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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你抱着的是只狼》 作者:吴小雾 (完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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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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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五十一章(上)ˇ 
      
    在香格里拉,安绍严出现高原反应时,对她说:“以后只能你带着小寒来了。”  连翘当时笑他像交待后事,现在想来,的确已是托付。
  诸多的不理解,比如为什么急于将恒迅打包卖掉,在听郑医生说起他病情那一刻,也都想得通了。恒迅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她不想让他有遗憾。
  然而管人总是难于管事,经营一个公司,毕竟不像操盘一个项目那么单纯。又要分心肚里那个不安份因素,疲惫不堪。
  再加上之前新顾问危机,苏晓妤的可疑,她还来不及多想,连明云却在她定了手术日期后打来电话。不惜曝露自己派人监视的行为,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宣示?宣示他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为她架设一座巨大的摄影棚,导演着她的生活,她是the Trueman show的主角,一举一动尽在镜头之下。
  与电影不同的是,现实中的楚门,不应期待剧情以外的幸福,更无力顾及其他。段瓷要自求多福,她所能做的,就是不再为他添麻烦。
  纵然再不舍,到底也留不得。
  
  一阵子没注意,院里的五角枫原来已经满树生霞,就这样进了11月份,一年将尽。  病房的温度容易让人忽视冬天来临,安绍严只披了件针织外套,偎在沙发里看电视,姿态自在。连翘走过去,好笑地看着他杯子里大片的茶叶,“我说外头树枝怎么都光了呢。”   地毯上走路无声,安绍严被她突兀的出现吓了一跳,“这么早?你不用上班吗?”  “昨天跟您报备过了,老板,我今天要去上海。”连翘在他身边坐下,重心交于靠背,眯起眼,脑中绷紧的弦有片刻舒缓。
  安绍严皱眉,“昨天我也跟你说了不要去,只是社区配套,干嘛去谈那么大的品牌?”  “配套?我口味没那么清淡的,要做就做大。”她斜瞥他一眼,“别忘了现在的恒迅谁才是一把手。”
  “我有种被篡权的无奈。”
  “慢慢就适应了,反正不管赢亏,你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三两下的折腾倒也受得起,何况你的本事,我心里有数。就怕创业容易守业难,回头你去了美国,我又得拼了老命冲锋上阵。”
  连翘大笑,伸手顺抚他蓬松的发,“你想卸甲归,怎么也得把这头黑发熬白了再说。”掌心异样的触感让她一惊,握拳伸个懒腰,打着呵欠叫困。
  “几点的飞机?补一觉再走吧。”
  “就眯一会儿,九点钟叫我。”说罢枕着他大腿蜷进沙发里。
  安绍严笑容温暖,将她颊畔发丝轻轻拨至耳后,眼中一片柔和的满足,“也不知道你和小寒谁学谁,有床不睡,就乐意这么窝着。”
  她笑着躲他,“好痒。”
  “好了,我不动,睡吧。”手搁在她肩头,感受她呼吸的起伏。茶杯上方袅袅热气,令人心境安宁,他渐渐困倦。
  护士来派药,连翘起身做个噤声手势,回头看熟睡的安绍严,眼瞳不觉凝雾。轻轻拢了拢他的外套,走出病房,攥僵的右手才缓缓张开。
  风吹去一把短发,余下几丝被掌纹的细汗粘住,颜色纯黑,光泽绝佳。因为毛囊细胞生命力旺盛,化疗时会被和癌细胞一样受到攻击,好在药物一停止,脱落的毛发会再长出来。  只可惜癌细胞也是。
  
  从机场出来,连翘如约去见品牌商。意向合约的签订出奇地顺利,她知道完全用不着走这一遭,其实并没真正准备谈判,也提醒自己不去理会表面下的东西。
  工作结束后刚回到酒店,便接到郑医生电话,已将安绍严转入无菌病房。  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便不知道,隐约希望有奇迹,只是毕生没见识过,这希望,不过是反复的自我催眠。
  
  段瓷终于打通了连翘的电话,得知她在外地,颇有微词。“什么时候回来?”  连翘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时间上还没确定。”
  “周末能回来吗?有要紧的事。”
  “电话里说吧。”
  “说不明白。就这样,回来给我电话。”
  她敷衍应下,正打算挂机。
  他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种时候还飞来飞去?”
  连翘猛地坐起,“你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透露了太多心绪,话尾骤然收声。  “我说安迅不是病了吗?这种时候你应该留在北京照顾小寒。”
  “段瓷,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保持点距离好吗?你并不是我什么人,有时候是不是管太多了?”
  稍许静默后,他问:“出了什么事?”声音里有丝她不确定的担心。
  连翘揉着额角,几乎求饶,“没事。”
  “你听好,连翘,我不管你还能干出多大让我吃惊的事,先把你那些想法都给我收起来,回来见了面再说。”
  “我没什么说的……”
  “我有。你没有就听着。”电话随即被挂。
  连翘木然呆坐,心跳比话筒里断线声急促。
  他猜到了。
  那天情急下的失言之后,虽然没有当面的质问,她仍不敢百分百肯定他对此毫无察觉。段瓷太敏锐了,总能轻而易举读懂她,知心得令她害怕。
  想独自一人大哭的时候,难免会害怕被人发现眼泪。
  
  连翘回到北京,比约好的手术日期提前一天。
  将上次的B超诊断交给医生,躺上检查床,紧闭双眼不敢看屏幕。医生轻拍她弓起的膝盖,“放松点儿。”机器探入她体内。
  这次的检查时间似乎比上次要久,连翘听见所谓的宫内回声,稍有节奏,含混不清如流水。还有医生低声惊噫,“刘大夫你过来看看。”唤来填写表单的同事,两人对着显示器,说话全是她听不懂的术语。
  连翘不安地扭头,“有什么问题吗医生?”
  “好像是两个,我说怎么才一礼拜就长了这么大。还做下去吗?”
  她下意识去看屏幕上的影像,感觉双腿在抖。
  医生报完数值,收了机器,建议道:“两个长得都挺好,要不跟你爱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不用了。”连翘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下床,走出检查室。
  安排手术的医生接过B超结果,“宫内双活胎?”重复问了一遍,“还做吗?”  她点点头,在护士的引导下准备手术。
  刚好是周六,医院人很多,在她前面还排了十几位。连翘坐在人流室门外,强抚心烦意乱,却遇到被送进来的急诊,单架床上的血量触目惊心。孕妇哭天嚎地,家人急得吵嚷,连翘坐不下去,算时间轮到自己还早,在病服外面加了件风衣,踱离妇科诊区。
  候诊座位上,一个穿着与她同样病服的年轻女人,也在等手术。望着经过身边的虚弱身影,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珠,摸出手机,“喂?诺诺,你猜我看见谁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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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五十一章(下)ˇ 
      
    段瓷在金店门口接到电话。
  杨霜用非常洋化的方式叫嚷,以表示雀跃,“主啊,真是一个奇迹!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看见会为它出嫁的戒指,换我去求婚,狐狸肯定也能答应。”
  段瓷笑道:“不劳驾你了,我在门口呢。”边想这家伙起来得还挺早,边走进店里。  一个店员背对着门,缩脖子鬼鬼祟祟听电话,“真的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琳娜正从办公室出来,皱眉一瞥,本想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那店员却没看到她,还在继续八卦,“你说刷子看上她什么了?论什么也比不上咱店长啊。”  段瓷微微一怔,扶着眼镜朝琳娜揶揄笑笑。旁边另一位店员见状,小声提醒同事,“诺诺。”  诺诺这才发现店里突然多了好多人,连忙收起手机,“店长……”
  杨霜跟在琳娜身后,手里掂着个小小的水晶戒指盒,见了那小姑娘又怕又羞的窘态,煞是喜爱,纵容地说:“下不为例。”
  琳娜瞪他一眼,漠然回头,轻斥道:“你这月的工时补助别领了。下次别让我再重复,柜台里不许接私人电话。”
  诺诺慌忙解释:“店长,是禾雨打来的。她今天请假去医院了嘛,说排在她前面手术的……”顾忌地瞄了瞄杨霜,低声,“是连翘。”
  琳娜刷地白了脸,下意识转视段瓷。
  杨霜不明状况,“什么手术?”
  段瓷面色罩冰,直望着那个越说越乱的店员诺诺,“哪个医院?”
  
  是一家以妇科诊室闻名全国的医院,连翘站在走廊护栏前俯视一楼大厅,但见进出者频频,一派繁华。说到底还是医院,这么繁华不好吧?
  一个上午滴水未进,血糖偏低,转个身阵阵眩晕,靠在护栏上稳了一会儿,没敢轻易走动。这时有陌生男人上前,态度恭敬递给她一部手机。连翘的手机关机揣在风衣口袋里,这一部当然不属于她,不过这通电话却是她的。
  号码仍是隐藏。
  人在某些领域的权力大到夸张的时候,心里最邪恶的那面就会表露出来,会有一些可怕的恶趣味,像上帝喜见人们思索,死神愿闻哀号。
  而屏幕上这个号码的主人,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操纵着她生不如死。
  “如果你是为了安绍严,现在就离开医院。”
  “你说过我可以自己生活。”
  “这件事不行……”
  “那段瓷呢?”连翘问,“精冶商业项目的收购者是你对不对?你想让苏晓妤做什么?”  苏晓妤为何会想到从她这儿拿资料,段瓷想必会不解,可连翘自己再清楚不过。知道她底细的不过那么几人,能点拨苏晓妤来谋害新尚居的,无二人选。
  “我答应你不会让她再做任何事,你先回去。”
  “我回得去吗?”
  “你知道我能阻止你去做傻事。”
  连翘冷笑砾砾,手指在光亮可鉴的护栏上滑动,“你能让人拦着我进手术室,别的事呢?来不来得及阻止?”横栏下方是钢化玻璃,通透得让胆小者不敢靠近。
  妇产科在四楼,这样的高度,找好角度跳下去,是能够一了百了的。
  自会有人汇报她危险的行为,话筒里安静片刻,可辩窃窃言语。
  “这不代表我连你伤害自己也不管。”
  “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吗?只因为你的那句话,你说会放我自己生活。可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她声音平静,表情平静,似在做最后的质问。
  他富可敌国,名噪天下,此刻,却连一个答复也拿不出来。
  “你别紧张,我不会死,你不值得我死,有人却值得我活下去照顾他。”连翘离开可以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区域,向手术室走去。
  之前送手机来的男人再次出现,挡住她的路。
  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连翘对着面前这张年轻忠心的脸,并无怪罪。
  电话里一声轻叹,“别做傻事,翘。我找最好的医生给安绍严,你别伤害自己。”  “现在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我!他得癌症啊,连明云,你什么也做不了。你不是神。”  
  手术台上的姿势很尴尬,并且像动物一样被绑着,连翘已有准备,而当冰冷的金属器具强行进入时,身体仍反射性的挣扎。护士在她手臂上打了一针,针刺难抵下体的巨痛。  医生轻哄:“不哭,都多大的了还哭?”
  麻醉师测试药效,问她:“你几岁了?”
  为什么说她哭了?连翘感觉不到眼泪,抬手想摸,又动弹不得,只好乖乖回答:“28。”   护士咂舌,“是不是有流海儿就显得岁数小啊?”
  医生看着病历笑道:“可能是药劲上来了,明明才23,刚毕业的学生。”  “忍着点吧孩子,不做消毒,手术完会感染的。”
  无影灯时明时暗,缓缓压了下来,连翘眯起眼,直觉应道:“嗯,别感染。”她得体力充沛地陪在安绍严身边。
  “唉~又是一双活胎的,今儿上午这第三个了。怎么我那会儿就怀不上俩呢……”  这是连翘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种程度的人流手术,基本上十几分钟就能搞定,医生一个上午能做数十个。  连翘感觉这一觉睡了好久,没有魇魔作祟,睡得香恬。
  
  先是梦到波士顿研究所里的咖啡馆,芭芭拉在谈她和老约翰即将有的婚礼,又谈起不知何时会有的孩子。芭芭拉想结婚,因为想生孩子了。她听到老约翰的家乡有一种说法,小孩儿长相继承父亲还是母亲,就看两口子谁是被爱的那个。
  连翘听见自己问:“那如果是双胞胎呢?能说明你们两人是相爱的吗?”  芭芭拉说:“一胎生俩也可能长得都像我啊,说明大鼻子爱我是我爱他的两倍。”  
  又梦到夕阳下明黄色的宽敞阳台,一个女人坐在藤椅里,腿边站着个小孩,伏她膝上;背上还趴着个小孩,双手攀着她脖子。两个孩子有着同样黝黑的圆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正在听妈妈念故事。  妈妈手里的是《古罗马神话故事集》,绘声绘色讲述着神与神之间的恶善美丑。孩子们听得很专注。客厅里的男人只会煞风景,大声取笑妻子,“你不能好好念吗?阴阳怪气的。”  爸爸笑的时候,脸颊狭长的酒窝有一丝稚气。
  
  在梦里还想,如果这梦可以持续,一直不醒来,该多好啊。可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连翘到底是张开眼,医生和护士的脸全都看不清,眼前只一片洁白。
  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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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9-03-16
第五十二章

