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有一段恋情遗留在西双版纳。这是他的心病,一直都想找机会去作个交待,否则昼夜不得安宁。不过据我观察,这并非是他一定要去西双版纳的理由,多半还是克制不住对初恋情人的思念,想再去看看那叫个玉香诺的傣家女。
他的朋友帮助他实现了这个愿望。寒假一开始,就为他找到了一辆去西双版纳的便车,连通行证也给弄来了。那时候进西双版纳得先在单位开证明去公安部门办理边境通行证,他的朋友中有两个能耐不小的高干子女,让他免了这个麻烦。我也跟着叨光,因为他曾许诺带我一同前往。
我们乘坐的是一辆“黄河”牌大货车,除了一个押运员,就M和我。司机是个比我还年轻的伙子,驾驶技术不错,车开得快但很稳。从昆明出发,第一天我们住元江,第二天就赶到了思茅。
思茅是西双版纳的大门,我们在这里出示通行证后继续南行。因为动身早,出门好一阵天才完全大亮。雾很大能见度很低,司机控制速度小心驾驶,汽车在山梁上一片厚密的森林里走了好半天才钻出来。我问M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原始森林。M未置可否,从他不屑的微笑上我看出这大概还算不上真正的原始森林。
天亮了,从车窗往外看,只见山谷里充盈着浩浩荡荡的白雾,我们就像是在半天云里行驶。过了小孟养,汽车一路下行,大片大片轻纱似的薄雾还在山谷里环绕飘浮,四下里仍然一片迷蒙。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挂在路边的荆棘丛上,在阳光下闪着黄色的光。随着温度逐渐升高,我们很快进入版纳坝子,奔腾的澜沧江就在前面,景洪就在前面。
景洪是傣语黎明之城的意思,位于澜沧江畔,是西双版纳州的首府。汽车驶过澜沧江大桥,富有异国情调的版纳风情顿时扑入眼帘。西双版纳只有雨季和旱季,没有明显的春夏秋冬之分,时值仲冬,这里依旧温暖如多情的初夏,到处是苍翠的青绿。远处的坝子里依稀有几座傣家竹楼,隐伏在绿荫丛中令人无限神往。
一进街口,就看到公路边摆满香蕉、干蔗、甜橙、柚子、菠萝密等诱人的热带水果,一棵棵高梢笔直的大树整齐地站立在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我分不清哪些是棕榈树哪些是槟榔树,觉得它们跟椰子树差不了多少。
以前在昆明偶尔看到一个穿筒裙的傣家女稀奇得不得了,这儿满街都是。她们一个酷似一个,窄小的上衣和长及脚踝的筒裙将她们苗条的身姿衬托得美妙动人宛如画中仙女。
下车后司机留下他常住的招待所的地址,告诉我们他下一趟来版纳的大概时间,要我们在那儿等着他来把我们捎回去。M的朋友考虑得真周到,往返都替我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们至少可以在这儿呆上整整一周,一周时间对我这个纯粹来玩的人应该是足够了。
“往哪儿走?”汽车开走后我问M。
“去孟海。”M胸有成竹。
景洪到孟海大约三十公里,我们乘上一辆小客车,一小时就到了。
这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背靠山梁,面临宽阔平坦的坝子。公路从城中穿过,自然形成一条街道,一个县城好像就见着这么一条街,规模只相当于我们老家的一个乡场。
住上旅馆,第一件事就是吃饭。这一天我们只是上午在小孟养吃过一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找了一家小饭馆,一人一瓶啤酒半斤米饭,连带三菜一汤,没费什么样劲就全部席卷一空。
酒饱饭足后M说:“时间还早,还是先去找人吧。”
“在这儿是你说了算,你叫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我看你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如果太累,你就在旅馆休息,我一个人去看看,我也没把握马上就能找着人。”
饭后的慵懒和旅途的劳顿的确让我恋着旅馆的床,但是我怎么可能一个留在旅馆休息呢?我说:“一起去吧。”
带上M在昆明就准备好的礼品,我们从大街后面的一条小路顺着山梁走上去。来到山梁上,我大吃一惊,这座不起眼的山梁后面竟隐藏着一个风景秀丽的傣家山寨!
一层叠一层一团挨一团的青枝绿叶把山寨装点成一个绿色城堡,傣家竹楼在肃穆的印度榕、婆娑的翠竹和无数阔叶乔木下半隐半现;那些挂在树上、结在藤蔓上叫不出名的小花,红的、白的、紫色的,美丽极了!东边山梁上一抹落日的余辉闪烁着瑰丽的金黄,两条河流在山下的坝子里交汇,交汇处有一个芒果形小岛,上面长满芭蕉和一丛丛凤尾竹。静静的河面波光鳞鳞,在越来越近的暮色里充满无限诗意。啊,这就是我梦想中的西双版纳么!
“瞧你激动的,你不过刚刚进入傣家山寨而已。”
“太美了!”我由衷赞叹。
“西双版纳到处是诗到处是画,有得看的。走吧,别站着发呆了。”
M不理会我,只顾朝寨子中走去。他其实比我还激动,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朝思暮想的情人应该近在咫尺了。
M把我带进了一个傣家人的院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在院子里收取晾晒的衣物。
M盯着少女看看,问道:“你是玉罕腊吧?”
