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点将顺德再披改革先锋战袍
日期：[2009年1月9日] 版次：[AA10] 版名：[重点] 稿源：[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5 条
●顺德上世纪90年代成为全省综合改革试点
●撤市设区后发展明显放缓近几年有些沉闷
●作为唯一区县级单位参加广东特区经济会议
广东再出发，使命之一是，“继续承担全国改革试验田的历史使命，大胆探索，先行先试，在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率先取得突破，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创造新鲜经验。”
作为上世纪90年代曾光芒四射的改革明星，2008年9月，顺德被列为全省第一批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唯一的县级试点单位，并且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直接挂点联系。同年11月，顺德经汪洋点名参加了广东省特区经济会议，作为唯一的区县级与会单位，和深圳、珠海、汕头、广州、湛江等一起被列入行政体制改革试点，共同探索大部制。
在曾将机遇化作巨额财富的顺德，从官到商再到普通市民，都已察觉新机遇近在眼前。
曾经的综合改革先锋
当年撤县设市，顶着压力搞产权体制改革，大幅精简机构
2008年10月中下旬的一天，64岁的冯润胜接到顺德区委的电话，让他参加一个会议。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去。
顺德设县级市11年，冯润胜做了9年市长1年多市委书记。顺德升级之前，他做过一年副县长，两年县委副书记。从顺德领导岗位退下来已经6年多，但说起顺德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发展大计，他随时可以滔滔不绝几个小时。
听完缘由，冯润胜爽快地答应去。电话那头说，这次会议不同寻常，是汪洋派来两名官员专门就顺德改革听取意见。
为何将顺德列为全省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首批试点单位之一，汪洋说得清楚：其一，作为中国改革发展的排头兵之一，顺德今天遇到的问题，其他地区明天将要遇到；其二，顺德拥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强烈的改革意识和丰富的改革经验，破解科学发展难题的能力强；其三，顺德名扬省外乃至国外，在这里成功实现科学发展，示范效应会更大。
寄望之中饱含着肯定，而顺德确实当之无愧。
上世纪80年代，顺德迅速从农业县转身为工业县，特别是中期，用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原顺德县委书记欧广源的话说，几乎每天都有企业开张，鞭炮不断。到1987年，县财政收入达2.36亿元，跃居全省各县之首。
1992年，顺德撤县设市，被广东省委、省政府确定为综合改革试点，部分管理权限加大，由时任省委书记的谢非直接挂点联系。第二年，冯润胜升任市长。
透过辉煌，冯润胜看到的是惊人的包袱，“当时政企一家，我兼任总经理，市委书记陈用志兼任董事长，政府什么都管，负担很重。”
多数人还陶醉于现有成就时，冯陈二人力主改革产权制度，将公有企业改制。冯润胜清楚记得，后来省委常委专门开会讨论产权改革问题，最终多数人表态同意，但有个原则：要关起门来，只干不说，或多干少说。
在勇敢否定自我的同时，冯润胜等还“拆庙搬神”，“革自己的命”，通过“撤一批、并一批、转一批”，将全市党政机关从50多个精减至30来个，市直机关人员由1235名减少到约900名。几年后朱镕基进行机构改革时，坦言“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准备好踩地雷阵、过万丈深渊，顺德当年所冒风险由此可见一斑。
“将企业转制，政治压力很大；把同事赶走，感情上又过不去。”冯润胜说，这两项改革是艰难的、悲壮的，“有领导打电话来，说我像当叶利钦”。特别是1995年，曾任广东省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的经济学家王琢发表特稿文章，呼吁对“顺德现象”不能掉以轻心，并断言否定公有制为主体就是否定社会主义。文章惊动了中央，弄得谢非都很紧张。