  连翘躺在手术室外间的临时病床上,面对着墙壁,眼睛也不敢合一下。真实视野里的物体一消失,就会出现梦境。
  从来没做过美得这么悲伤的梦,再也不敢梦到。
  起身并不觉乏,只是麻药后劲似乎仍在,略感困倦。挨步走到停车场,按开车锁想了想,还是决定坐出租。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医院门口的脚步声再急也不奇怪,可那脚步渐慢,到她身边停了。心知是连明云的人还在,居然不再那么反抗。
  或许就像之前说的,他不值得她再为之伤神动气。
  没看见车子开过来,回头迎上呼啸掌风。
  脸颊烫痛。
  “你好样儿的!”
  牙缝里迸出的狠话,比那记耳光更令她挨不住。
  段瓷远远看到这道虚弱人影,已经知道自己不如不来。巴掌扬起落下,是心志疯魔,他不准备愧疚,却在她刹那惊慌的神色之外,寻到一抹来不及毁灭的哀戚。
  忽然间想听一个解释,捉起她手腕,有些急燥地开口,“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怎么就容不下他……”说话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失去了什么,心脉恍惚被触痛,最后一个字几近无声。
  到这一刻,他才想起那个无缘一面的孩子。
  她毫不回避与他对视,“我不想失去后悔的资格。”
  段瓷点点头,扣在她腕上的手滑落,一路紧握的东西塞进她掌中。
  钻石光泽穿破剔透小巧的水晶戒盒,再抬头只有他的模糊背影。
  杨霜站在不远处车子旁,看不清表情,整个人显得有些冷。
  连翘睁大眼,盛住越来越多的泪,直到二人上车离去。
  拐角一辆不起眼的车里,有人凝神目睹一切,眼似鳄鱼窥视众生。
  副驾回头请示:“老板?”
  车内静如永夜。良久,车的主人菲薄双唇轻启:“回去。”倚向靠背吩咐人打电话,“问苏晓妤还要等到几时。”
  听琳娜说,店里那个小雨意外怀孕,两口子现在不想要小孩,所以请假是去做流产。这样一来杨霜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急火燎载着十一赶去医院。
  人是见着了,苍白着一张脸,不用说,小的肯定没了。看见她这模样,杨霜也气得牙根痒痒,不过没想到十一那么干脆就一巴掌扇下去。他脾气是酸了点儿,可是从来不对段超以外的人动粗。话说回来,狐狸是很欠揍,换成是十一让琳娜选戒指以前,她不想要孩子,杨霜也许还会站在她这边。
  车停在段瓷家小区门口,杨霜忽然想到,狐狸知不知道十一准备娶她呢?看着一言不发的人,到底也没敢问,更不敢再提给他过生日的事。
  段瓷下了车,又回头问杨霜:“早上吃了没?”
  吃过也得说没吃,杨霜调头过街,跟他进了一家地中海餐厅。段瓷菜牌也不翻点了几样餐,服务生记下来,又问:“多加一份酱汁是吗?”
  段瓷愣了愣,“好,谢谢。”
  有客人光临,开门带进一股风。
  他缩了缩肩膀,变天了,好像有点感冒,鼻子很酸,眼眶微热。
  杨霜想到了,会要双份酱汁的人,应该是那只口重的狐狸。张开嘴又合起,不知道说啥好,可必须得说些什么,总不能两个爷们儿这么对着煽情吧?想来想去,把自己难住了,心道还是别触雷眼了,一松懈脱口就说:“算了吧?”惊了,赶紧弥补,“我不是说你和狐狸……”拍着脑门儿靠在椅子上,他确实没长安慰人的细胞。
  段瓷摇头一笑,笑容浅得连酒窝都没露出来。别开脸对着窗外,半晌才说:“她不想因为孩子跟我将就。”
  这种答案,他还能不死心吗?
  哪怕她说计划外,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待,他也能接受。
  可她考虑得很清楚,甚至想到有一天会后悔以往,不想那天到来的时候,因为孩子而将就生活。她不是不要孩子,而是不要他。
  眼神决绝如针,刺破他所有希望。
  她向来就够冷静,是他一直看轻她年少,却是自从相遇就没打算放开,终无所恋。
  过咸的汤饭流经喉咙,哽在胸口,呼吸受堵。
  连翘自安绍严住院开始就住在他家陪小寒,她托辞出差,安绍严趁机进无菌病房,自然得把女儿哄去培智学校,免得她得知自己病情。
  胖阿姨眼看连翘一边在安绍严面前表演,一边又忙于打理生意,整个人虚得没了血气,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劝道:“要不然还是跟绍严说了吧?再下去你这身子哪吃得消?”
  “您可别说。”连翘喝完她炖的补品,把碗放在床头,“他这种时候就怕自己放弃了,他得有留念……北京话怎么说来着?”
  “有奔头儿。”
  “对。您知道吗,胖阿姨?人的忍耐底限是无穷的,有个奔头儿,说不好能撑过几年呢。真的,郑医生都这么说,他说三年前的手术成功率就很小,安绍严是放心不下小寒,才撑过来的。”
  “那他是看现在有你顾着小寒,没记挂的事儿了,病才不见起色?”
  “所以我说,您千万不能告诉他,我知道他的病了。我会让他有别的奔头儿。”
  “你不是想拿这副病恹恹模样,哄他再撑着照顾你吧?”
  “当然不是,您放心我没事,休息几天就行了,正好他也可以多调理一阵。”
  连翘本打算静养一周,只躺了两天,星期二早上,手机收到电邮,总裁办汇总的行业周报。财经动态的第一行标题触目惊心——
  新尚居:今日开盘再度涨停。
  日前才曝出中冶单方中止新尚居合同的负面消息,如今面对此种辐度飙升的形势,二级市场的小散们当时崩溃,手稳者大抵也难忍多一天观望的折磨。连翘披件外套起身,去书房开了安绍严电脑。
  果不其然,散股被抛出的同时,市面上亦有人疯狂吃进。
  很明显有庄家进场。
  这句话在连翘看来也就是,很明显连明云并没收手。
  医院门口那一幕,足以证明她与段瓷再无瓜葛,这是事实,她自己也确信的。连明云理应看到,针对段瓷的攻击为什么没有停止?
  手移向电话,按下一串号码后,连翘又改了质问的主意,按着挂断键,视线落在红绿柱线上。
  难道是在试探她吗?
  安绍严申请回普通病房,理由很充份,再住下去有人会起疑。郑医生便打电话通知那个出差的,“你再不回来,有人该起疑了。”挂下电话直摇头,干这行十几年,类似情况也接触了不少。有家属瞒病人的,有病人瞒着家属到最后一刻的,眼下这种局面可算是罕见。
  而这两个人的关系,在他这半个外人看来也很诡异。
  连翘推开病房门,被眼前的一幕逗乐,“嗬,这还当真提前体验起退休生活了?”
  安绍严只看她一眼,“嘻皮笑脸的。”低头继续修剪墙角那株丁香,“还舍得回来,一走就热蹄子。你真是去谈生意吗?我可听说买回来不少衣袜鞋帽。”
  “大多都是买给小寒的,她还告我状,孩子的人品让你教育得不太好啊。”
  安绍严气得发笑,“得,那以后劳您给好好教育吧,我还省了心了。”
  “我可管不好,你还是过两年再省心吧。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过份好了,帮你打理公司,还要管孩子!拜托你见好就收吧,你再不出院,我就要进来陪你一起住了。”
  “老郑不让,说我这病得多住几天去根儿。”
  “主要是你年纪不小了,复元能力没有年轻人那么强。”
  “刺激病人有罪。”安绍严笑得和蔼,一剪刀裁掉顶端开得正好的那簇花。
  “郑医生说的,他问我是不是你女儿,意思不就是你很老?”
  “你别理那人,他除了写在病历上的,没一句正经。我说你是我朋友,他不信,我说你是我朋友的女儿,还是不信。我能说什么?”
  “女朋友啊。”连翘弯腰拾起花枝,漫不经心道,“我听那些护士都这么说。”
  剪刀停下,安绍严微扬两眉。
  连翘低头,正巧无视他的表情,闻着尚未枯萎的花瓣,香气浓淡适宜,“这花不错,杀菌。”
  “懂得还不少。”
  “可能是听我妈说的,记得她挺喜欢花的……”手持花枝坐进沙发里,连翘露出回忆的眼神,“没记错吧?”
  “没,夏初很喜欢花,她有一个近千坪的花房,种了很多植物馆里才见得到的花。你总偷溜进去摘花瓣泡水喝,后来被她发现,骂你的时候你还一脸叛逆地瞪着她还口。”
  “你这么说我也没印象的。倒是她一直没什么耐心,很容易就骂我。”
  “最后还不是把温室里所有有毒的花都换出去了,就怕你误食。”虽然这是连明云的主张。
  “那也不能证明她爱我胜过爱花,就连我名字都是花。”话落不自觉摸摸戒指,一时失神。
  安绍严留意到那星溢彩流光,在她拈转花朵的手指根部。
  “戒指不错。”他在她身边坐下,拖起那只手细看,“以前没见你戴过,上海买的?”
  “不然呢?男人送的?”
  “别给我布迷魂阵,真不是他送的?”
  连翘笑笑,摇头。
  若那一巴掌还不够拍散两人之间的牵绊,她的犀冷言词,也足以将一切温情冻结。
  圆形美钻更像是一粒冰,寒意凛凛,镶嵌在四瓣花朵的戒托里,由细草状的铂金指环捆在手指上。盛纳它的水晶盒底,刻着这款戒指的名字,Forsythia,连翘。
  专属于她的戒指。
  段瓷去哪里找到这样的东西送给她呢?
  安绍严很想继续装作不关心她与段瓷的事,可是她就坐在他面前,扑簌簌落泪。轻叹一声,抹着她脸颊,“不是说能承受和他分开的难过吗?”
  “可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跟他分开。”连翘吸吸鼻子,瞥一眼茶几上的报纸。
  “和新尚居的乱子有关?”安绍严顺着她的目光理解,“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原始文件外泄,公司经营与对外公布财务状况有悖,大户重新衡量单股纯资产。有热钱流进来做手,趁机抬拉骗线,新尚居应该是插了内应。”
  “段瓷怀疑是你?你有什么动机?”
  她苦笑,“我没有动机,可是我有这个能力。而且报表确实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
  安绍严愣了半晌,“你不长脑子的小翘?”
  “我一时忽略了,搞事的是苏晓妤。”
  “她?”安绍严曾目睹苏晓妤与段瓷亲密相处的片段,喃喃道,“她怎么可能害段瓷?”
  连翘疑惑地抬头。
  安绍严讶然道:“苏晓妤这么做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起码她成功地让段瓷怀疑到我头上来。相识一场,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他相信?我很不服气,安绍严……”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段瓷没理由这么武断,你别光顾着哭,到底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小翘?”突兀靠进怀里的身子让他一惊。
  “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不那么难过。”连翘把撑不住的重量分出去,发旋抵着他坚硬的下巴,在他面前永远可以放任自己莫名低落的情绪。
  本来是一幕哭戏,她却演得太过,眼泪汹涌止不住。
  “好了,不说了。”他抱紧她,再次一无所知地承纳她所有的伤痛。
  连翘究竟扛了什么事,他不想再问,只知道她终于要挨不下去了,攀着他如同浮木。
  安绍严并不悲哀自己只能在这种时候成为她的依靠,悲哀的是以后再也不能。
  辨不出胸腔里哪个器官疼得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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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从天使到魔鬼只需一夜,一夜之后一切都物换星移。
  段瓷递交辞呈从香港返回的次日,新尚居传媒在停牌一周后复牌,全天牢牢封死跌停板,彻底击碎股民财富之梦。
  同天上午,精冶集团对媒体宣布,北三环商业项目32.7亿易主深圳连氏。有关负责人表示,连氏将以全新商业模式,引进全球一线品牌,在此打造一座30万平米的奢华主题商业区。
  下午14时,恒迅置业与柏环纳新加坡基金联手,签署首轮融资协议,马来西亚的嘉汇风投与GW资本也参与了本轮融资。消息称此次融资后,柏环纳基金正式加入恒迅置业董事会。另据副总裁连翘女士透露:恒迅将在明年年中进行第二次融资,对象已锁定某国际知名投行,目的是准备2010年三季度在英国上市……
  安绍严庆幸一早起床吸入了足够充分的纯氧,这会儿才没有被连串的爆炸性新闻刺激休克。郑医生推门进来查房,安绍严还舍不得将目光从电视里那张明媚的笑脸上移开,只淡淡招呼道:“随便坐。”
  此举无疑让医生神色不悦,“见色忘义的东西。”骂了一句,自顾自地坐下来为他检查,笑道:“病人,控制好心速,你不宜有太大情绪波动。”
  安绍严只美美称赞:“小翘真是能干。”
  郑医生收起听诊器,嘱咐过护士下药,转过身来陪他闲话道:“能不能干我看不出,但她的确很能撑。”
  “她是个假把式,”安绍严笑容微苦,“哭起来比小寒还难哄。”
  “那是在你面前,你看她对着那些叽哩呱拉的记者,一点不露怯。说实话绍严,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她这么坚强。你很幸运,承认吗?”
  “承认。”
  “这份坚强有多少是为了你?”
  “百分之百。”他早知道病情瞒不过连翘,当然也能将她的伪装悉数看破。安绍严压着胃痛,低骂,“郑旭明你这两面派,既然要站她那边儿,就不能装着别揭穿我吗?”
  “我就怕你辜负了人家。”电视里新闻停报,郑医生转视手边的报纸。
  “我不敢,人生得一知己无憾。”
  郑医生冷哼,“你倒是无憾了,也不管人家姑娘,为你做了这么多,就落一知己?真好意思。”
  “体谅我一回,再想给多,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顾虑我明白,但她也不是孩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公司的事落停了,你病情也稳定了,我等着讨你杯酒来沾沾喜气。”
  “你觉得我现在适合办喜酒?”
  “我非常肯定。”
  “那我告诉你,老郑,她跟我哭,是因为这个男人。”
  扫一眼他手指点中的报纸图片,郑医生调回目光,“你这种情况,她会拿其他男人的事来烦你?她跟你哭着要什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安绍严盯着财经版头条神情严肃的段瓷,一阵迷惑了不语。
  沉默惹来医生的不满,“我开的止痛药份量,应该不足以让你大脑运作这么迟缓吧?”起身关照护士,“今天扣他一顿药别喂。”
  护士不知发生何事,怔怔看着离去的医生,再看病人难看的面色,“您不要紧吧?郑主任他闹着玩的,要是真疼得厉害,我这就去拿药……”
  安绍严摆摆手,仰头,入院以来第一次问起自己的病情,“我现在除了止疼药,还吃别的吗?”
  傍晚飘了点儿雪花,连翘从宴会大厅出来,礼服也懒得换,只在裙子外面加了件皮草,上车直奔医院。纯白衬着酒红,外加漆皮的长条形手袋点缀,让她在不甚明亮的走廊灯光下艳色照人,把两个值班护士看得目不转睛。
  连翘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吵醒你们,有点事过来晚了。”
  护士连忙摇头,“病人没睡我们哪敢睡?”
  安绍严还在沙发里看电视,跟着节目呵呵笑出声,兴致颇高。
  连翘瞄一眼腕表,垂了嘴角,“快十一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安绍严回头朝她笑,“还没等着你回来呀。”
  她怕带了寒气让他着凉,故意慢吞吞脱下大衣搭衣架上,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安绍严的目光随着她移动,嘴里喋喋没完,“我今天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明明人家那几大行更有新闻点,导播好色,愣是把镜头全切给了你。笑得那叫一个假,就好像不知道有摄像机对着似的,好矫情的丫头。”
  “那不叫矫情,那叫镜头感。”
  “是,打小就爱抢镜头,我们小翘天生明星范儿。”
  连翘笑道:“说着说着你又晒陈年旧谷,人老了就是爱回忆。”
  “你倒是年轻,23岁的恒迅副总裁,”安绍严难得地反唇相讥,“媒体大肆报道这位在投资管理不动产金融领域样样精通的23岁天才少女。少女,呵呵,小寒看了都问我:爸爸,几岁到几岁算少女啊……”
  他说话时趴在沙发靠背上,发丝摇摇晃晃,模样孩子气。连翘心里快笑翻了,犹作从容地点头赞道:“内地媒体总是这么实事求是。”
  看得出她生机勃勃的表情下掩不住疲惫,安绍严笑在脸上,疼在眼里,欺负似地揉散了她绾紧的发髻,“去把衣服换下来,陪我好好聊会儿。”
  连翘担心聊得太晚影响他休息,又一想为了今天的签约,她已有些时日没到医院来。每天只在睡前打通电话,困得说不上几句,确实也有些话想同他说说。
  安绍严并不高大,他的衣服连翘穿起来仍不合身得夸张,对着镜子好笑地甩动两只肥大衣袖,耳边忽然传来段瓷的嘲笑声:给你当长袖的穿了。
  连翘猛地回头,心惊得呼吸困难,掌心用力压住胸口,久久才平静下来。出了浴室,将身体整个丢进松软的布艺沙发里,长出一口气。
  安绍严不知在和什么人讲电话,见她出来便草草几句挂断。
  连翘斜眼瞥他,“这么晚了是谁?”
  “美国的朋友。”他笑得神秘。
  连翘顿生戒备,“干什么?”
  “只是普通问候,对方不知道我住院才这么晚打来……你还洗了澡,打算陪护吗?”
  “难道还让我折腾回家去不成?”
  安绍严疑惑,“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又不远。”
  连翘倒是一愣,自从知道他的病情,她几乎没再去过那个家。一想到小区里的孩子和狗,就很拒绝单独回去,也说不上来原因,总之是惮于面对。
  “辛苦你了,翘。”安绍严突然开口,语气随意,可两人都听得出这句话的份量。
  连翘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走神,也无从解释。
  电视没关,但声音已调至最小,气氛在沉默里弥漫了些许不安因子,谁都不敢再轻易挑起话题。连翘蹲在墙角那株大型盆花前轻嗅,擦头发的运作行将机械。“其实,我知道BAVNER的台下金主是什么人。”
  她说的是本轮恒迅融资的主导方,连家在各地均有实名非实名的风投基金,新加坡的柏环纳只是其一,连翘在去美国之前曾有耳闻,此次双方对接,她一听名字就想到了幕后操纵者。
  安绍严想着自己刚打去确认的电话,对她逆向判断的能力感到很头疼。
  “新尚居崩盘,精冶完成单元地块最高额买卖,恒迅首轮融资总值近亿……今天财经界大片儿连播,其实不过是他一人导演。”
  连翘心情很复杂,不知怎么解释自己钦佩大于厌恶的感觉。
  头顶毛巾微滞,一只手代替她的动作。“小翘,别勉强自己去恨什么人。”
  擦拭头发的动作像他的声音一样轻柔,连翘在他手臂遮挡的阴影下,有种可以不再见天日的安全感,积攒了莫大的委屈涌上来。“我不该恨吗?”
  安绍严蹲在她身边,望着她,宠任而无奈。“有些事情,如果你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我就告诉你。”
  “和谁有关的?”
  “你父母。”他给她最后一次拒听的机会。
  连翘只是扬扬眉毛,眼神里并无抵抗。
  安绍严问:“你是不是恨过夏初?”
  连翘直觉地想摇头,然而他的视线如同施展幻术,她动弹不得,眼瞳却渐渐覆上泪膜。
  人有权利为后悔做些什么,任性如夏初更是必须会有作为。比方后悔为那个男人生下她,选择嫁给连明云。可她又一次后悔了,不开心继续,便想离开,或者又有了改嫁对象,总之连明云不允许,她就那么死去。改写了女儿的宿命。
  连翘常常会自虐地疑惑,夏初纠结于那样这样的喜厌贪嗔时,想过她这个女儿吗?
  夏初的死像是一笔债,债主是连明云。因此无论他做什么,连翘只能接受,只能不恨,这是母亲的债,得由她来还。
  多年后,面对被酒精召唤出恨意的连明云,她恨透了夏初的死亡。
  本来可以做娇贵的女儿,沦落成为报复的工具。
  “她为什么要死?”连翘听见自己声音粗哑听难,像不懂保护自己而意外受伤的孩子。
  “因为你,她觉得愧。”安绍严说完这句话,胃疼犯了,他用膝盖抵着胃,将身子蜷得紧一些,“我知道你有记忆盲区,可你是记得自己三岁才见到连明云的对不对?三岁之前呢?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连翘记得,而且很清楚,清楚得此刻不敢回答,已是一头的汗。
  “连翘,你姓连,名字是连明云取的。夏初在生你的时候,已经是他的妻子。但你的确不是连明云的女儿,听懂了吗?你三岁那年,夏初不是改嫁,她是被连明云接回家。翘,他爱夏初已经可以不要自尊……”
  胃痛得愈厉,绝望愈加无边垠地袭来。
  连翘只当他气息不稳,是为说出这番话而紧张。她被不曾听到的事实震惊得思路扭曲纠结,根本无法分心察觉他的异常。
  安绍严轻轻吸着气,对疼痛无计可施,只能逼着自己将全副心思放在沉默的连翘身上,渐渐知道她的沉默为何。
  想了想,他选择不再多说,不再让连翘反复想起连明云对她做过的事。抬手强撑床沿起身坐上去,摸索着床头的止痛药,含了一片在嘴里。对药物的心理依赖性让他感觉到呼吸的顺畅。“我答应了美茶不跟你说明这些事,但你长大了,有理智的逻辑。你该明白,夏初是犯过错,她很傻,可她是个好妈妈。”
  连翘只是沉默,就在安绍严以为她是无法消化这些与记忆不同的事实而拒绝接受时,她忽然开口:“连明云也犯过错,能不能找个理由,让我相信他是个好爸爸?”她抬头,脸上没有泪,有的是比哭泣更加悲伤的表情。“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原谅,再次依赖他。”
  安绍严阂了眼,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缓缓说道:“我找不到你要的理由。但是如果你要个能够依赖的人,我可以。”
  这份承诺有多么不可靠,他已懒于计较。只知道“我可以”这三个字是她想要,就是逞强他也要给。
  连翘点头,睫毛上沉重的泪终于掉下来,滋润花盆边缘。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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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9-03-16
  第五十四章

