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哀愁（13）· 列车向西、向西…… [复制链接]

　　［作者：张锦鸣  （独家授权，谢绝转载）］




　　西出阳关，初识新疆。幸运在不经意间降临，心中却有无限的孤独。突如其来的噩耗，亲爱的父亲匆匆告别人世。青春在风沙的磨砺中飘逝。戈壁滩上的恋情，胡杨林中的婚誓。虽然，这里“今夜没有暴风雪”，但有着渴望和骚动。母亲也走了。女儿降生的幸福。



　　金秋的桔乡大地，艳阳凌空，苍穹湛蓝如洗。澄江两岸桔林如墨，鳞鳞的江水如练如梭，缓缓东逝，繁华的大街小巷行人依然如织。人们刚刚度过了共和国第十七个生日，淡然的脸上仍留着隐隐的笑意。再过20天，那将是一个与大漠戈壁相伴的日子。
　　在兴奋中等待，在等待中憧憬，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1966年10月15日。清晨，全家人忙碌起来，母亲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父亲前几天来信说，将在凝云途经上海时，在十六铺码头为她送行。
　　昨天晚上，凝云写下了离家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明天，我将响应祖国的号召，带着父母亲的嘱托，踏上人生新的征途。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我感到既兴奋又茫然，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呢？但是，不管生活多么艰苦，我都会努力坚持下去，争取做出一点成绩，不辜负父母亲对我的期望。
　　明天，我要变得坚强一些，尽量做到不流泪。

