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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完&番外) 作者:下午茶 (完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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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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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4 章

  “我是瓦列里娅,那天是个误会,我想解释。”她说一口相当流利的中文。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我不想让她进门。
  她比我高出半头,至少一米七五,动起手来我沾不上任何便宜。
  她不肯走,哀求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水雾弥漫,大概是个男人都会被她感动。
  我硬着心肠准备关门,却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孩子,小脸蛋冻得通红,我顿时心软。
  平日最见不得老人孩子吃苦,终于放她们母子进来。从厨房角落里翻出一瓶巧克力粉,冲调完又兑上小半杯凉水,试了试温度才交在孩子手里。
  “有话请说。”她并没有口出恶言,我也不想太过份,整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
  她踌躇很久,这样开始她的故事:“我十七岁生下伊万,他父亲失业,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喝醉了就回家找我们母子出气。”
  我一愣,立刻坐直身体,这么说,那孩子不是孙嘉遇的骨肉。
  伊万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纤秀的五官继承了母亲大部分的美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却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珠。正是这深色的头发眼睛,让人误会他是混血儿。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伊万交给母亲,跟着鸡头从家乡出来。”
  我看她一眼。
  她很敏感,笑笑说:“没错,就是鸡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称呼他。他把我介绍给孙,我跟了他六个月。孙对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乐。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有些羞涩,停了停才继续,“你知道,有生理上的,也因为这个城市没有我的朋友,那时候孙的俄文也不好,我们每天说不了几句话,我很闷。”
  我沉默一下,然后说:“我明白。”
  “我和他说,我不想再做了,我想念我的伊万。他什么也没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我回了小城,伊万的父亲依旧找不到工作。钱花完了,他变本加厉地打我,我只能回来找孙。”
  我怔住,看上去她并不象吃过苦的人。
  她低下头,眼圈有点泛红,“他帮我在十公里市场开了个商店,带着我找他的朋友上货。靠着这个商店,我才能养活儿子和我自己。”
  “孩子为什么叫他爸爸?”她凄恻的神情,让我无条件相信了她,但对那几声爸爸,依然耿耿于怀。
  她苦笑,把伊万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我。
  我叫他:“伊万?”
  那孩子仿佛没有听见,视线转到一边,并不看我。
  如醐醍灌顶,霎那间我明白了一切。自闭症,又是一个拒绝与世界交流的孩子。
  “两岁的时候发现异常,”她摸着伊万的头发,美丽的脸上有无限哀伤,“如今他只和孙亲近。”
  “他父亲呢?” 我极其惋惜。
  “死了,酒精中毒。”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也没有任何感情。
  临走时瓦列里娅说:“车祸时气囊虽然弹出来,孙还是受了极大的震荡,昏迷了四个小时,醒了一直在找你。”
  我问:“怎么发生的?”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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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9-03-15
  “前面的卡车突然并道,刹车未及,整个钻进了卡车底部,车顶全被掀掉。”她犹自心有余悸。
  我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居然笑出来。这不就是说,他那辆轿跑车,彻底变成了敞篷跑车?
  最后她非常煽情地说:“孙是好人,他太累了,你不能帮他,也别辜负他。”
  我歪歪嘴,到底谁辜负谁呀!这姑娘有点盲目崇拜。
  孙嘉遇不见得有悬壶济世的好心。他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只因为瓦列里娅是个罕见的美女。男人的骑士精神,只有面对漂亮女人的时候,才能发挥至淋漓尽致。
  就算这事冤枉了他,那大清炮队的队长,难道也是假的?
