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锦鸣 (独家授权,谢绝转载)]
20. 永远的慈母
1978年3月31日,凝云母亲度过了长期的病痛后,溘然去世。接到电报,凝云整整三天茶饭不思,神情恍惚,痛不欲生。这是自父亲去世后,凝云遭受的又一次失去亲人的沉重打击。
早在1977年11月,大姐曾来电报称母亲病重。接到电报凝云焦急起来,准备带着仅6个月大的女儿回家。可是,天寒地冻,孩子小,路途又如此遥远,加上我的工作一时又离不开,不能陪她一起回家,凝云犹豫了。但是想到母亲的病,还是准备回去。正在准备行装时,大姐又来电报说,母亲的病情有所缓解,可暂时不要回来。然而,凝云的心却始终悬着,打算到明年春天天气转暧再回家看望母亲。想不到,母亲这么快就走了。记得9月的时候,凝云将女儿100天的照片寄给母亲。母亲来信说看到外孙女小燕子的照片非常高兴,盼望着早一天见面。可是,母亲没有等到那一天,带着无限的遗憾和忧虑走了。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怎么也想不通,抛开几十年的夫妻感情不说,这个家没有了他怎么可以存在下去?大女儿23岁了,还没能就业,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儿子先天有病,就业更难。小女儿远在边疆,而自己,解放后为了抚养儿女,早已辞去了工作,做了一名家庭妇女,全家全靠他一人的收入维持生活。如今,他竟不顾这一切,撒手人寰……
母亲对于父亲之死悲伤不已,同时有着深深的自责。1970年11月27日,上海虹口区医药公司突然来电报,要母亲速去上海有要事。母亲一人匆匆北上赶到上海,此时,父亲尚未咽气,一直在医院抢救。见到此情,母亲如雷轰顶,原本懦弱的她更是束手无策。救治至12月1日,父亲终于闭上了双眼。母亲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不要求输血抢救?而是听凭单位和医院的安排,如果自己坚持要求输血,或许父亲会有救的。从此以后,母亲就在这思念、自责、痛苦、忧虑之中,苦捱着度日。身体每况愈下,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她去世时,仅仅63岁。
往事如烟。凝云与母亲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母女俩性格非常相似,内向、贤淑、柔弱,不善交往,行事谨慎。母女俩爱好也相近,喜欢读书,尤其爱好古典文学。父亲去世后,母亲想到女儿远在边疆,生活艰苦,隐藏着自己极大的痛苦,每每写信总是安慰女儿“不要悲伤”,“人死不能复生”,要凝云坚强起来,做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出差错。母亲还……
凝云回想着母亲生前对她的宠爱,禁不住泪如雨下。1966年夏天,凝云决定支边新疆,母亲极不情愿,后来父亲来信支持,母亲才无话可说。可是内心仍然是不赞成,只不过不再公开表露罢了。自国庆节过后,母亲开始为女儿整理行装,除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之外,母亲还自己动手缝制了十几只口罩,上街买了二双护膝,做了一个针线包。母亲还找出家中的碎布头,打好浆糊,一层层粘在木板上晾干剪成鞋样,做成鞋底,然后一针一线纳好,做了一双棉鞋和一双布鞋。临行前几天,母亲每天夜里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织毛衣,当凝云一觉醒来时,仍见母亲边抹眼泪边织毛衣。凝云在那几天的日记里写道:
1966年10月5日
我知道姆妈不愿意我去新疆。这几天她话很少,一天到晚为我准备行装。我不愿意她为我这么辛苦,我对她说:“新疆也是人生活的地方,生活用品会有的,不要带那么多。”但她不听,非要自己动手。姆妈对我的爱让我永远难忘。
在另一则日记里,她写道:
一觉醒来,姆妈还在灯下织毛衣,纳鞋底。我见她眼圈红红的淌眼泪,不禁很心酸。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这让我想起古人那首《游子吟》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会记住这一幕,以后要好好报答姆妈。
1967年春,黄岩青年到新疆以后,家乡的亲人们风闻新疆条件十分艰苦,都是武斗,传说“哈拉玛水库”已经跨掉,淹死了许多人等等。家长们齐集黄岩县府大院,集体上访,要求让子女们回乡。母亲听到这些传闻,心急如焚,立即给凝云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报,询问这些传闻是否属实?并要凝云速速回电,差不多同时,父亲也发来加急电报:
据说你处发生了武斗、跨坝等大事,你孃孃现在家整天哭闹,你姆妈满面愁云,家中布满着莫名其妙的愁云惨雾,希立即回电回信!!!
所有的传言自然都是无稽之谈。凝云立即给父母发去电报,告知了新疆的实情。后来,母亲来信说:“为了你在新疆,我整天提心吊胆牵挂着你。一个月未接到信,就要惶惑起来,担心出了什么事。”
母亲虽责怪凝云信写得少,但字里行间无一不是一片爱怜。
一年冬天,凝云收到母亲寄来的一个包裹,是一件新棉袄、一双尼龙袜和一付耳套。母亲在信中说:
听说新疆天气很冷,想到你身体单薄,我特地托你舅舅在温岭买了几斤棉花,又到百货公司买了几尺布,自己动手做了一件棉袄,收到后,试穿看,如不合身,可以请当地的裁缝帮着改一改。你还需要什么,来信告诉妈。
凝云知道,母亲做这些活并不在行,她也可以请人做。但是母亲要自己动手,这其中的含意自然明白。慈母深情,凝云始终牢记着这点点滴滴的母爱。
探亲假回家,是母女俩最为开心的日子。母亲带着她到温岭娘家,一一看望舅舅、大姨、表姐、表哥,还一起去肖泉村。闲暇时,母女俩在家中天井里静静地看书。有时为一本书、一首诗还要讨论一番。对母女俩来说,这才是天伦之乐。
1975年冬,我与凝云结婚回家,岳母对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送你一本《康熙字典》,给你留作纪念吧。”至今,我仍保存着这本民国时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字典。
2006年8月,凝云病情日益加重,她与病魔作着艰难的搏斗。病痛中,她不断呼唤着:“姆妈,我难受,你快带我走吧。”听到这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呓语,周围的人无一不痛哭失声。
母亲在凝云心中,是永远的慈母。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她哭着对我说:“我真是不孝啊,母亲养育了我,而我没能伺奉她一天。在病重时,又没能在她身边为她送终,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母亲去世,给凝云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能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