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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夜雪》小说连载[转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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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小小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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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14节: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3)
琵琶女点点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但是……很值得吧?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保护了自己珍爱的东西,这一切的疼痛,都是值得的,是么?”
琵琶女再次点头。
万俟兮微微一笑,慢吞吞地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受的这些痛苦,他都不知道;即便是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有所察觉;你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与牺牲,却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觉得委屈么?”
琵琶女的眼神茫然,许久后,摇了摇头。
“也对,感情本就是单个人的事,只要他能好,只要他安全,无论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你就这样死去,身体一点点地变冷、腐烂,你从肉身里升起,回到原先住过的地方……”万俟兮的声音冰凉如水,带着几分鬼气森森,随着他的描述,众人仿佛也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厅中灯光摇曳,他突然拔高声音道:“啊,那是谁?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他在对她微笑,他握着她的手,他们很亲密,那个人是谁?那不是你,他变心了!他不但没有记住你,没有记住为他做了那么多牺牲的你,反而和其他女子开心地生活在一起,他撒谎,他负了你!他……”
琵琶女“啊”的一声开始挣扎,自他手上滑脱,重重地掉到地上——这一回,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她自己却仿若不觉,拼命地往门口爬去,由于手断完全使不上力,她就用胳膊支着地面,拖带自己向前挪动。
一旁的水因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抱住她哭道:“阿娣,别爬了!别爬了,他骗你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的!”
名叫阿娣的女子已经完全崩溃,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入耳中,只是一股劲地往前爬,沈府家仆中有心软的,早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万俟兮仍不罢休,继续道:“甜言蜜语不过是过眼云烟,海誓山盟从来都是虚幻一场,天下薄幸人那么多,你凭什么认为你会如此幸运,认定他爱比金坚?他根本是在利用你!你看看自己的手,琵琶匕首,长年练习伤痕累累,再看自己的脸,红颜蹉跎至今没有归宿……痴心,女子的痴心算什么!卓文君何等才貌,为了一曲凤求凰舍弃一切甘愿当街沽酒,但司马相如官拜中郎将后却想另娶名门千金;秦湘莲领儿女进京寻夫,陈世美却派家将追杀她;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又等到了什么呢?薛平贵已另娶公主,纵然后来接她回家,两女一夫,真的有所谓幸福么?”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阿娣死命摇头,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声来。
万俟兮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捧起她的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他是谁?”
阿娣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咬到一直流出血来。水因狠下决心,开口道:“别逼她了!我告诉你他是谁,我告诉你,他就是宓允风!宓允风啊——”
大堂中的灯光,仿佛也随着这个名字的喊出而颤动,万俟兮扭过头,清晰地看见沈狐的脸上,一派愕然。
◇笑在人前◇
苍平将军沈沐,京都人士,自幼随父出征,英勇善战,屡立战功,三十岁上,帝亲赐封号“苍平”,命驻守边关重镇陌城。
与发妻屈锦,乃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奈何屈氏体弱,无法生子,从母命另娶一妻云氏,诞下一子,取名狐。
云氏早亡,屈氏待沈狐如己出,溺爱异常,因而造就其自小性情顽劣,虽聪明绝顶却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声色犬马,被评为浪荡四少之首。
后有宓氏妃色,乃盐商宓九金之女,素以貌美能干闻名,十七岁时嫁入将军府为妾,虽无所出,但因容貌与屈锦有三分相似,自屈氏病逝后,渐受重视,府内琐事皆交于伊一手打理,渐有当家主母之态。
而宓允风,就是宓妃色的弟弟!
万俟兮的双眸随灯光沉了下去,表情异常冷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倒是沈狐,很快自惊愕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道:“这下可麻烦了,小妈本就为失镯之事烦心着,若是再得知此事,不知会头疼成什么样子呢……”
离线小小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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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15节: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4)
万俟兮的目光一闪,沉声道:“姥姥,把人带下去。”停一停,又道:“替她疗伤。”
“是。”几个沈府家仆上前帮忙,苏姥姥带两人离开。
万俟兮转身,对从头到尾静立一旁冷眼旁观的掬影道:“其他事宜就有劳姑娘处理,我累了,想进房休息。”
掬影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领路。沈狐跳起来道:“等等,还有我,我也累了,也要去房间休息!”
三人一同上楼,客房都在三楼,掬影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一股三异的香气顿时袭面而来。沈狐深嗅了几口,赞道:“天竺葵!还有如意橙!果然不愧是掬影好姐姐,连选择的熏香都如此有品位。”
掬影听到夸奖,还是没什么表情,道:“公子请。”
万俟兮谢过,转身正要关门,沈狐连忙伸腿进去道:“呀!小弟极喜此类熏香,又跟万俟兄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今夜不如我们就秉烛谈心,抵足同眠吧!”
万俟兮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缓缓伸指对着他的膝盖处虚弹两记,只听“哎哟”一声,沈狐体内的银丝发作,“砰”地倒了下去,鼻子狠狠撞在门槛上,疼得他哇哇直叫。
“迦蓝,姥姥那有药。”说完这句话后,万俟兮非常冷静非常干脆非常不给情面“啪”地关上了房门。
*** ***
那里永远朦朦胧胧。
青涔涔的石壁上插着一排火把,火光摇曳着,时明时暗。他看见自己走过冗长的通道,鞋子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脆得让人心颤的声响。路的尽头是道门,血般猩红,半开半掩。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过去,可是双腿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向前挪动,哒、哒、哒……一下一下,仿佛踩在跳动着的心脏上。
透过半开着的门,他看见两人站在屋中,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一大一小两个人。由于朦胧,他们的脸看不清楚。
“去捡起来。从现在起,你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大人如此吩咐孩子。孩子瑟缩着,迟迟没移动。
“做不到吗?那么就待在里面吧!”大人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与他擦肩而过,砰地将门锁上,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站在了孩子身后,同他一起被锁在屋里。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
刚那么想,一阵机关启动的咔咔声响起,前方石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无数条毒蛇涌了进来。
快跑!他对那颤立着的孩子喊,快跑!快跑!
房间里很安静,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屏蔽掉了,只能看见蛇群疯狂地游窜进来,齐齐向那孩子包拢,而那孩子依旧一动不动。
快跑啊!会被咬死的!会被咬死的啊!