  连氏收购精冶与段瓷离开新尚居的事,杨霜看着新闻,还没太理清之间瓜葛,王鹏琳娜已经火冒三丈了。杨霜被她那表情吓得,“你买他们股票啦?”
  琳娜怒气无从宣泄,闻言剜他一眼,“都是你招来的。”
  杨霜被损了个没敢还口。
  外界并没曝出连翘与连氏的关系,但杨霜之流是知道的,也知道精冶与新尚居的利害,由此想来,连翘这种时候和段瓷分手,她在段瓷身边的动机的确就很可疑了。
  杨霜不是不明白这个逻辑,只是想不通,很多个关键点是模糊的。
  上次连翘流产,十一没向他们解释来龙去脉。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无从得知。现在又闹辞职,并且是很不风光的辞职,名声事虽大,相信以十一能力,这种情况也还打击不到他。但如果真跟连翘扯上什么关系,杨霜就什么也不敢保证了。
  一直知道十一对这段感情的认真,但体会不出能到哪种程度。直到看见他在医院动手打过连翘,之后那种颓废的表情,杨霜坐在那儿莫可奈何地瞅着,才真正明了,十一栽了,没有重心了。
  人没有重心,站都站不稳,还能做什么。
  想起来心惊。
  琳娜恼火,大概也是看出这点,着急又帮不上忙。杨霜懂她,他们都想做点什么。但在十一和狐狸的关系里,其它人总归站在局外,有闲心可以往好里搅和,出了事,不可以比当事人更失控。
  他们三个打小玩到大,自然有默契,可这一回琳娜始终放不下心。“这都回来快一个礼拜了……不行,刷子,你问他现在在哪,咱们得碰个面儿。”
  拍拍她肩膀,杨霜说:“十一比咱俩能担当。”
  琳娜眼圈有点红,“我觉得他肯定特累。”
  杨霜把她拥进怀里,“冷一冷,事儿总能过去。”
  对于段瓷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职场上的变动,尔虞我诈,股市危机……跟他在医院前一巴掌打散的那些相比,毫无心烦的价值。甚至他根本就想摆脱这些,愁于没理由。这样一来很恰好,从容步出。当然各企业HR和猎头顾问的电话骚扰也随之而来,不乏挖料的大小媒体混迹其中,他已有思想准备,应对得滴水不漏。反正除了这些,目前无事好做。
  此外还有两天里三通的国际长途,都是催他飞波士顿。段部长眼线众多,也不指望国内发生的事能瞒过他。段瓷心里有数,老爷子不会当真觉得这算个事儿,一准儿是老太太不愿错过这么好的当口,想把他早点弄过去。推说还有事情没处理干净,稍后再打算。
  一直念着要去的人最终留下了,变成他非走不可吗?挺悲哀的情节。
  晚上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他带着连翘溜回老院子里偷葡萄。她在门口等着,他偷了一串拿出来,她嫌那串太青,他说那我再去掐一串,结果一回身就醒了,最终也没捞着吃。睁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想起青葡萄味道,咕嘟咽口水。
  小时工正在客厅拖地板,段瓷削了个苹果到阳台藤椅上躺下。苹果吃着不甜,一阵不快活,真冤,他还没在梦里吃过东西,下次梦到吃的,甭管好的孬的,先尝了再说。
  略微欠起身子,对身后忙碌的人说:“阿姨,回头买点葡萄给我搁冰箱里吧。”
  阿姨应下,把茶几上振铃的手机拿给他。
  段瓷虽然没关机,但是有些人会很自觉地不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能够真正称上是身边的人,比方邰海亮,比方刷子和琳娜。
  再比方许欣萌。
  段瓷是这么想的,所以看着来电显示,很意外。电话接通了好半天,才听到一句:“还好吧?”
  “你说呢,欣萌?”他笑笑,撑身坐起来。
  许欣萌叹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别人问候,就当照顾照顾我心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问刷子,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谢谢。不过我不能为了照顾你心情告诉你我没事,我现在确实不大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许欣萌反倒感觉心安,言语间也轻松不少。
  简短聊了几句,听筒提示呼叫等待,他结束了和许欣萌的闲谈,将电话切进来,音里含笑,大声问:“财神爷有什么吩咐?”
  对方则是笑里带刺,“没事儿,听说你下岗了,狠狠同情一下。”
  “你就露怯吧。亏你还喝过资本主义米汤,净冒些统包统配就业制度下的名词儿。”
  “明明是动词,强调一行为。堂堂中文学士竟然犯词性错误,你这状态太让我忧心了。”
  段瓷揉揉太阳穴,有些认输,“哎?我说老陆,咱闲着了上长安街排号儿等看仪仗队去成吗?甭跟这儿惦记挤兑我,多没成就感啊。”
  这位老陆愣是不依不饶,音调挑得高高,“要么说还得是段十一么。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这气度。”
  “RSD亚太区金融机构部主管,大清早陪我练嘴皮功夫,今天没看报纸,难道投行界也震荡了?RSD高层大换血还是什么的?”
  “尽责关心大客户而已。”
  “逗闷吧,在您那儿我能称上零星户都跟捡着一样的。”
  “这点我跟你的概念不一样,我从来就不以业务金额为客户分等。你知道,玩钱的人得客观。”
  “我光知道你爱拿投机股。”
  “据说你也没少拿。”老陆朗笑,“事实证明,只要买卖策略灵活,投机份子永远有利可图。眼下用不用让他们帮你套一部分出来补贴下家用?”
  “我现在足不出户,没什么家用,你还是给我省点儿手续费吧。”
  “蛰伏着,打算折腾什么事儿?”
  段瓷笑,“打算来年开春儿把阳台外面小花坛翻一翻,栽点儿大葱,再挖一坑放池子鱼苗儿。”说着抬眼望向窗外,艳阳普照,貌似温暖的景色。一愣神儿功夫,竟然对自己的信口胡言有莫名心动。
  “说真的十一,别玩那媒体的是非圈了,老大不小的,媳妇儿还没娶呢,也不务个正业。”
  “正业?”段瓷挑眉。这尊神仙何以把时间浪费在凡人身上,原来有心点化?
  果不其然——“过来RSD怎么样?”老陆把话处理得极为低调,“我要退下去,带你两年。”
  段瓷沉默数秒,“能容我个十天半月的再谈这事儿吗?”
  “当前有别的考虑?”
  “好像一下累着了。”
  “你这岁数哭累还太早点儿。”
  “估计还是修行不够吧。”
  “我估计你是修行遭人破坏了。”
  段瓷一时哑口。
  手机里响起怪异笑声,听得人肾上腺素剧增。
  这是位政府和银行都求着帮忙的真正的高人,若换在半年前,段瓷会和所有想在金融领域大展身手的人一样,为难得的机会雀跃。但是此刻他说累,并非托辞。
  又一通电话打来时,段瓷在窗前小草坪边上转悠,午后斜阳已沉到对街写字楼天台,光线不明,他隔着自家玻璃,看见搁在圆桌上的手机闪闪。悠然走进去,铃声自然是早就停了,再一看来显,连翘家的座机号码,呆了一刹便拨回去。
  他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控制不住心理活动,听见姜阿姨声音,感觉还是落差般的不舒服。
  老太太一贯迂回的口吻对他说:“我知道你和小连儿工作都挺忙的,这儿离上班地儿远不方便。前阵子来调暖气试水,你们家也一直没回来人,你看要不我张罗一下,再招户人家?咱说房子老也没个人气儿,总归不大好,是吧?”
  “正好我这就要回去一趟,阿姨您不出门等见了面儿咱再说吧。”
  这厢车子绕过小区影壁墙出了大门,那厢医院住院处一辆车驶进来。
  安绍严正犯胃疼,疼得气短,吃过药刚取下吸氧管,轻轻两下敲门声响起。门不待应已被拉开,并非医护人员,袖子不是白色。却有一颗白色的方形袖扣。
  那袖扣大约为罕见材质所制,似瓷非瓷,纯白不可思议,仿佛永远不会变质。
  安绍严讶然起身。他虽非重要人物,却是重症患者,探病也因此受限,访客需经专属护士通报方能入内。可他并没接到护士电话。
  面对意外来访者,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怎么你……”
  “来看看你。”来人细细打量他一番之后,在沙发上坐下,“很辛苦?”
  安绍严答了句还好,跟着问:“小翘知道吗?”
  “我见过她。”
  “她太不开心了。”
  “我想她过好点。”声音里有着不藏匿的疑惑。
  “你总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给她最好的。究竟你是不知道她要什么,还是不想面对?”
  含有刺激成份的问话没有得到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安绍严点头,语速又慢了几拍,“也可能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你给的是什么。”
  沙发里的中年男子对他的话仍恍若未闻,长睫略垂,掩住原本就不肯透露半点心思的双眼。很久才笑了一声,笑声不善,两颊却陷下浅浅酒窝。
  “从当初见面,到要回小寒,到现在公司的事,明云,你帮了我很多,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次?”安绍严将垂在机器边的细管拉起,放回原位。做这些事时,他背对着自己一直敬畏的那个人,而接下来的请求,他转了身,正视对方,道:“对小翘真正的放手吧,别逼她。”
  “对我说这种话恰当吗?”鳄鱼眼没有温度地望过来,“我来是看你的病情,或者说——看你到底病得多重,她要做那么严肃的傻事。”
  人或多或少要做些傻事的。好比原想修改一层错误的建筑,结果拆掉了承重墙。
  傻事在连翘的理解是指,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表露执着。她现在就责怪自己犯傻回来。
  下午四点半的小区已是红彤彤一片,她来退租,突兀地得知这房子根本就属于自己,在她表示喜欢这小区里的孩子和狗的几个月前。
  姜阿姨说:“我老头子说这屋子要能当成新房,那可比造庙功德还高。”她说你和段儿不兴坏了我们功德。
  连翘不知要怎么说抱歉。这个功德她此生是无论如何成全不了二老了,而她做了很多残忍的事,如果死后真要见判官,可能也不会再允许轮回。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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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段瓷不确定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穿呢绒大衣的女人。侧影姿态颓废,不应该是会狼一样凶残对待他的连翘。可面前这一眉一眼,又再熟悉不过,神游的表情,妖冶眼梢,尖下巴,夕阳下橙红色的卷发,被风吹得瑟瑟轻扬。
  她在这光景出现,段瓷感到惊奇,且非常喜悦。
  是一种意外遇到想见之人的感觉,欢喜里有了惊讶的成份,往往会使人很想去感激什么。段瓷感激他向来不相信的命运,让她在自己生命里出现,时间不早不晚,二人相遇,恰好如歌里唱的,一切只若预定。所以,他想不通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局面。
  屏息站了许久,最后他问:“凉不凉啊?”自然地,弯腰扶起她的衣领遮住风势。
  她半仰头看他,眨眨眼,“怎么才来?”
  他的动作一顿,“你在这儿等我?”
  她没回答,只说:“我来拿些东西,听阿姨说你今天会回来。”
  手指沾到她说话时的呼气,少少温暖,段瓷听见心里卑微的叹息。收回手,在她身边坐下。
  入冬的傍晚非常短暂,天很快就黑下来。
  她打破两人的沉默,“你最近都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他说着,双手撑了身子略仰,转转脖颈,发出细微的骨节活动声,“去了一趟餐馆,生意好极了,比工资好挣。”
  连翘看他唇畔的酒窝,“不好奇连氏为什么收购精冶吗?”
  酒窝隐去,他扭头与她对视,“他不是你亲生父亲?”
  她想知道他这些天在干什么,其实没别的,只是把与她在一起的种种疏理了一遍。忽然发现过去许多看似没头绪的事件,串联起来皆自然。
  “随便你想吧。”她不幻想他一无所知,并不代表她有准备配合他谈论这话题。
  段瓷却开始为难她:“为什么躲他?”
  “随便你想。”连翘睫毛扇扇,半垂,不着痕迹避开他过于犀利的目光。
  “我想法会很失控。”
  “是吗?”她别开脸,视线随着不远处一只奔跑的小狗移动。“可能——因为那就是想法失控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吧。”
  虽然此前也已笃定自己的猜测,可她如此平静的承认,还是让他心律失常了数分钟之久。
  脑中走马灯般掠过她曾经惊慌失常的表情,记忆的里的疑惑过渡到此刻的愠恼,而后无奈地心疼。手按在椅子上青筋突起,段瓷问:“你是因为这样跟我分开?”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不会那么瞧不起你的,十一。”
  她从不认为他会十分介意她的过去,连翘为他的问话莫名委屈。该说她做得不够,还是他知她太少?相处这么久,她可能连他基本的个性都不了解吗?
  段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对你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实际上你知道,只不过不是自己希望的,潜意识里在拒绝。”
  “别分析我。我被你折磨得体无完肤,是不是还想解剖了?”
  明知他不是逗乐的话,她却笑起来。仰头望天,惊道:“居然有星星!北京的星星多罕见。”
  “深圳更看不着啊。”北京再怎么也没有特区的光污染严重。
  连翘还是笑,“对呀。波士顿能看见很多星星,我还看过流星雨。”
  段瓷对波士顿的星星有少许心理阴影,缩了缩肩膀,眺向天边。天幕还没有完全染黑,只在西南方向有颗长庚星。
  今年初冬正是这星星的东大距,挂在远处一闪一闪,像她时常带有探究意味的眼。
  “连翘,不管你怎么想,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有些事对你来说,或许是灾难,但它造就了我所认识的你,某种程度上我感激它。”
  她只是痴痴地盯着西南天空,笑道:“我是不是说过你,偶尔讲话很文艺。”
  “因为我首先是一个文人,然后堕落成了职业经理人,但还是有相当严重的文字情结,你比方说我坚持以杂志为主营业务。投身商业运营本身就悖离初衷,现在我打算重新寻找自己的人生定位。”
  “你一直就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连翘听得出来,他在帮她卸去愧疚,可这于事无补。也许失去新尚居这个位置,完全打击不到段瓷,但在她来说,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她也在预感一切时试图改变这结果,努力却是证明,她只有把事情变得更糟的本事。
  “我也赶上过。”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惹她分神疑望,才补充道,“波士顿那年的流星雨,双子座的,据说六百年才能看见一回,我记得当时大半夜上万人聚在河边。那儿冬天比北京冷多了,段超凑热闹非拉我去,半道上她接个狐朋狗友的电话,自己开车就跑了。把我一人扔下冻得够呛,一边看一边溜哒,后来进了一地铁站里头。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滚梯上好些铜手套的那站,里面墙上全是刻字,谁说光中国人不讲公德来着?”
  狐朋狗友……连翘偷瞪他,“那墙上面汉字好像是不少。”
  “啊,”他舔舔嘴唇,“我还找空刻了一行……”
  流星雨那天,温度具体低到几度不记得了,不过确实冷得厉害。连翘本来约好芭芭拉出去,结果一出门就打了两个喷嚏,临时有了退意。芭芭拉自然不肯同意,电话里发飙,“我把我弟甩了过来陪你,冒着他跟我们老太太告我状的生命危险,你敢不出来!”
  对了,就是那次,她才隐约记得芭芭拉有个弟弟。
  有些相遇,早早晚晚,连翘确信那是注定的,只是为了让人回头看时感到惋惜。被命运捉弄了认栽就好,她不想无谓挣扎。“那边趁机催你过去了吧?”
  “一定会了。”
  “要去吗?”
  “看情况。”他语焉不详。
  “那好吧。”连翘也没深究,“不早了,姜阿姨还在楼上等你呢,我先走了。”
  她拢拢了衣襟,起身。
  “多谢,我很喜欢住这儿。”
  从他面前经过。
  脚步停了停。
  最后离开。
  “我也喜欢。”以她听不到的音量说完这句话,段瓷继续观望遥远一颗星。
  扎堆在小区中心广场上的一群大小生物里,传出高亢但亲昵的呼唤:“大毛,咱走了,跟妈回家做饭啦!”
  一人一狗前后离开,迎面遇见熟人问天这么冷还出来溜弯儿,大毛妈怨恨道:“它管你冷热呢,就不给你跟屋里头待着,讨厌劲儿的!说你呢,还蹦哒……”
  声音远去,怨恨但甜蜜。
  怨恨但不能不想不爱,矛盾对立的感情何以共生?原因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理智。有人以为自己能掌控爱,在感情中理智游走,只不过是你把所掌控的感情误断为爱。
  而段瓷对这段已被宣告结束的感情,至今无理智可言。
  上楼来,老两口刚开饭,段瓷没拿自己当外人,主动坐下添了一碗。姜阿姨夹着菜到他碗里,懊悔道:“你怎么不挂了电话就赶紧过来呀?正好我能给你劝劝小连儿。”
  段瓷嚼着饭,说话慢一拍。
  姜阿姨当他无语应对,由此更肯定自己的猜测。“跟小连儿绊嘴了是不?你说你,看着倍儿精明一小伙子,净出傻事儿。对她好么,干嘛闷自个儿心里啊?房子给买下了,也不言语。前阵子连儿喝多了,给送她到门口转脸就按我门铃,这人谁呀?”
  段瓷抬头,迷惑。
  “你瞪什么眼儿?别当我跟这老头子一样糊涂!还有她刚搬进来那会儿,往家送药让我搁她屋里,后来又换床垫儿,又张罗给装空调,求着不让我告诉她,这都是你差人干的吧。还有那回,在小区门口……”
  段瓷并没见过连翘喝醉,空调也没跟姜阿姨商量,是房子买过来之后直接装上的。老太太想起一事数一事,可这些事从头到尾,就没几件与他有关。他听得连否认都不会了。
  安迅如果做些,显然没必要偷偷摸摸,那是什么人照顾却不肯让她知道?
  还是说,只能偷偷赎罪,不敢让她知道?
  原以为她受的伤害,只要精心保护,不使她反复不好的记忆,自然伤愈结痂,痂落复元,却不料罪魁祸首一直在她身边。这种事,以连翘的敏感,不可能全无察觉。难怪好得了伤疤,忘不了疼。
  问题是连明云他究竟想干什么?
  段瓷这人不发现问题则已,有了问题必须得解决或者知道解决的方法了,才能踏实。忍不住又想去问安迅,除了他没人能回答。
  之前忙得顾不上,只在他刚住院时去探望过一次,看起来没什么大病,估计是知道了连翘和他的事,找由头让连翘接掌公司,免得她胡思乱想。安迅对连翘的好总是非常恰当。
  想来早该出院,段瓷拨了他号码约明天见面,只想着俩人现在都是时间一大把的人,一准儿随叫随到,却忽略了空间问题。
  对方在国外,段瓷不习惯在电话里谈细节,加上时差关系,于是说等他回来再谈,打趣一句:“好好休养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安绍严说:“你也是,保护好自己,才有资格去善待别人。”
  挂了电话,段瓷吹着手心细汗,纳闷安迅的上纲上线。
  直到发现这是他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彼时终于理解话中的道理,要通过一个人的死才能弄懂的道理,太沉重了。
  安绍严对外一律称自己不在北京,反正他状态隐身,即使说不在地球,别人也只能信了。他清楚段瓷的处境,连明云为了一个综合体项目现身北京,这种高调行为,业界广泛理解为连氏对该项目极其重视。真说知晓内情的,段瓷无论如何算是一个。安绍严觉得他也应该有觉悟,整件事说穿了,其实就是连明云花了一笔钱,拉段瓷下马。
  他段瓷,他安绍严,他连明云,世界不同,唯独遇上了同一个女人。
  这时最难的恐怕是连翘,形势不容心之所向。逃进他这副随时可能消失的怀抱里,怜悯是其一,倦怠是其二,也有着别无选择的落魄。安绍严常想,连翘倘若学来夏初一分的任性,不会这么为难她自己。
  而段瓷倘若能扔一分自信,也不会让连翘这么为难。
  做公众媒体的时候,他就专门对不可碰触的议题发出禁忌议论,胆量大,不畏强权,反倒借此展示出实力。自信让他各种才能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这是他最被认可的一点,同时也形成一个不能补齐的短板,好战。段瓷并非莽将,协调的本事不会弱,但是太过迷信个人能力,便喜欢挑强。弄清了自己和连明云分饰的角色后,事情十有八九完不了。
  这场注定伤亡惨重的武戏,无论结果如何,连翘都没好日子过。
  安绍严希望自己能多撑些时日。
  尽管他无力阻止大小王对擂,更不会参与其中充当炮灰,就像刚才在电话里,他对段十一说的那样,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善待别人。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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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连翘哄睡了小寒出来,安绍严还在客厅里讲电话。连翘听见他说:“……善待别人。”心里发酸,拿了一粒大抱枕裹进怀里,把脸埋进去。
  安绍严放下手机,奇怪道:“小寒怎么没缠着要跟你一起睡了?”
  “我说明天要早起,她说她也七点多就起。我说那你太早了,会影响我。她就很郁闷地赶我出来了。”
  安绍严失笑,“你有一天会把我女儿教成诡辩家。”
  连翘闷声道:“有你这么善良的爸爸,她哪敢?”侧脸看他,认真问,“你刚在给什么人讲经?”
  安绍严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含糊答道:“一个感情与事业以及人生都开始迷茫的大好青年。”
  连翘哧地笑出来,“什么什么都迷茫还叫大好青年?我看你是闲坏了,明天上班吧,别老是往山里跑。”
  他最近常带她们去寺庙拜拜,小寒喜欢香烛味道,自然坐得住,连翘却听不惯禅师讲的生老病死。她说安绍严是一场大病折磨怕了,开始求神告佛,又想普渡众生。
  安绍严哭笑不得,“佛祖没有病也普渡众生。不说你心邪?”
  连翘不觉惭愧,“不为别人就是心邪?无私是一种境界,你我只是当今社会的普通人类,不见得适合我们。唉~都说医院不好多住了,你没发现自己从出院就怪怪的?”
  拨拨她额际凌乱的发丝,他温柔唤她:“小翘……”
  欲言又止的模样令连翘戒备地蹙起眉头。
  时间在两个不安的心跳声中缓缓溜过几秒,安绍严对着那张担心受怕的脸,到底还是不落忍,抚平她严肃皱起的眉,笑道:“本来想说辛苦你了,可是看你每天这么精力充沛,比以前状态好多了,应该换你感谢我才对。”
  连翘松了口气,嗔一声,“啧,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现在大形势上有股东决策,你也不用太费神,就好好做自己喜欢的那部分工作。总之恒迅交给你,我才算放心。”眼见她两眸又蒙上灰色,忙说,“你知道我早就想休息一阵陪陪小寒了。”
  “又拿小寒欺负我。”
  他呵呵笑:“长得虽然像花瓶,其实是个铁腕女强人。”
  连翘说:“我是花朵……”
  提到最像花瓶的女强人,又想起苏晓妤。连翘白天送投资方的人回新加坡,恰好在机场见到她,依然是美丽矜持的。她搭乘的也飞往新加坡的国际航班。在新尚居的所作所为早在业界传开,国内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连翘一直在想,连明云究竟开了什么条件,让她肯放弃努力这么多年得到的地位。机场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苏晓妤眼中的淡漠,让连翘意识到,最终让这个精明女子决定背叛的,也许与利诱无关。
  精明难了,在感情里精明更难。连明云的卑劣在于操纵人心。
  其实不用苏晓妤,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可苏晓妤无疑是最佳方案。他做事总会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这是连翘对他又敬又怕的原因。
  却是烧起段瓷斗志的上等燃料。
  在连明云与精冶的买卖中,拖垮新顾问是根本目的,这一点段瓷十分清楚。至于原因,连翘也回应了他刻意的暗示。
  难怪安迅要说,那是对任何人也不能提起的过去。
  他无法改变,但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证明,所谓绝望,起码在他这儿是不存在的。
  陆笑堂从会议室一出来就接到段瓷电话,很怀疑自己身边有他眼线。回到办公室,一根烟才点上,秘书就说人到了,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段瓷进门就笑,不打自招,“我知道你今天得在北京。下午东边儿有个金融峰会,市委区委银监证监保监的头儿都到齐了,你敢不去吗?”
  陆笑堂横瞥他一眼,“知道就赶紧说事儿,甭跟这儿卖精明。我那演讲的主题是什么还没看呢,你如果不是来咨询RSD的入职手续,我只能给你两分钟。”
  “演讲你可以不用准备,我的事你可得好好琢磨一下。”段瓷熟门熟路地在他报刊架上抽出一份地图,摊在茶几上翻起来,把限定时间耗光了才问:“西三环有块地在您那儿?”
  “有,两块儿。离得不远。”
  “靠环里的这块儿。”段瓷在地图上圈点一下,抬头看他,“2500?”
  “2450,不算拆旧费用,是一烂尾楼。”
  “什么原因?”
  “资不抵债,开发商卧轨了,现押银行手里。”
  “主体完事儿了?”
  “要不干嘛特意强调拆旧费?”陆笑堂坐到他对面,看也不看那地图,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弹着烟灰问:“你有想法?”
  “只是想法。”段瓷直起腰靠进沙发里。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香港提议做顾问行的时候,我怎么说你的?”
  “肯定不只我一人记得呀。”新顾问公司的启动仪式当天,VIP嘉宾室里,行业里大腕聚集,陆先生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哎呀新尚居也搞房地产,看来中国媒体没希望了。
  陆笑堂并不在乎这话会引进多少人不快,他只想让段瓷听进去。“你想进这行,肯定早就把过脉,年初那些得了风声高干子弟们,现在都撤得一干净了。你这时候进手,问我意见,那我就把话给你说死了,小十一,反其道而行,不见得回回都有彩儿。到明年的形势,极有可能是你头天儿封顶,第二天房价就一泻千里。”
  段瓷点头,很严重地同意他的话。
  陆笑堂有些动气,“你是抽疯?还是瞧我不顺眼,打算到时候为难我给你做还款延期?”
  “要真延期了,怕为难你也无济于事。不是出售型物业,钱没那么快回笼。”
  陆笑堂明显一愣,“你要做商业?”
  段资点头。
  “批的是住宅。”
  “都好些年了,火车道也铺了,批文也得改改不是?那么好的地儿盖住宅屈不屈啊?”
  “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小心点儿。”
  “你也小心点儿,拍的时候给我把拆楼的钱省出来。”
  烟还剩半截就摁灭在烟灰缸里,陆笑堂呵呵笑,“那是犯法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原则,逮着了才斩立决的事,还是做得的。”
  陆笑堂笑而不置评。
  论起来,陆笑堂与段部长是旧识,十一喊他声叔叔也不为过。小辈如果有过于偏激的行为,按说应该阻止,可是他发现自己很兴奋,似乎迫不及待看段瓷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段瓷狠狠往他头上扣高帽,“要么说老段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呢,他没你开通。”
  “我不在官场上。”陆笑堂纠正他,“以你现有资金拿地是没问题,境外那部分要过了这个财年才能结算。贷款我帮你解决,其它周转自己想办法——个人建议去求那不开通的帮你打点。”
  段瓷跷着腿,五指在膝盖上敲敲扣扣。
  陆笑堂看出他心里已有盘算,不再多说。正视地图上那价值不菲的小点,眼底稍纵一抹异色,“你和连氏有过节吗?”
  精冶卖出的那块地,在一个商圈里。
  段瓷扶下眼镜,“嗯——怎么说呢?”
  “我也没指望你说,要能说早告诉我了。不管为什么,你想用这种方法跟他们斗,毫无意义。”
  “不是他们,就一人儿,我想跟连明云正面开火。”
  “说句不好听的,小十一,这得看他乐不乐意。”
  “我说他正等着呢,你信吗?”
  “我有点儿信……”事实的确是,连明云亲自动手把段瓷从新尚居拉出来,陆笑堂看不出个中玄机,“可是你没道理因为新顾问的事找他后账。”
  “你不是说了吗?我抽疯。老陆,你年轻时候不也为女人抽过疯吗?”
  陆笑堂大笑:“我能不能老不正经地说一句?你这由头儿,太对我心思了。人一这辈子,如果事事都能静下心处理,还不如不活了。”
  你不是我,别让自己走上这步。
  “跟背后照顾她这么年,是什么心理?”段瓷很疑惑。
  “逼不得已。就像欠了钱,还不上就不敢现身,同样的,有些错误你弥补不了。我也想大团圆,可就没办法面对她。”他笑笑,又点了一根烟。“所以之前我总说,你去跳井都没关系,眼一闭,下去了,死了。利落。怕的就是,这口井没底儿,死成了一种正在进行时,整个后半辈子都在跳井的过程中,你每一天都在后悔跳下来的这个决定,偏偏还上不去,也落不到头儿。”
  普通的白杆京烟,明灭中烧尽自己,烧不去空气里的无奈。
  段瓷忽然沉默了。
  “有些事是这样,自己不方便说,别人也不方便听。但我看得出来,你折腾得欢,其实也茫然。现在找到理由了,干嘛不做?”老陆一手夹烟,一手慢吞吞叠起地图,递到他面前,“反正你也闲下来。”
  段瓷说:“那倒是。”
  事情没理由不做,总不如有理由去做,来得痛快。
  前期人员组建工作如段瓷所料一样顺利。邰海亮辞去新尚居副总的一职,带着顾问策划团队原班就位,在土地使用证拿到手之前就开始调研定位工作。
  项目所规属商圈里,除了原精冶的地王项目,还有一个小体量商业在建,再加上段瓷这七万平米,区域内商业供量接近饱和。
  连氏从精冶买入的地块,刚开工已被转了两手,成本顿增,品牌期望值又高,几乎被强行指派到高端购物中心的定位。
  另一个是住宅配套,地铁上盖物业,换乘站,又是出入城必经之路,只要开发商小学是自己考毕业的,做出来的商业都会不愁租。
  段瓷现有优势是拿地成本,除此之外,论开发实力不如连氏,地理位置也不占先机。低租金固然可以吸引一部分品牌入驻,毕竟不是常规运营之道。好在那两个项目着手较早,目前立意都已经明朗,只要在此基础上挖掘新的消费点,同样能够吸引到有效消费。新商业的落成虽然不能产生新的购买力,但是可以把原有购买力转移过来,甚至吸引商圈以外的人群。
  段瓷没蠢到跟连氏直接竞争客群,根本是自杀行为。连明云对他下的不是杀手,他也犯不着上门找人拼命。
  正如老陆所言,有些事是自己不方便说,别人也不方便听。而有些事却是自己不愿说,说了也没人信。总之,他把项目做好了,这局便是完胜。
  段瓷想到自己常做的那个梦,一条悬空的路,他在上面走,每前进一步,身后的路就崩塌一段,他不敢停,越走越快,路也塌得越快,最后就是不回头地跑,一直跑到醒。醒来的时候,连翘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呢?”语气中有他不曾会错意的心疼。
  他记得当时自己答不出她,现在想想,可能就是为了有一天,遇到这么个问题重重的女人,能用自己的一切,去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证明,对于她,他就没有一天真正绝望过。
  威廉姆斯教授把小舅子的项目当案例,组织了各国顶尖的商业策划到波士顿做研讨,光翻译就来了四个语种的。段瓷带去的人在国内都算是出类拔萃,什么阵势都见过,此次的交流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会开了一礼拜,关于项目定位,几番争执后呈现理性的统一。
  回国的前一天,老约翰严肃地说:“十一,你首先要保持一颗清晰的头脑。”
  段瓷对顾问团队的要求是,两个月内做好业态及品牌组合方案,一季度末出建筑设计初稿。
  如此短时间去决定一个项目的经营角度,教授认为很儿戏。
  段超在一旁嚼着口香糖,“你让他折腾,血本无归就消停了。”话落吹了个泡泡,啪地爆裂,糖胶扑了满嘴。
  段部长始终对儿子涉足地产行业的行为很不屑,站在女儿这边伺机落井下石。
  段夫人则比较关心他春节还回不回美国的问题。
  只有小约翰,晚饭后溜进他房间问:“舅舅,我和你一起去北京看大熊猫吧?”
  段瓷正整理这几天的报告,笑着敷衍他:“熊猫现在冬眠了。”
  孩子看出他在忙,安静地坐在床上吃甜点,后来实在忍不住,又问:“Liengel还在北京吗?”
  敲键盘的手一顿,段瓷扭头看他,“她在,不过她也冬眠了。”
  小约翰耸耸肩,“那只好她们醒来再一起看了。”把一盒小饼干丢给舅舅,无聊地走开了。
  段瓷推开电脑,起身到窗前看夜晚的雪景。波士顿是一如继往地冷,北京的冬天也还很长,冬眠动物们且醒不来呢。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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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2楼 发表于: 2009-03-16
第五十七章

