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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4.在十里长街,偶遇阿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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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11-09-03
— 本帖被 美丽的神话 从 『散文随笔』 移动到本区(2011-09-08) —
      
      

      五月初的一天,我蹲在林伯的旁边,看他在银镯上雕一对展翅欲飞的凤凰。55岁的林伯是老街上首屈一指的老银匠,他屁股下的那个木板凳,一坐就是40年有余,方圆数十里,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我从小到大最爱问林伯的是,你的店这么出名,为什么不挂个招牌呢,譬如林氏打银铺之类的。林伯小时候还会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刮刮我的小鼻子,但也不说为什么。现在,我还是爱出主意,林伯,挂个招牌吧,多牛。林伯眼皮都不抬,全身精力都集中到老花镜下的眼珠子里去了。

  就在我瞎出主意时,磨石桥头的王叔来请林伯做一对金铃铛。王叔开的是打金店,但他老是拿一些自己出不了的活来让林伯做。林伯放下手中的活计,先开始做起了金铃铛。只见他用乙烯气枪将金子融成一颗圆润的小金豆、用锉刀把金豆毛糙的边缘锉平、接着用小圆环把小金豆焊接在一起,修毛刺、用细锉、玛瑙打光……敲敲打打半个小时,一对铃铛就做成了。

  “你这丫头,天天来看林伯做铃铛,你都不腻。”芬姐从厨房里走出来,又取笑我一番。芬姐是林伯的女儿,她经常吹嘘这打铃铛的活,整个台州就剩自己的老爸能做。

  “芬姐,我就爱看林伯敲敲打打啊。还有我长大了,别再叫我丫头了。”我最喜欢林伯高兴的时候,会拿出许多的银饰向我“显摆”。有前些年极为流行的、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的手镯,有刻着生辰八字的长命锁、往往都是长辈送给小孩满月的礼物,雕刻着磨砂的方酒杯、画着八卦的吊坠子、清脆悦耳的银铃铛……记得有一回,一位台湾游客来到老街,看中一款刻着精美图案和祝福文字的银手镯,爱不释手,一次性就买去40多个。

  “要不,你回家把你小时候戴过的那对银铃铛拿过来,让林伯重新给你做个镯子,就在镯子上刻‘爱做梦的丫头’。”我讨厌芬姐从小就爱取笑我,但她却乐此不疲。

  正说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小男孩,举着一把小锤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这个小家伙就是芬姐的儿子。如果你有机会来老街,倘若看见他,肯定一眼能认出他来。瞧这小子全副武装的模样:胸前挂着七星辟邪剑,手上戴着银手镯,脚上挂着银脚链。更绝的是,小家伙平日里用的勺子也是银制的。据林伯讲,这吃饭的银勺子一旦碰上不新鲜、不健康的食物就会变黑。只有用火烤,然后放到硫酸里面浸泡一会,才能去除毒素。

  “小子,你比皇宫里的皇帝过得还要奢侈啊。”看着我去追他,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林伯怀里去了。林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把他搂进怀里:“乖乖,外公抱抱。”而小家伙却淘气地摘下了外公的老花镜,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五月午后的老街,阳光滞留的时间逐渐延长了。每次徜徉在老街上,踩一下脚下的石板路,感受一番老街的温度,嗅一下这里的空气,在这个承载了数千年历史的老街上发一会呆。我总是想,倘若想醉,为何非得饮一杯陈年老酿,而不任凭自己沉醉在这浓郁的岁月里呢?

  不知为何,我已千百回地从老街上走过,几乎熟知踩在哪块石板上会发出“嘎嘣”的声响。却还是爱走老街,爱猜哪两块石板衔接得不够紧密,一脚踏下去,就会冒出“嘎嘣”一声,让心陡然停跳一拍。记得小时候在每一个雨后,我们这群疯孩子都爱去踩石板路,等着哪块石板下忽然溅出雨水了,如此反复,乐在其中。现在看来,每一块石板都见证了老街遥远而咫尺的沧桑与喧闹,直至这一刻的静谧。