改革有多难，冯润胜用秃顶来作证，“头发是从那时开始掉的，我还流过几次泪。”
曾经的辉煌再被提起
现实背景是顺德发展放慢了，丢掉了“全国百强县之首”桂冠
顺德进入汪洋的视野，也许与广东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黄挺有关。
2008年8月16日，深圳五洲宾馆，广东省体制改革务虚会在这里举行。会议由汪洋亲自主持。会上，黄挺做了20分钟的发言。这期间，他以上世纪90年代顺德产权改革为例，试图说明广东的体制改革曾经引领全国。
“顺德的改革现在怎么样？”汪洋中途插话。
“还不错。”黄挺简单作答。
一个“还”字藏下许多话。最近几年，顺德经验说少了，顺德发展放慢了。黄挺重提顺德过去的辉煌，更大的目的是让省领导重视现在的顺德。
几天后，黄挺接到省委办公厅电话，问他对广东体制改革有无更详细的意见。
顺德怎样实现科学发展，汪洋有明确指示：弄清影响实现科学发展存在的体制约束，继续保持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锐气，着力在行政管理体制、财政体制、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等方面积极探索。
哪些体制束缚着顺德的手脚，冯润胜自有看法。
会议进行了一个上午，其中约两个小时是冯润胜在讲，主要谈顺德过去进行过哪些改革，目前碰到哪些问题，今后应该采取哪些措施。“有什么说什么，实事求是，没所谓的，都老掉了。”
至于说了哪些问题，提了什么建议，冯润胜不肯向记者透露详情，只是笑言“很厉害很尖锐。”
抛开这次会议，对于顺德现在面临的困难，冯润胜并不讳言：顺德从市变成区后，人大衫小，施展不开手脚。
顺德是经济巨人，此点已经毋庸置疑。
并入佛山后，顺德GDP依然高速增长，2006年达到1058亿，成为中国首个产值超千亿的县级经济体，但与同是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东莞相比，上升势头明显放缓。2002年，两地GDP之比为0.69：1，但差距逐年拉大，到2006年变为0.40：1.
顺德还丢掉一项桂冠———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县域经济百强之首。2000年至2003年，它曾连续四年称雄，2004年被江苏昆山甩在后面。
“行政级别降低后，顺德的事权和财权相应变小，投资价值自然会降低。”冯润胜认为，嘉信置业的故事很能说明问题。
撤市设区后的迷茫
时任领导表示“无法接受”，媒体人士称城市化陷入徘徊
4年前，申远的大哥在嘉仑台买下一套房准备出租，但直至今日一天都不曾租出去过。
嘉仑台属于酒店式服务公寓，呈“V”字形屹立于嘉信城市广场之上，是顺德嘉信房产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嘉信置业）所开发楼盘群的一员。2005年年底发售之际，嘉仑台像贵族一般被隆重推出，广告歌《星星月亮太阳》由香港著名词人林夕填词TWINS演唱。看朋友选择了嘉仑台，申远的大哥也迅速跟进。
现在，大哥在国外，申远帮着打理物业。年关在即，全球经济危机还在延续中，申远近期不抱多少希望，“整座楼的出租率很低，只有10%左右，死气沉沉的。”
嘉信地产与气派的顺德区政府大楼和行政服务中心近在咫尺，不远处，演艺中心、图书馆、展览馆、华南家电研究院、南方医科大学顺德校区等已经建成，博物馆、科技馆、史努比主题公园等陆续动工，特别是万科和龙光地产也进入新城区，申远知道总有春暖花开的一天，只不知是早是晚。
顺德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等市直机关全部喜迁新城区政府大楼和行政服务中心的2001年，嘉信置业在旁边首次开盘，推出城市花园一期和二期。销售可谓火爆，“3天卖掉800多套房子”。转年年底传来消息，国务院批准顺德撤市设区，嘉信置业的人气应声而跌，有价无市，严重影响到资金回笼速度。2005年年初，一度因拖欠建筑商工程款而被法院查封资产。
冯润胜听到顺德撤市设区的风声后，找遍相关省领导，“我明确说，对顺德而言，撤市设区弊大于利。如果实在并入佛山，建议分步进行，先合并南海，效果好，再合并其他地方。”
