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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完&番外) 作者:下午茶 (完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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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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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5楼 发表于: 2009-03-15
  他笑,“每天床上运动呗,我也想啊。”
  “甭打岔,”我白他一眼,“然后老头儿就病得起不来床,大夫切完脉告诉他,阁下骨髓已尽,仅余脑髓矣。老头儿立刻从床上坐起问道,噫,脑髓可供战几回乎?”
  他大笑,扯着我的耳朵往两边拽,“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蔫儿坏,真看不出啊!”
  太阳出来了,雪地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地面的温度,却比昨日更低。
  “我出去探探,看能不能找到点儿干柴。”他从车窗里钻出去,回来的时候,臂弯里抱着一搂枯树枝。
  车门前清出一小块地方,终于不用再从窗子里爬进爬出了。
  火光燃起的时候,直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火焰更美丽的东西。
  我蜷缩成一团在火边蹲下来,火堆的温度让冻过的皮肤热辣辣作痛,比起黑夜里的挣扎,却是说不出的幸福安乐。
  我傻笑,幸福的门槛,原来只有这么低。
  孙嘉遇取出千斤顶和工具,卸去吉普车的四个轮子。
  “你干什么?”我吃了一惊,没了车,在这荒原里就等于断了腿。
  “先顾了眼前再说。”他把一只车轮扔进火堆,拉着我挪到上风口。
  橡胶很快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滚滚浓烟顺着风势扶摇直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车轮可以引火取暖,更重要的是烟火能够成为求救信号,吸引到什么人的注意。
  但是从日出到日落,我们没有等到任何救援,雪地始终一片寂静。
  太阳落下去,温度骤降,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过这一夜。胃里空无一物,先前那种尖锐的刺痛,好像被牙齿反复啮咬的感觉逐渐消失,被似有似无的钝痛代替。
  随着阳光的一线线消失,心脏也一点点被掏空,也许这是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次落日。我想起了爸妈,鼻子发酸,眼前浮起一片水雾。
  孙嘉遇的胃痉挛再次发作,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候,甚至有瞬间的晕厥。我手忙脚乱在包里翻药,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怎么也撕不破那药片的包装。
  我把手放到嘴边,想用嘴里的热气把冻僵的手指暖热,那微弱的气体哈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散。
  我完全崩溃下来,一边哭一边抱住他:“你别这样,我替你!我替你成吗?”
  他凝神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和难过,“傻……哭什么?教你多少……遍,哭能解决嘛问题?”
  是,哭有什么用?眼泪救不了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让亲人为此而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是世上最残酷的事。
  我抹掉眼泪。必须活下去,无论面对的是什么,都要想办法活下去。我还不想变成雪下的一具无名僵尸,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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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6楼 发表于: 2009-03-15
  矿泉水早已结成了冰块,我打着摆子放在怀里暖着,终于化开了一点。药物送下去,二十分钟后开始发挥作用,孙嘉遇的脸色渐渐复原。
  “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除了根?”我问他。
  他靠在椅背上苦笑,“我爸去世那年开始的,查过无数遍,没有任何器质病变,心因性的。”
  他提到一个听上去颇为耳熟的名字,我愣住,完全没想到,这是他的父亲。我听说过这个人,是因为他曾负责文教口,后来受到XXX贪污案的影响,晚节不保。他父亲生前的官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行业内多少也算有点影响。
  我呆呆地盯着他:“一点儿不象。”孙嘉遇平日看上去虽然嚣张,却没有一般高干子弟的跋扈。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案发的时候,我还在匈牙利。其实在那个案子里,我爸只是个小喽罗,别人吃肉给他一口骨头渣,连汤都轮不上。为了退赔几乎要卖掉姥姥姥爷的老宅子。他进了医院,家里一天三个电话催我回去,我为等笔钱带回去,在匈牙利耽搁了三天,等赶回北京,我爸已咽了气。 他临走前一直问,嘉遇怎么还不回来,我有话要叮嘱他。至今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他低下头,手指遮着眼睛,半天没有动。
  我无从劝起,只能任他去。每个人都有过去的故事,他说出来不见得是为了听同情的话。
  随身带着一把军刀,此刻派上用场。我吃力地割破座椅,取出其中的海绵,一片片塞进他的衣服里。
  他按着我的手:“留一半给自己。”
  “不。”我异常执拗。
  他无奈:“傻妞儿,再教你一件事,遇到危机,先自救再想别人,否则你会连累旁人,懂不懂?”