　　上午，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笑靥，都穿上了向往已久的绿军装，头戴军帽（没有领章帽徽）。街道两旁除了文化大革命特有的政治标语外，就是欢送黄岩青年支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横幅和标语了。城关镇政府十分重视，对整个欢送活动作了精心的安排，并派出干部护送青年们到新疆驻地。这是建国以来，黄岩首次将自己500多名优秀儿女送往新疆。
　　夜幕低垂。海门港。支边青年们乘坐大卡车分别从黄岩城关、路桥镇、海门镇等地陆续抵达码头。码头上，早已聚集了青年们的家长、亲友和当地政府组织的欢送人群。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旗猎猎。码头边靠着一艘客轮，船身上白色的标识十分醒目：浙海404。这是一艘往返海门至上海的轮船，每天候潮与另一艘相同的客轮对开。
　　按行程计划，青年们将在明晚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当晚即转乘上海至乌鲁木齐的直达旅客列车，然后转乘汽车赴农三师驻地——南疆喀什地区麦盖提县，整个行程12天，约12000公里。
　　与亲爱的母亲告别，与大姐和哥哥告别，与可爱的故乡告别。暮色中，凝云与同伴们依次登上了客轮。
　　潮水汩汩上涨。今夜虽无明月，但宽阔的江面上，渔火点点，水光交映，变幻出一个美丽幽邃、澄清渺远的迷人意境。凝云不禁轻轻吟诵起那《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明月。
　　……
　　随着一声汽笛响起，客轮渐渐离岸，青年们佇立在船舷旁，向送行的人群道别，许多人的脸上都淌着泪水。挥手从兹去，“万里赴戎机”，在迷濛的夜色中，海门港码头渐渐远去。凝云与几位女同学相拥相泣，直到感觉到了海风的凉意，才离开甲板回到船舱。
　　亲人惜别的场面，最令人揪心的是码头上的送别。它将人们的依依之情慢慢稀释，让泪水久久流淌，远不如机场、车站的送别，把惜别之情浓缩在瞬间。
　　此时此刻，我也身历其中，是这艘客轮上青年中的一员。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船上，有着一位将与我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
　　清晨，水天一色，海鸥逐浪。远处，一轮红日正欲跃出海面，霞光落在浪涛上立即化作朵朵鳞鳞红花，倾刻间再被揉碎溶入大海。客轮踏破万倾波涛，似一柄利剑勾划出青年一代的未来轨迹。
　　夜幕再次降临，客轮缓缓驶入上海港十六铺码头。
　　黄浦江两岸灯火通明，江面上停泊着许多大型轮船，汽笛声此起彼伏。对大多数从未出过远门的青年们来说，繁华的大上海令人眩目。步下客轮，凝云远远看见父亲魁梧的身影正在出口处等着。父女相见，都很高兴。父亲对她说：“新疆是边远地区，生活是艰苦的，要有思想准备，不要理想化，爸爸支持你去艰苦的地方锻炼，但最苦最累也要坚持下去。”凝云说：“我有这个准备，有这么多的同学在一起，你就放心好了。”父亲看着女儿单薄的身体，不无担心地说：“在新疆，政治上要积极上进，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信告诉我，我尽量帮助。”父亲还说：“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安排好的。”父女俩说着话，来到了大客车旁。几百名青年集体行动，父亲只得告别女儿，送凝云上了车。
　　汽车到了上海火车站后，大家依次登上火车。晚11点，52次上海至乌鲁木齐直快列车缓缓驶离了上海站。列车载着青年们的光荣与梦想，风驰电掣般向北而去。
　　昏暗的车厢里，青年们兴奋得难以入睡。凝云静静地坐在车窗旁，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思绪飞到了新疆，飞到了兵团，回忆着自己从资料里了解到的新疆和兵团。
　　凝云知道，新疆位于祖国西北内陆，古代称为“西域”。新疆面积有16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16个浙江省。新疆是个多民族地区，聚居着维吾尔、哈萨克等13个少数民族。天山山脉横亘中部，昆仑山和阿尔泰山成为南北屏障，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分处南疆和北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面积仅次于非洲的撒哈拉沙漠。还有，新疆干旱少雨，日照强烈温差大，与家乡南方气候完全不一样。对新疆的了解除了书本上讲述的之外，再就是电影和小说了。除了《军垦战歌》之外，初三时还看过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那晶莹壮丽的冰山，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和狂风怒号的帕米尔高原都留下了深深的记忆。还有就是那本小说《天山的女儿》，留下了那个叫英子的身残志坚的女军垦战士光辉形象。除此之外，再就是古人诗篇中描写的“北风入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边塞景象了。
对于新疆兵团的知晓，更是模糊。只是在到了新疆之后，才知道那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军垦团队。
　　新疆兵团成立于1954年。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后，由进疆的人民解放军一兵团和起义改编的二十二兵团共同组建起来的。新疆兵团成立后，经过10年的艰苦奋斗，到“文革”前，兵团的干部职工已近200万人，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荒地，开办了几十家工业企业，已形成了集工农商学兵、农林牧副渔为一体的经济实体。1964年，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在出访回国途中视察了生产建设兵团，对兵团的成就作出了高度的评价。视察期间，周总理还接见了上海支边青年杨永青等知青代表。1965年下半年，兵团党委按照中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决策，经当时的中共中央西北局批准，在南疆喀什地区组建农三师。1966年1月，农三师正式成立，兵团一方面从各师团抽调干部职工，另一方面从内地招收城镇知识青年，开始了“屯垦戍边”的又一个伟大战役……
　　此时，尽管对兵团了解不够，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军垦战士，凝云仍然感到自豪。
　　曙色中，列车鸣着汽笛驶进南京站。凝云一夜无眠却毫无倦意，眺望着南京城模糊的轮廓，她想起了六朝古都的金陵和虎踞龙盘的钟山。不久，列车驶上长江南岸的滚装渡轮缓缓离岸。东方欲晓，只见滚滚长江东流而去，宽阔的江面上云蒸霞蔚。渡轮靠近江北浦口码头后，列车继续北上。中午，抵达徐州，进入陇海铁路，自此，直快列车转入正西方向，一路疾驰。广袤的中原大地是那样的辽阔、空旷，灰黄的田野上一片萧瑟，虽已入冬，却全没有家乡江南的诱人秋色。列车每到一站，总见人声鼎沸，红旗飞舞，大幅标语在寒风中飘零。此时，文化大革命烈火已燃遍了神州大地。
　　第三天下午，列车进入兰新线，沿着祁连山脚，飞驰在“河西走廊”。放眼西北高原，戈壁无垠，人烟寥寥。每到一站，一群群衣衫烂缕的孩子们在寒风中伸出肮脏的小手向车内的人们乞讨。这情景，对车上的青年们来说，很是吃惊，荒凉贫穷的大西北象一团棉花堵塞在大家的心口。列车过了玉门关，车厢里渐渐沉寂下来。或许是太疲倦了，或许是日益荒凉的边塞初冬让人触景生情，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凝云仍然没有睡意，手里捧着一本书，心中却默诵着“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古人诗句，慢慢地，也不禁悲从中来。
　　漫长的铁路线、八十多小时的奔驰，直到10月20日中午，西行的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吐鲁番大河沿。大河沿离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还有80多公里。这是新疆兵团设在此处的转运站，凡是前往南疆的兵团各师团人员一般都在这里落脚。大河沿仅有几排泥房，没有象样的街道，到处是戈壁砾石。兵团转运站是一个由三排平房围成的院子，虽然简陋，却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凝云与大家一道，吃了踏上新疆后的第一顿饭。这顿饭，至今让支边青年们记忆犹新。原来，大家以为看似松软的金黄的松糕是家乡的“蛋糕”，却原来是玉米面做成的发糕。吃到嘴里，粗糙、干涩，全无蛋糕的柔软香酥。于是，大家咽了几口就弃在一旁。自然，凝云也是一样，仅吃了几口也就放下了。
　　目的地离此地还有1200公里。青年们转乘大卡车，当天晚上，到达了吴承恩笔下《西游记》里的火焰山山口托克逊县。昔日的“火焰山”，如今已是寒风呼啸的风口。
　　一路西行，虽无胡天大雪，却是黄沙弥漫。茫茫的戈壁滩上，低矮的红柳枝随风摇曳，一蓬蓬芨芨草星星点点散落在干涸的砾石中，见不到飞鸟，见不到人影，绝无想象中的蓝天、白云、草原、羊群，这就是边陲江南？凝云茫然了。此时，耳边响起父亲那凝重的声音：“不要理想化。”凝云怔了怔，终于定下心来。

“虽无胡天大雪”打错字了吧？

应该不是吧,这句话应该是从"胡天八月即飞雪"而来,凝云去的时候是阳历的10月,应该和古时农历8月差不多的时节.大意是:胡天的八月没有雪,有的只是漫漫的黄沙.

满怀革命理想，奔向大西北，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

学习了，谢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