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买火车票,因为大串联的红卫兵挤满了车厢,坐席下面和行李架上到处都是进京的红卫兵,只要有任何一个红卫兵组织的介绍信就可以无票乘车,父亲上车时跟在一队红卫兵的后面混上了火车,有很多红卫兵是在车窗爬进爬出的,火车有十列就有十列晚点。 s/,St!A4!
到沈阳父亲没有去姨家和舅舅家,也没去中山公园附近曾住过的老房子看看。满大街的大字报,全是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令父亲大吃一惊的是很多打倒宋任穷的大字报,父亲原本是想到东北局上访的,父亲知道宋任穷是东北局一把手。看到大字报父亲还是不死心,跑到东北局的门前才彻底失望了,大门紧锁,大字报满墙,凡是有宋任穷名字的地方都是用红笔打上一个叉,或是把名字倒过来写,宋任穷被打倒了。 s/,St!A4!
沈阳这个清朝的古都沸腾了,大街上成群结队的红卫兵,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臂带红袖标,手捧红宝书,为了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而战斗,街上一辆辆卡车拉着红卫兵,车上贴着标语,插着红旗,向革命群众撒红红绿绿的传单,大喇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破“四旧”,立“四新”,砸烂旧世界,创造新世界。工厂停产,学校停课,工人学生涌上街头,集会游行,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斗,游街。给阶级敌人戴上纸糊的大高尖帽子,脖子挂上叛徒,内奸,工贼,走资派,地主,特务,右派,坏分子,反革命等各种名目的阶级敌人牌子。让他们站在台上向无产阶级革命群众低头认罪。 s/,St!A4!
父亲看到破“四旧”是最痛心的,故宫,北陵那些名胜古迹已面目全非。雕龙画凤被涂,就连石头狮子,门当户对上的花儿,也被砸碎铲平。祖宗家谱也当街焚毁。花鸟鱼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一律砸烂销毁。父亲不知道世界已经变得如此狰狞,下放到农村通讯信息闭塞,没有收音机,听不到广播,更没有电视。唯一的信息传递就是报纸,生产队根本不订报纸,只有大队才能订阅两报一刊,中央传达重要文件,一般只传达到县团级。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真正波及到这个山村已经是1968年了。 s/,St!A4!
1968年8月2日抄家被我们家自称为8•2事件,父亲跑到北京去上访,带回来一些学习资料和一堆失望。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接待的人说:“这是一场史无前列的群众运动,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要斗私批修……” s/,St!A4!
从北京回到农村能感受到运动的温差,由于通讯地域文化或其他原因,农村的运动比北京慢了一拍,农村地里的草虽然多了一些,但是,白天还没有停工,与阶级敌人的斗争都是在晚上进行。 s/,St!A4!
红卫兵揭老底战斗队听到父亲从北京回来的消息以后,还是观察了几天。秘密召开革命骨干分子会议,决定召开大会批斗父亲。在批斗之前为了造声势,他们到公社把父亲的档案调出来,大段大段的抄袭内容,写成大字报,张贴在供销社和小学校的墙上。父亲很快就成了全公社万人瞩目的阶级敌人。 s/,St!A4!
从北京回来几天后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被揭老底战斗队的红卫兵带到生产队的队部,他们采用杀鸡给猴看的战略鼓舞士气,从邻村借来一个姓姜的四类分子进行批斗。开始呼口号,念毛主席语录,然后对姜进行拳打脚踢。当会议进入高峰阶段,话锋一转开始批斗父亲。他们怕父亲出手还击,先把他绑在房立拄上,头上套上一条麻袋,也不知道是群众的觉悟性不高,还是父亲的人缘好,半夜了也没有人打父亲。最后揭老底战斗队想出了一个办法,把电灯关掉打父亲。揭老底的骨干分子动员群众说:“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你不打,他就不倒,我们是无产阶级左派,他是右派,是和左派对立最坏的阶级敌人……” s/,St!A4!
关灯半小时以后,父亲头上的麻袋被揭开了,眼镜已经粉碎,眼睛严重充血,左肋骨断了两根,满脸是血,围着的一群红卫兵,手中的棍子还没放下。 s/,St!A4!
有了第一次批斗,就有了以后N次的批斗,毒打,刑罚,变着花样的批斗如期而至。从生产队到一个劳动改造的猪场有8公里,红卫兵骑着自行车送父亲去劳动改造,把父亲的双手捆起来,拴在自行车后衣架上,让父亲背着行李衣物洗漱等物品跟着自行车跑,前面的红卫兵拉着跑,后面的红卫兵用柳条鞭子抽打。8公里一气跑完,父亲已大汗淋漓。 s/,St!A4!
生产队的水稻追化肥用氨水,人到氨水附近就会流泪呼吸困难,父亲被群众专政以后,撒氨水就是父亲一个人的活了。背着氨水桶,光着脚,在结着冰茬的泥水里撒氨水。脚被氨水烧成黄色,结一层厚厚的茧。 s/,St!A4!
生产队最脏最累的活是父亲的专利,也牵连到了我。1969年12月24日,我被迫下地干活了,那时我才14岁。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班学习委员,在历次考试都是一、二,没考过第三,我报名升学。结果学校不允许我升初中,我哭着去找校长,他正与我的班主任老师下象棋,听我哭诉了半天后,他头都没抬地对我说:“右派的儿子还想上学,回去种地去吧!”我们班还有一个地主的儿子和我一样都被迫辍学了。 s/,St!A4!
12月北方是最冷的天,我被分配干父亲应该干的活,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挨家掏厕所。父亲去齐齐哈尔叔家,生产队长叫我代替父亲的工作。掏厕所的工具有一辆手推车,两只土篮,一把铁锹,一根六棱钢钎,还有一个不知道是日本鬼子还是国民党兵用过的钢盔做的掏粪勺子。农村那时学大寨,家家都积农家肥,为了不让粪便流失,厕所都是用大缸做的,统一标准。 s/,St!A4!
不知道是出于不让我上学的气愤,还是因为让我代替父亲掏厕所的气愤,或者是我掌握不了钢钎穿尿冰的力度,村东到村西一圈下来。所有的厕所里的大缸都被我撞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