  我宁可不懂。
  他搂过我,脸埋在我的发丝间,还是说:“你个傻妞儿。”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头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相依为命。
  人类的生存能力,有时坚韧得超乎想象。再次看到太阳的时候,我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
  我们面临一个选择,留在原地等待救援,还是离开这里寻找人烟?
  我咬咬牙:“走。”
  如果我们没有迷路,如果地图的标示正确,一直朝着西北方向,十几公里外有一个村落。离开尚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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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9 章

  最后一只轮胎燃烧后的残迹,还在冒着缕缕不绝的青烟。
  孙嘉遇仰着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很久。
  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雪镜,几乎遮掉半张脸,看不清镜片后是什么表情。
  我安静地等着,明白他心里的忐忑。又实在担心雪地上刺眼的阳光,会让他患上雪盲症。
  “我真怕这是个错的选择。”他终于回头,雪镜已经摘下,嘴角绷得紧紧的,一脸的犹豫和彷徨。
  这不是我认识的孙嘉遇,他一直都掩饰得不错。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
  我等他说下去。
  “我们只能假设地图是对的,靠它往前走,”他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指南针,“三四个小时内,或者碰到人,或者走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其他的,只好听天由命。”
  人类在雪地里,最多也就坚持三个小时,体温低过极限,这人差不多就完了。
  脸上的肌肉几乎冻僵,我努力笑笑:“无所谓,我宁可栽在路上,起码心里还有点希望。”
  他走过来,戴着手套的手在我脸上蹭了蹭,“我这人是个祸害,死不足惜。我怕害了你。”
  这种时候听到死字格外刺心。
  昨晚的经历,再不想重复第二次。他失去知觉的几十秒,我觉得自己也跟着死了一回。
  我紧紧抱住他,贴着他的脸。“我要你好好的。”我反复说着,心疼得揪成一团,“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爱不爱我都不在乎,只要他好好的。
  他搂着我没有说话,胸口却在不规则的起伏。最终他长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我,“把火灭了,我们走。”
  视野中是平展展的无边无际的白色,雪把一切沟壑渠坎都已掩埋,显不出任何凸凹的痕迹。
  孙嘉遇走在前面探路,不时回头招呼我:“踩着我的脚印,别走神儿,当心摔到沟里去。”
  没有在雪地中跋涉过的人,很难想象走路也是一件苦刑,大腿肌肉绷得几乎要噼啪断掉,方能从雪中拔出小腿
  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确认脚下是坚实的土地,才敢把重量压上去,接着迈第二步。
  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身体如此的沉重,沉重到双腿无法负担自身的重量。
  被热汗浸透的内衣紧贴在身上,象一层冰冷的铠甲。饥饿和疲倦让我呼吸急促,每迈出一步都象是被压榨出最后一点体力。
  但我不敢停下来,只有不停地活动,才能产生一点热量,抗拒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寒冷。
  渐渐地,双腿仿佛离开了身体,再不受大脑控制,所有的动作,都变作机械的重复。
  勉强再走了十几步,我双膝一软跪下去。虽然穿着滑雪裤,但雪实在太深了,积雪顺着裤缝钻进去,冰冷的感觉在缓缓向上蔓延,膝盖以下已完全失去知觉,膝盖却象刀剜一样疼痛。
  孙嘉遇深一脚浅一脚趟回来,伸手到腋下想搀我起来。但他显然也精疲力竭,摇晃了一下倒在我身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上。
  “你走吧。”我摘下雪镜,喘着气说,“我留这儿等你。”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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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09-03-15
  话音未落我的脸上便挨了一掌,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麻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孙嘉遇发怒,眼睛里象着了火,他开口骂:“你他妈的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我不想再起来,一心想放弃。寒气正沿着衣物的每一道缝隙,肆无忌惮地往里深入。寒冷使全身的皮肤绷紧僵硬,变得极其敏感,我觉得自己象裹在一个巨大的针毡里,浑身都疼。
  他揪着我的衣袖拖我起来:“站起来!”