正在着急时,孩子的哽咽声轻轻响起,怯怯的,充满迟疑,满是委屈。
孩子的脸瞬间在他眼前放大,小小的、苍白的脸上,全是眼泪。一颗颗,像珠子一样迅急地滚下来,砸在地上,碎开,噼噼啪啪。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刺中一样,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场景开始旋转,孩子扑过去捡起墙边的一把长剑,疯狂地将蛇群砍成两截,鲜血飞溅,最后绽化成晕红的一片……
等漫天的红雾散开后,眼前的景象变了。
冬天,一条异常冷清的长街,地面上厚厚一层雪,那个孩子身穿白衣快步行走,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知从哪冒出个卖糖膏的老头,挑着担子走到孩子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模样显得很慈祥,但下一瞬,老头就从担子里抽出把刀,狠狠地朝孩子砍下去!
孩子抬手拍掉了那把刀,正要反击时,老头突然跪下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异常凄惨。看见他那个样子,孩子开始犹豫,最后松手转身。而在那时,跪着的老头从鞋子里又抽出一把匕首,狠狠一刺,匕首正中孩子的腰,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衣!
孩子这回不再心软,弹指击碎了老头的喉咙,但自己也虚脱倒下,血越流越多,将雪地染成了红色。街的那头,两个女人走过来。一人急忙想去救,另一人却拉着她道:“不许救他。”
离线小小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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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16节: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5)
“可是他受了重伤啊,不救会死的!”
“那就让他死!”女子的声音冷得不沾丝毫情绪,“他对敌人心软,所以活该挨此一刀,如果他熬不过这一关的话,留着也没有用!我们万俟家不要这样的废物!”
万俟家!
三字如雷电,不偏不倚地击在他身上!一时间冷汗迸出,痛得浑身打滚,感觉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
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等静止下来时,一切又已变得完全不同。
三月,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煦暖的阳光淡淡照过来,那个倚坐在窗边的少年,温静如美玉。
“骗术分为三乘,表现出十二分的老实可怜以博取对方的同情,是为下等;表现出十二分的可靠强大,使对方安心信任,是为中等。”
“那么上等是什么?”
“上等则时实时虚,令人无法辨析的同时,又忍不住抱有幻想,与其说是他在骗你,不如说是你自己骗了自己。你对某种东西的渴望,对未知状态的狐疑,和对成败几率的侥幸,都促使你说服自己去倚仗对方。明知不可靠,仍无法拒绝那种诱惑。”少年说这番话时,抬起头,眉眼清柔,笑得云淡风轻,缥缈不可捉摸。
他望着那人的侧面,就那样呆呆地望着,景物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在他眼前交织,又如投递在水中的倒影,渐渐隐没。他张开嘴巴,想叫那少年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形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 ***
万俟兮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天还未亮,仍是夜半时分,虽有月光,但很黯淡,室内的摆设如同笼罩了层薄薄的雾,模糊不清,这令他想起刚才的梦境,伸手探额,果然摸到了湿湿的汗。
他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来时,目光变得又清又亮,不再混沌。只是心坎深处,依旧有那么个地方酸酸的,隐隐地抽痛,像在提醒他某些事情无法忘记,亦,不能忘记。
入鼻处,依旧是如意橙与天竺葵的淡淡香气,这两样本都是促进安眠的良药,却将他已经许多年不做的噩梦再次催发出来,真是失策,不该要它的。
这时屋顶上传来喀哒一声轻响,在普通人听来不过是雨点落在瓦上的声音,但万俟兮却目光一闪,眉头皱了起来:会是沈狐么?那个不安分的家伙……
但下一刻他又否定了这个判断:不,不是沈狐。沈狐的腿被他射入了独门暗器银丝,虽不会有大碍,但轻功多少会受影响……那么,会是第三拨杀手么?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黑紫色人影如鱼般滑入室内,蹑手蹑脚地朝床榻走过来。万俟兮躺着没有动,静等他走到床边掀起帐帘的一刹那,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对方的双手道:“如此深夜,阁下不请自来,不觉无礼么?”
他对自己的武功一向很有信心,这一抓手到擒来,本是毫无差错的,但不知怎的,对方却一个振臂,硬生生地挣脱了,然后毫不停滞,立刻破窗而逃!
万俟兮暗叫一句“可恶”,抄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追上前去,谁知才刚追到屋顶上,就听二楼发出一声尖叫,一人大喊道:“糟啦糟啦!两名女刺客都死掉啦!”
万俟兮心中一惊,只这么一疏忽间,那人便闪得不知所终,他只得作罢,返回孔雀楼,直奔二楼声音来源处。原本关押两名琵琶女的房间里点起了很多盏灯,好几个家仆衣衫不整地围在门口旁观,都是被那叫声给吵醒的,见他到了,纷纷让出道来。
万俟兮进去,只看得一眼,便别开了脸。
一家仆道:“她们两个全都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手脚都还是暖的,刚死没多久。”
方才那人果然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就在这时,楼上某房间里又传来一声惊呼——是沈狐!
万俟兮想也没想,立刻扭身在走廊栏杆上一拍,整个人腾空飞起,瞬间跃至三楼,撞开沈狐的房门,冲到床边掀起帘子急问道:“你怎么样——”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离线小小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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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17节: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6)
一只手巧妙地自帘下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他的穴道。就在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中,万俟兮软软向前瘫倒,被一人接住,平放在了床上。
而那个人,笑得眼睛弯弯,唇角弯弯,像只阴谋得逞十分满足的小狐狸——正是刚才发出惊呼声的始作俑者——沈狐。
万俟兮在心中叹息,饶他谨慎一世,却疏忽一时,竟然上了这家伙的当!
沈狐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真是好感动,万俟兄果然关心小弟,听见小弟的声音,什么都不顾地冲进来了。”他在说“什么都不顾”这五个字时,目光还刻意在万俟兮临时披上的外套上转了一圈。
纵然并未衣衫不整,但被那样刻意的目光瞧着,总归令人不舒服。万俟兮抿紧唇角,沉声道:“那两名琵琶女死了,你知道么?”
“哦,我听见了。”回答相当漫不经心。
“发生了那种事情,你居然还有心思胡闹?”