  项目正式手续年底就批了下来。如今政府正备战两奥,重心全放在招架老外的工作上,土地规划立项等暂不受关注,一纸文书也得以轻松争取。
  从许山东的办公室出来,看见车上蒙了层雪,微微泛黄的雪。邰海亮伸手拂了一把,撇撇嘴:“北京一下雪忒脏,光成天说治理治理的,也没见什么变化啊。”
  段瓷猫腰钻进车里,“狠招子还没使呢。”
  下个月起,为配合绿色奥运,改善城区环境质量,五环内所有在建工程停止施工。段瓷的项目距动土阶段尚远,另外两个商业则恰好都在停工名单上。
  起跑线追平,之后就看各自的道行了。
  年终宴上素来滴酒不沾的段十一,不顾众人阻拦,喝得那叫一个豪爽。
  晚上十点多,段部长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美国过年,段瓷已经酩酊大醉,叫了两声爸,然后问:“我儿子呢……”在小邰惊惧的目光中,把手机扔进小便池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段瓷当天洗完胃,在医院过了一夜。天亮睁眼打量四周,抬手看见点滴管,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后知后觉地头疼起来。
  杨霜和小邰各守在沙发两侧,睡得正香,段瓷喊了两声也没人理,只好按铃叫护士来拔针。开门声吵醒了小邰,杨霜只是骂一句,翻身接着睡。
  段瓷坐起来,活动着颈子埋怨,“这群人见酒就疯,逼得我也跟着喝这么多。”
  小邰翻个白眼,“您老四个零的白条儿拍到桌子上,说喝最多的拿走。这帮钱锈儿能不疯吗?”
  “四个零?”迟缓地算出数字,段瓷动作一僵,“我那光景就喝潮了吧?你也不说拦着我,不管,这钱你出。”
  “放心,钱没落到旁人腰里,大伙一致都认为你赢。爷儿真太争气了,一口白的一口红的,刷子早儿才买的PRADA,没穿过夜呢,让你吐个五彩缤纷,等着你醒酒要放讹呢。”
  段瓷一脑子问号,昏沉沉直想笑,“还出了什么节目?”
  “多了去了,就差跳钢管舞了您。”小邰拉把椅子到床前,“老爷子来电话你有印象不?人丢到美利坚去了。”
  段瓷摇头,自摸了半天,心里咯登一下,“我电话呢?”
  “尿里泡着呢,还有眼镜。您这喝多了遭贱东西的毛病真要命。”
  “我电话里没跟我爸怎么着吧?”段瓷问得很没底气。
  小邰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一个更新鲜的节目,“倒没什么大不敬的话,不过哭着喊着要找你儿子。”他大笑,“我说你怎么这阵子老往美国跑呢,感情儿啊十一,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
  段瓷完全笑不出来,木然撕下手背上的胶布下了床,“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我约了人下午谈前期推广。”
  醉成这样还记得约了人,小邰佩服,“魔鬼记忆力。”跟着上司前脚后脚地离开。
  一个犹在睡梦中的大活人,则被拥有魔鬼记忆力的表哥,遗忘在了医院的沙发上。
  推广对段瓷来说是最不费劲的工作,所以放在年底相对混乱的时候处理。媒体这圈子又都是熟人,简单过一遍案子就齐活儿,早早散了,各自回家准备过年去。
  段瓷在茶馆门前的与人握手道别之后,站台阶上揉捏后颈,无意识地目视过往行人,表情有点呆。连翘车子一并过来就看见他。
  段瓷出门想给小邰打电话,才记起手机废了,只好抱着怀等出租车。从医院直接过来谈事情也顾上回家,在附近小邰那儿换了身衣服。小邰的衣服他穿着大一号,顺着下摆往里灌风,他冻得够呛,偏偏一辆一辆出租车开过去也没个空的。
  正恼火着,抬眼看见了这辆主动停在他身边的白色轿跑,想都没想就坐进去,“给我稍去个好打车的地儿。”
  “稍不了。”她以下巴指指他身后的牌匾,“就到这儿了。”
  段瓷没讨着便宜,退出去站一边看她停车。
  停车位只剩一个,紧临的那辆车停得不正,连翘打了几次轮才倒进去,下车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
  她披了件烟灰色皮草,毛绒绒一圈领子托着颗头,愈加衬得下颌发尖,脸蛋巴掌大一点。
  也不过个把月前才见过,眼瞅着清减,全靠衣服虚张声势,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她曲解他原地傻站的用意,“着急的话你先开去,”车钥匙递了过去,看看手表,“四点多钟给我送回来。”
  段瓷说:“没什么急事儿。”就是想狠盯着她看。
  她也看出他成心不容打发,“我时间还早,进去坐坐吧,刚好有些事想问你。”收了钥匙迈上台阶,进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衣服是不是穿着不合身啊?”
  “啊。”他胡乱应声,瞄着她宽松的腰身,“瘦了不少。”
  “没发现。”她笑笑,又看一眼,“不是你的衣服吧?”
  说话间被服务员引到座位,正是段瓷刚才坐过的隔间。挑开掩映竹帘,暗色红木桌椅,精致的绣花椅垫,宫灯光线温暖,一把古筝装饰在墙角长桌上。
  连翘呵呵两声,“还有一架琴。”
  段瓷接了她披肩挂在一边,“头回来这儿?”
  “嗯,对方订的地点,怕找不到提前出发,结果早了大半个钟头。”抬头朝他笑,“总是没你时间掐得那么准。”
  段瓷对她客气的笑容很反感,“你一劲儿乐什么呀,我又不是你待会儿要见的客户。”
  连翘讪讪地撇嘴,“什么态度……”笑也不对,冷不防给他一句,“不是见到你高兴吗?”
  段瓷又气又笑,“得了吧,看不出来你哪儿高兴,不笑怕哭出来是吗?”
  这人嘴巴还是那么坏,连翘没好眼色瞥他一下,专注看起茶单来。
  “什么事儿想问我?”
  “噢,我听人说你在做商业?”
  “你消息够慢的。”
  “不是我消息慢,是你压着消息不发。”连翘随便点了壶茶,服务员退下,竹帘轻微哗响,她皱了下眉,回神接着说,“媒体一个字也不报,只有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我知道是你压着不让报道,刚走那几位都是媒体的吧?你早晚还是要做推广不是吗?”
  “推广不一定靠媒体,口碑相传能达到目的的话,我省一笔广告费何乐而不为?”
  “负面的说法你也乐于听吗?舆论没有媒体牵头做导向,说什么的都有,等到推广期很难做。”
  段瓷歪着头看她,再一次觉得连翘耐心真好,“‘负面说法’是指什么呢?”
  猛然悟到自己在陪他磨牙,连翘叹口气,“其实这个盘,你想怎么操作,我都不关心。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拿这块儿地?”
  段瓷收起玩心,定定看她一会儿,“因为有话题性。”他靠在椅背上,真假掺半地向她解释,“这个行业很敏感,精冶项目踢掉新顾问公司,直接导致新顾问陷入困境,业界已经有很多种版本的传闻。跟着就是新尚居虚假季报的策划,不明来源的游资快速进出,造成卖盘汹涌,逼我辞职给股民交待,这一手连香港那边也清楚矛头对准的是我了。接下来连氏大动静收购精冶项目,并且就在新尚居崩盘的当天。到此,还只有少数人敢大胆猜测。现在我在连氏项目周边拿地,回应猜测,排除巧合。没错,我离开新尚居是连明云操纵,所以要报复回去。”
  这个逻辑尽管牵强,但在他身上说得通。大家有一点共识,就是无论段十一做出什么事,都不算很奇怪。
  “所以别跟我谈舆论导向。事件被创造的过程就是舆论的导向,不存在借助于媒体的必要。”
  “这种无聊舆论对你做项目有什么好处?”
  “关注度啊。”他回避她的盯视,站起来到墙角长桌前去欣赏那架古筝,“可能跟你这科班的不同,我是媒体出身,不信仰踏踏实实就能做好项目那一套。知道什么叫共赢吗?媒体要话题,我要宣传。”
  连翘简直莫名其妙,“先不说你媒体运作的思路做商业会是什么后果,我很怀疑事情被你炒得这么热,到时候媒体怎么为你做配合。”
  他抬手在琴上划出一串流水般的弦声,音末伴着丝轻哂,“就是要在弦绷紧的时候拨它一下,才会有声音,越紧张越敏感的话题,媒体才越要做。”
  连翘并不赞同:“你已经不是媒体人了,你是甲方。当心这弦已绷到极限,刚好你拨它那下断了,别人弹出来都是华彩,就轮到你段十一时成了绝响,不但如此,还得为这琴弦甚至整架琴来买单。”
  “那就看个人对力度的掌控能力了。”一转身将她圈在椅子扶手与臂弯之间,他倾下身子与她对视,“你不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你根本没有冒这个险的理由。”
  “我有。”答案就是倒映在他瞳中她忧心的脸。他没戴眼镜,睫毛几乎刷到她的肌肤。
  “你刚刚说的没一句真的。”只手抚上他冒出青髯的下巴,连翘盯着他的眼,“段瓷,你就是想同他硬碰对不对?他的棋子比你多很多,他不会在乎和你对子,你早知道这盘棋你必输无疑。”
  段瓷迷惑地望着她。
  他给她借口拉开距离,可她却用这么忧心的眼神看他。
  “我承认一开始你是被动的,但你现在可以选择脱身。是你自己,宁可失去一切,也要保留毫无意义的骄傲。”
  “我现在可以选择脱身?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他就不会再为难我?我并不欣赏你这种保护。”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段瓷?”
  “我觉得你很担心我。”
  “我担心你误会了一些事,去自讨苦吃。我不否认他针对你是因为我,但我离开你,只是时间上出现巧合,与你所谓的保护无关,别混为一谈。”
  原来是要澄清这点。段瓷点点头,压下怒气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话也想说给她听。“项目已经启动了,没办法停下来,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了。连翘,我不打算放弃。”
  冬天还没过去,想睡就接着睡吧。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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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连翘可是整夜都没睡着,脑中反复是那句宣告——
  连翘,我不打算放弃。
  我不打算放弃。
  连翘又欣喜,又难过得透不过气。翻来覆去一会儿,口干得厉害,床头仅剩的小半杯水喝下去,感觉都没滋润进胃。拿着空杯去客厅倒水,路过楼梯口的视听室,隐约看见门缝里幽幽蓝光。猜想是安绍严忘了关电源,进去一看屏幕果然已静止。而安绍严还在沙发上,穿着睡衣,手里握着遥控器,一动不动。
  空调温度很高,连翘鼻尖出汗,握着冰凉的水杯冷了冷心神,走过去轻轻唤他,“安绍严?”
  呼唤消失在隔音效果超好的墙壁里。
  提高声音又唤两声,他仍不应。瘦得变了型但仍不失俊美的脸庞,在电视蓝屏的笼罩下,形成特殊的忧郁的沉静。
  杯子搁在一边,连翘抬起手探向他,动作缓慢得发颤,到途中又收了回来,掩住口鼻,企图阻止气息呼出。生存的本能使她对自己屈服,手一松,跌坐在地,伏在他腿上,绝望的低泣和二氧化碳一同被释放。而眼泪早已成行。
  安绍严被突来的重量惊醒,取下无线耳机,疑惑地瞪着睡在自己膝盖上的女人,看一眼遥控,找到按钮调亮了灯光。
  哭声顿歇,连翘不敢置信地仰起头。视线相接的一瞬,猛地跃起来扑进他怀里,
  安绍严被撞得生疼,还是接住她,两道漂亮的眉毛扭成奇怪形状,“小翘?你梦游吗?”
  “被鬼追!”她理直气壮,趴在他肩膀上迅速擦去鼻涕眼泪。
  发丝蹭得安绍严脖颈细痒,推着她的头数落道:“真愁人,又不是小孩儿了,比小寒还难哄。自个儿住的时候发噩梦怎么办?”
  连翘不肯起身,埋着脸闷声道:“就自个儿哭呗。”
  她儿化音说得不准,发音滑稽,安绍严没忍住笑了起来,学她说话。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连翘有些恼怒地嘟囔:“睡觉不知道回房间……”
  “有好些个喜欢的电影,一直没工夫看,正上瘾呢,不怎么来了困劲儿。”
  “那你接着看吧,我在这儿睡。”
  “沙发太软,明儿起来别喊腰疼。”
  “不怕,我腰也软。”僵硬地扭了扭。
  安绍严大笑,“是,软得像水。”
  连翘得意。
  他又说:“零度以下的。”
  连翘气得,“马背上跳下来都能闪到腰的,你还好意思说我!”
  “好好好,不说。你去调下空调,这屋子里好冷。”
  连翘挑眉,走去看看,已经是最高制热温度,左右乱按了几下,转回来从茶几下的大抽屉里拽出一条小毛毯,边絮絮念叨:“调那么低温,我说一进门感觉好凉。”靠着他坐下来,毛毯盖在二人身上,“晚安。”枕着他肩膀合起眼。
  说不清谁比较温暖,谁是谁的支撑,这种依偎没有选择。
  安绍严微微歪头,耳廓摩挲她柔软的发,心生愧意。
  她不满,“别乱动。”
  “翘,陪我聊聊天好不好?”那个失而复得的拥抱表露了她太多恐惧,他吓到她了。
  “不聊。我明天要早起,把资料整理一下,拿给席总明天带去新加坡。”
  他耐心教她,“这种事你应该亲自飞去处理。”
  “不爱去,天很冷。”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说了不聊你还没完!”突兀打断他的话,连翘掀开毯子,站起来就要回房间。
  他拉住她,“别孩子气。”
  连翘看着他如临大敌。
  无助清楚地写在她双眼中,叫了一声小翘,音收在心里叹息,手掌自她腕上滑下,把她的手握进来。没有很用力,但满满地包住了她。
  “别说把什么交给我,我自己不行。安绍严,我不想一个人。”她蹲下来,覆着他的手,这是她放弃所有只求能抓住的。
  段瓷说要趁春节这几天去欧洲看项目,便不回美国过年了。段夫人本想支使段超过来抓人,又怕再搭出去一个,只好每天早晚两遍电话念叨他,老段极不满地吼道:“让你过来就痛快儿的。”兀地一声就没音,想是被夫人瞪了。段瓷答应元宵节会赶过去,那边才肯作罢。
  中国人出去了,还是坚持过旧历新年。波城唐人街大小商会和武校的人马都有狮子团,从“礼义廉耻”的牌楼下穿过,台上献礼之后,挨家商户去拜年讨彩头儿,警察维持秩序,保护这群花哨的劫匪登堂抢钱。
  反倒是国内,大年气氛越来越淡。
  杨老爷子过年会来北京,杨霜提起此事兴致廖廖,“来了也不还是弄个馆子搓一顿,吃来吃去那么俩半人儿。”眼睛在俩半人儿身上扫过,总结道:“真没劲。”
  主要是他爸往身边一站,杨霜整个儿进了人间地狱,哪还有心情过年?老爷子不在,他每天都比过年热闹。
  琳娜狠剜他一眼,“干脆十一不回去,你上美国充个数吧,大姨看见你肯定挺高兴的,咱长得这么喜庆。”
  杨霜颇识好赖话,张嘴骂回去,“喜庆怎么了?比你一脸克夫相强。”
  说到喜庆,段瓷呵地一乐,“宇宙说年初一跟他妈上街舞狮子去。”
  杨霜大笑,“他妈那脑袋弄得,都不用再扣狮子头了……”
  “对了,十一,大姐是不是和老约翰复婚了?”
  “他俩这不败祸钱呢吗,复婚还用交钱吗?”
  “交,交得还多呢。有案底儿了再犯事儿,判得都重。”
  “所以说结婚得慎重么。”
  三人说说笑笑从金店出来,拐去段瓷的烤肉店。
  经理老闫正指挥服务生往大门两侧挂木制对联,杨霜闲着无聊爱揽事,退后两步装模作样地看看,不时吆喝着高了低了偏了。挺简单的劳动,让他搅和得隆重无比,服务生站在凳子上直冒汗。
  一进腊月,商场里外的店面就各自拾掇起来了,老闫开始觉得店内设计偏西式,弄这些装扮不伦不类,后来一看对面星巴克玻璃门上都贴了俩红福字儿,于是也随波逐流了。
  段瓷倒没兴趣管这些,赞一句:“挺好的。”抓过一对布艺小辣椒把玩,末端是一串木头珠子,一晃哗啦响,突然就想起连翘不喜欢听这种声音,卷起来塞到服务生手里,吩咐:“这个别挂了,太吵。”
  琳娜抢过来,“我觉得挺好看啊,拿挂我们店里吧。”她问杨霜,“你这边用不用也挂两串?”
  杨霜站在几步开外,很认真地不是在为店脸装潢,而是扭脸追视路边美女,根本没听见琳娜的问话。
  琳娜拿那串辣椒抽他,“又长一岁了,你能不能出息点儿?”
  杨霜很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目光指向路边高品质美女邀她共赏,“你没发现我欣赏水平明显提高了吗?”
  琳娜匆匆看一眼,正要损他,张嘴愣住了,回头又端详一番。
  杨霜得意洋洋地,“不错吧?”
  琳娜冷笑,“我怀疑你是孙猴子托生,总能从人群里把妖精找出来。”在他费解的注视中,提高声音喊道:“段瓷?”
  段瓷愣了愣,王鹏琳娜这年过的,还叫起他大名儿来了。一抬头,与闻声望过来的人意外对视。
  对方也是微愕,随即回他一记挺无奈的笑。
  真是越躲越来,最怕见到的,反倒一回来就撞了个正着。无奈,但是也喜悦。如果不是偶遇,她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再见他。
  杨霜的猎物被琳娜一嗓子喊给了十一,不甘心地站在门口,看他们谈笑,眼皮跳了跳,熟张儿?扭头问琳娜,“你是不见过这女的?”
  琳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肯定也见过。”
  “苏晓妤?”小邰猛吸一口气,氤在温泉上的热雾呛进气管,剧烈咳了两声,坚持否认,“不可能,你肯定认错人了。”
  段瓷靠着池壁,仰头枕在边沿上,眯着眼,慢悠悠说道:“我们俩一起认错人?聊了十来分钟还没发现?多新鲜。再说还有琳娜呢,她先认出来的。”
  “可是……不都说她出国了吗?有人亲眼看见她上飞机的。”
  “她父母还在北京吧,过年了么,一家团圆。”
  小邰撇撇嘴,说这话的人自己就正在打破团圆年的必要性,怎么让别人信服。
  段瓷知道自己被腹诽,遂不再敷衍,把刚得到的让自己颇觉意外的消息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回来办户籍。”
  “……”这也太他妈迅速了!邰海亮平时并不是话糙的人,此刻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自己的心情:“操!”
  段瓷说完却忽地掀开了两扇长睫毛,“这么一来她应该会在国内留上几天……”拉直脖子左右活动两下,“项目附近的考察,除苏晓妤再没别人更详尽了,抽空得把资料套过来。”
  他眼睛是看着小邰,话却是对自己说的,并且说做就做,一伸手摸过了电话。
  小邰太熟悉老板的风格,慢了半秒钟,连他的手带电话一起按住。“你要找她就别用我了。”威胁可没半点儿玩笑意味。
  段瓷不吃他这套,情意绵绵地信誓旦旦:“放心,无论谁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
  一直保持沉默的杨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热毛巾从脸上摘下来,绝望地望着白气袅娜中愈发妖娆的表哥,“唉哟老段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段瓷也愁,“我还想问问祖宗呢,怎么罚我跟你搭上表亲。”生拉硬扯拿过手机拨号。
  小邰没多想,扑上去试图阻止。
  杨霜干呕声声,警告那对抱在一起的裸男,“你们是有森份的银,虽然这池子里就咱仨,毕竟公共场合。”特别提请表哥注意,“十一你要再这么发展下去,我都得替我大姨哭。”
  段瓷憋着笑,“大过年的,把刷子惹哭了多不好。”拨开他胳膊夺过手机,“给我碰水里!刚买的。”
  小邰到底还是没敢真跟他叫劲,收了手,“您就非得对她情有独钟不成啊?”
  杨霜眼瞄着那电话冷哼,也是恨其不争,为的却是另一回事。“你出去可别跟人说是刚买的,人还不得琢磨是二手的啊。”
  并非杨霜记性好,而是这款手机,恰好是狐狸去年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当时的最新款,现在估计都下线停产了,也不知道他神通广大的表哥打哪淘弄着部一模一样的。
  段瓷不理他的话中话,屏幕刚掀开,铃声大作,他看着来显上苏晓妤三个字,啧啧发笑,“你说这默契,叫我怎能不钟情?”
  杨霜放下毛巾正喝水,这下真吐出来了。
  段瓷嫌恶地从池子里爬上来,边穿浴袍边接通了电话。
  “十一?”
  “哎~”真好听。
  “我明天回新加坡。”
  “明天就走?”段瓷顿了半拍,穿进袖子,把电话从另一只手里换过来,贴到耳边用肩膀艰难地夹着,提醒她,“明天是年三十儿。”
  趴在池沿上倾听的邰海亮一脸喜色,“别废话,新加坡也过三十儿。人还不得去婆家?”
  苏晓妤听得一字不落,轻笑一声,略带自嘲。
  苏晓妤从来不会有这种笑,反倒是连翘常常觉得自己可笑。这本来是这两个各方面都很相似的女人最大的区别,现在也发生发混淆。段瓷一时动情,脱口道:“我肯定是留不住你了对吧?”
  “你最好别试,因为我恐怕没你像得那么有骨气。让我带着最后这点自尊嫁出去吧。”
  段瓷点头,交待亲人似地,“好好过日子。”
  “会的。”她停了停,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之前那么做,对新尚居和你,我都很抱歉。你也知道,是连明云收买了我……”
  “算了,这事儿我不想再听,别坏了气氛。”
  “听我说完,十一。”
  “已经过去了,晓妤,提它没意义。如果你只是想道个歉,那我听着,但说实话我真觉得没有必要。”
  “是连翘的事。我只是想跟你说,替连明云做事这段期间内,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段瓷被点了穴一样安静。
  “你们分手了对吗?我知道是她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你的意思。”
  “原因呢?你知道些什么?”
  “我不太确定,你最好想办法查一下——连翘她……可能是病了,而且很严重。连明云不久前从国外请过很多医生到中国,他本人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北京,我想除了连翘,没人能让他放下一切事务这么做。虽然听到的传闻是他们父女不和,但毕竟是血亲。”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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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4楼 发表于: 2009-03-16
第五十九章