  我哀求:“你一个人走,找到人再回来,不然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儿。”
  他看我一会儿,叹口气,目光软下来,摘下手套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东西剥开,递在我嘴边:“都吃了,听话,起来接着走。”
  这是我们最后半块巧克力,危急关头可以用来救命。
  我闭着嘴摇头。
  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乱发,“赵玫,替你爸妈想想,他们只有你一个女儿。”
  他脸上的苍白和疲倦让我不忍多看,我能够想象出自己的模样,雪汗交加,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想起爸妈在北京机场送行的情景,我心酸难抑。终于张嘴把巧克力嚼碎咽下去,然后把手伸给他,竭力站起来。
  膝盖还是疼,两腿哆嗦着发软。他蹲下身为我揉着膝盖,嘴里嘘着气说:“好孩子,再忍忍,我们走了一半了。”
  我歪歪嘴想笑,眼泪却涌上来。他说话的口气,活脱脱就是小时候摔了跟头,爸哄我时的翻版。
  我带着鼻音说:“好了,我没事了。”他再这么温柔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泪飞化作倾盆雨。
  再往前走是一个接近45度的斜坡,阳面表层上的雪化过,又重新上了冻,非常滑,很难找到固定的立足点。
  孙嘉遇先慢慢挪下去,站在下面大声叮嘱:“一点点蹭下来。”
  我看看地势,索性侧过身,顺着斜坡滑下去。
  愣没想到雪下还藏着石头,我被绊了一下,顿时失去重心,一头栽下去,掉进离坡底不远的一个雪坑。
  在失去重心的一霎那,我本能地张开双手,叫了一声:“救命……”
  松软的积雪瞬间将我整个埋了进去,冰凉的积雪倒灌进来,堵住了我的声音。
  我拼命挣扎,身体却仍在往下沉,积雪挤压的力量,让我的肺因缺氧而接近窒息。
  我听到孙嘉遇慌乱地叫着我的名字:“赵玫!赵玫!”
  眼前一片漆黑,心头只感觉到冰凉绝望。求生的本能,令我双手盲目地在头顶乱抓,忽然间仿佛触到实物,我一把死死攥住。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拖出雪坑的,昏乱间只知道拼了全力往前爬,爬到积雪只能没到膝盖的地方。
  模模糊糊觉得脸疼,有人不停地用力拍我的脸。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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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9-03-15
  “住……住手。”我微弱地抗议。
  彻底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雪地上,手脚瘫软,几乎不能动弹。
  孙嘉遇俯在我胸前一动不动。我惊慌失措,探起身摇着他的肩膀,“嘉遇,嘉遇……”
  他抬起头,几乎是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笨哪?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痴!妈的你想害我一块儿殉情,也请挑块好地儿……”
  连珠炮似的微冲点射,还是他一贯挤兑人时的水准。我松口气,哭笑不得,这人抵死不肯在嘴头吃亏。
  我们两个早已虚弱不堪,方才一番折腾,体力完全透支。
  周围依然是无边无涯的白色,死一样的寂静。
  濒死一刻的记忆卷土重来,恐惧让我浑身发抖,我掐着他的手臂,哆嗦得语不成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一刻脑海中飞掠而过的,全是他的影子。
  他大抽了口冷气,肌肉明显僵硬片刻,然后缓缓松弛,抬起右手揉着我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在这儿呢,你这孩子从来不肯听话,总和我拧着干。”
  我靠在他身上,那种灭顶的绝望再次吞噬了我。
  我想告诉他,我一直爱着他,从开始就爱着他。
  有些话,我想了那么久,却总也说不出来,只怕话一出口,便让自己从此万劫不复。
  没人教过我,爱一个人,原来这样辛苦。
  “嘘……”他的脊背忽然僵直,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什么声音?”
