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去走亲戚了。先到的舅舅家,把东西放下,就去坟地给我的老爷、姥姥上坟,没有留下吃饭,直接上车去我大姨家。
大姨家的村庄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路线还能记得大概。三弟每年都要送母亲来大姨家,所以他知道路。这是一大片低洼地,路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塘,水很清澈,水里的芦苇东倒西歪,有的拦腰折断,芦苇花耷拉着,浸泡在水里,看着又心疼又可怜。心疼的是,现在农村不缺柴火,没有人收割了;可怜的是,芦苇疯长,居然无人理会,自然死亡了。小时候我就知道,凡是在这样地方生活的人,都是穷人,天上蛤蟆尿泡尿,地上就发水,看着地大,却不能有好收成,所以,家家户户连最基本的家具都不办置,水来人逃,水去人回。
大姨早年丧夫,带一女改嫁到这里。来这里后,生了一男一女,男孩长我几岁,我叫他哥。又因为我们是姨表亲,所以,按通常的叫法,我喊他姨表哥,简称表哥,直呼为哥。表哥的老婆,我喊她表嫂,由于某种风俗和心理的作用,一般不简称为嫂,而要带上“表”字,以示远近。
表哥婚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孩,他是独子,非生到男孩不可的,接着又生了两个男孩,共六个子女。表哥两口子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二十多年一直在外地谋生,大姨受到牵连,前前后后,蹲了十三次学习班,罚款若干。
表哥,好高骛远,大大咧咧,好朋喜友,没心没肺,吃喝嫖赌,待人热情,能说会道,不修边幅,身高貌美。早年在上海挣的钱,吃光花干。为此,两口子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打,搞得鸡犬不宁。夫妻间连年战争,殃及亲戚。
八年前,两口子分道扬镳,过起了分居的生活,表哥孤身一人回来,和大姨同住;表嫂带着四个孩子,南去义乌,租了两间房,买了几台二手缝纫机,给人家搞来料加工。经过几年的打拼,表嫂的生意现在做大了,作坊变成厂子,四个孩子也大了,分别在厂里帮忙。义乌的外商较多,表嫂又叫最小的儿子学外语,她想和外商直接做生意。
到了大姨家,见表嫂正在厨房忙活,我进去要和她握手,她摊开两手说手上都是油。我趁机说:那我们抱抱吧,表嫂哈哈大笑,我抱了抱表嫂,拍了拍她的后背。毕竟是农村,惹得大家都笑。
今年去大姨家是带着任务去的,就是给他们两口子和好关系。表哥很可怜,没有表嫂的准许,他不能踏进浙江半步;表嫂给的零花钱,逐年递减,不够他的开销。无奈之下,表哥服软,捎信叫我过罢年去一趟。
吃过饭,大家很自觉地到院子里坐着说话了,表嫂留下,陪我诉说她这么多年来的辛酸经历。
表嫂今年整整五十周岁,七、八岁开始,跟着她村子里把戏班子(现在叫杂技)外出演出,只能糊口。长到十三、四岁,女孩子腰杆硬了,加上表嫂长相平平,成不了台柱子,就回家务农。那时候,修公路需要砂浆(地下挖的,一种特殊的地质),一方能卖五块钱;她还走村串巷收鸡蛋,然后到集市上去卖,两趟能赚10块钱。等她出嫁时,做嫁妆的钱,都是她自己挣的,没花家里一分钱。
结婚后,依然能干。怎奈农村风俗,没有儿子不成,基本上一年生一个孩子。对他们夫妻关系恶化的原因,表嫂自己的总结是:你表哥长的漂亮,人帅,嫌我长的丑。她自己曾多次想过离婚,考虑到她如果改嫁,孩子就皮了,为了孩子她强忍着。对今后她和表哥的关系,她表示:就当没有表哥这个人,这个家的一切事务,她都一人承担,今年就给两个儿子盖两座楼房,预算100万。要想她接纳表哥,她表示:除非叫他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否则,就这样分开过。
我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和女人是不能讲理的,特别是一个伤了心的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叫她把心中郁积的愤怒,发泄出来,我也跟着历数表哥的不是。女人心软,发泄完了,就没事了,才能讲理。
表哥六个孩子,大女儿已出嫁,三女儿在我这里上班,另外四个孩子跟着表嫂。看在我照顾他们孩子的份上,表嫂最后泣不成声,心软了,答应每年给表哥六千元零花钱,允许他一年去浙江两次。
表嫂定的这些数目,很明显带有激励性和限制性。她说,我一个月给他六千都没问题,可是,一个大男人不出去挣钱怎么能行呢,全年给六千,足够他应付红白事;去浙江两次,是考虑到五月端午和八月十五两个节日。我心中暗自佩服,一个目不识丁、连名字都不认识的表嫂,考虑问题之全面之长远,就连很多男人都不及啊!伟大的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