  连翘没有理会口袋里不停振动的手机,隔着监护室的玻璃,呆呆地望向病床上的安绍严。
  他看起来醒了有一会儿,眨着眼正不知在想什么。这是这个月他第三次昏迷了,前两次都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醒过来,这次时间又长了些。
  从这侧看去,是他健康的那只眼,好看得像神话故事里描写的异教徒。安绍严身上确是有一些少数民族血统的,也算得上是混血儿。
  他若听到“算得上”三个字,肯定又会抗议。连翘记得他曾极力争辩过血统的事,说是真正混血儿就应该是以种族来论,中日混血儿看着就没有汉族和新疆人的后代特征明显。自己总结说:“所以我是真正的混血儿。”那次美茶也在场,取笑他说:“混血儿有什么好显摆的?正常人都以血统正宗为荣吧?”安绍严的思维果然古怪,漂亮的人都很古怪,夏初也是。
  连翘在玻璃上轻轻描着他的脸型,不适时宜地想起一个词:天妒红颜。然后又不受控地想,夏初也是。忽然就被自己吓住了,缩回手,捂着过快的心跳,不知为何缘故的心神不宁。
  似乎真有灵犀念,她慌乱难忍,想闯进去,他却微微转头,望了过来。
  连翘笑起来:“不好好躺着,左顾右盼干什么?”
  安绍严摘下供氧面罩,“小寒呢?”吐字还算清晰,但音哑气弱,要她走近了坐下才能听见。
  “她可能受了惊吓,有点低烧,我让胖阿姨带她去打针了。”
  他点了点头,“好好照顾她。”
  连翘半边身子发麻,“你又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也要有力气才行。”
  “你再说我走啦?”
  “你再往前半步我就把你给杀了。”
  连翘瞪大眼,不知道说胡话是不是昏迷的前兆。
  安绍严呵声轻笑,“这几天看了好些遍大话西游。”
  片子很好,可他总是看着看着就睡了。电影里,仙女拿把剑警告孙悟空不许靠近自己,当时那把剑压在脖子上,猴子却勇敢地骗了剑的女主人。造就一段经典台词: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结果他又一次睡去,后面的话便渐渐模糊,分不清睡前听到,还是梦里原创。醒来再倒回去接着看,情节重复上演,像控制不准倒流时间的月光宝盒。
  终于有一天,睁开眼看见小翘在哭,远比倒回五百年前更让人不知所措。
  那时安绍严就想与她交待后事,可她那薄薄的坚强,似乎再经不起丁点儿刺激。他又如何不知道她的疲累?只是,拖到了今天,他连抚平她眉心褶皱这一简单动作,也无法再做到,不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了。
  现实始终是现实,现实没有月光宝盒。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了吗?”
  连翘垂着头,“那我还能怎么做?”
  许多人打针时,下意识闭上眼不去看扎破皮肤的针头。疼痛自然都是一样,不正视,就好像没那么疼了。自欺欺人大概是人类一种自我保护的功能。
  “是啊,没别的办法。”安绍严合起眼,不想被视觉软化。“就像我明知道你痛苦,心里却还是希望你留在北京,帮我照顾公司和小寒。我和美茶的孩子,这世上除了你,我再没有人可以托付。”
  他说一句,停一停,像在歇气儿,又像叹息。连翘感觉周遭一片寂静,他的嘴一张一翕,就是没有声音。用力甩了甩头,只听见最后那句——
  “……其实你知道的,小翘,我爱的始终只有美茶。”
  她对他的假话轻轻点头:“我知道,但我愿意相信你。”
  安绍严拍拍她的手,安抚地微笑,努力漂亮。
  如果上天肯给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她知道,他的爱。
  幸福曾经那么近,但却不属于他,这是最大的绝望。
  小寒打完针,郑医生送她回来,连翘在窗子看见他们,悄然出了病房。小寒失望地问:“还没醒吗?”
  连翘抚抚她的后脑,“醒了一会儿,刚又睡着了。”
  小寒应了一声,掌心抵着玻璃窗,心疼地看着父亲,怯怯问道:“郑医生,能不能让我爸还住原来那个大病房?那病房可以一直待着,这个只能站外头儿看。他醒来找不见咱们该着急了。”
  郑医生有一百个理由哄她,可对着那个单纯的表情,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翘拉下她的手,“小寒乖,先跟胖阿姨回家。”
  小寒愣了下,然后拼命摇头。“为什么又让我走啊?你回去,我和胖阿姨在这儿。”
  “你也病了,刚打过针,如果不好好休息,爸爸会担心的,他现在这么辛苦,你舍得还让她担心你吗?乖~等爸爸醒了,我就带他回去,好吗?”
  小寒犹豫地抿抿嘴唇,“他是不是要手术?”
  她不懂太多,但很敏感,总之手术不同于感冒发烧。常听人说“手术成功”如何如何,那要失败了呢?正想问,传来短促的一声电子提示音。
  而连翘恍若未闻。
  小寒四下看了看,“小翘,是你手机在响吧?”
  连翘骤然回神,“哦,是。我得接个电话,小寒你听话,先回去。”说着向胖阿姨使个眼色,掏出手机查看。
  “我不想回去,小翘。”小寒急得声音里带了哭腔,忽然转身攀住她的手臂。
  连翘一阵眩晕,手机摔落在地。
  郑医生看出她脸色不对,慌忙伸手把人扶住。
  小寒这才惊觉自己犯错了,收起手,不敢再缠着她。
  “小寒,记不记得那天你爸爸跟你说,他不在身边,你要听小翘的话?”郑医生扶着连翘在椅子上坐下,回头再看满脸内疚的小姑娘。“你当时答应好好的,现在怎么一点儿都不配合?”
  劝走一步三回头的小寒,郑医生捡起手机,装好被弹开的电池,试了试,还能开机,递到连翘面前。她说了句谢谢,人忡怔着。郑医生偷偷叹息,拍拍她肩膀,也离开了。
  四九天的腊月里,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势温柔,渐渐转为雪花。
  连翘着迷地看着玻璃窗上挂起的冰霜,电话躺在摊开的手心上,来电振动一波接一波。
  段瓷一遍一遍拨号,一遍一遍被告知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再一遍一遍重拨。听了苏晓妤的猜测之后,他连自己怎么甩了杨霜和小邰,从度假村开车出来的都不知道,也不知奔着哪个方向,开出了多远,也不自知在喃喃:“连翘,接电话……”
  像是受不了他的叨唠,嘟声乍止,低低的是微哑声线:“喂?”
  期待中的声音传来,段瓷忽然噎住。
  连翘问他:“你在哪儿?”一手执着电话,一手在窗上涂描,冰凉指尖下,霜花像坚持一样氤开,融化。
  车外雨雪连绵,段瓷机械地转着方向盘,脑子已乱成一团,理不出叫冷静的那根弦。
  段瓷又知道了什么呢,想格外对他隐瞒的事,结果似乎总是徒劳。连翘并非不想接他的电话,是不敢。怕的就是这样,一肩扛下的坚持,只听见他声音,就忍不住全部放下。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连翘盯着屏幕呆呆看,还不知自己在这里会等来什么,郑医生电话打进,语气匆促,“小翘,你在医院吗……”
  剩下的话被自动关机的手机截断,连翘眯着眼,猛然起身,拔腿跑出咖啡厅。
  服务生才端来咖啡,就见客人风一阵冲出,看看座位,“女士,您的电话……”
  段瓷在约好的店里没看到连翘,电话关机,他找了一圈,正想去询问,看到服务生托着满杯的咖啡,将一部手机放在吧台上——与他手里这部跑遍了北京手机卖场才买到的,款式相同。
  门外有急救车呼啸而过,声音尖锐戳心。
  咖啡店在医院北门对面,其间马路上大小车辆络绎,拥挤如惊惶失措的蚂蚁。连翘斜穿过街,奔跑时没有平衡,残存的念相只在彼端,二楼的ICU病房。
  床畔,郑医生弯下腰,履行病人临终前的约定,贴在他耳边告诉他:“小翘回来了。”
  连翘站在门口,剧烈的喘息骤然停止。
  不知所措的情人。
  风趣好玩的伙伴。
  慈爱温柔的父亲。
  意气风发的绍严。
  光芒暗敛的安迅。
  以及,至死都不愿意破坏她心中这一连串形象的暗恋者。
  他希望她脑子里,只有漂亮的安绍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想办法让她如愿,甚至配合着装作不知道她为自己做的一切。
  每一个时期的他,都摆不脱噩运纠缠,可他始终是笑,努力改变。有一天他很累,已经不能再担心她,仍不忘叮嘱:“小翘,身边这么多人守着你,坚强一些。”
  连翘在心里应下。
  她会善待他的交付,恒迅,小寒,还有他不愿她知道的感情。
  雪非常大,漫天飞舞,悲伤寻不到落处。医院大门上方恭贺新年的红色条幅,被风卷向天际,纸鸢断线。
  北门到高危病房的小路上,干净的白,让人不忍踏践。连翘麻木地撑着护士塞给她的雨伞,胃忽然一阵抽搐,疼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伞沿轻轻晃动被掀开,一个笑露两枚酒窝的男人倾身问她:“你干什么?假扮蘑菇?”
  她垂着头,雪花飘在发上,穿透了头颅,过滤成晶莹珠串。
  “这么漂亮,一定是毒蘑菇。”他蹲在她面前,表情认真,轻拭她的脸,仿佛灼烫手指的,只是雪花融化。
  “段瓷,”眼泪被打扰,她肆无忌惮放声,“安绍严太狠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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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5楼 发表于: 2009-03-16
  第六十章