  隐隐约约的,象是马达的轰鸣声。远处一个黑点越移越近。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他一下坐起来,脱下滑雪服在头顶拼命挥动。
  橙黄色的滑雪服,在雪地中异常醒目。
  黑点越来越大,最后进入我们视线的,是一个钢胶履带的庞然大物,侧面的标志,是“东方红”三个中文大字。
  上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旁人看我出奇地镇静,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正常反应,因为我已经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孙嘉遇居然还有余力唱了两嗓子,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根本听不清在唱什么。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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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0楼 发表于: 2009-03-15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唱的是:“翻身作主人深山见太阳,从今后跟着救星共产党,管教山河换新装!”
  《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宝的唱段。
  这小子。
  我最终没能说出那句话。
  因为体力透支和轻微冻伤,我们两个被留在当地医院输了三天水。
  全身检查时,医生发现孙嘉遇的左臂严重挫伤,青紫一片,是卸轮胎的时候伤到的。
  这人一直忍着疼一声不吭,现在才呲牙咧嘴地装样,哄着年轻的小护士帮他穿脱衣服。
  我冷眼瞧着,趁他眼光扫过来的时候挥挥拳头,让他当心。
  闻讯赶来的朋友,把孙嘉遇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白痴啊你,没学过雪地求生怎么地?为嘛不呆在原地等着?为借这几辆拖拉机,我们费了多少唾沫星子?不是赶巧儿遇上,你小子早死了!你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人家小姑娘……”
  孙嘉遇垂着头不敢说话,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头回露出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位朋友就是借吉普车给孙嘉遇的人,平日爱车如命。如果不是孙嘉遇死乞白赖地纠缠,绝不会松口把车给他。
  我看着这俩人直乐,心里话:大哥,你现在心疼他,等你看到自个儿宝贝爱车的模样,我保证你只想说一句话四个字,你去死吧!
  我哈哈笑出来。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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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1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回到奥德萨,我躲在家里一个月不敢见人。冻伤的皮肤,又在雪地里受到曝晒,开始大片大片蜕皮。
  我甚至不敢照镜子,怕被自己的模样吓倒,从此给心里留下阴影。
  “应该涂防晒霜了。”我唉声叹气。
  “女人。”孙嘉遇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
  我把生了冻疮的手伸到他眼前宣布:“我不能做饭,也不洗碗。”
  “成,我批准。”他捏住我的手指调笑,“你身上长得最好最漂亮的,就是这双手,如今也不能看了。
  我气不过,用力掐着他左臂受伤的地方:“我将来要靠着双手吃饭的,以前天天为你做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疼?”
  “那是我故意的。”他吸着凉气还嘴硬,“我正倒着霉,你却跟那个警察花前月下,还要我心疼?呸,想什么好事?”