  至于车祸,他看上去活蹦乱跳,力气大得在我手臂上掐出一圈青印,我才不担心,
  想起那天他气急败坏的神色,我觉得很有趣。闷头想了又想,终于嘿嘿笑起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能猜到一定是一脸奸相。孙嘉遇,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原来这才是你的软肋,顺风顺水惯了,生怕被别人无缘无故抛弃。
  原打算拨个电话过去,犹豫一会儿又放下了。瓦列里娅上门的事,他不会不知道。想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这些日子,我决定再等等。
  这期间维维出了问题。连着两天我在卫生间看到试孕纸的残迹。
  我在卧室找到她。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脸色青白,手心又粘又湿,全是冷汗。
  我知道了结果,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还记得我们去丰都那次,有个女人说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我不响。在丰都的鬼城门口,那个算命的女人说过,未见天日的生命,只能成为飘荡在荒野之地的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她伏在我肩头痛哭,断断续续地说:“他会长成人,会叫我妈妈,我却要杀了他……亲口跟医生说,杀了他……没人爱过我……没人真的爱过我……”
  “别说这种话,维维,不是你的错。”我抱着她,忍不住也哭,想起某天晚上看到的那三个“T”。
  她哭了很久,站起来到卫生间洗把脸,出来的时候已经收干眼泪,象换了一个人。
  我替她放下窗帘,带上门出去。这时候她需要的,也许是一个人呆着。
  特意请了两天假照顾她。找不到可以炖汤的母鸡,只好拿市场上的白条鸡代替。
  作为朋友能做的,只有这些。我眼睁睁看着她憔悴下去,脸上最后一点属于少女的天真消失殆尽。
  每个人的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人在这世上其实是孤独的,朋友亲人可以是寒夜里的棉被,真正温暖你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体温。
  可是为什么受伤流泪的永远是女人?一千年前的女人如此,一千年后的歌里依旧这样唱: 为什么我做了这场爱情的梦,就永远永远醒不过来?为什么我喝了这杯爱情的酒,就永远永远苦在心头?
  我的心渐渐灰了。
  吃过午饭维维午睡,我正要摊开课本补课,电话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孙嘉遇三个字。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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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9-03-15
  “喂?”我懒洋洋地接电话,他到底绷不住了。
  他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究竟想玩什么?”
  “玩?”我说,“我没时间玩,我在做功课。”
  “成,你牛X!”他咬牙切齿,“我认识你了赵玫,你可甭后悔。”
  我噼啪按了挂机键,威胁谁呢?
  他很快又打过来,显然已经冷静,“你说,想让我做什么?”
  “别呀,话说哪儿去了?我可受不起。”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控制我,如今我想赌一把,运气好趁机翻盘;运气不好,我也没什么损失。
  “过来面谈。”他说。
  我翻翻白眼,他以为他是比尔盖茨呢,要不要我穿上正装去见老板?
  我还是换了衣服去见他。火候也差不多了,再不收蓬,真要一拍两散了。
  他却坐在轮椅上出来见我。
  我张大嘴:“你干嘛?”他总能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样来。
  “我真该休了你。”他气得不轻,“你在医院和我拉拉扯扯的时候,没发现我是残疾人?”
  我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被我一掌推翻,是不太合理,可也没到轮椅的地步吧?
  直到看见他上楼,才知道真的严重,二十多阶,他单腿蹦上去,憋出一头碎汗。
  是因为踩刹车用力过度,大腿肌肉严重拉伤。当时两车相距一百多米,刹车直踩到底,车轮滑出一路火星,留下两道焦黑的车辙,还是一头钻进了卡车的底盘。
  幸亏对方是辆卡车,车体的摩擦卸去不少撞击的力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极具搞笑效果的是,事后三天孙嘉遇只能以流质维生,因为牙关咬的过紧,结果牙倒了,豆腐都咬不动。
  我想笑不敢笑,又有点心疼,觉得自己理亏。
  “养兵千日,用的时候找不到。”他犹自恨恨地说,“我要你何用?”
