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弟帮我整治了李家的酱缸以后,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他是贫农。那时,贫下中农象征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着可以对我这样的“狗崽子”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他按说是要和我们划清界线的,他却总愿意和我在一起。当时学习伟大领袖的著作,也要把地、富、反、坏、右的子女集中到一起,在那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年代,他从来没和我划清过界线,也从来不欺负我,而且还帮我整治欺负我的人,那时我羡慕他,认为他是最正直勇敢的人。
F[J;u/Z 一个除夕夜,我们七个小兄弟,按着手抄本蔡龙云的武术书练武功,压腿、倒立、下腰、站如松,坐如钟,动似车轮……陈兄弟练得最好,抬脚就能把自己的鼻子踢出血来。也许是练得太兴奋了,也许是太寂寞了,我们一口气跑到了北山上,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高山,北风呼啸的除夕夜里,我们望着星空,望着村里的点点灯火,想像着自己的未来。陈兄弟拽来了几捆山柴,在高高山顶上的雪地里,点起了三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烈火,使我们不知不觉地唱起了激昂的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我们围着火堆跳跃,尽情的发泄着,嘹亮的歌声回响在天宇。“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F[J;u/Z 这件事被公社知道了,公社武装助理说:“他们点三堆火,也许是给苏修的间谍飞机导航……”他还说右派是无产阶级左派的对立面,是最坏的,比地、富、反、坏还坏。这起反革命事件,一定有幕后的右派操纵,一定要深揭深挖,挖出反革命的孝子贤孙,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说陈兄弟是受蒙蔽的,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结果是出人意料的,我们被定性为反革命集团。我们成了有组织,有纲领,有这有那的反革命集团成员了。陈兄弟虽然没反戈一击,我也被挖了出来,反革命集团的黑后台就是我的父亲。在公社肃清反革命集团的大会上,父亲挂着狗牌低头认罪。
F[J;u/Z 陈兄弟依旧找我玩,只是改变以前的玩法,他经常邀我去公社武装助理家的附近,找机会用弹弓射碎武装助理家的玻璃,用缝水泥袋口的棒线,拴上一把把鱼钩,用小鱼作饵,另一端系在小树上或石头上,钓武装助理家的鸭子,钩住的鸭子脖子抻得老长,尾巴撅得很高,双翅缚地一动不动的时候,陈兄弟的脸上才有一丝释放仇恨的微笑。有时也在厕所里的墙上,用粉笔写打倒武装助理的口号。每次做完一件事,我们都是最开心的观众,站在人群里,听着各种传奇的说法。一次,陈兄弟在写完打倒武装助理还没走出厕所,便被武装助理堵个正着,他手指上还有粉笔沫,但他就是不承认,发现反动标语是很轰动的事,为了查清是谁干的,被怀疑的人都被叫来对笔迹,结果没查出来。事后我问他,陈兄弟神秘地说: “在在厕所里里,是是用左手写的,对对笔迹时是是用右手写的。左左派派和和右派怎么能一样?”我看着他磕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F[J;u/Z 武装助理自从发现我们这个反革命集团,就惶惶不可终日,门窗晚上都得关上栅板,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进一块石头,鸡、鸭、鹅一夜之间也不翼而飞。厕所被推倒,门在外面顶住。经常有早产的死孩子吊在武装助理家的大门上。那段时间陈兄弟十分开心,武功也练得好,穿房越脊不在话下,还学伟人的文章,什么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扫箒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些名人名句他背得磕磕巴巴。
F[J;u/Z F[J;u/Z 我们炼日光浴、风浴、淋浴、雪浴。一年四季持之以恒。张兄让我们锻炼胆量,炼摔交,炼武术。我们开始十多个人,最后就剩七个人还坚持锻炼。我们拦截过往车辆,停下来的,撕毁驾照或打司机几个耳光。不停车的就扔石头,砸碎汽车玻璃。我们用红布把手电筒包起来,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拦车。军车也拦住,只是我们一看是军车就放行了。每一次锻炼胆量,我们都很兴奋,很刺激。看到往日高傲的司机们,像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真有一种胜利者的感觉。我们开始喜欢黑夜,只有黑夜我们才是天老大,地老二,我们老三,我们才能横刀立马,舍我其谁。
F[J;u/Z 人的胆量是锻炼出来的,公社武装助理的老婆被煤烟呛死了,埋在西山黑松林里。张兄说,这是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你们去把她挖出来,割掉她的耳朵或鼻子拿回来,你们的胆量就炼到家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我和陈兄弟为第一行动小组,我俩挖开坟墓割一绺头发回来就行,割鼻子和耳朵留给后面的人干。
F[J;u/Z 午夜我俩带上铁锹、匕首、撬棺材盖的八路,还带了几支粉笔,想留下杀人者武松也之类的话。我俩翻过一座小山,在黑松林里寻找新坟,手电筒的光,夜里像探照灯一样,远远的就照见了新坟。东北的风俗习惯是第三天圆坟时才把坟修好,当天埋的土并不多。我俩挖去棺材盖上的土,开始撬棺材盖。头上突然扑扑啦啦的有一只大鸟飞过,叫声凄惨。陈兄弟说可能是猫头鹰。我有点害怕了,脑后的头皮有点发麻。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一个母亲被煤烟呛死了,她家的狗整日围着坟嚎叫扒土,儿子偷偷挖开坟一看,母亲活了。传说煤烟呛死的人,入土复活的机率很大。
F[J;u/Z 想着想着,我听见棺材里有动静。我对陈兄弟说:你听棺材里有动静。我一说,他也吓了一跳。他听听说:没有。这时猫头鹰又叫了,夜里猫头鹰的叫声,实在是凄惨恐怖。我说:在这里留个记号就走吧。陈兄弟说:写到此一游?我说:不。写上武装助理大王八就行了。我们在棺材盖上写上XXX大王八就回去了。
F[J;u/Z 张兄批评我俩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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