  花前月下四个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圆,我朝他翻个白眼,无话可说。
  这件事被他翻来覆去嚼了无数遍,这人要是有了受虐倾向,正常人是无法和他以正常逻辑沟通的。
  但他吃醋时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家里那只猫。它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在布艺沙发上反复磨它的小爪子。每当被人拎着脖子强行制止,它把脑袋搁在前爪上,欲要不得的凄凉表情,简直和孙嘉遇神似。
  我背过身,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朋友介绍了一位阿姨,每天下午来收拾房子兼做一顿晚饭。
  这位阿姨是四川人,平日和丈夫在十公里市场卖盒饭。 虽然佐料不全,可她做出来的菜,在这个地方已经算是珍馐了。为了这顿晚饭,孙嘉遇开始按时回家,很少再出去混饭局。
  偶尔闲下来,他换上牛仔裤和运动鞋,和我去逛步行街和博物馆。这种地方以前来过无数遍,但身边跟着男友,感觉是不一样的。
  天是渐渐暖和了,阿卡迪亚海滨大道的两侧,野玫瑰馥郁蓬勃的香气让人绮惑,爬满断崖的山楂树开出粉白晶润的花朵,偶有随风飘落的花瓣飘落肩头,暗香袭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山楂花,那一树一树细碎的冰片把我惊呆了 。
  孙嘉遇说,秋天的时候,白桦树金黄的落叶,簇拥着满树小红灯笼似的红果,景色更加宜人。
  他站在山楂树下,海风扬起他的头发,我想起那首歌: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太阳照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电车从车轨上咣当咣当经过。
  我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点恍惚,觉得日子美好得不象真的。
  但是孙嘉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硬着头皮和我去歌剧院,在座椅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感觉度日如年。
  在普希金的雕像下,我们遇到一个吉普赛女人。她正用一副破旧的纸牌给人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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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2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好奇心发作,非要上前算上一命。
  孙嘉遇不以为然:“这和瞎子胡扯有什么区别?”
  那女人蓦然抬起头,满脸的皱纹,象只风干的核桃,只有一双眼睛,碧绿深邃得接近妖异。
  她盯着我,那双眼睛让我遍体生凉。
  我吓得倒退一步。
  她翕动着干瘪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你的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孙嘉遇反而笑了,他问:“那我呢?”
  那女人上下端详他,咧开嘴微笑,凑近他轻轻说了两句话。我俄语仍然不是太好,没有听太明白。
  孙嘉遇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急着问:“她说什么?”
  他说:“江湖骗子,她居然给我念诗,普希金的。‘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他仰起头笑,“这说的是你吗? ”
  我却没有笑,那女人的声音一直追在我身后,如同古老的魔咒,我打了个哆嗦。
  孙嘉遇二十九岁生日这天,大队人马要给他做寿,他带我出去吃饭。
  “你小子太过分了,自己上岸就不管兄弟们死活。”
  饭桌上他变成众人攻击的目标,人人都责备他重色轻友,他被骂得几乎钻到桌子下面去。
  邱伟,就是借吉普车给孙嘉遇的那位朋友,只有他看不过去上前解围,“得了吧你们,有他在,小姑娘的眼睛都粘他身上了,还有你们什么戏?”
  孙嘉遇啼笑皆非,他说:“邱哥,您是帮我还是毁我呢?”
  邱伟看着他笑,“要不要我把队长的来历,告诉赵玫?”这人想为爱车报仇雪恨,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众人笑成一堆,纷纷怂恿他:“说,快说!”
  孙嘉遇咳嗽一声站起来拉我,“我们回家。”
  “干嘛呀,我还没吃饱呢!” 我拨拉开他的手, “哎,没事你抖什么?”