沈狐嘻嘻笑道:“为什么不呢?那两女人已经招供,如果她们所说的是真的,她们背叛了宓允风,非死不可;如果她们说的是假的,为了防止真相泄露,真正的幕后黑手也会来杀人灭口……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形,她们都必死无疑。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杀手自然有多远跑多远,你现在再发动全员去追踪也没用,还不如安安稳稳睡个好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起来后再说呢。”
万俟兮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居然就能厚脸皮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半点难为情的样子都没有。半晌,他隐忍怒气,低声道:“放开我。迦蓝,叫你家少爷……”
沈狐一把打断他道:“呀,你不说我倒忘了,还有第三人在旁边!迦蓝,这里没你的事了,等我叫你了你再过来。”
窗外静了一段时间后,有风声一掠,看来沈迦蓝真的听话离开了。万俟兮暗叫一句“糟糕”,那边沈狐已涎着脸靠近他道:“你身上有如意橙和天竺葵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呢,好香……”说罢干脆将脑袋凑到他颈旁,枕着他的肩膀卧倒。
万俟兮的瞳孔在瞬间收缩,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声音不自禁地逼紧了,“不要太过分。”
沈狐侧过脑袋,眼睛晶晶亮,温热的气息吹拂而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如果我非要过分……又如何?”
万俟兮冷冷回答:“那么我保证,除了你今天在那名琵琶女身上见识过的以外,我还有足足九十种酷刑,会一一让你尝试。”
“呀!我好害怕!”沈狐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脖子上像只猫咪般蹭来蹭去,憋笑道,“我真的好好害怕呀……”
万俟兮轻叹口气,此无赖真是劝说无效,恐吓也无效。沈将军一世英名,怎会生出这么一个宝贝?
沈狐见他不说话,便抬起头来,对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忽道:“我刚发现,你的眼珠并不是纯黑色,瞳孔中央泛着明黄,就像琥珀一样……”
“是么?”万俟兮一改常态,扬唇笑道,“你要不要再看点其他东西?也许还有新发现。”
沈狐的眼珠一下子转成了深色,有点惊讶,又有点兴奋,他伸手去解万俟兮的衣带,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相比他的紧张,万俟兮则要镇定许多,眼神平静之极,仿佛此刻被点了穴道任对方吃豆腐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沈狐解开结扣,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哑声道:“你好大胆,你就不怕我真的……”刚说到这,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万俟兮仍在微笑,声音温柔,“怕?为什么要害怕?你想对我做些什么?你——又能——对我做些什么?嗯?”
“你……”沈狐僵了半天,苦笑起来,“草堂春睡暖,窗外日迟迟……原来不只是如意橙和天竺竹,还有草堂春,你身上总是藏着这些稀三古怪的玩意么?”
“若非如此,遇到像你这样不规矩的人,我该怎么办呢?”
“估计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大名鼎鼎的璇玑公子如此了吧……”沈狐说着,目光越来越涣散,最后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离线小小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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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18节: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7)
万俟兮望着头上方的床帘,微不可闻地轻吁口气。总算把这个麻烦家伙摆平了……幸好小妹平日里总是拿他试药,并在他贴身衣里绣入草堂春这种迷药,他久经熏染早已习惯,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正在尝试解穴时,面前银光一闪,一把长剑突然寒凛凛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万俟兮的瞳孔再次收缩,糟了!他只顾着和沈狐周旋,诱他去解自己的衣带,却没留意到先前那黑影去而复返,正等着时机再次下手。草堂春这种迷香必须在离得极近的地方吸嗅,才会产生药效,此刻那人离自己足有两尺远,根本拿他没辙,怎么办?
一时间脑中转过了无数种自救的方法。
蒙面紫衣人开口道:“没想到沈大少爷竟然还有这种嗜好……不过倒便宜了我。璇玑公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是否很不甘心?”
万俟兮答道:“如果我知道自己被杀的真正理由的话,也许就不会不甘心。”
蒙面紫衣人嘿嘿一笑,“你想拖延时间么?璇玑公子。”
万俟兮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是别人,也许我还有耐心告诉他们,让他们死也死个痛快,但是对象是你——璇玑公子,我可不敢多浪费时间哪。因为一旦给了你时间和机会,死的那个人就该是我了。所以,抱歉啦,去阴曹地府找阎罗王问理由吧!”说罢毫不拖延,举起长剑狠狠刺下!
眼看万俟兮就要命丧当场时,一只手伸过来,再次非常三妙地以一种谁都想象不出的完美弧度接住了剑尖——世上这样的手绝对不多。
只不过,万俟兮身边正好有一只罢了。
那是沈狐的手。右手。
方才也正是这只手,点了万俟兮的穴道,而此刻,它轻轻拈住了剑尖,那剑便不能动了,无论紫衣人怎么回抽,都纹丝不动。
看着那个本该不省人事的沈大少爷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朝自己微笑,万俟兮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地疼了起来,但同时又忍不住松一大口气……也幸好他没被迷倒,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狐笑眯眯地看向紫衣人道:“很意外?其实你的轻功已经很好了,可惜,你碰到的是一个从五岁起就被个影子形影不离地跟在身后的人,而你比起迦蓝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我能听出他的脚步声,又怎会听不见你的?”