2003年1月8日，顺德和南海、高明、三水正式并入佛山。那天，已经调任佛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冯润胜很伤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离开顺德领导岗位时，冯润胜在欢送会上不禁落泪，“我跟大家说，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有些还在进行，可惜没时间了。”
“还在进行”的大事之一是城市化，冯润胜设定的目标是，让农民进城区，工厂进园区，服务进社区。其中，新城区建设最具标志性意义。
设市初期，顺德市府即提出城乡一体化目标，决定开发新城区，不过面积只有6.5平方公里。1999年被定为“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试点”后，特别是2001年广东“十五”城市规划给其设定“成为全省7个50万以人口以上中心城市之一”的目标后，顺德快马加鞭奔向城市化，将新城区面积扩大到31.8平方公里，计划举全市之力，在2005年前将其建成顺德的政治、金融、商贸、文化中心。在此前后，还引入嘉信置业，建设当时新城区唯一的也是迄今为止顺德规模最大的综合社区。
但如今，你问顺德人顺德的中心在哪里，他们多半会指向大良，因为那里有华盖路步行街，有吉之岛、大润发、华润等超市，有第一人民医院，有顺德一中、李兆基中学等名校……
“市改区后，顺德有些茫然，城市化进程陷入徘徊。”长期关注顺德改革的《珠江商报》记者邓俭说，原先已列入计划的金融中心、交通中心没了踪影，整个城市缺少高潮区和主轴线。
顺德发展为何慢下来
省里认为动力和压力不足；顺德自己理解为自主权变小制约发展
顺德发展为何慢下来，省里有更清晰的看法。省委办公厅2008年11月初曾印发材料，专门谈顺德改革面临的问题。
首要的问题是，改革的动力和压力不足。材料称，撤市设区前，作为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试点，省里对顺德改革目标有要求，并按这些目标进行督促指导。改区以后，要求没了，督促指导也没了，顺德改革的目标和思路逐渐模糊。
成为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试点前，顺德的动力和压力也不小。谢非几乎每个季度都到顺德，看企业，听意见，指导顺德改革。还亲自主持省委常委会议，专门听取冯润胜等领导的汇报。
“你们大胆试，不就是100来万人的事吗，不行再改过来。”谢非的这句话，曾是顺德改革者的一针强心剂。
市改区后，党政主要领导频繁更换，也影响了改革思路和政策的延续。材料称，上世纪90年代改革攻坚的10年，党政主要领导保持稳定（注：绝大多数时间由陈用志和冯润胜主政），2002年至今短短6年时间，区里换了4位书记、3位区长。
施加压力的同时，省里曾给予顺德特殊待遇。
将顺德确定为率先实现现代化试点时，省里明确表示，改革过程中，各级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要多关心、支持、帮助、指导，不争论、不干预。除党委、纪检、监察、法院、检察院等系国家垂直管理部门仍维持现行管理权限由佛山市代管外，在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事务，顺德可行使地级市管理权限，直接对省负责。
在此之前，作为综合改革试点，顺德享有地级市待遇，许多工作同样直接与省对接。
佛山市行政区划调整之后，顺德的地级市管理权限自动取消。“继续改革创新的各项自主权限不复存在，改革空间压缩，严重制约了顺德新一轮改革发展。”
对顺德而言，责权利不对等、不统一现象明显，决策和执行层级制约比较突出，有权无责、有责无权的困扰加大。特别是财税支配能力弱化，深化改革缺乏财力支撑。材料称，2003-2007年期间，顺德共上缴佛山市公路建设专项资金22.5亿元，从2007年下半年起，每年向佛山上缴10亿元土地出让金和区级税收收入的10%，预计2008年将上缴17亿元左右。
如今，打开顺德区人民政府网页，国土、规划、税务、工商等部门，均由省或佛山市直管。
“事实证明，顺德撤市改区弊大于利。如果体制好，顺德会比现在好许多。”冯润胜和邓俭都认为，资源整合不是回到狭隘的计划经济，“给经济巨人穿上很小的衣服，怎么能发展得了。”
下一站：还做排头兵