  “你自己不解释,把人家孤儿寡母支来支去。”我找着理由搪塞。
  他甩开我,“我解释?我解释你信吗?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想知道不是?偏不告诉你,我憋死你!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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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5 章

  “我把你切碎了红烧!”他象是动了真气。
  我微笑,“咦,屋里有香水味儿,不是我用的牌子。”
  他到底大我几岁,比较懂得控制情绪。显然发觉自己失态,咳嗽一声,脸色立刻修整完毕,变幻的速度可以与川剧中的变脸媲美。
  他说:“你管呢,想登堂入室的人多了去了,”
  我笑笑,扶他坐下,并没有回嘴。瓦列里娅的Jado,当我是傻子。
  他坐在书桌前整他的帐单,我无事可干,又不能妨碍他,这家伙非常讨厌做事时被人干扰,只好晃到厨房去。
  陶土质感的蜜色瓷砖,故意做旧的斑驳蓝色,白色的抽纱窗帘,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格。
  这几乎是我梦想中的厨房,却到处堆满了脏碗碟。冰箱里是空的,角落里藏着一颗洋葱两枚土豆。
  我叹口气挽起袖子,怎么也免不了这种俗套。
  为男人收拾收拾房间,就能感动他并挽留住他的心?不不不,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不过是我有一点洁癖。
  冰箱上有个小收音机,我旋开找到音乐频道,边干活边跟着哼哼。
  后来我觉得背后有点异样,是孙嘉遇靠在门上,一脸惊讶,“你还真能自得其乐。”
  接着又说:“难得有女孩儿喜欢厨房,总是嫌烟火气重,不够气质,又自降身价。”
  我笑,“让她们每天和钢琴打十小时交道看看。”
  什么都有代价的。舞台上肉眼可见的高雅,意味着极度疲劳状态下的强制苦练。
  眼看着杂乱的环境在自己手中变得窗明几净,是另一种成就感,看似平常的家务中也含着无穷的乐趣。
  反正逃不掉,不如高高兴兴做事。
  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我帮你做点儿什么?”
  我瞄一眼他的伤腿,“大少爷您还是回去躺着吧,劳驾不起。”
  他并没有坚持,搂着我的腰虚抱一下,然后扶着墙慢慢挪回去,走三步歇一歇,看得我心抽搐成一团。
  方才那一抱,我觉出一些柔软的东西在里面,脑袋一热追上去:“我每天过来好不好?”
  他怔一怔,然后哼一声:“良心发现了?晚了,小姐!”
  我正颜说:“你让瓦列里娅离开。”
  我承认我是嫉妒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瓦列里娅又长得那么美,难保不旧情复燃。
  瓦列里娅的那口中文,没准儿就是他耳厮鬓摩着教出来的。虽然她很隐晦地表示,两人在那上面并不合拍。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算计后退一步有没有必要。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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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9-03-15
  其实我这点智商,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么打心理战是很累的,几次我想放弃。
  两分钟之后他说:“成,但有个条件。”
  “你说。”
  “你得搬过来住,晚上我也需要人使唤。”
  我扬起眉毛看着他,不相信有这么无赖的人,这个人真是打蛇随棍上。
  孙嘉遇胜利地笑:“不舍得是吧?你和那警察眉来眼去的,以为我不知道?”
  我吓了一跳,弹起来质问他:“你跟踪我?”
  “谁有那闲功夫?”他故意冷笑,“奥德萨有多少中国人?你那点儿破事,人人都知道。”
  我恼羞成怒,抓过枕头扑打他,“请你解释,队长这外号是怎么回事?坐你车上的那艳妞儿又是谁?”
  他一边躲一边叫:“哎哎,我可是伤号,不好色的那还是男人吗?”
  我欺负他行动不便,用手指卡住他的脖子,恶狠狠说:“再看到你拈花惹草,我掐死你!”
  “反了你了。”他喘着气笑,“到底过不过来?”
  同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维维最近心情极差,我怎么和她开口?
  提起维维,我想起一件事:“你和彭维维为什么分手?”
  还是有点心虚,以前一直藏着掖着害怕面对,不弄明白这件事,我睡觉都不踏实。
  “她心态有问题。”他抬眼瞟瞟我,“我说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我当然摇头。
  “这丫头总觉得自个儿漂亮,哦,男人就该对她怎么着怎么着。她哪儿是找男友啊?倒不如养条狗。”
  我不能忍受他如此直白地批评前女友。我说:“你的心眼怎么象针尖儿?她长那么漂亮,宠着她也是应该的。”
  “漂亮?乌克兰的漂亮妞多了。”他切一声,“你要是想靠男人养着吧,就该懂点事儿。谁的钱是天下掉下来的?”
  这两人生就的八字不合,而且孙嘉遇的为人忒不厚道。
  我为维维辩解:“她第一个男友太无耻,所以她心理有阴影。”
  “我还有阴影呢,怎么不见你为我说话?”
