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上八点，马驰准时走进市委常委会议室。
今天是常委扩大会，按过去的习惯做法，常委围坐在会议室中间惰圆型的会议桌边，其他同志坐在四周的沙发上。一进门，马驰就看到人民日报的首席记者也坐在俞斌和洪涛的旁边。参加今天会议的人除省委组织部的两位处长外，恐怕没人认识这位记者，都把他当成省委考察组成员了。马驰没有特意与他打招呼，只是点点头，径直走到椭圆桌子的东头，坐在汪出地的旁边。
马驰看了看到会人员，常委到了10位，除军分区顾司令外都到齐了。其他同志，除市政府一位负责人在省城开会外，也都到齐了。“我看在家的都到齐了。”
汪出地说：“是啊，可以开始了。”
“那好。同志们，”马驰说，“我们今天召开常委扩大会，市级各个班子的领导和两院领导列席今天的会议。我们还特意请省委考察组的几位同志参加今天的会议。”他本想讲“省委考察组的两位组长”，话到嘴边又作了“修改”，他想这样会更妥当一些。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两个内容。第一，我传达省委全会精神，重点是关于扶持欠发达地区发展的政策措施；第二，根据省委会议精神，再次讨论一下我们党代会、人代会两个报告。五天后就召开党代会了，今天要把两个报告定下来。但在昨天下午和晚上，宋芳、周捍两位同志对我讲，他们分别突破了一个案件，涉及市管、省管领导干部，必须向市委常委通报，有的还要常委作出决定。时间很急，不能拖，所以在我传达省委会议精神前先完成这项工作。”
果然有人事问题！汪出地想，“突破案件”，“涉及市管、省管干都”，看来不是柳林、金雷的问题，因为这两个人的事算不上“突破”的案件，还不是省管干都。那是谁呢，他看看李大年，李大年也显得莫名其妙，于是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静静的听着。
“宋芳同志，那就请你先说。”马驰说。
宋芳按了一下面前的话筒，说：“同志们，昨天，我们突破了－个案件。这个案件，我们称为‘豪华月饼案’。去年12月初，有位老同志们给我送来了－个‘铁饼’和一张报纸。‘铁饼’就是这个。”宋芳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钛金工艺品举在头上给大家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家都朝着这个“铁饼”看，但没有人说话，。
宋芳接着说：“这位老同志讲，他是在住房楼下的垃圾箱边捡到的，看这个东西好看，就把它从一个木框上敲下来，拿回家。就在第二天，他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上面还有照片，才知道--这就是去年出品的价值99999元的豪华月饼的盒盖！这个‘铁饼’是500克钛金，上有九条龙，有‘中华至尊’四个字，与报纸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他认为：这种价值10万元的‘月饼’，送收双方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一般的亲戚朋友不会送这种‘月饼’。问我有没有必要查一查。我向郭实书记做了汇报，并根据他的意见，成立了由纪委、公安、检察共同组成的专案组，对此案进行侦破。一个多月来，专案组千辛万苦，千方百计，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直到昨天此案告破。我们把收集到的指纹与留在盒盖上的指纹进行对照，找到了收礼的主人。这个人是李小兰，市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南林县委书记厉龙的爱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场上顿时一片哗然。多数人感到震惊，也有的是怀疑。
“宋书记，你是在讲故事吧，纪委破案要讲证据，不能凭想像、凭猜测。”首先说话的是常委、宣传部长朱顺，“一个指纹，能说明什么？如果是她走过那里，看到这个东西好看，也捡起来看一看，不是就留下指纹吗？”
李大年说：“是啊，单凭这一点不能认定。”
汤宏说：“还有其它证据吗？单凭这一点，我认为没有说服力。”
宋芳说：“请同志们听我说下去。”过了一阵子，会场才静下来。
宋芳接着说：“昨天上午八点半，我们请李小兰同志到市纪委谈话。李小兰是一位实事求是的好同志，看到这个盒盖就说--这是她扔在垃圾箱边的，送来这个月饼的是与南林县合资开发仙皇山的香港老板，李小兰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厉龙叫他‘毒蛇’。10点钟，又带我们去了她家，把‘月饼’盒子里的四件东西：一条金项链、一条金手链，一副泊金象棋，还有一个棋盘--‘月饼’盒的下半部交给我们。下午，她又把自己上午讲的写成书面材料交给我们……”