紫衣人急忙松剑,扭身想逃,沈狐却比他更快,用剑柄在他后腰处一撞,也点了他的穴道。紫衣人立刻砰地倒了下去。
万俟兮瞪着沈狐道:“我竟不知你五毒不侵。”
沈狐丢了长剑,转身哈哈一笑道:“正如那位仁兄说的,如果是别人,我还无所顾忌,但你可是以智谋闻名天下的璇玑公子,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可都得留个心眼,以免上当。”
万俟兮瞪了他半天,才轻哼一声淡淡道:“不得不说,你的名字起得真是好。”果然是只狡猾多端的小狐狸。
“过奖过奖。”沈狐眼珠一转,忽又露出诡异的笑容道,“既然凶手抓住了,我们就更加可以安心了对不对?那就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吧!”说着,双臂一张,就要扑将下来,这时万俟兮终于自行冲破了穴道,反手扣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摔——
“咚!”沈大公子同一天内第四次与墙壁相撞,并且这一次最是惨烈,整个墙壁都几乎在抖。
与此同时,万俟兮起身落地,好整以暇地拉好衣衫,然后上前打开房门,对闻声前来的沈府家仆道:“点灯,通知姥姥,我要审新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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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1)
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
◇未如初见◇
依旧是一楼的大厅,灯亮如昼,沈府家仆齐齐站好,排成一线,带着既紧张又怯惧的神态紧张地注视着万俟兮,纷纷猜测他这次又准备用何种酷刑。
万俟兮斜靠软椅而坐,一边抚摩着右手食指上的绿玉指环一边沉吟,目光深深闪烁不定。如龙眼般大小的绿玉映衬着雪白的云缎长衫,和他在灯光下几近透明的肌肤,更加显得鲜翠欲滴。
那名紫衣刺客此刻被反手绑坐在一把椅子上,脸上的紫巾已被扯去,露出一张平平无三、混在人堆中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的脸,即使是面对着万俟兮,依旧半点儿惊慌之色都没有,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家仆们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万俟兮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迟迟不下命令?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沈狐在沈迦蓝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了下来,他的头上肿了个大包,鼻子上也全是瘀青,模样有些滑稽,但自己却浑然不觉似的,半点儿狼狈的样子都没有,依旧神采飞扬地左顾右盼,咧嘴笑道:“呦,怎么还没开始?是在等我吗?不好意思,为了包扎伤口,小弟来迟了。”一边说,一边特意将椅子搬到万俟兮身旁挨着他坐下。
对他如此明显的亲昵举动,万俟兮未加理会,只是抬眸看向紫衣刺客,开口道:“我下面所有的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紫衣刺客昂然道:“不必问了,我不会答的。”
万俟兮淡淡一笑,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时非常好看,温润如水,轻逸如风,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这样一个人在笑,都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然而,沈狐见了这样的笑容,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这个刺客要倒大霉了。
果然,只见他轻轻扬眉,悠悠道:“你相信吗?鱼虽然小,但是在人与它身上同时割一刀,两者死亡的速度,是一致的。”琉璃般华丽清朗的声音带着慢条斯理的语调说出最血腥的事情,轻描淡写得如同只是在说明天天气会很好,在场众人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心冒起——来了!来了!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
紫衣刺客显然也没想到万俟兮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一怔之后,又复冷静,紧闭着嘴巴,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
万俟兮侧过脸吩咐道:“来人,去厨房抓条鱼来。”沈府一个家仆连忙应声而去。
他又转向沈狐道:“四少似乎很喜欢打赌,那么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同时在鱼和人身上割相等的一刀,你说,是鱼先死,还是人先死?”
沈狐想也不想便道:“我赌人先死。”
见他答得如此果决,万俟兮有些小小的惊讶,但很快道:“好,我选同时。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谢娉婷的真正死因。”
“没问题。如果我赢了,我要你——”沈狐唇角斜挑,半似调侃半似正经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穿、女、装。”
大厅里顿时爆发出一片错愕声,连万俟兮也始料不及,脸腾地红了起来,眸中怒色飞闪而过,最后沉声道:“那就开始吧。姥姥——”
随着这声呼唤,苏姥姥自偏厅匆匆走入,身后还带了三个沈府侍婢,最后一个竟是掬影。第一个侍女端着一盆水,在姥姥的指示下放在紫衣刺客右手边的地上;第二个侍女捧着一只金丝缠绕的匣子;掬影则端着个盘子,盘上放着两条丝巾与两只沙漏。
苏姥姥将那金丝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为了证实它的锋利,她从盘中取过一条丝巾飘下,遇到匕首丝巾自动分为两半,跌落于地。
“这把匕首的名字叫冰片,因为当它划过肌肤时,给人的感觉就如被冰片划了一下,只有冷,而不会觉得痛苦。”苏姥姥刚解释完,鱼也送到了。
万俟兮微微侧过身,视线停伫在紫衣刺客脸上。
苏姥姥见一切就绪,便用匕首在鱼尾上轻割一刀,同时掬影翻起其中一个沙漏。
鱼在盆中痛苦地弹来弹去,垂死挣扎,盆中的水变得越来越红,水花四溅,本是平时很寻常可见的一幕,但于此刻却变得格外触目惊心,让人忍不住战栗。
紫衣刺客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万俟兮没有放过他这个细微变化,扬了扬下巴。苏姥姥看到后立刻朝紫衣刺客走过去,拉出他的右手,温和地说道:“不用怕,我向你保证不会疼,真的,只是像被冰轻轻地划了一下而已。”
尽管紫衣刺客极力想表现得很冷静,但脖子处的青筋还是不自觉地暴涨了起来。
万俟兮道:“现在开始,无论什么时候你改变主意了,都可以喊停。”
紫衣刺客咬牙,许久才答道:“不必废话,老子可不是那两个没用的女人!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丁点儿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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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2)
“很好,非常有骨气,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说完这句话后,万俟兮便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叉静静观望。
苏姥姥取过另一条丝巾,把它系在紫衣刺客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沈狐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之色,此举果然够绝,如此一来,对方既可依稀看见苏姥姥的动作,却又根本看不清楚。要知道这种半清不楚的状态,可远比清楚明白或干脆啥都看不见要可怕得多。因为它让人看见了希望,但那希望却又触不可及。就好比在一个快饿死的人面前吃美味佳肴,让他看见食物却又吃不到,那种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极至的煎熬。看来万俟一族的金字招牌果然不是假的,他们实在是比谁都懂得不只在身体上,还有心理上如何让对方更痛苦。
苏姥姥紧接着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将他的手拉得笔直,每一指关节都被扩张到极致,紫衣刺客虽然没喊痛,但额头冷汗已一颗颗地迸了出来。
万俟兮冷冷一笑,慢吞吞道:“比之人类的语言,身体要诚实得多,它从来不撒谎。鱼还活着,到底你是能比它活得久,或先它而亡,还是同时死亡呢,就让你的身体来告诉我们答案吧。姥姥,可以开始了。”
“是!”苏姥姥开始用刑。大厅里非常安静,有一个声音压过众人细浅的呼吸声,异常清晰地响起,“啵!”
那是水滴滴到盆里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到——紫衣刺客的腿明显地抖了一下。
苏姥姥呵呵笑道:“老身没骗你吧,是吧?根本不疼呢,只是凉凉的,不疼……”
“啵!”又一滴水滴落的声音响起、脆裂,然后连绵、消逝。
万俟兮又道:“我相信姥姥的刀功,割在你手腕上的那刀,用的力度和伤口的深浅度,绝对和鱼身上的一样,现在就看彼此的血谁先流光了。照理说一条鱼那么小,它身上能有多少血?人血多,流的时间也该长些,可是世事就是那么三怪呢,它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死,还在挣扎,你说有不有趣?”