专家敲边鼓：顺德这几年有些沉闷，问题不仅仅在于市改区
一幅不很宽但很显眼的红底条幅横跨在顺德区政府办公楼上，上面贴着一排白色大字：继续解放思想，坚持改革开放，争当实践科学发展观排头兵。
对于“排头兵”三个字，广东社科院科研处处长丁力的理解是，“它探索的路要容易模仿，否则就是特例，不具普遍性。”
“不可否认，顺德这几年有些沉闷，但问题不仅仅在于市改区，它还应该反省一下自身。”丁力以南海为例，“并入佛山时，南海也有意见，但它最近几年仍然活跃，快速发展的千灯湖版块就是证据。”
“财权和事权，重点不在于谁多一点谁少一点，而是要转变思路，重新划分。从顺德到佛山，再到整个珠三角，都存在这个问题。”丁力多次呼吁地方政府舍得放权，只当裁判员不当运动员。“从理论上讲，凡是市场可以做的事，政府都应放手让市场去做。现实却是，地方政府肩负着许多社会责任，需要大笔财政收入提供支撑，由此生出强烈的利益诉求，试图包揽一切、操纵一切，进入所有有利可图的领域。”
要想使利益型政府转变为服务型政府，丁力的建议是，“省委、省政府对珠三角地方政府不实行GDP或者人均GDP指标的考核，收回地税局等地方市场监管部门进行垂直管理，拨款给地方政府，让其承担与财力相当的社会管理与公共服务责任。
“所谓体制改革，说白了，就是调整利益格局。”丁力认为，重新划分财权和事权的最终走向是，使五级政府转为中央、省、县三级政府。
顺德如何深化改革，省委办公厅所印材料提出四大建议，其中之一是，推进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在建设服务型政府上取得新突破：实行党委、政府层面和政府内设机构层面“决策权、执行权、监督权”相互分离又相互协调，优化政府流程，推进审批权与执法权分离；继续实行强镇扩权，对区属部门实行“权力下移、服务外移、监督上移”，管理和服务职能向镇集中，打造扁平化决策、管理和执行模式；继续转变政府职能，加大放权让利力度，实行服务外包和核准环节外移，重点在公共事务管理方面向公民、社会组织放权让利，政府做政府应该做的事，做企业和社会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作为当事方，顺德区政府一直保持沉默，在正式的改革方案出台前，不愿透露内情。
汪洋说顺德
为何将顺德列为全省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首批试点单位之一？
汪洋说：其一，作为中国改革发展的排头兵之一，顺德今天遇到的问题，其他地区明天将要遇到；其二，顺德拥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强烈的改革意识和丰富的改革经验，破解科学发展难题的能力强；其三，顺德名扬省外乃至国外，在这里成功实现科学发展，示范效应会更大。
顺德怎样实现科学发展？
汪洋明确指示：弄清影响实现科学发展存在的体制约束，继续保持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锐气，着力在行政管理体制、财政体制、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等方面积极探索。
顺德威水史
上世纪80年代，顺德迅速从农业县变身为工业县，到1987年，县财政收入达2.36亿元，跃居全省各县之首。
1992年，顺德撤县设市，被广东省委、省政府确定为综合改革试点。
在中央肯定顺德改革之后，从1996年到2002年，全国各地有十几万人到顺德取经。
顺德成为名副其实的经济巨人。有数据显示，至2007年底，顺德产值过亿的工业企业有280来家；拥有美的、科龙、万家乐、科达、德美化工、碧桂园6家上市公司，纳税超千万元企业和集团达200来家。
2000-2003年，顺德连续4年位列全国县域经济百强之首。
并入佛山后，顺德GDP依然高速增长，2006年达到1058亿，成为中国首个产值超千亿的县级经济体，但与同是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东莞相比，上升势头明显放缓。2002年，两地GDP之比为0.69：1，到2006年变为0.40：1.
本报记者 左志英
本报记者 尹冀鲲 对此文亦有贡献
（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申远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