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我是一个穿着蓝布褂、赤足的孩子。一天,我跟随挑着货郎担的父亲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闹市。这个闹市处在一条长达十里的老街上,街面不宽,只容两辆手拉车并行驶过,行人需要紧贴两旁的老屋让路。
我无暇顾及这一街的昌华,因为这时一只蟋蟀窜到了我跟前。这是一只黝黑、个头很大的蟋蟀,它一个跳跃,我需要跨三大步才能跟上它。
蟋蟀在前头跳着,我好奇地在后面跟着。有了蟋蟀的带路,熙攘的人流和手拉车都变成透明的了,我能够轻松地穿越这一堵繁华的人墙。而蟋蟀跳到哪,一朵一朵粉红的桃花就会绽放到哪。
等蟋蟀跳到一块黑得如同墨汁的石头前,它不动了,好像是在等尚未赶上它的我。待我靠近它,明明紧贴在那块石头上的蟋蟀,瞬间“倏忽”消失不见了,与石头融成了一体,但石头上却并未留下蟋蟀的轮廓。
我凑上前去,伸手轻轻扣动那块石头,不料就那一瞬间,我穿越石头进入到一个院子。在院子里,我没有看到那只黝黑巨大的蟋蟀,却看到一只娇小绿得通透的蟋蟀伏在墙角一片青苔上。看到我时,小蟋蟀又“倏”地消失在青苔间。
这是一间小小的院落,藤蔓蜿蜒壁间,藓苔在墙角伸展,几枝桃杏风中摇曳。不见红灯高悬,不见车马喧闹,不见顽童嬉戏,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小门,屋子里却是一架狭小且昏暗的木楼梯。
沿着木楼梯往上走,发出一串“咯吱咯吱”的陈旧声响,木楼梯好似就要散架了。上了阁楼,陡然看见一个书生在那摇头晃脑地吟诵诗词。而在书生的近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在那编织一顶白色的草帽。
背着书的年轻书生,对我这个造访者视而不见。那个老妇却将我带到院子里,拿出一只缺了口的白瓷碗,伸进水井里舀了半碗水给我喝。说也来怪,那口水井的井檐都已经破败不堪,水面上浮着红色的落叶,但井水却清冽甘甜。待我喝完水,老妇拉着我的手去触摸那井水,水很清凉。等我将手收回时,手中却多了两片蟋蟀的薄翼。而当我对着太阳光线想看清楚纹路脉络时,那薄翼却化作了水滴……
“酒醒了吗?今天准备做什么去?”当我的短信化作一丝啼叫传至阿城枕边时,他正徜徉在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夕。而我早已躺在南官河畔的长廊上,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灰雕发呆。
刚刚在做梦,梦到一半被你的短信叫醒了。你怎么像我一样,变成双栖动物了。
什么叫双栖动物?你是白天生活在老街上,夜里跳进南官河栖息吗?
不是,我总是分不清自己生活在现实中还是醉在美梦里,所以把自己称作双栖动物。对了,你刚才梦的是什么?是一块陆地慢慢从海水中浮现出来,然后有虫鱼鸟兽聚集到陆地上,在那发动了一场战役,争着各自的地盘吗?我老是梦这个。
我倒没有像你一样梦出这沧海桑田的变迁,只是梦到一只黝黑壮实的大蟋蟀变成了一只绿得通透的小蟋蟀。
当阿城细细讲述他的梦给我听时,我们已经坐在福星桥的两端了。
你梦里的那个书生倒是挺有意思的。只是你为什么没有梦清他的模样,说不定五官长得很清秀。
我只是很奇怪,为何无端端地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以前梦里总是被披着黑袍的巫婆追赶到一处悬崖边,或者是走在楼梯上忽然一脚踏空。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枕头上总是湿漉漉的,应该是流了很多的虚汗。
我也说不清楚阿城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只是闲聊中,已不知不觉走到东岳庙。因为东岳大帝寿日尚未结束的缘故,东岳庙对面的戏台依然热闹,一出《红楼梦》的戏引得众多戏迷伸长了脖子。而在东岳庙门口,是三三两两的
老人围坐在一起闲聊。聊的是哪一段前尘旧事,亦或是猜测着老街会有怎样的未来,我们这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这时有两个游客走到东岳庙门口,或许是被这热闹的庙宇吸引住了,便走进东岳庙去看。出来的时候,要给晒着暖阳的老人拍照。老人倒也不扭捏,坐在那,摆出自己觉得好看的姿态,脸上的皱纹更是挤在了一块。这对一胖一瘦的游客,走在老街上本身就是一道吸引目光的
风景。
这两个游客看得很仔细,他们又对街面上的窨井盖发生了兴趣。倒也是,这老街上的窨井盖不像是城区大街上那些了无生趣的铁盖子,而是与这石板街面一脉相承,在上面雕了青蛙、螃蟹、天鹅、梅兰竹菊等图案,与老街的气质倒也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