  “你?”我不屑,“你整个就是阴暗面,扔煤堆里都不用保护色。”
  但我没想到彭维维的反应如此强烈。
  “你贱不贱啊?男人说几句甜言蜜语,你屁颠屁颠就信了,你有点出息成吗?就你这样的,被人卖了再帮人数钱,也是活该!”她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篇。
  “维维,有些事是你误会了。”我不相信,一个对自闭症孩子如此耐心的人,就算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得,我早看明白了,你和他就是一丘之貉,你怎么搭上他的,打量我不知道?以前同学说你这人特阴,我还不信,算我瞎了眼看错人。”
  我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来。五六年的交情,她居然说出这种话!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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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9-03-15
  “趁早滚蛋,别让我看着恶心。”她摔上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彭维维,你该去看心理医生。”我大力拍着门。
  我于当夜搬了出去。
  就算犯贱也是我自己的事,用得着不相干的人欺到脸前羞辱?我对她仅有的一丝歉意荡然无存。
  心情极差,还要强颜做笑,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婚前要同居试婚。每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背后,几乎都有一个疲惫的女人,没结婚时是他妈,结了婚的是他妻子。
  单看外表,你猜不出孙嘉遇是个多么别扭的人,很难服侍,难为他妈如何养了他三十年。
  他的嘴非常刁,盐略微多放一点就借题发挥。衬衣每天一换,都是含点丝麻的材质,光熨烫就已经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做起事来喜欢摊一桌子材料,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口头禅是:“你一动我就找不着东西。”偶尔闲下来却又信口点评:“家里怎么这么乱?你天天在做什么?”
  我屡次有掐死他的冲动。
  两个星期下来我几乎崩溃。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要起床,锻炼回来做早餐,伺候孙大少爷吃完,再把午餐准备好才去上课;下午做功课、去市场、拖地、准备晚餐,然后周而复始地刷碗、收拾厨房,每天能坐下来喘口气,铁定在九点之后。而他每晚十一点,还要加顿夜宵。
  贤妻真不是人做的!如果这就是婚后真实的生活,我一辈子不再打算结婚。
  我纳闷:“以前你怎么过的?”
  “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不娶媳妇干嘛?”他象是很享受这种状态,没有一点同情心。
  我想辞职,可看到他拖着伤腿走来走去的艰难样,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算了,我跟自己说,你爱他不?爱他就请忍耐他,何况只是非常时期。
  现在老钱也天天回家蹭饭。隔三差五购买三人量的食物,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手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出去,眼看就要见底。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因为不想让他误解,我也是那种欲沾男人便宜的女人。
  然后有一天我在书包里发现一沓现金,为数甚巨。
  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我叹口气想了很久,决定不提这件事。
  我这人不太会应付尴尬的场面,他用这种方式,免得我们两人都别扭,况且我需要这笔钱。但我开始记账。
  他的钱有没有吸引力?我得说,有钱真好!可真正拉下脸肉帛相见,我没那个勇气。
  想起在北京时一个女友说过:想把一个男人吃得死脱,就要拼命花他的钱,花到他觉得扔掉你是件亏本的事,则大功告成。
  一桌人当场笑翻。现在看,会花男人的钱,也是一种天份。我苦笑,我真不是那种人才。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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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6 章

  这段日子孙嘉遇和老钱都无法开车,雇了一个本地司机负责日常接送。他们的业务处于半停顿状态。
  我听到老钱嘀咕:“生意来了推出去不是正路,小孙,你腿脚不便,不如介绍我去见那几位。”
  孙嘉遇很不高兴:“不行,他们最怕不熟悉的人搅进来,你当心坏了大事。”
  我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每周依然去尼娜那里消磨两个下午。
  尼娜见到我们的时候非常高兴,我觉得她平日一个人是很寂寞的。
  练习累了我起身找水果吃,孙嘉遇正和她坐在壁炉前聊天。在尼娜面前,他完全收敛起那幅玩世不恭的轻浮样,神情极其专注。
  我看一眼,再看一眼,这时候的孙嘉遇极其陌生。仿佛只有在这间房子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以至于我总有一种错觉,这张面孔某天吧嗒一下卷起,后面会即时露出一张陌生人的脸。
  尼娜对他的态度,完全象一个宠溺的长辈。他把车祸当作笑话讲给她听,尼娜却心疼得落下眼泪。
  趁着尼娜离开,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孙嘉遇同志,为什么你的同胞对你评价不高,尼娜和瓦列里娅却说你是好人?”