悠缓得几乎可称得上漫不经心的语音回旋在大厅中,伴随着有规律的啵啵声,以及鱼在盆中绝望的弹尾声,营造出十二分的阴森恐怖。紫衣人的腿抖动得更加厉害,他紧紧咬着牙齿,最后连牙齿也开始格格地颤。
他,还能坚持多久?
苏姥姥朝身旁的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收到她的暗示,其中一个尖叫了一声,软软晕倒,另一个连忙抱住她道:“钟儿,钟儿你怎么了?”
苏姥姥道:“她怎么了?”
“钟儿怕血!看见血就觉得头晕,恶心,想吐……姥姥,我看她支持不住了,让我带她先离开吧,这里……实在是太……”她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声音里那种惊慌与恐惧的味道却表现了个十足十,若非知道她们是在做戏,只怕谁都会信以为真。
更何况还有一个看不到她们是在做戏的人。
紫衣刺客的呼吸声一下子变粗了,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安,冷汗如雨般从额头冒出来,流进衣领里。偏偏,他的右手被苏姥姥拉着,丝毫不能动弹,冰冷的感觉早已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火辣辣的烧灼。
他快死了吗?流了……多少的血?很多吧?那些声音那么清脆,一滴滴地传入耳中,再在脑海中被扩大成无数倍,不停地回响。
滴答、滴答、啵、啵、滴答、啵……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是不是血流得越来越急了?鱼还活着,等鱼停止挣扎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就代表着他的死亡来临了?
身下的木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那是他的身体向恐惧做出了妥协。真是没用!只不过是被放血,以前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却在这时怕成这个样子……不要!不要怕!只不过是放血……放血……
这两个字如两座大山,沉沉地压住了呼吸,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随着血滴声声流逝,更可怕的是,他对此丝毫无能为力,既无法逃避,也无法结束,只能硬生生地听着它,听清它,听死它……滴答、滴答、啵、啵……
他要被折磨多久?他绝不会说出秘密,即代表着他必死无疑,但问题就在于——这段备受煎熬痛苦恐惧颤畏的过程,又会延续多久?万俟兮……江湖上有关此人的所有传闻于此时,一股脑儿地涌进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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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1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3)
一代盗王恩淮海,在落入其手七日七夜后,终于招认,并将自己藏匿珍宝的十个地方全部吐出,在被送斩前就已经崩溃,形如疯癫。
飞天蚱蜢曲向比他好一点,只是被请去问话,但自万俟府出来后,曲向声称此生再不想听万俟二字,并从此后销声匿迹,再不可见。
天下擅用刑的人有五个,而所有人一致公认万俟兮是其中最可怕的。因为落到别人手上的犯人,最多身体受点酷刑,伤势一好,痛苦也随即消逝,但落到他手上的犯人,虽然身体完好,心中却留下了最深沉的阴影,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万俟兮是万俟一族的骄傲,不但智谋、细心与耐心,都丝毫不输于他的曾祖父万俟若尘,并且在心狠手辣上,更胜于他。万俟若尘问话,只是为了查明事实真相;万俟兮问话,却更像是在享受看别人煎熬痛苦的过程。因此亦有传闻说:此人虽然温文如处子,待人接物极具风范,但其实内心灰暗,变态之极。
他在来前,主人亦有吩咐过:如果不幸被擒,就想办法赶在万俟兮动刑前先自尽。是他太过贪心,解决掉水娣水因两人后还嫌不够,妄想连他一并除去,这才招来此番祸劫!
这根本是地狱!
地狱——地狱——
滴答、滴答、啵、啵……一声声,如催命雷鼓,震得耳膜嗡鸣,五脏六腑全部挤在了一起,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拼命掐捏拉扯,撕心裂肺般疼痛!
就在这时,远处的鱼突然发出一声非常激烈的碰撞声,然后——静止。
它死了吗?它死了吗?它死了吗?!
这个认知好比一记闪电,狠狠劈中了紫衣刺客的心脏,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瀕临死亡时才会发出的哀嚎,整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苏姥姥连忙将他按回去,当她的手落到他肩膀上的那一刹,紫衣刺客双腿一蹬,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不动了。
万俟兮吃了一惊,飞身上前一把扯下他眼上的丝巾,只见双眼突出,布满血丝,瞳孔放大到恐怖的地步,并且面部表情严重扭曲,四肢瘫软在椅上,已经死亡。
丝巾自手中滑落,万俟兮的表情变得非常沉重,苏姥姥在一旁小声道:“没想到……他竟然有心痹症……”
万俟兮疲惫地搭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苏姥姥轻叹一声,转头对侍女们道:“把东西全部撤了吧。”
“是。”侍女们移走地上的水盆,水盆里,清水荡漾,哪有半点儿鲜血的影子?另一名侍女收起匣子,匣子里除了那把匕首外,还残留着一片薄冰。所谓的放血之说纯属恐吓,刚才苏姥姥只不过是用那块冰片划了紫衣刺客的手腕一下而已,没想到他竟自己被自己活生生地吓死了。
正当所有人都为这个结局而或沉默或黯然或心有余悸时,一个声音惊乍惊喜惊三地响起,“呀,还没死呢!”