少女惊疑地看着我们,努力收寻着记忆。
M接着问道:“玉香在吗?”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竹楼上高声喊道:“姐,姐!”
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应声而出。见来了客人,赶紧手提统裙袅袅走下楼来。
M迎着走来的女人叫了一声:“玉香!”
停住脚,女人就认出了眼前的M:“是你?……”
一阵短暂的对视,一阵短暂的沉默,两对深情的眼睛便因激动而变得湿润。
“是M大哥!是M大哥来了!玉罕,你怎么不认得M大哥了?”玉香兴奋地冲妹妹叫起来。
玉罕怀里抱着收下的衣服,和她姐姐一样欣喜:“我认出来了!一进院子我就猜到是M大哥来了。”
真叫人感动!M离开西双版纳近十年了,十年前这个叫玉罕的姑娘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居然记得起M。
玉香招呼我们上楼。我挨在最后面,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竹楼。
竹楼是由许多柱子支撑起来的空中楼阁,说是楼,其实也就一层。楼离地面将近两米高,下边空着不用,四面通风没有遮拦,就堆放着一些杂物。有根柱子上拴着一条老黄年,几只鸡蹲在堆着的柴禾上。挨着楼梯那儿安放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
上楼来是一个露天凉台,凉台上有口大水缸,旁边还有一些坛坛罐罐。M叫我脱鞋进屋,说这是照傣家人的规矩。
堂屋像一个宽大的客厅,占去楼面至少一半,楼面用竹排铺就,走在上面有点晃悠晃悠的;右边有几道挂着布帘子的小门,里面是卧室;正面靠墙有一个低矮的竹榻,长长的,很像北方人家里的大炕,只是没炕那么高,离楼面只有五六寸;左边正中有一个火塘,火塘里余火未烬,火塘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一些厨具,那儿相当于厨房。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年妇人坐在火塘边,M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妈!”
这是玉香的母亲。西双版纳属亚热带,大概人老得要快一些,玉香的母亲年岁不是很大却显得有些老相,表情木然地看看M看看我。玉香用傣语对她说了几句,她脸上立刻露出微笑。M呈上礼品,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接住,然后交给玉香的妹妹把礼品放到供奉佛像的神龛上。
玉香为我们沏上茶,端一张竹凳坐着我们对面,一往情深地看着M,关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到的,是不是真的吃过饭了。当她听说我们已住上旅馆,马上就急得站起身来,说:“到家了怎么还住旅馆?走,去退掉!”
M说:“已经住下了怎么好退?明天再说吧。”
“街上旅馆我熟,我去退。”
她让玉罕陪我在家里等着,茶也不让M喝一口,拉上他就走。她完全把M当成了远游归来的亲人。
我不好说跟他们一起去。这对久别的恋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属于他们单独拥有的时间,十年相思,满腹情话,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道不完。
苦的是我。他们走后我坐不是站不是,跟玉香的母亲和妹妹找不到什么好说的,只好一口一口呷着那杯热乎乎的糯米香茶。这种茶我在昆明喝过,绿茶里放上一片含糯米香的植物叶,沏出来后就有一种浓浓的糯米香味,是云南独具特色的茶饮。
奉命在家“陪”我的玉罕,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为我续上水立即回到火塘边依偎在母亲身旁,母女二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在火塘边坐着。
天全黑了,随着夜晚的降临带来些许寒意。玉罕往火塘里添上柴点燃火,用一个外面漆黑的水壶打了一壶水放在火塘的铁三脚上烧着。
阵阵疲乏困扰我,我只觉睡意袭人,忍不住的呵欠一个接一个。而一瓶啤酒几杯茶水的作用又让我内急难耐。我不好问哪儿是厕所,假说到楼下走走,出去自己找一个僻静之处方便。
我不敢走远,在院子里转一圈又回到竹楼上。没想到玉罕已替我准备好洗脸水,我一上楼就对我说:“你累了,洗脸先睡吧。”
太好了!我现在想的就是睡觉。我对这个美丽的傣家姑娘充满深深的感激,真是一个细心周到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毛巾是新的,香皂是刚启封的。久闻傣族人家特别爱干净特别讲卫生,没想到他们连待客也显得如此文明。
洗完脸,我把洗脸水倒进旁边的洗脚盆里,玉罕又拎过水壶往里加了些热水。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脚,正准备趿上鞋起来倒水,玉罕却抢先将水端了出去,弄得我怪难为情。在我们老家,只有自己的老婆倒洗脚水,男人才会受之无愧心安理得。
玉罕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将竹榻擦了一遍,铺上垫子床单,抱来一床新被子请我就寝。原来那竹榻是招待客人睡觉的地方。怕我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脱衣,玉罕放下被子就主动走出门去。
我快速脱去衣服钻进被子,嗅到一股淡淡的肥皂的芳香,舒适温馨的床不一会就把带进了甜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