  他点起一支烟,眉宇间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随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问:“她们没有算计过我。”
  我却听懂了其中的逻辑。
  因为她们没有算计过他,所以他也善待她们。
  我低下头,过一会儿问:“那我呢?”
  “你?”他看看我,“以前吧,我以为你挺单纯的,现在我怕了你了。瓦列里娅的事,换了别人,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你却声色不动,太可怕了。”
  在市场看到他和瓦列里娅那件事,我还是告诉了他,当时他的表情,好象被人在背后插了一刀。
  “阴险,你这人真阴险。”这是他最后的结案陈词,和彭维维的说法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只是懦弱,不愿面对棘手的事物,遇事只好模仿鸵鸟,在沙堆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伤春悲秋。
  有无必要一定追着问为什么你不爱我?不过是白白给对方机会多糟践自己一次。
  腿有点麻,我回到钢琴边继续练习。
  如何才叫坦荡?象彭维维那样,欲和对方同归于尽?我真没有足够的气节和勇气。
  被所爱之人背叛,痛彻心扉的原因,并不是从此失去这个人,而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价值。
  其实那些泼辣辣敢爱敢恨的女子,一直是我羡慕的对象。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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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9-03-15
  我又不懂得如何转嫁压力,只好找自己的身体发泄,食不下咽,夜不成眠,牙床肿得钻心痛。旁人却只看到一个没心没肺的赵玫。
  孙嘉遇追过来按着我的肩膀:“生气了?”
  我咧咧嘴没说话。
  “快考试了对吧?”他扯起不相干的话题,“明天开始我恢复业务,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遗症。”
  他在我身边挤着坐下,扯扯我的马尾巴:“白拣一个月的享受,够本了。再赖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着呢。这年头,久病床前无孝子,无怨无悔的人比大熊猫还稀罕。”
  他说得这样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嗫嚅了一会说:“再休息一段吧。”
  他摇头笑:“不挣钱怎么养得起你?艺术系的学费他妈的是天文数字。等我再做几年,然后金盆洗手带你去奥地利。”
  我心头“扑”地一跳。他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那这算什么?承诺吗?
  “为什么是奥地利?”
  “我喜欢滑雪。”他兴奋起来,“风呼呼刮过,那速度,刺激!”
  原来如此。
  晚饭后和尼娜告别,她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男人最怕的,是说我爱你三个字,给他时间。”
  我微笑,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惜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孙嘉遇。
  他那样的男人,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也只有那种蜘蛛精似的女人,才能完全降伏他。
  安德烈打过电话来,我跟他说:“安德烈,我不能和你出去了,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他沉默,过很久说一句:“再见。”轻轻挂上电话。
  一声细微的喀哒,让我失神半天。遗憾是有的,但我只能这么做。理解不了脚踏两只船的心理,那样踌躇徘徊,只说明一个问题,两个都不爱。
  孙嘉遇的腿伤痊愈,已经是三月底。北京的街头,此刻应该是新绿绽放,奥德萨却依然冰天雪地,但从黑海吹过来的风,柔和了许多。
  他在张罗人马去喀尔巴阡山,今冬最后一次滑雪。
  我劝阻不住,有点生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多月禁足,他几乎憋出毛病。
  出发那天,一行十几辆豪华车,浩浩荡荡穿过市区,沿路的警察犯了迷糊,以为来了哪个重要人物, “啪”地一声并拢脚跟,抬起右手敬礼,神色庄重。
  我在车里笑得打跌。
  孙嘉遇那辆命运多蹇的宝马早已整修一新,看不出任何劫后余生的痕迹。其他功能都正常,惟有一块电路板出了问题,只能寄到德国本部调换,为时三个月。
  坏掉的部分,影响的是倒车系统。每次去酒店或饭店,别人扔给门童的是钥匙,孙嘉遇递上的却是小费,因为需要人把他的车从车位里推进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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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9-03-15
  所以出发前他借了一辆四驱吉普,到达目的地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英明。
  雪场的缆车是前苏联五十年代的产品,破旧不堪,这批人一个比一个惜命,死活不肯坐缆车,只好开车上山顶。
  行到一半,山路开始陡峭,其他车全部四轮打滑,车轮空转着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只有我们这部四驱还算争气。路边看热闹的山民笑得前仰后合。
  孙嘉遇骂了一声娘希匹,跳下车拉着一个山民比划了半天,又取出几张美金,最后那人点点头走了。
  二十分钟后他带来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同伴,目测重量都在二百斤上下。一辆车分配两个趴在车头上,场面蔚为壮观。
  我睁大眼睛看这家伙在弄什么玄虚。
  结果引掣一响,第一辆车居然缓缓移动,众人大哗,兴高采烈回自己车上。幸亏都是好车,马力足够强劲,一口气全到了山顶。
  下山的时候我遭了大罪。在北京滑过几次雪,可那是一马平川的人造雪场,鲜少障碍物,天然雪场处处隐藏着陷阱,我几乎是一路滚下了山坡。
  满头满脸都是雪,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好说歹说不肯再来第二次。
  孙嘉遇耐着性子和我商量:“计划呆三天,不滑雪你干什么?”
