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很潮湿.黏稠的灰色。
这种灰色是被空气中的水分稀释过的铅灰色,是锈蚀的镀锌白铁板的颜色,是四环素牙齿的颜色,是白内障患者凝视一个方向时瞳孔的颜色,是农历新年祭祖焚烧后絮絮糟糟满天乱飞的颜色,是篝火晚会--那堆燃烧后的炭火-一个没请到隔壁班班花跳舞的弟弟,恼怒的一脚踢过去,迷了好多人眼睛的颜色。
这天气不是在杭州的巷弄里遇到一个有着“丁香般幽怨的姑娘”的天气。
雨巷,桐油的纸伞,在这样的天气中即使出现也不会是戴望舒的诗歌。
我忽然想起和张秾相见的时候了,只是刚刚想起,就被她的话打断了。
她并不看我,只是透过那些松枝,看灰蒙蒙的天空,或者,她也不是想讲给我听,只是自言自语吧。
“左誉,来了,然后,就走掉了,我想他是聪明的人,他明白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嫁给张俊。
我不清楚,我是不是爱左誉,这,也不重要了。
左誉是有才气的文人,只是那一次,他没有再写什么诗词,甚至,也没多说什么--写过,是苏东坡与人唱和的一段:
来时吴会犹残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遗爱感人深,洒泪多于江上雨。 欢情未举眉先聚。别酒多斟君莫诉。从今宁忍看西湖,抬眼尽成肠断处。
很漂亮的字体,有时候,想起来,似乎那墨迹还没干,就在那。很清晰。
他抬头,看我,说: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转身,走了。
那一天的天气,我还记得,下着雨,天空确很清爽的蓝。
后来,我听说,他出家,当了和尚。”
西湖边上埋着许多人,以前有许多,后来,也有许多,人们说这个是忠臣那个是烈女,过些年,又会说不是了,再过些年,又会说--总是这样反复着,没完没了,于谦在这里,秋瑾也在这里,岳飞在这里,张俊也在这里--只是,张俊一直跪着,因为他卖国。
好多年前,张秾转过脸来,她看着我,说,好多年前,我年轻的时候,只知道忠君就是爱国,爱国就是忠君--你说,是吧?皇帝没了,我说我爱张俊,我说我爱左誉,却不知道还好不好说--爱国了,不知道算不算商女不知亡国恨了?呵呵,她笑出声来---
不待我回答,又接着说,八九百年过去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有一个人知道过。
谁?
文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