  从陵园拜祭出来,连翘看见连明云,惯例的素色衣装,身上有菊花香气。
  见她没有再次躲开,他沉吟着开口,“如果累了,就带小寒出去走走,这边我会处理。”
  “我自己可以。”她答应过安绍严。
  他点点头,转身要回到车里。
  连翘唤住他:“下次,来的时候叫我一起。”
  脊背微僵,他轻声应一句,头也不回上车离开。
  连翘并没有特别想过要对他说这番话,刚好赶上了,他谨慎小心的态度,忽然令她忆起安绍严讲过的种种。果然宽恕一个错误,比责怪更容易,她不想再为难自己。
  有时想想,可能她不是找不到理由原谅他,而是从头到尾就在强迫自己去记恨。
  视线随着远行的车子,一眼无垠是满满的澄碧天空,十点钟阳光正好,淡淡菊香始终不散。
  小寒不知何时从车里钻出来,扶着车门望向对话的二人,半山的强风吹乱她头发。
  连翘走回车边,理着她的发,“等累了吧?我们这就回家。”
  小寒只是好奇,“你认识那个叔叔吗?”
  连翘一怔,“你认识?”
  小寒摇头,“爸去世的那天他不是来了?他是我们家亲戚?”
  连翘笑笑,“是我爸爸。”
  小寒不懂掩饰惊讶,更不懂为什么父女会像他们那样说话,只看到连翘说这话时脸色,忽然很心疼。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小寒不怕闷,可连翘沉默开车的样子,让她觉得应该做些什么。爸爸活着的时候,总会偷偷出主意,让她去哄连翘开心。
  车被红灯拦下,连翘问小寒意见吃饭,扭头看见她正出神看着自己。“怎么了?”
  “小翘,你不要这样,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小寒很苦恼,想不出要怎么让连翘开心,只好把心里话说出来。
  乍听之下冒冒失失,连翘心里还是欣慰多一些。“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她本来不知如何向小寒解释死亡这件事,可这个智力只及同龄人一半的孩子,似乎比大部分成年人的理解更深。对于父亲的去世,态度端正得令人意外。
  小寒认真道:“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妈妈去世的那年冬天,我就出生了。后来我在想,我可能是连翘的妈妈转世,所以你对我也这么好,我也一定会好好疼自己女儿的。”
  连翘鼻子一酸:“跟谁学的转世?”
  小寒双手合十拜拜:“就是释法凌师傅讲过的,他说人只会肉体消亡,灵魂不灭,因为能够转世,还有轮回。你从来讲道理的时候都不仔细听。”
  连翘认错,“是啊,所以错过了很多。小寒有时间陪我去补习一下吧。”
  小寒点头,偷偷打量连翘,挫败地想,自己果然没有爸爸的本事,怎么越哄越要哭出来了?
  段瓷也很挫败。电话拨通响了几声,被切成占线,连翘怎么又不接电话?泄气地丢下手机,力度过大,心叫声不妙。眼看手机溜到玻璃桌面边沿停住,脑门渗出层细汗。这机器报废不得。就因为手机型号相同,互换了电池,才得以赶到连翘身边,不能想像她一个人要如何承受安迅的死。
  那位郑医生原来是安迅的主治医生。
  连翘做的那些傻事,伤害着自己,也伤害到他。段瓷气过,绝望过,一通电话之后,只剩心疼。幸好她肯抱着他哭,他觉得一切还来得及。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怎么说个话还这么难?
  还是,这具怀抱,她哭完了就嫌弃?
  他向来优越感十足,但是面对各项都不输自己的连翘,常阻止不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杨霜就说:狐狸是老天派来打击你自信心的。
  段瓷不承认被说中心思,然而,很多改变确实在不觉中发生。
  连翘趴在床上,正准备给芭芭拉打电话,屏幕一亮,段瓷的名字蹦出来。想了想,伸根指头发送忙音。小寒从浴室出来,疑惑地看她捧着手机专心致志的模样,“打游戏啊?”
  “接个电话。”连翘扔下手机,拿过毛巾帮她擦头发,“坐这么久飞机累不累?”
  “累倒不累,可是你不是说让我陪你补习佛经吗?跑美国来干什么?美国人好像信上帝的。”最后这句话说得很小声,生怕给美国人或者上帝听见。
  连翘大笑,“我是说想把错过的补回来,可没说补习佛经。”
  “那你在美国错过了什么?还补得回来吗?”
  “补不回来就重新开始喽。小寒还知道上帝,不简单呀。”
  小寒笑得谦虚,“都听我爸说的。”
  “你爸其实既不信上帝,也不信佛,小寒才是他的女神。”
  “你也是。嘻嘻。”
  “嘻嘻!”连翘刮她鼻子,“乖乖睡觉,明天带你去我念书的学校玩。”
  小寒欢快应一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兴奋和时差让她不能安睡。连翘洗完澡出来,看到她正摆弄自己放在床头的水晶戒盒,小心翼翼托在手中展示,“这个真可爱。”
  连翘坐过去,给她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更可爱。”
  “知道你喜欢啦,每天都戴着。还是盒子可爱。你知不知道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
  “连翘花的意思哦,以我名字命名的戒指。”
  小寒窃笑,“少骗我。我以前就问过爸了,他说这是两个单词。前面这个词意思是‘送给’。”
  连翘睁大眼,这一细看才发现,刻在盒子底部的‘Forsythia’,中间的S也是大写,果然是两个单词。“那后面这个呢?”
  小寒得意道:“是‘月光’、还有‘挚爱’的意思,还有……”话被铃声打断,她连忙翻身到床里面把手机拿给连翘。
  连翘看也没看,直接挂断,追问道:“还有什么?”
  “还说古罗马人用这个表示‘妻子’。”
  铃声又作,只一声,是条短信:接。别等我找人二十四小时拨你电话。
  没耐心的人……连翘放下手机不理。举手欣赏花形戒托中间的那粒美钻,灿亮星闪,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太美好的东西,人们总是很容易并且长久地为之深陷。
  春节虽过,春未回,北京还是天寒地冻,建筑不能施工,但项目经营没有寒假。西三环地铁项目的整售信息,登上各大媒体的产经头条,物业收购者为深圳连氏。三国鼎立的格局被打破,连氏垄断区域内高低端商业,这场博弈,胜败明显。
  小邰揉着报纸:“连明云这老狐狸真是一点儿商人道义都不讲。”
  段瓷气得直想笑:“那怎么办呢?”
  小邰愁拧了两道眉,眼珠转到老板脸上研究片刻,不由大惊失色:“你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干?”
  “我又不是神。”段瓷否认,椅子转向窗外,半晌一笑,“再说就算我知道,也只能希望他别出手。我不知道怎么招架。”
  他只知道,这回该轮到连翘给他打电话了。
  连翘被他笑得火冒三丈,“段瓷,你如果摆这么大的乌龙,就为了哄个女人,我只能说我对你失望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是苦笑好吗?”
  “你自找的。”她负气道,“只知道逞强,谁也打压不得你那份儿骄傲,我早说过,你一点胜算也没有。”
  段瓷心道我怎么没胜算,这不正跟战利品通话吗。刚被警告过,又不敢说出来,撑着额角,笑里真的有些苦味了。“打电话来就是奚落我,为了毫无意义的骄傲,失去一切,是吗?”
  连翘早起在网上看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质问连明云,而是立刻就想知道段瓷情况。被他一番抢白,突然无言以对。
  段瓷嘿声贼笑,稚气像无忧孩童,“你爱我,对不对?”
  他看不到的电话这端,连翘松开攥紧的五指,低声,“问的傻问题……”
  “连翘,我输得心甘情愿。”
  或许她不会知道,一开始,连明云就想替她拿走他的骄傲,所以这场角逐,他败在自我妥协。
  段瓷说:“我宁可没有骄傲,不能没有你。”
  这天清晨,段瓷接了个招聘电话。
  “有没有兴趣操盘西三环商业街项目?”
  段瓷乍醒未醒,听着熟悉的南方口音,莫名其妙地看看屏幕,来电话号码隐藏。
  “待遇方面我会比较有诚意。”话虽如何,语气里可听不出太多诚意。
  段瓷挑眉:“我有兴趣,但条件苛刻。”
  “嗯。”
  “您女儿。”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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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6楼 发表于: 2009-03-16
  尾声