  “咱们去诺瓦瓦利斯卡,我想了很久。”我吊在他身上耍赖,揉搓得他无可奈何。
  诺瓦瓦利斯卡是乌克兰著名的小城,距离这里只有两百多公里,盛产民间音乐家,我慕名已久。
  他只得和同伴打招呼,带着我离开。如果顺利,天黑前我们就能进城。
  走出不远,天空开始飘下零星雪花,半小时后越下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雨刮刷刷地划动,却赶不及雪花下落的速度。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和平原,渺无人烟,夏日枝叶繁茂的白桦林,此刻一片荒芜,白茫茫一片,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荒野中踽踽独行。
  我有点害怕:“还要走多久?”
  孙嘉遇努力辨识着前方的道路,说:“不知道,这雪有点儿邪乎,路看着也不太对劲啊?”
  “你迷路了吧?还吹牛呢,说自个儿是GPS。”
  他扭过头,声色俱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撅起嘴把脸扭到窗外。
  他从工具箱中翻出地图,还在啰嗦,“我发现自打认识你,就没断过倒霉事儿,回去找人合合八字,看咱俩是不是命里犯冲?”
  但他显然也是色厉内荏,没有太多的自信,对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小声嘟囔:“不会啊,地图上只有华山一条道。”
  再硬着头皮开出三十多公里,情况越发让人不安。
  下午三点,天色暗得象黄昏,能见度只有3米左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和这没头没脑无穷无尽的白色。
  积雪已经没过车轮。耳边除了发动机的声音,还能听到清晰的沙沙声。我第一次见识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如此密集而沉重。
  形容暴雨是瓢泼或倾盆,这种罕见的暴雪,我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好象天上有人端着一盆雪兜头倒了下来。
  “这是世界末日?”我压抑着恐惧问。
  他张开嘴,尚未发出声音,车身猛地一震,发动机轰隆一声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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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7 章

  孙嘉遇跳下车察看,甚至没来得及穿外套,我抓起大衣跟下去,胸口顿时象沾了雪片一样冰凉。
  原来是车子陷入了雪堆,被彻底困住,无论如何努力,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欲打电话求救,摸出手机,没有一点信号,完全的盲区。
  雪依旧下个不停,风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四周一片冰天雪地。
  我俩面面相觑,看得到彼此眼中的恐惧。竟被困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孙嘉遇只穿件薄羊绒衫,嘴唇早已冻得乌青。他爬回司机座用力关上车门,两手啰嗦着点着一支烟。
  “怎么办哪?”我又冷又怕,搂着双肩几乎哭出来。
  他半天不言语,伸手打开暖风,再抬起头已是若无其事。
  “都怪我,心血来潮……”我呜咽。
  “瞅你那点儿出息,”他一脸无奈地按熄香烟,向我伸出手,“过来过来,让我抱抱。”
  我挪过去贴进他怀里:“对不起。”
  “唉,你个傻妞儿。”他叹气,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都这会儿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会有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能见度这么低,反正走不了,索性等雪停了再说。那帮人今晚联系不上,也会想法找我们。乖,别怕别怕!”
