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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河子的冬天确实够冷的。瑟瑟秋风早已把树叶卷走,林带里直挺挺地只剩下树枝树干,依旧在那里抵挡着寒风。然而它抵挡不住从天而降的雪花和冷得瘆人的空气。一夜下来,校园里、大街上,到处是一片白茫茫。虽然松柏不俱寒冷依然披着绿色的外衣傲然挺立着,此时也都全身裹着雪花编织的服饰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积雪已有一尺多厚,走在上面,“吃、吃”地一踩一个窝,整只脚都会深陷进去。即使到了中午,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但它也像是被霜打了似的脸色苍白,无力顾及它深爱的世间万物。人们不得不把所有裸露的部分都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唯一不怕冷的眼睛。
黎梦这才体会到了房间里双层玻璃窗户的好处,它把冰冷的世界有效地隔绝在外面了。他心里想:“人类总是有办法对付大自然的肆虐。”
元旦快到了。黎梦正在筹备他发起的“理想与现实”辩论会。本来,他只是打算自己班开一个主题班会。后来园林系果六八团支部书记石俊秀通过院团委,硬是凑了进来,就成了跨系的两个班联合举办的活动。事前,石俊秀对黎梦说:“你一个班开,容易搞成‘一言堂’,咱们两个班合开,才辩论得起来。”她的理由还挺充分。这样,黎梦就要格外细心,尽量准备得充分一些。系学生会和团总支很重视这次跨系活动,除了承揽全部会务工作之外,专门派系学生会副主席、机六八团支部副书记欧阳明协助黎梦找资料,列提纲,准备辩论稿。
欧阳明来到黎梦宿舍,敲了敲门。徐刚开门问道:“你找谁?”
“黎梦在吗?”
“噢,找我啊?请进。你是——”黎梦礼貌地站起来问道。
“我叫欧阳明,机六八的。”
“你就是欧阳明啊?快请坐。”黎梦知道系里的安排,也知道欧阳明这个人,只是还没有见过面。
“我刚从社教工作组回来。系学生会就派我来了。恐怕我帮不上什么。”
“噢。‘社教’结束没有?你们还去不去?”黎梦问。
“不去了,三个多月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社教’恐怕还结束不了。”
“好!咱们开始吧。”
黎梦把准备的情况向欧阳明做了介绍。协商时石俊秀要求代表“现实”方,黎梦同意了。目前,提纲和有关资料都收集了不少。分工也确定了:黎梦担任主辩,杨和平、朱丽、徐刚分别担任一、二、三助辩。张宏发组织了几个人负责资料与情报方面的工作。欧阳明听完介绍,看了看资料和提纲。
“这种辩论胜负常常不在事前的准备,而在临场发挥和机智应变。要善于抓住对方的弱点和漏洞,打开突破口,穷追不舍,出奇制胜。自己一方则要力求严密,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尤其不要被对方突然的提问和追问给问倒了。当然,最后的总结陈词也很重要,这是赢得评委的最后一个环节。”欧阳明说到这里,看了看黎梦,又接着说,“就这场辩论而言,咱们处于不利的一方。”
“何以见得?”黎梦和徐刚同时问道。
“辩论最忌讳的是什么?就是‘空’,空泛。对方很聪明,要去了比较容易把握,比较容易落到实处的‘现实’;而咱们要辩的‘理想’,最容易落空,变成空泛、空洞的理论说教,缺乏说服力。你们说是不是?”欧阳明解释说。
“你提醒得很对!我们不能把‘理想’说‘空’了。”黎梦点点头说。其实,黎梦发起这场辩论的目的正在于此。他原来觉得很多同学缺乏理想,太“现实”,所以想通过辩论的方式来改变一下思想状况。欧阳明的提醒,不仅在于辩论会的胜负,更在于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你们继续按照你们的思路准备,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交流。好吗?”欧阳明站了起来。
“好吧!谢谢啊!”黎梦送他出了门。
徐刚把刚才欧阳明的意见整理好,又看了一遍,再看看原先的资料和提纲,对黎梦说:“班长,我看欧阳书记的意见很有价值,咱们的提纲需要调整一下。资料也需要补充一点儿。”
“是啊!我看这样,你把欧阳副书记的意见拿去给杨和平、朱丽他们两个看一看,叫他们参照这个意见重新调整一下思路,再去图书馆找点儿资料。时间不多了,叫他们抓紧点儿。我先仔细想一想,等你回来咱俩再议一议。”黎梦说。
“好吧!我马上去。”徐刚拿起材料出门去了。
黎梦站起来,走到窗前,他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透过双层玻璃向外看去。外面是银色的世界。壮观的教学楼像是白色海洋里的一艘巨轮停靠在港口。他在想,这就是现实。现实是看得见的。人们都生活在现实之中。理想,理想是什么?它仅仅是一种想象和希望吗?是空的吗?谁愿意生活在空洞的想象和希望之中呢?对面那艘“巨轮”里的人们是怎样看待理想的呢?