  那天我终于知道了大清炮队的出处。
  这帮闲极无聊的家伙想找点乐子,便在报纸上登出广告,说某部中国电影摄制组,要在当地找一名女主角。结果上门的女孩子多得乌泱乌泱的,个个年轻美貌。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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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楼 发表于: 2009-03-15
  他们居然在饭店租了房间,正经八百地面试,把人家的背景盘查得一清二楚,再留下联系方式,留待日后勾搭上手。
  有那么一两个脑子清楚的,问起电影的名字,其中充当钓饵,也就是男主角的孙嘉遇急中生智,随口说了个名字,大清炮队于是变成了一个脍炙人口的称呼,应时应景。
  回去的路上我斜睨着他:“行啊,英勇神武堪比韦爵爷,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你甭上当啊,”他搂着我的肩膀,猛灌迷魂汤,“他们这是嫉妒,嫉妒我勾上了奥德萨最漂亮的姑娘。”
  “哼。”我瞟着他,决定不了是就地惩罚呢,还是回去施行家法。
  他嘀咕:“以后要离这帮家伙远点儿。”
  孙嘉遇一旦做错了事,或者有求于我的时候,就会变得低声下气。
  看到他坐在身边欲言又止,我合上手中的书。“说吧。”
  他把一个信封放在书桌上,对我说:“帮个忙,把它交给彭维维。
  信封里是整整齐齐一沓绿色的钞票。
  我紧闭着嘴不说话。
  “有人看到她在卡奇诺出入,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关你什么事?”我很不高兴。
  “她到底跟过我,我不能看着她烂在泥里。”他笑得有点苦涩。
  “你自己的风流债,自己去还。我没那时间。” 我把信封摔在他手里,站起来走开。
  我忘不了彭维维那些恶毒的话。而且我见了她说什么?说不定她会认为我在炫耀。
  彭维维的问题,如果钱能解决早解决了。愿意在她身上砸钱的男人,比比皆是,她会稀罕这点钱?
  孙嘉遇在别的事上精明,在这上面却是个白痴。
  他到底没有胆量亲身前往,倒霉的老钱做了炮灰,却被灰溜溜地骂回来。他带回彭维维的原话:让姓孙的小心点儿,有一天他会跪着求我!
  老钱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多可人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变成这样?”
  孙嘉遇的脸色极其难看,被人弃之如敝屣的感觉,大概实在不好受。
  我幸灾乐祸:“活该!”
  他闷闷不乐了几天才恢复正常,这天是周五,下午四点他却收到一笔数额巨大的定金。
  赶往银行的路上,他违章超车,偏偏碰上一个特别认死理的警察,金钱都买不动,跟他纠缠了半个小时。结果银行关了门,他带着一大包现金回家。
  比较要命的事,奥德萨的银行周末并不营业,对方给的又是乌克兰格里夫纳,倒出来小半柜子。房间里放着这个,等于放了一枚定时炸弹。
  我们两个战兢兢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孙嘉遇醒来的第一句话:“妈的这算什么事?非要逼着老子存到地下钱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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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1 章

  我第一次了解到“地下钱庄”的概念,以前一直以为是高利贷的同义词。
  灰色清关引发的系列后遗症之一,就是商人的收入无法存入正式银行,因为逃税漏税,或者来源不明,存到银行等于自我暴露。又无法通过正当途径将收入汇回国内。
  地下银行于是应运而生,服务对象不仅是中国人,还有阿拉伯和独联体,甚至来自西方国家的商人。
  我以为既然是钱庄,怎么也要有点银行的气势,没想到在奥德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某栋普通的公寓一层,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一张普通的书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一名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就是钱庄的全部。
  眼睁睁看着大笔钞票被收进保险柜,换回来的是一张白条,上面只有一行金额和双方的签名,我目瞪口呆:“完了?”
  “完了。你还想干嘛?”他一路把我拽出钱庄。
  “如果他卷款跑了怎么办?”我打量着那张白条,感到不可思议。
  孙嘉遇笑了笑,声音很轻:“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些恐惧,他嘴角的笑容冷酷而残忍,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个陌生人。
  我轻轻叫一声。“嘉遇。”
  “啊?”他回头,已经恢复了常态,“干嘛?”