  他的拥抱,令我感到异常的干净纯粹,因为中间不再隔着不相干的人和事。
  我的心稍为安定,略略露出向往之色:“会不会有直升机来营救?”
  他扯着我的腮帮笑:“想什么呢?你以为拍好莱坞大片啊?”
  我想起安德烈错把黑帮火并当作拍电影的事,忍不住笑出来。
  “傻乐什么?”他问。
  我原原本本告诉他。
  他几乎笑出眼泪:“这傻小子,和你真是一对儿!”
  我扁扁嘴:“你忘了吃人家飞醋的时候。”
  他转过脸,眉头皱着,笑得有点奇怪,过一会儿摸摸我的头发:“赵玫,我问你个事儿。”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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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9-03-15
  “问就问呗,你干嘛那么严肃?”我坐起身。
  “我这个人,好色无聊,又一点儿不会甜言蜜语,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他还真坦白,可说得也真对。我侧头想一想:“不知道,也许上辈子欠你的。”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似乎有点意外。风卷着雪花扑打在车窗上,暖风呼呼吹出来,我觉得颇有些荡气回肠,自己先被自己感动了。
  并不是刻意讨好他。我是真的糊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的是他的坏处,见到他就浑忘一切,一颗心飘来荡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
  有时半夜两三点醒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回顾一遍,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选择,毫无理由的沉沦。
  为这样一个人。
  他并没有追问,反而放平座椅躺下去,“我想睡。”
  平日他的睡眠一直不够,经常七八点才能回到市区,那些狐朋狗友一声唿哨,又结伴去卡奇诺赌场玩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样六点起床,然后开车去港口。
  我抱怨过两次,也跟着去玩了几趟,回来后再不说话。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因为语言和背景的不同,电视、报纸统统绝缘,又无法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圈,平日压力既大,这些中国商人日常的娱乐,只剩下赌博一条路,还有一个减压的消遣,就是泡妞。
  奥德萨最大的卡奇诺,有一半的侍应生会说中文,可见中国顾客在这里的比重。发牌员里也有女性,穿着统一的白衬衣灰马甲,冰冷而专业,并非我想象中的艳女。
  孙嘉遇明显不好此道,每次二百美金,输完了立刻就撤退,没有任何流连。
  除了特殊需要,他这个人又几乎滴酒不沾,唯一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恐怕只有美色。
  半天听不到他说话,我以为他已睡着。他却突然睁开眼睛,非常地不甘心:“不是因为我英俊潇洒,风流多金?”
  我说:“呸!”
  这一夜我没怎么睡着,饿得前胸贴后背,车上只有矿泉水和水果,并未准备任何食物,唯一有热量的东西,是我包里的一板巧克力。
  外面有风尖厉的呼啸,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传进来,令我全身汗毛立起。连啃了两个苹果,还是挡不住一阵阵的心慌。
  孙嘉遇从梦中惊醒,口齿不清地抱怨:“咯吱咯吱象只大老鼠,真是受不了。”
  我发誓我听到了狼嗥。他极其不耐烦:“除了狼,听说还有豹子。放心,它们不会对你感兴趣。”他捏着我的胳膊,打了个呵欠说,“啃起来忒麻烦,又没有几两肉。”
  我只好又躺下去,醒醒睡睡之间,天渐渐亮了。
  雪依然未停,但比起昨天的气势,显然小了许多。
  我想下车,车门却被冻住,使出吃奶力气撼动几下,仍旧纹丝不动。
  直到孙嘉遇推开我,用力踹了一脚,车门总算开了一道缝,但无法完全打开。
  我立刻反应过来,“雪把门堵了!”
  老话总是说,大雪封门,原来就是这样封上的。
  最后只好摇下玻璃,从车窗里硬挤了出去。外面的情景让我呆住,如被人施了定身法。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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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9-03-15
  一夜暴雪,我们这辆车被埋掉一半,车顶堆积了将近50公分厚的积雪,而前半部因为发动机的热量,干干净净,片雪皆无。窗玻璃上结了密密麻麻一层冰珠。
  放眼望出去,入眼一片惨白,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地上的积雪,则没至我的大腿,接近一米深。
  我试着抬腿走了几步,好像走在松软的棉花堆上,每一步都很吃力。
  没戴帽子,头皮被风雪冻得发木,好像结了厚厚一层壳。
  孙嘉遇站在雪地里,双手揣在衣袋中,愣了足有十分钟,然后问我:“咱们有多少吃的?”