“班长,我回来了。”徐刚打断了他的沉思。
“徐刚,能不能谈谈你的看法?”黎梦坐到床边,若有所思地问他。
“其实,理想和现实是不可分割的。既不能没有理想,又不能脱离现实。我们这场辩论并没有绝对的正确或错误之分。辩论的胜负,取决于机智和口才!”徐刚照他自己心里的看法回答说。
“照你这么说,这场辩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喽?”黎梦问道。
“是的!除了可以锻炼口辩能力之外。”徐刚回答。
黎梦想了想,就让他以此为目的去辩吧,看看辩论会结束之后他又会有什么想法。于是,他对徐刚说:“不论怎样,咱们不能输给果六八!是不是?”
“那当然!咱不能丢这个面子嘛。”
“好!让我们全力以赴。”黎梦对他说,“我看,咱们可以抛开这些资料和提纲,凭自己的理解放开来发挥,在机智和口才上下点儿功夫。行吗?”
“行!不过,主要还得靠你啊。”徐刚对黎梦是由衷佩服的。
他们正说着,宿舍其他几位回来了。他们是趁星期天休息到操场滑雪去了。一个个脸红扑扑的,把帽子一脱,满头直冒热气。常大山把大衣往床上一扔,端起缸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再把缸子往桌上一放,兴奋地说:“嗨!太过瘾了。你们俩不去真是太遗憾了!”
“黎梦。”团支部书记张宏发推门走了进来,还带来了杨和平和朱丽。张宏发一看满屋子的人,就对常大山说道:“委屈你们到隔壁宿舍去玩一会儿。我们谈点儿事。”
“我们刚回来,累死了。要休息!你们谈什么机密事情,在这儿谈就是了。干吗叫我们出去?”常大山不买他的账。
“没事!就这么谈吧。他们听听无妨。”黎梦说,“来,都坐下吧。广斌、怀志,你们两个上去。”他们两个很快就爬到上铺躺了下来,其他人都在下铺床边坐了下来。
“好吧。黎梦,我来说说情况。”张宏发最大的优点就是没脾气,随和,他说,“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果六八主辩是石俊秀;一助是张桂花,二助沈秀英,三助李静文。清一色四员女将……”
“这算什么情报?果六八一共没几个男生,不派女的?”常大山讥笑说。
“别急!还有更重要的。”张宏发一点儿不恼,“今天下午,他们请政治课王副教授专门给他们做辅导。黎梦,你看咱们要不要请位教授?”
“没了?”黎梦问。
“她们的情况就这些。”这回他没有用“情报”一词,“下面我谈点儿意见。这次活动是咱们班迎接元旦的一项重要活动。系里也很重视。听说院团委书记也要亲自参加。所以,一定要搞好。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时间只有三天了,要抓紧准备。”
“好!宏发,放心。我们明天商量商量。和平、朱丽,先按刚才我叫徐刚给你们说的准备吧。好吗?”黎梦平静地说。
三个人走了之后,常大山不满地说:“‘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你看他那口气?”黎梦拍拍他的肩膀说:“他说的也没错。咱们总不能马马虎虎的。是不是?”
“哈!班长,这回你可不是‘舌战群儒’,而是‘舌战群女’啦!”躺在上铺的李广斌突然大笑着坐了起来。
“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天天夜里下雪,外面的雪越积越厚。每天早晨,学生们都要把道路的积雪清扫一遍。尽管天气寒冷,大学生们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少,他们总是快快活活的。
无论是仅仅为了搞一次元旦活动,活跃校园生活,还是为了锻炼大家的口辩能力,或者是借此达到教育和激励同学们的目的,辩论会如期举行了。两个班的学生来到阶梯教室,有秩序地落了座。其他各系大一年级分别派来若干代表列席旁听。院系有关领导和评委们坐在前排。甲乙双方辩手在规定座位坐了下来。黑板上面挂着“1965年元旦理想与现实辩论会”的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