众人齐齐错愕转头,发现发出该句很耸动的话的人正是他们那个很宝的少爷,并且他所指的“没死”的对象不是紫衣刺客,而是另一个盆里那条看上去一动不动但其实还在苟延残喘的鱼。这、这真是……
沈狐抬头,露齿一笑,“人比鱼死得早,璇玑公子,我赢了。”
原来他还在意那件事哪……真亏他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计较那个……众人又是一阵寒:看来天性凉薄的人可不止万俟兮一个,这边还有一个。
万俟兮什么都没说,甩袖转身就走,苏姥姥见他表情不对,也急忙跟了上去。窗外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将天地染白,然而那暗色蔼蔼,却依旧遮在众人心中,久久不散。
*** ***
由于万俟兮的房门一直紧紧关闭着,沈府的侍婢们又不敢去催促,因此一直到巳时,诸人还留在孔雀楼中没有动身。几个家仆商量了半天,这样下去可不行,夫人那边还等在府里呢。最后还是掬影挺身而出,上前刚要敲门,房门自内而开,苏姥姥含笑出现在众人面前道:“公子起了,各位可以启程了。”
怎么?难道万俟兮刚才是回房间睡觉,而不是在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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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2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4)
众家仆各自暗暗猜测时,就见他们自家的公子也边打哈欠边从三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笑眯眯地说道:“万俟兄睡得可好?怎么脸色看起来还是那么疲倦呢?不过不怕,待会在马车上可以接着睡。”
万俟兮没有理他,径自对掬影道:“劳烦姑娘了。”
掬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备车。万俟兮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走出厅外看不见了才收回来,一转头,发现沈狐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不禁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果然,沈狐眯起眼睛,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优哉优哉道:“听说你曾经有个未婚妻,却在十七岁那年不幸病逝。自那后,无论多少达官显贵要与你联姻,都被拒绝。令妹甚至放出‘要做我的嫂子,须得比我美’的话,死了很多姑娘的心。”
“四少有话大可直言。”
“我只是想提醒万俟兄一下,掬影虽然是个下人,但深得我祖母的喜爱,可以说是我们沈府的宝贝,除非万俟兄有意娶她为妻,否则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沈狐趁他呆怔之际抢先而行,并懒洋洋地丢下一句话,“无论她长得和你那个死了的未婚妻,有多相像。”
这句话像只冰冷的手,猛地掀起一些尘封在记忆中的过往,刺痛顿时如潮水般漫天遍地席卷而来,万俟兮眼看自己就要被那水流淹没,却无法逃避也无力抵挡。依稀中仿佛又看见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年,整个人都沐浴在春光之中,周身如镀金边,然后回眸朝他微笑,目光比阳光更温暖。但突然间,又变成一个少女苍白惊恐的脸,冲他大叫:“不是你!不是你!他哪里去了?他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公子!”一只手突然伸过来重重地握住了他的胳膊,万俟兮震了一下,眼前的景象瞬间扩散开,再重新由模糊转为清晰——宽敞明亮的大厅,雕着孔雀的金璧,没有少年,没有少女,没有微笑,也没有尖叫。
“姥姥,世上会有两个这么相像的人吗?”他忍不住低声喃喃。
苏姥姥柔声安慰道:“初看时是有点像,但是细看又有许多不同。世上相像的人很多,公子多虑了。”
万俟兮的瞳仁变得越发幽深,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后便不再深谈,继续朝外走。外边,马车已经准备妥当,沈狐一早上去坐好,自车窗处探出身来朝他招手,笑容在明艳的阳光下更显跳脱张扬,没心没肺地放肆着。万俟兮眯了眯眼,突地扬手一弹,沈狐立刻“哎哟”一声,膝窝处的银丝绷紧,痛得他差点儿没从座上跳起来,忍不住尖叫道:“喂喂喂,这次我又做错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答完这句话后,万俟兮弯腰上车,悠然坐下。沈狐瞪着他,这回,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前尘如烟◇
由于随行众人都是步行的缘故,马车走得很慢,到达陌城时已是正午,所幸这一路上都没再遭遇什么行刺暗杀,平安抵达将军府。
高达三丈的红漆大门大敞着,门口侍卫远远见到马车,立刻飞奔着进去禀报,当马车离门还有一丈远时,便见一四十出头管家模样的蓝袍男子匆匆迎出,高声道:“秦迎奉夫人之命恭迎璇玑公子,公子路上受惊了。”
万俟兮下车回礼,那秦迎道:“夫人已在花厅等候,请公子跟我来。”眼角余光瞧见了车上的沈狐,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少爷!你也回来啦!”
沈狐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道:“老头都派出这等狠角来缉捕我了,我敢不回来么?”
秦迎嘿嘿几声道:“看少爷下次还敢逃不。不过算你运气好,将军前儿刚收到圣旨上京面圣去了,这会不在府中……”
话没说完,沈狐已精神一振,整个人都活了回来,“此话当真?太好了!”说着一个鲤鱼打滚从车窗一跃而出,飞也似的跑掉了。
秦迎吃了一惊,连忙疾声道:“等等,少爷,你可不能又跑了啊……”但视线那头,沈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俟兮在一旁淡淡道:“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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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3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5)
“可是……”
“我在他身上种了银丝,他跑不掉的。”眼见秦迎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万俟兮轻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秦迎立刻不好意思了,讪讪道:“那个……在下完全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只是少爷是我们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平时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让人动的,所以还请公子手下多多留情。啊,夫人还在花厅等着呢,请这边走。”说着转身带路。
一路上红桥绿板,云廊低回,栽种着大片的绿竹,景致颇有几分天阁园林的秀雅风韵,最后到至一排屋宇前。
屋分三间,中间是座花厅,厅南北两面全是窗,光线极佳,一女子背对着门正在修剪花枝,腰肢婀娜,光一个背影,便诱人三分。
秦迎恭声道:“夫人,璇玑公子到了。”
那女子未曾回头,只是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迎应了一声后退开,万俟兮对苏姥姥微点下头,苏姥姥也跟着退了出去,偌大的花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不回身,他便也不出声,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比谁更有耐心。最后还是女子先幽幽一叹,放下银剪道:“这盆忘忧兰,毕竟还是没能救得回来。”
万俟兮的目光闪了一下,出声道:“如果夫人信任在下的话,让在下试试看如何?”
女子这才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早闻宓氏美貌,但万俟兮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被外界传说成相当精明能干的当家夫人,竟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忧郁静弱、多愁善感的女子,眼睛里永远含着一层柔润润的水汽,让人觉得这种女人天生就该弹琴弄箫、吟诗作赋,做一切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事情,独独不该去掌权。
万俟兮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花叶,在他做这些事时,宓妃色就一直静静地注视他,眸中的神色很三怪,分明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大概过了有半盏茶时间,万俟兮拿起一旁的银铲,从盆中铲出些许土块,用手指揉散了道:“夫人给它浇过茶,并且还是大红袍,是么?”
“前些天这盆忘忧兰出现萎靡的现象,花骨全部掉落,我去拜访花翁,他说让我浇些茶水试试。”
“忘忧兰向来被评为天下极品,全天下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二十株,这株到夫人手上,怕还不到一年吧?”
“此株乃是允风去天阁时带回来的,算来落入我手不过六月,璇玑公子为何会这样问?”
“那就对了。”万俟兮微微一笑,转身回视着她道,“夫人多虑了。此兰之所以花朵全谢,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它要结果了。”
“什么?”宓妃色大为吃惊。
“忘忧兰与其他兰花全不一样,它每十年结一次果,果实甘美,味道极佳,此时最好以酒灌溉之,结出来的果实会略带酒香,更增其味。可惜夫人却误浇了茶水,所以它不但不能结果,反而即将枯萎。”
“我……我不知道这些……”宓妃色紧握双手,面露担忧之色道,“那么,还能救活么?”
