推院门就被炸弹爆炸后的气流甩了出去。当他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进院内,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父母,顿时大哭着扑到两老身躯上。鲁梦吟哭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看见妹妹,就大声喊了起来:“阿妹,阿妹——你在哪儿?”
    “阿哥,我在我房间里,快来救我!”鲁慧芬听见哥哥的呼喊,胆子壮起来,急忙大声呼喊道。
    鲁梦吟冲进门去,从床上抓起一条被子裹在妹妹身上,拉着妹妹从熊熊燃烧的房门冲了出来。妹妹安然无恙,他却被火烧着了。妹妹急忙帮他扑灭身上的火,还好人没有伤着,只是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
    兄妹俩把父母安葬在院后,在坟前磕了三个头,鞠了三个躬。鲁梦吟愤恨地说:“父母大人在上,孩儿一定为您两老报此血仇!”说完就拉着妹妹逃难出来了。
    没承想,刚刚到上海,兄妹俩就被冲散了。
    “这可怎么办呀?我要回上海,我要寻阿哥!”鲁慧芬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别急,别哭!我帮你寻阿哥。”黎睿之非常同情鲁慧芬的遭遇,决心帮她找到哥哥。
    于是,黎睿之改变了行程计划,暂时不去南京、重庆,到了苏州站就带着鲁慧芬下了火车,返回上海。
    他们在上海车站码头、旅店工棚、街道里弄……贴告示,登启事,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足足寻找了一个月,最终也没有寻到一点儿音信。人海茫茫啊!
    “慧芬妹妹,你先跟我走吧。以后再想办法,总能寻得到的。” 黎睿之不忍心撇下她一个人,就劝她说。
    “好吧,只好这样了。”一个月相处下来,鲁慧芬已经完全信赖他了。
    就这样,他们经由南京,到达重庆。可是,由于耽误了一个多月,原先部里的职位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黎睿之只好先把鲁慧芬安顿在一家小旅店里暂住,自己去另寻差事。几经周折,他总算在交通部公路局谋了一个职位。然后租下一套住房,是里外两间的套房。他接来鲁慧芬,让她住里屋,自己住外屋。
    白天,黎睿之上班,鲁慧芬料理家务,做饭洗衣服;晚上,黎睿之帮助鲁慧芬补习功课。后来,黎睿之经朋友介绍,让鲁慧芬进了医科专科学校学习。他们就这样,一个工作,一个上学,像是亲兄妹一样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两年过去了。鲁慧芬从医科专科学校毕业,在重庆一家私立医院做了护士。两年来,两人彼此信赖,互相关心,产生了感情。鲁慧芬仰慕黎睿之勤勉上进、才智过人,黎睿之则喜爱鲁慧芬的温柔贤淑、聪慧不凡。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却始终以兄妹相处。
    一天夜里,黎睿之发寒热,鲁慧芬请来医生为他打了退烧针,开了药。医生走后,鲁慧芬细心护理,整整守了一夜。黎睿之早晨醒来,看到疲倦的鲁慧芬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心里十分感动。他轻轻地握住鲁慧芬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鲁慧芬被惊醒了,要起来给他喂药。黎睿之一用力,把鲁慧芬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她说:“嫁给我吧!啊,嫁给我!”鲁慧芬温柔地伏在黎睿之的胸脯上,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黎睿之病好了以后,上司安排他出公差去一趟西安。他非常高兴地对鲁慧芬说:“正好!我趁此机会回家一趟,把咱们的婚事给爸妈说说。你在家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啊!”鲁慧芬给他收拾好行装,拉着他的手,深情地说:“去吧。路上当心点儿!在爸爸妈妈家里多住几天。”
    黎睿之到了西安,给父母讲起了和鲁慧芬的相识、相爱及婚事打算。父母及外公、外婆听了都非常高兴。
    外婆和母亲听了鲁慧芬的不幸遭遇,流着泪说:“这孩子真可怜!”“都是鬼子造的孽啊!”
    几位老人十分赞赏黎睿之的做法,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外公说:“睿之,把慧芬接到西安来。你们都到西安来。就住在外公家,给我们作个伴。这年月,还是离老蒋远一点儿好。”
    西安事变后,像黎睿之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这样的知名学者、知识分子对蒋介石、国民党越来越没有好感,倒是对延安、对毛润之、共产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嘴里不说,心里却越来越感觉到“中国的希望在延安!”
    “是啊!睿之,到西安来吧。一家人在一起,互相好有个照应。”母亲说。
    “重庆那份差事不要也罢,那里也不是做学问、搞事业的地方。还是到西安来吧。”爸爸也说。
    “我还等着抱重外孙呢!”外婆更是急切地附和着。
    就这样,黎睿之办完了西安的公差,赶回重庆,辞去公路局的差事,带着鲁慧芬到了西安。陕西公路局很欣赏黎睿之的才学,加上对他外公和父亲的敬重,给他安排了一个专门负责技术监督的职务,鲁慧芬则在公路局医院里做护士。
    半年以后,几位老人张罗着给他们办了婚事。
    结婚之后,鲁慧芬更加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她失去了一个家,又得到了一个家。她百倍地珍惜,悉心地营造这个家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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