  我把白条递给他:“收好。”
  他看我一眼,淡淡说:“你留着吧,过些日子提出来,正好申请学校用得着。”
  我的心跳一下加快,手心微微有点出汗。那个数字后一串五个零,折成人民币几乎是我父母八年的收入。这么大一笔钱,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他,他恰好也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我,见我抬头,迅速移开目光。
  前些天尼娜交给我一些资料,是他托尼娜收集的,全是奥地利音乐学院及其专业的介绍。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将白条塞进他衬衣口袋。
  “学费太贵了,暂时不考虑。”我说。
  他一向是金钱至上的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我若收下这张纸,立刻便有了价码,在他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和他前面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比较贪心,我想得到更多。
  他回头瞥我一眼,似笑非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摸摸他的脸,特肉麻地说:“你挣钱挺不容易的,我不忍心可着糟塌。”
  他翘起嘴角没有说话,过一会儿开口:“我服了你了。”
  我觉得累。原来即使经历过生死,一旦回归现实世界,还是要接着玩猜心游戏。
  春夏交替换季之时,海港进口的货物骤然增多,孙嘉遇的情绪也变得紧张,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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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5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忍着不出声,心想他压力太大,过了这段就好了。
  最近一周却是变本加厉,他的整个人象张弓,弦越绷越紧,我很担心哪天他会啪一声断掉。
  他和老钱两个人早出晚归,离家的时候我还在熟睡,等他进了门,我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为什么不上床睡?”他很不满,几次都是他把我抱回床上。
  港口噪音极大,面对面谈话都要扯着嗓门。他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等你。”我睡眼惺忪地说。
  他替我掖好被子,低声嘟囔了一句,“该减肥了,小妞儿。”
  我听到他在床头柜里翻东西,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没什么。”他伸手关了台灯。
  第二天他没有按时起床。床头柜上放着一板安眠药,已经少了两片。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我怔怔地看着。被子在他身上裹得乱七八糟,他皱着眉头,好像睡得并不怎么舒服。
  我尽量安静地穿上衣服走出去。他的包扔在书房的椅子上,我在夹层里找到那盒“阿托品”,这是我两周前放进去的完整一盒,如今只剩下寥寥几片,那些空掉的位置,象一个个刺心的黑洞。
  我坐在早餐桌旁等他。
  他看见我一愣:“怎么不去上课?”
  “出了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他顾左右而言他,“蛋煎得太老了。”
  我瞪着他,气愤之下声音都是抖的,“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床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是不是我不值得和你分担?”
  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因意外而震惊:“你发烧啊你?一大早说胡话。” 停一停他仿佛反应过来,笑得有点讽刺,“好吧,就算我告诉你,你又能帮我做什么?清关还是押车,啊?”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伤心和失望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失去自控能力。
  我大声嚷:“孙嘉遇你到底是人不是?你还有心吗你?彭维维说我贱,我真是贱,除了贱,我还是一彻头彻尾的傻x!”
  眼前渐渐模糊,我站起身想离开。
  他拉住我,“玫玫……”
  我的脚步僵住,他第一次叫我玫玫。
  他说得很慢,仿佛在艰难地挑选着词句:“我喜欢看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坐在钢琴前。看到你无忧无虑地弹琴唱歌,我就觉得赚钱多少还有点意义。那些烦心事,我不愿让你知道,那是我的事。男人沦落到要女人分担压力,还算是男人吗?宝贝儿,我是疼你,一定要逼我说到这份儿上,你才明白?”
  我站了一会儿,蹲下来伏在他的腿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膝盖。
  “你干吗不早说?” 我呜咽。
  不是被逼到死角,他不会放软了声音,说出他认为肉麻的话。我头回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你自己长着眼睛不会看?做什么你不认账,非得说点甜言蜜语才算数。” 他哭笑不得,拉起我的手按在他手臂上,“你摸摸,一身鸡皮疙瘩,这得死多少细胞?我亏大了。”
  我挂着一脸泪珠笑出来,“忙完了去医院,你以为那药是糖豆可以随便乱吃?”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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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6楼 发表于: 2009-03-15
  “行行行行行……”他不耐烦地催我离开,“洗洗脸上课去。别瞎操心,凡事有我呢,没我迈不过去的坎儿。”
  但这道坎,他终究没有跨过去。
  几天后下课回家,我意外地看到老钱和邱伟坐在家里,客厅里烟雾弥漫。
  “今儿回来得挺早啊。”我一面打招呼,一面忙着开窗换气。
  这两人却都没有说话,我的笑容凝住。
  “什么事?”我的心开始狂跳,有不祥的预感。
  邱伟看看老钱,老钱点点头,他才开口说:“几处仓库都让人端了,嘉遇被扣在警察局。”
  我的脑子乱糟糟地混沌一片,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so what?”他妈的语法逻辑全乱成了一锅粥。
  老钱说:“眼下还不要紧,警局最多扣留48小时,可这些货麻烦了,三四十万美金的损失,又是坐实的走私证据!”