  我的心直沉下去,情况糟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一样样出示给他看:六支香蕉,三个苹果,一排巧克力。就这么多了,最多撑两天。
  傍晚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地上的积雪更厚,没过我的腰部,大概有一米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大雪。
  我饿得有气无力。平日口口声声节食,现在终于遭报应了,估计孙嘉遇的感觉比我更加不堪。
  他手里拿着半只香蕉,却忘了张嘴,直直盯着仪表盘,脸上是真实的恐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如同被人迎头打了一棍,耳边嗡嗡作响。
  油量指示分明已亮起红灯。
  后半夜三点,发动机“轰隆”一声响,彻底熄了火,暖风停了。
  孙嘉遇也醒了,紧紧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零下十几度的环境,没有取暖设施,没有食物,据说人类的极限只有三天。
  车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汩汩流入我的身体。
  周围万籁俱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空间和时间,似乎都在此刻凝固,只有我和他,绝境中的一对男女。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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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9-03-15
  第 18 章

  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离得如此之近。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间,上牙嗑着下牙嗒嗒作响。
  他摸索着我的脸,指尖同样冰凉,他的声音却安静而镇定:“这儿不是无人区,十几公里外就有人烟。白天咱们想办法示警,会出去的,甭怕。”
  “好。”我强迫自己勇敢起来,不想表现得太没用让他看不起
  我们摸着黑把滑雪服找出来裹在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体温。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
  在寒冷的环境里,人会越来越困。. 我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可是肌肉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眼皮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一直往下耷拉。
  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幻觉, 眼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或者是家里温暖柔软的大床。
  小时候看童话,过了多少年,都认为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是作者的杜撰。现在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安徒生一定遭遇过冻饿交加的经历。
  “赵玫,醒醒!不能睡。”孙嘉遇用力拍着我的脸,声音焦急。
  如果真睡着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象小女孩一样飞往天国。
  我的头脑异常清楚,身体却不肯配合,一直往下溜,灵肉脱离的感觉如同梦魇。
  “跟我说话……”我含糊不清地咕哝,拼命想撑开眼皮。
  恍惚中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被紧紧搂住,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就在我耳边:“听话,别睡!”
  接着嘴里被塞进一块东西,味蕾突然受到巧克力醇香的刺激,如同梦中一脚踏空,我激灵一下,神经顿时兴奋起来。
  睁开眼睛,窗外已有微光投入,能模糊看到他的五官轮廓。我被裹在他的羽绒服里,脸贴着他的羊绒衫,周围刺骨的冰冷中,唯一有点温度的地方。
  “说点儿什么吧,什么都行。”我用力抱紧他。眼睛涨得难受,却没有落下眼泪,似乎体内的液体都已凝固成冰块。
  心境出乎意料的清明。我想我们要在这儿呆很久了,除非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可茫茫荒野中寻找一辆车两个人,这个希望太过渺茫。
  乌克兰不是美利坚合众国,超级大国可以为一个意外事件,动辄耗费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甚至令卫星改变轨道,因为他们坚信生命无价。
  朋友们可以求助的,只有中国大使馆。但大使馆愿为因私出境公民担待的,一向有限。我抬起头,曙色渐明,雪光映进他的瞳孔,他的眼神通透清澈。
  我相信这一刻两人心灵相通。
  他垂下眼睛笑了。“你知道不,平时我总说男人最划算的死法,就是牡丹花下精尽人亡。这回遭了报应,可没想到不是牡丹是棵玫瑰。”
  他在变着法儿逗我笑,好避过清晨最困的时候,我明白。
  我坐起身,替他把羽绒服的拉链合上,很配合地说:“真粗俗,带色的笑话也有雅的,我告诉你一个。”
  高中时从《笑林广记》中看到的,印象相当深刻,我说给他听:“话说有个老头儿娶了个漂亮少妇,旦旦而伐之,知道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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