  流连于雕花门楣、青砖黑瓦间,停停走走,我能梳理的不是老街历史文化的肌理,而是时间。时间仿佛被南官河带去了不知尽头的彼岸,而矗立在此岸的老街,早已不再记得时间的概念。在老街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梦,梦如同这午后阳光,穿越了树叶的遮蔽,在地上、墙上、任何一处它能触及到的地方,斑斑驳驳地晃动着。

  正发愣着,一个人影蹦到了我面前。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傻愣子。傻愣子是何许人,只听说他原先是老街上某处开水房的伙计,负责给煤炉添加煤球。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水壶,得闲的傻愣子总是一个人,疯疯癫癫地在老街上乱窜。没有人知道他姓啥名啥,傻愣子也就成了他唯一的名号。或许是因为烧煤炉烧久了,偶尔大热天里,还会看见他顶个被子走在街上,嘟嘟哝哝不知在言语些什么。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傻子,只有傻子在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不会说话。”站在我们面前胡说一通,傻愣子又一蹦一蹦地跳着走了。

  就这样被傻愣子从梦境拉回现实。抬头看着傻愣子又一蹦一跳地不知停在谁面前,又不知他言语些什么,又跳着走了。

  只是,那个被傻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人是谁?一头红黑相间、桀骜不驯的倒立头发,浓黑的眉毛,一副黑色框架眼镜后面是一双深沉的眼睛,略显清瘦的身材,白色的棉布衬衣,军绿色的布裤子,白色的球鞋。杵在老街当中,一副魂魄尽失的模样。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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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城。站在面前的,就是我在电话里邀约过无数次的阿城。初次见面,是在西藏的夜晚。那时,我们因着陌生的缘故,无话不谈。得知他来自上海,身份是酒吧的驻唱歌手,每年都会拿出集中的一段时间,四处漂泊。而我只是大学里即将毕业的学生,拿出平时打零工积攒下的钱,追随一段西藏梦。  

  “为何来到路桥都不给我打电话。”站在面前的阿城让我惊喜不已。  

  “就想看看被你吹嘘过无数次的路桥老街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停留多久,心里正想着是否要给你打电话呢。”阿城的性格是我喜欢的,坦诚:“对了,刚才那个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反正经常会在老街上看到他,大家都叫他傻愣子。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干嘛要一直低着头走路,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干嘛不抬头看看,你就是个傻子。”阿城一脸莫名其妙又无辜的表情,实在有几分逗。  

  “大概他是叫你看灰雕吧,很多人即便来过我们老街,如果不曾不经意抬头望一眼的话,多半都会错过屋脊上的这道风景。”我猜想着。  

  江南的老街是婉约且精致的,但在路桥老街,你却能发现不一样的古朴与拙美。  

  走在老街上,不经意间抬头仰望天空,顺着流淌在屋顶瓦楞间的绰约光线,就会发现几乎每一幢建筑的屋梁之巅,都有一些造型奇特的雕塑。似金鸡独立、似蛟龙出海、似凤凰望月,梅兰竹菊虫鱼鸟兽也一并被还原呈现。如同你仰望它一般,它们以同一种姿态仰望着更为广阔的天空。它们仿佛一张蓝色画布上的黑灰水墨画,流畅的线条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悠远的故事。它们,就是路桥的灰雕。  

  曾几何时,这条古朴老街的脊栋上出现了这样的雕塑?如此精美的雕工又是始于哪位工匠之手?就算是居住在老街上的老住户,也是一知半解。但可以知道的是,台州傍海,几百公里的海岸线孕育着一种最基本的原材料——牡蛎壳。聪慧的路桥人发现,把蛎壳拿来煅烧、泼水、风化、细末以后,形成的蛎灰浆就成了一种绝佳的建筑材料。而这,甚至要比石灰来得更为管用。  

  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记载道:“凡温、台、闽、广海滨,石不堪灰者,则天生蛎蚝以代之。”事实上,蛎灰也绝非只是简单的石灰替代品。在建筑上,沿海的工匠们发现了蛎灰更有其优越性。一般的石灰在煅烧石块之后只能用干法细磨,但蛎灰却是牡蛎壳在高温的时候用水浇泼,加速风化,调成灰浆后,以牛或人力推动石擂细磨。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使蛎灰水化更加充分,增加了蛎灰的比表面积,提高了活性。因此,用蛎灰砌成的建筑要比用石灰砌成的建筑更为坚久牢固。也正因为如此,蛎灰这种材料在温台地区被广泛应用,城墙、桥梁、民居、沟渠中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以至于用来固舟缝、造淀纸、肥田除虫,效果均佳。这恐怕也是老街灰雕历经千年风雨仍巍然不到的科学原因吧。  