“抱歉夫人,我虽通晓其中原委,但是来得太晚,已经回天乏术。”
宓妃色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眸中盈光更重,颇是我见犹怜。于是万俟兮想了想,又道:“不过夫人如果钟爱此花的话,小妹菀儿有一株,可以送给夫人。”
谁知宓妃色却摇头道:“不必了,即使重给我一株,也不是这一株。有些东西……是不能取代的……”说到这里抬起头,客气地说道,“但还是谢谢璇玑公子美意。公子此来辛苦了,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下人说了,让公子遭到这种不测,是妃色的疏忽。”
万俟兮盯着她,沉声道:“夫人,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宓妃色的手颤了一下,低声重复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是。我三番两头遇刺不是偶然,如果我没猜错,必与贵府失窃的镯子有关,还请夫人坦言相告。”
宓妃色的唇蠕动着,忽然转身道:“公子请跟我来,有些东西你看后就会明白了。”
她推开花厅东墙的一扇门,门里是个五房,摆放着一排排五架,架上全是五,一眼望去,约有千本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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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4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6)
而四面的墙壁上都分别挂了一幅画,画里一女子或站或坐或浅笑或轻颦——都是同一人。并且那人的五官,与她有几分相像。
万俟兮迟疑道:“这位是……屈夫人?”
“是,她就是将军的原配,屈锦。”宓妃色在提及这个名字时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嫉妒,但似乎心结重重,始终无法开解,“我让公子看的,是她的手。”
图中女子的手上,戴着一对色彩斑斓的镯子。
“这就是那对失窃了的麟趾镯。”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万俟兮凝视着画像,声音里起了几分怅然之意,“一代鬼斧无极大师以南冥五色天石打制出一对手镯,送给了他最爱的女人,但不久之后,就不慎坠崖而亡。鬼斧神工就此没落,引得多少人扼腕遗憾……”
“而他的情人,在他死后伤心欲绝,终身未嫁,临终前将这副镯子送给了她的小侄女,也就是屈锦。屈锦珍爱之极,一直戴着,从不摘下。她病逝前将镯子摘下给将军,对他说了五个字——‘见镯如见人’。”宓妃色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说这番话时神情恍惚,整个人看上去比他还要惆怅,“公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回这副镯子不可的原因了吧?”
万俟兮低声道:“因为对将军来说,那是屈夫人最珍贵的遗物?”
宓妃色将视线收回,转投在他脸上,忽然间,笑了一笑。
如果说,本来的她是个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女子,但这一笑,则使其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湿润的双眸尖锐起来,恍惚的神情不见了,连唇角的笑容都显得格外冷酷与讽刺。
“不,”她道,“我想说的是,这对镯子因为对将军而言意义非凡,所以它基本上也可以算做是下任当家主母的信物、身份的象征。我原本已经可以得到它,由妾室晋升正室,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它,不见了!璇玑公子,你说,当这么重要的东西偏偏在我被扶正前夕失踪,那,意味着什么?”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宓妃色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所以,我请你前来,我相信,以公子的本事一定能帮我找回失窃的镯子……一定能办到的,对不对?”
万俟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夫人,你确定,那对镯子是丫鬟题柔偷的么?”
宓妃色的眼珠瞬间黑沉了下去,许久后,才缓缓道:“是不是她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了身孕,而那个孩子……是将军的。”
一阵狂风突然吹开窗子,寒意如潮水般迅速涌进,架上一本五没插好,就那样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前个月婶婶来看过我,她向我推荐你,说如果天下间有谁还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并且……她想起从前的事就哭了,说桑儿福薄命短,没能和你结成连理,一直是整个宓家的遗憾。”宓妃色的声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起来如同湿湿的雾。
万俟兮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间,就感到了悲哀。
宓桑……
宓桑啊——
那个遥远的、不愿回忆却深深烙在心里的、湿漉漉的名字。
*** ***
“姥姥,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掌灯时分,万俟兮从接风宴上提前退场回房休息,他在来陌城前,已感染了轻度风寒,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颠簸半天,被夜风一吹,病情更是加重了几分。
苏姥姥煎好药,正端给他服用时,他躺在软椅上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苏姥姥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个非常精致的银匣子,一边答道:“公子怎的好端端地问起她来了?”
“只是忽然间很想知道……”万俟兮望着桌上的蜡烛,烛光跳跃,映得他的眼睛也明明灭灭,“我见过她两次,但留在脑海里的,只有最后那次见面时的情形,她冲我大喊,一直哭,脸很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
苏姥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盒蜜饯,旁边还系了双银筷,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她夹出其中一颗,喂到万俟兮嘴边道:“药太苦,吃颗梅子换换味吧……宓桑她……是个很痴情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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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5节:第三章 众言酷冷平生趣(7)
万俟兮的视线迷乱了几分。
“夫人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她是个病秧子,家世也不过尔尔,还比公子大一岁,最重要的是,夫人根本没打算那么早就为公子定亲,所以就让人回绝了。没想到,宓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娘来求夫人,并且带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公子,你知道那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吗?”
“我好像听说过……是信……”
“是的,是信。全是她写给公子的信呢,每日一封,一共写了三百零三封,差不多一年时间,但每一封,都没寄出来。夫人被那箱信所打动,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景象在眼前逐渐模糊,桌上的烛光突然变得很刺眼,万俟兮不禁闭起了眼睛。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苏姥姥转身,拿起桌上的空药碗往外走,刚走到门槛,万俟兮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姥姥,她是我害死的么?”
苏姥姥的心咯噔一下,扭过头去,只见他虽然依旧躺在榻上,看似平静,但双手却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抓得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一股怜惜之意就那样漫漫升起,苏姥姥低叹一声,柔声道:“公子想太多了。宓桑从小体弱,即使没有你,大夫也断定她活不过十七岁。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那样太重,你会背不动的。”
万俟兮没有回答。
苏姥姥关上门离开,脚步声逐渐消逝在门外。房内变得很安静,蜡烛默默地流着眼泪,橘黄色的火光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映在窗上,影子瘦长,更显孤单。
忽然,有人伸指敲了敲窗户。
万俟兮睁开眼睛,人却坐着没有动。
窗户自行推开,一只手端着只托盘伸了进来,盘上的砂锅发出嗞嗞的冒泡声,浓香扑鼻。
“陌城三宝:河广牡鲤九味草。河广酒日间你已经见过,现在有没有兴趣尝尝以九味草熬成的芙蓉粥?”伴随着清朗的语音,沈狐如鱼般从窗外滑了进来,将托盘放到桌上,冲万俟兮嘻嘻一笑。
这个家伙,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笑嘻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有时候真想知道,他哪来那么多事情可乐。谢娉婷的离三自尽,真的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么?为何从那张飞扬跳脱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心结与阴影?
