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饥馑的年代。山上的野菜采光了,地里的草根挖光了。村里,每天都在死人。
女儿无力地哭着,细长的脖子,已经无力支撑那张蜡黄的小脸了。眼泪顺着她肿胀的面颊潺潺而流。她撩起衣襟,将已经干瘪的奶头塞到女儿的嘴里,女儿用力咂了几下,又吐了出 来。她自己知道,她的奶水早已断流了,此时,她真的想将自己的血挤出来喂到女儿的嘴里。可是她知道,她肿胀的身体能够挤出多少血呢?
望着饿的奄奄一息的女儿,她将白天在山里挖的草根在嘴中嚼烂,口对口地喂到女儿的嘴中,三岁的女儿嘴蠕动了几下,咽下了草根,呆滞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妈妈,饿!”她的眼泪又一次汩汩而出。她知道,这几棵草根是怎么能够救活女儿的性命呢?
男人走的时候,一再吩咐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养活女儿,把家族的香火延续下去。可是,她一个羸弱的女人拿什么去养活女儿呢?男人在那个世界可以无忧无虑地长眠,留给她的,除了一个女儿,就是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活着的女人呢?多久没吃过一粒粮食了?浑身肿胀的像发了面的馒头。白天的时候,她不是坐在山坡上挖菜根、撸树叶,就是跪在地上开荒。一镐头一镐头,撒上几粒菜籽,渴望着秋后能够收获几棵蔬菜……
孩子又咧着小嘴无力地哭着。女人的手抚过女儿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望了望窗外黑乎乎的天空,下地,趿拉着鞋走出了屋子。 刚刚出伏的山村夜晚,依然沉闷、炎热。天空的云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踯躅在生产队的玉米地边。
远处黑黢黢的山,间或传来野狼的嗥叫。风低低地吹过,玉米叶子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她知道,饥馑年代,所有的人眼睛都盯在了这片玉米地上,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片玉米上。队里的护青队日夜把守在这里,要想偷出一穗玉米真的比登天还难。
她的眼前 ,出现了被人斥骂、被人揪斗、被人游街的情景。她的心里开始突突地跳,腿开始颤抖,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转过身想往回走去。耳边,似乎传来了女儿的奄奄一息的哭声,这哭声强烈地震撼着她的内心,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一个母亲怎么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死去?名声、苦难所有的一切,怎么能够与女儿的性命相比?即使有万分之一生的希望,也要为女儿去做啊!
她战战兢兢地走进了玉米地。刚灌浆的玉米散发者醉人的清香,她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手开始动作起来。费了很大的劲,掰下一穗,掖进围裙里,又把手伸向另一穗!玉米真香啊,她使劲地咽下口水,手怎么这么无力?还没掰下这穗,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她懵了,手中的玉米落到了地上…… 她看到那个大胡子男人铁青的脸,还有那双阴沉的眼睛,她瘫跪在地上:“求求你,放过我吧,孩子饿得快不行了!”
她苦苦地哀求着,他阴沉着脸一声没吭。
他木木地站在田埂上,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感到一种绝然的情绪在她的体内涌动。他看到她的手慢慢地移至腰间,慢慢地解开了裤带,接着,那散了腰的裤子一下子落到了脚面……
他的眼睛被眼前的白光灼得生疼生疼,体内火焰在周身上下窜动!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原本盈盈一水的丹凤眼已经肿胀的只剩下一道缝隙!惊恐的眼神透着绝望、坚忍、期望和无奈……他一向坚硬的心霎时间也柔软起来,他转过身,向河的那边走去……
许久许久,她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他远去的背景,她突然泪流满面,跪下身来,冲着他消失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200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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