  波士顿的冬天并不糟,固然没有西海岸的暖阳细雨,但是另有情趣。下过雪的早晨,空气质量非常好,能看见很远的地方,不禁幻想人生要能像这般明朗该有多好。
  段瓷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铁站台里看见连翘,她低着头,用鞋跟儿描刻地上的格子。短款棉服面料很滑,一绺卷发受地心引力从肩后垂过来。跟着又过来一绺……就那么陆续从背后滑到身前,遮住了侧脸,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弹跳。
  他看了很久。直到她抬头,给了他一个暖昧含糊的笑。
  连翘终于发现这里不只她一个人意不在坐车。在站台的圆形柱子旁边,一个男人穿着厚厚羽绒夹克,仍然瘦到让人想去拥抱。他手里拿了副无框眼镜,正吹着镜片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满是恶毒言语的嘴,此刻咧成漂亮的半个月亮,长型酒窝浅浅出现。
  “你穿得好夸张。”她从没见过他穿羽绒服。
  “我怕冷。”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精短的寸头已长了不少。
  “这我倒是知道。”她笑得玄秘。
  段瓷不解,抬手在身边深灰色墙体上摸索,“以前我还在这儿刻过一句话。那年刚到波士顿,一下飞机就得了重感冒,引发心肌炎,折腾去我半条命……没有了呢?”年代稍嫌久远,他已记不得具体位置,“大概太浅了,随手拿钢蹦儿刻的。”
  “这儿。”连翘的食指点在一处。那行字已被其它的绘图覆住了大部分,但她仍能完整地念出它——“波士顿冬天比北京冷。”
  “是啊,很冷。”他抱住空有一身毛皮却不能温暖自己的野兽,“我们回去吧。”
  (全文完)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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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7楼 发表于: 2009-03-16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仓促乎?不促矣。。。呵呵。。。挺好的。。。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雾式结局。
关于一些没交待清楚的事,大家就自己理解吧。雾式解释。
说安美人病得突然的,请看美人出场章,已经暗示了胃病。雾式恶趣味。
说孩子没了接受不了的,请看文案,已经暗示了啊。。。暗示了。雾式包袱。
最后,说说雾式乌龙,其实是有不少的。比方一些原先预定的情节,考虑到文章篇幅问题,给删掉了,所以一些伏笔就打得莫名其妙了。但是也只有一句话,目前没有针对这句话发问的,所以我也就不解释免得闹心了。注:是个比较虐的情节。
大家提到的问题,大部分只要细看下文章,都可以得到答案。需要注意的是,别把字面下的意思想得太深,雾没那么好文笔,大多是比较浅显的道理。雾思维是这种模式的,举个例子来教大家如何自行在文章里找答案。。。。
比方说BOBO问的这个吧(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她问得比较具体)。