  探究灰雕的渊源,最早应该是源自庙宇、宗祠顶上的雕塑。工匠们在工程即将完毕之时,用剩余的蛎灰制成一座座天神和一些具有宗教意味的抽象图案,将其置于屋顶之上。他们个个衣袂飘舞、怒目圆睁、身披盔甲、手持法器,雕工细腻精湛,形象栩栩如生,似乎真的是天神降临,或者是即将升去天堂,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也增加了寺庙的神秘气氛。  

  但路桥老街的灰雕却走下了神坛,走向了民间。说路桥老街是温台地区灰雕最为集中的地方,一点也不为过。那是因为在这里,不仅庙宇宗祠,就算是普通民居的屋顶上都装饰着灰雕。这些灰雕大多是鲤鱼化龙的图案,据说与当地的龙王崇拜不无关系。路桥这个地方多台风,渔民又时常出海捕鱼,面对突发的天气灾害自然心生敬畏,于是就在房屋的屋檐翘角和屋脊处建造灰雕,宛如伸向天空的祈祷,祈求风调雨顺,出门平安,年年有个好收成。效果如何呢?看看这条历经数年台风依然巍然不倒的老街,就知道结果了。  

  其实,灰雕或许已成为居住在老街里的人的精神象征。每每看到这些拙美有力的雕塑,触摸泛着青光的灰砖,就知道只要屋顶上的灰雕还在,老街就不会破败,只会穿越岁月的沧桑,愈发显示出它的坚韧与久远。  

  于是乎,摧不垮的老街赢来了富庶。老街人不忘回馈上天的厚爱,充满生趣的生活也跃上了楼顶,伸向了天空。松鼠吃葡萄、白马在飞奔、公鸡在打鸣,梅兰竹菊、虫鱼花鸟,或隐藏在飞檐与飞檐的间隙处,或连接于勾角与勾角的交汇间。这不是人间的胜景吗,怎么也来到了天际?或许在老街生活的人们,心中的天堂就是这个样子。不是琼楼玉宇、美人佳酿,而就是这实实在在的生活,最为平凡的人生。此时此刻,凶神恶煞、威武雄壮的神像,翻云覆雨、吞云吐雾的神龙,又像是一个个可爱又不失威严的老街保护神,默默注视、细心呵护着脚下这一片人间的天堂。  

  有了这灰雕的庇护,这里就能避开台风的侵蚀了吗?不论如何,即便这无声无望的祷告,上天也会听到吧,要不然这老街历经千年风雨的摧残,也未被摧毁。望着屋脊上的灰雕,阿城喃喃自语。  

  当然,每年夏季里的某几日,滂沱的暴雨叫嚣着击打窗玻璃,总会从这噼噼啪啪的声响中惊醒过来。却也熟悉这种感觉,闪电以神秘的姿态在黑夜里出没不定,持续整夜的惊心动魄的暴雨,使人再也不敢昏沉熟睡。紧紧偎依着老街的南官河水暴涨,每一次都仿佛要侵吞掉老街,但总会停留在那个临界点。  

  等台风过去,清朗天空,雨后朝霞绚烂分明,夜里暴雨的声响与喧嚣消失无踪。余留下几处小小的湿润水洼,未被太阳蒸发,成为已经离去的那场台风的证明。而被暴雨冲刷过的老房子和街面,一扫炎炎夏日里的沉闷,能清新好些时日。  

  此时,总不忘抬头看一眼姿态高高在上的灰雕。仍然猜不透它在思索些什么,如同我们抬头仰望天空时,并非为了找寻什么,或许仅仅是为了看云朵不断变幻的形状,或者是为了享受那一刻内心的空白,要么抬头只是为了想念不知身在何处的某个人,他的样子已在心里描摹过一遍再一遍。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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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来看吧,太长啦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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