  邱伟纳闷地问:“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仓库的位置?”
  老钱摇摇头,“海关也连续被扣了几单货。这来势不对啊,出手就要致人死地,整个就是砸场子来了。”
  这些我不关心,我担心他的人。我跌坐在沙发上,眼前金星直冒,五脏六腑象乾坤大挪移。
  老钱和邱伟忙着找熟人找律师,我呆在家里等着,几乎掐着秒数捱日子。
  两天后他回家,脸色灰败,眼睛深陷下去,整个人都脱了形。进门一声不响,直接上楼进了浴室。
  注意到他走路都在打晃,我放心不下,追上去敲门,“你自己行吗?”
  门内没有反应,我提高声音:“嘉遇……”
  有东西嘭地砸在门上,他在里面喊:“你让我安静会儿成吗?”
  邱伟在身后碰碰我,“让他自个儿呆着。那帮孙子疲劳轰炸了整两天。”他小声说。
  我坐在一边等着。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砰地一声大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的心几乎一下子跳出来,不假思索拧开门锁就冲了进去。
  然后我一眼看到他倒在地上,额角血流如注,已经失去了意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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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7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22 章

  相熟的医生赶到时,孙嘉遇依然昏迷不醒。
  还是胃痉挛引发的晕厥,昏倒时额头撞在浴缸上,幸亏伤口不深,无需缝合。
  医生处理完外伤,正准备注射破伤风针。
  老钱胡乱煮了一锅面端上来,三个人食不下咽,谁也没心思吃东西。
  心口如梗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着。
  我忍着恶心把面条往胃里填,事情已经糟到不能再糟,我更不能倒下来添乱。
  吃完身上多少暖和了点,我的灵魂开始逐渐归位。
  “谁的手这么黑?”我问。
  邱伟看着窗外,皱起眉头说:“我也奇怪,象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老钱转过脸,眼神有点奇怪,他说:“玫玫,仓库的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你和其他人讲过?比如……那个警察?”
  我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怀疑是我泄漏了消息。可再笨这点分寸我还有,安德烈也从没有问过这种问题,虽然他知道我和孙嘉遇的关系。
  “跟谁我也没提过。”我说。
  但是我脑子里忽然火花一闪,彭维维,因为瓦列里娅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我和她提起过消防队的仓库。
  她说:让姓孙的小心点儿,有一天他会跪着求我!
  我坐着,一口一口把杯中的咖啡喝尽,然后站起来。
  “你上哪儿去?” 老钱拦住我,
  “我找她去,我问问她,怎么着她才肯罢手。”我很镇静。
  “你疯了!” 老钱变色,死死扣住我的手腕,“这丫头背后撑腰的是谁你知道吗?找死呢这不是!”
  我拼命挣扎,浑身都在发抖,“你放手!大不了我和她一起死!”
  这一刻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在冲动之下杀人。
  如果害他的人在眼前,如果手里有刀,我会毫不犹豫砍过去。
  不计任何后果。
  邱伟也上前握住我的肩膀,连声说:“赵玫,你别做傻事啊,咱们也只是猜测。”
  这时卧室的门打开,医生出来说:“他醒了。”
  孙嘉遇靠在床上,见到我进来,向我伸出手。
  他的脸和身后的墙几乎一个颜色,手腕上有铐过的痕迹。
  我不敢想象他在警察局如何度过的48小时,一时间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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