安绍严对连翘说夏初是个好妈妈,文里没表现啊……
情景再现:
狐狸:“她(夏初)为什么要死?”
安美人:“因为你,她觉得愧。我知道你有记忆盲区,可你是记得自己三岁才见到连明云的对不对?三岁之前呢?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连翘记得,而且很清楚,清楚得此刻不敢回答,已是一头的汗。
安美人:“连翘,你姓连,名字是连明云取的。夏初在生你的时候,已经是他的妻子。但你的确不是连明云的女儿,听懂了吗?你三岁那年,夏初不是改嫁,她是被连明云接回家。翘,他爱夏初已经可以不要自尊……”
文中不止一次写过,连翘自己的印象是,三岁时跟夏初改嫁到连家,但她三岁前就叫连翘。然后安绍严暗示她真相:夏初其实是在嫁给连明云之后,与别的男人私通生了孩子,又为了这男人离开连明云。假设她与这男人一起生活去了,这一点雾没提到,不用多想。
然后,(注意——)她是被连明云接——接——接回家。这里呢,就强调的连明云的主动性。
接下来再说,为什么连明云要在连翘都已经三岁的时候,才去接回妻子?为什么不是从最开始夏初离家的时候就把她强行留下?为什么呢呵?

连明云老婆跑了之后情景模拟——
连:夏初,一定要走吗?
夏:必须的。我有了他的孩子。
连:我不介意。
夏:我介意。我受够你了。跟他在一起我更幸福。
连:好吧。祝你幸福。

三年后,夏初生活状况模拟——
夏:翘她爹,这女人是谁?
翘亲爹:我媳妇儿。
夏:那我算什么?
翘亲爹:连翘她妈呗。贱人,和老子生的孩子,居然还敢姓连,拿老子当冤大头啊,真不明白你干嘛承认孩子不是连明云的,否则是不是还可以领一笔赡养费。当“哗——”还想立牌坊……(以下省略家常式骂街对白数千外加拳打脚踢等等恶俗家庭暴力桥段。)
与此同时,连明云心情模拟——
原来她过得这么不好,还是我来给她幸福吧。
……
……
默默收砸上台的烂西红柿臭鸡蛋墨水瓶三箩筐,言归正转。
夏初这一段的生活究竟如何,应该是另一个故事了。或许真是遇人不淑;或许是年少任性,出轨之后才发现只是贪图新鲜;或许是与连翘生父生活了一段之后,激情淡了……等等。这里没有交待,主要是因为没必要。总之,夏初有了结束这段感情离开这个人的打算,或者已经离开了。而连明云自然是得知她过得并不幸福,然后以包容的心态接回妻子。
余夏初是什么人,死任性死要强的,半点不肯屈就不如意。跟丈夫以外的男人生了孩子,怎么会有脸再回连家?但她到底是回来了,为什么呢呵?回答BOBO的问题——为了小翘啊,她自己过得不好,不能让女儿跟着受苦。
直到看到小翘长大了,连明云教育得又那么成功,她的愧疚才得以释放。也不只是愧疚,想想夏初的个性,她愧对连明云,更过不了自己这关。连明云对她越好,她越得恨自己,怎么会犯下那种错误?反复想起不愿意想的过去,人很容易出问题的。牛角尖钻进去,四面动不得的狭小世界……
不要用自己正常人的想法衡量夏初这个人,她的死便能自然而然了。
你们看,很浅显的道理吧。不要想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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