不得不承认:真是……有点羡慕……
万俟兮微微扬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出你的来意吧,我听听看。”
“小弟只是见万俟兄晚宴上早早地退了,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所以特地让厨娘熬了碗拿手好粥来请你尝尝而已……”沈狐一边摇头一边朝他靠近,突又露出一副很谄媚的样子道,“倒是小弟的腿上还留着万俟兄的暗器,时间一久,怕是对身体不好吧?你看我都已乖乖跟你回家来了,保证不再偷跑,你就给小弟拔了吧。”
万俟兮平静如水地答道:“等将军一回来,我就替你除去银丝。”
沈狐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非要这么绝?”
“素来如此绝。”
沈狐脸色一沉,端起盘中砂锅,掀开盖子自己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万俟兮对他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全无反应,只是等他将粥喝完后,才淡淡道:“我在病中,大夫吩咐最好不要吃含有虾仁海鲜之类的食物。”
沈狐眼睛一亮,几乎是跳起来地欣喜道:“那我马上叫厨娘再做一碗不放虾仁的!”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嘴上依旧不冷不热地道:“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拿掉你腿上的银丝的。”
沈狐的表情由惊喜重新转为沮丧,“喂,不用这样吧?一想到我身体里插着两枚针,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瘦得骨头都显出来了,你看你看……”边说还边拉开了衣领,一个劲地往他眼前露。
万俟兮只得将脸别开。
沈狐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道:“你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说回来陌城三宝里你已经见过其中两样了,一样是酒一样是药草,那第三种牡鲤想不想也见识一下?”
万俟兮一口拒绝,“敬谢不敏。”
“咦,你知道牡鲤是什么?”
“你希望我认为它是种鲤鱼,是么?”万俟兮轻哼,“很不巧,我已从贵府的家仆口中听说了——它是温泉的名字,并且这处温泉,恰恰建在贵府的东院之中。”
“哎呀,小弟可是一片好意,万俟兄不正着了风寒么,也许泡泡温泉出身汗病就好了……”正在嬉皮笑脸纠缠之际,沈狐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我闻到了十六种香料的味道,你指哪种?”
沈狐诡异一笑,突然蹿至门旁,“啪”地拉开门道:“第十七种——美人的味道!”
门开了,外面,果然站着一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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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9-03-07
第26节:第四章 唯因浮世永相欺(1)
第四章 唯因浮世永相欺
◇居心掩掩◇
如果说宓妃色美在忧郁;掬影美在清华;题柔美在温婉,那么,此刻眼前这位少女的美则是嚣张的、外扬的,带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傲然,即使是沈府统一的红袄黄裙侍女服,都无法掩盖她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派。
她本是一副倾耳偷听的样子,乍见门被打开,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篮子举起,甜甜笑道:“璇玑公子好,四少好,婢子是奉夫人之命来送香料的。”
沈狐的眉毛顿时感兴趣地扬了起来,“你是哪房的丫鬟?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
“婢子小瞳,是今早刚进府的。初来乍到,礼数规矩都还不太懂,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四少要多担待啊。”清甜的嗓音,脆脆的吐字,好一个机灵丫头。
少女也不等吩咐,自行进屋取了莲瓣纹兽耳玉炉,转向万俟兮道:“璇玑公子好灵的鼻子呢,我正是带了十六种香料来,有麝香、冰香龙涎、青葵……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万俟兮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下,淡淡道:“我不喜欢熏香。”
“许是闻不惯?那公子就寝时都有哪些嗜好习惯?我这就去准备。夫人说了,一定要让公子有回到自个儿家的感觉。”
万俟兮“哦”了一声,瞳色渐沉,将声音放得非常悠缓,“什么嗜好都可以么?”
“嗯!公子是贵客,无论公子想要什么,再怎么辛苦也得做到!”
“那你今晚就留下来吧。”
一句话,说得是云淡风轻。
房内顿时陷入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始作俑者似乎不知自己说了句多么骇人听闻的话,慢半拍地追加一句道:“还有,把这身衣服换了,我不喜欢黄色的裙子。”
可怜那俏丫鬟小瞳怔立当场,身体已经完全僵硬,脸上一只眉毛高一只眉毛低,眼睛瞪得大大的,像被人突然间点了穴道。而沈狐也没好到哪去,唇角似笑非笑,半是惊三半是窃喜——两人的表情在这一刻,都丰富到无以复加。
最后还是小瞳先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哈……公子是开玩笑的吧?”
万俟兮斜瞥她一眼,脸色平静之极,因为太平静,反而看不出任何讯息,一字一字慢吞吞地说道:“我像是在开玩笑?”
小瞳顿时语塞,转向沈狐,目露求助之色。
沈狐装作没看见的朝左侧身,小瞳立刻可怜兮兮地转到他左边,沈狐右侧,她又跟到右边,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沈狐被盯得心里发毛,浑身一阵寒栗,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咳嗽一声,摸摸鼻子道:“话说回来我们家的婢女服还真的是很俗气,红袄黄裙,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依万俟兄看,改换成什么颜色比较好呢?绿色怎么样?如柳枝新芽、碧草初萌……”
万俟兮挑眉,冷冷地打断他道:“我要这个婢女,四少可是不肯?”
沈狐呆了一下,叹口气,向小瞳摊手苦着脸道:“你也看见了?我腿上中了他的暗器,受他要挟,保护不了你了。”
小瞳疾声道:“怎么可以这样!这里不是将军府吗?怎么能纵容这种、这种……这种龌龊苟且之事呢!难道将军府的侍女,和暖红阁的妓女一样,都得、都得陪客么?”
“你急也没用,谁叫这位贵客来头太大,得罪不起呢?估计你去求秦管家,秦管家也会皱着眉头劝你忍忍的。”沈狐一笑,露出两排齐齐的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上去非常非常的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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