“宋书记，你们今天用了什么刑罚，效果这样好？”朱顺说，“你们纪委办案，‘双规’就是逼供信，轮番轰炸，五天六夜不让人睡觉，把人搞得半死不活。谈话，就是严刑拷打，不是有人用打了结的湿毛巾来打人吗，真是专业水平，把人打死了看不出外伤，说是死于心脏病。”
“朱顺同志，今天是常委会，讲话都要有根据。纪委办案，别人是否搞过‘逼供信’我不清楚，但我宋芳办案从来不搞‘逼供信’。昨天上午与李小兰同志谈话一个半小时有全过程录像，有疑问的同志可随时来看。如果时间允许，现在就可以放给大家看。”宋芳理直气壮的说。
翁胜昔一直在认真地听宋芳介绍。看宋芳讲话几次被人打断，就说：“请同志们冷静一点，让宋芳同志把话讲完，讨论时再发言也不迟。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何必那么激动呢！是不是这件事特别敏感？”
汪出地一直闭着眼睛，在听大家说话，只是不断的用手摸着额头，以示他并不是在打盹，听了翁胜昔的话后说：“是啊，让宋书记讲完，讨论时再发言。”
会场终于静下来。
马驰说：“宋书记接着说吧！”
宋芳接着说：“我们找李小兰谈话时，李小兰讲了厉龙1996年5月去香港情况。当时，厉龙与常务副县长陈利、省旅游局两位处长一起去香港。当天晚上，香港老板设宴招待他们，厉龙喝了一些葡萄酒。晚饭后看了香港夜景，就回酒店洗澡、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香港老板左手拿着一盒录像带，说这是昨晚厉龙嫖娼的录像；右手拿着一本香港银行的存折，里面有40万美元。要厉龙两者选其一。收下存折，按他们起草的协议签字。不收，就把录像带交给你的‘上司’，让你身败名裂。厉龙收下了存折，并在回来后不久就签了合资合同，就是现在执行的这－个。现在，李小兰已把这本存折交给我们。”
会场上响起相互交头接耳的声音，但没有人大声说话。
宋芳继续说：“这里，起了最坏作用的是陈利。他是南林方的首席代表，负责与香港方谈判。当时厉龙刚到南林任县委书记不久，一直坚持‘公平合理，互利双赢’。陈利以考察公司实力名义，动员厉龙－起去香港，引诱厉龙陷入他与香港老板内外勾结、共同设计的陷阱，其性质恶劣，后果严重。还有省旅游局的两处长，原来受南林县委托，代表南林方参与谈判，合资协议签了后却成了港方代表，分别当上了合资公司的副董事长和副总经理，显然也是卖身投靠，参与了陷阱设计。李小兰说，香港老板给厉龙存折时讲得很清楚，他们三人都收了他送的存折……”
宋芳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迭文件，说：“鉴于上述情况，厉龙、陈利同志涉嫌受贿、渎职，市纪委决定并请示市委批准，对陈利同志立案查处，将厉龙同志的问题上报省委，建议由省纪委立案查处。这是我们市纪委的两个‘请示’，请常委讨论决定。”说完，把两个文件发给各位常委。“我讲完了。”
马驰说：“下面，常委讨论，请大家发言。”
会议室里，一时没有声音。
赵实秋说：“我先发表一点意见。市纪委和专案组根据群众举报，从一个‘月饼’盒子盖查起，引出这样案件。过去纪委办案，都是以确定的人去查证事实。这次却能凭一件物证找到有问题的人，十分不容易。这是工作方法上的创新。当然离不开公安、检察的支持，这次也是纪委与公安、检察联合办案的成功范例。破一个案件，解决一个经济工作方面的问题，或者讲是群众关注的热点问题，更有重大意义。”
赵实秋说，“南林县仙皇山风景区与香港合资问题，已过了五年。南林许多干部一直为此事上访，认为当初的合资协议不合理，把南林人民的‘造血工程’变成了‘流血工程’，要求修正协议。就在大前天，我还接待了一批南林来上访的离退休老干部。他们说，仙皇山资产评估价值4.9亿元，审计核定开发工程总投入1.8亿多元（不包括县政府优惠政策的差价）。这个总投入是什么内含？当时征用补偿标准为：水田每亩4000元，旱地2000元，山地只有100元，房屋每平方米20－60元。 这个标准实算起来，加施工建设，共计1.8亿元。另外，县税务部门免收建筑税2000万元，土地部门免收耕地占用税5000万元。而合资时作价仅为1.3亿元，港方以9100万元取得70%的股份，这谁都可以看出来，显然不合理，十分不合理！合同中还规定合资后前５年港方按80%分红，这更是没有理由。他们给我一份去年底的审计报告，审计结果为：从1996年7月至2001年底，仙皇山经营总收入13775万元，扣除税收（很少）、管理、景区维护和广告投入等支出1150万元，效益分配12625万元，其中港方分得10100万元，南林方只有2525万元。就是说，仅４年半时间，港方除收回成本外，已赚1000万元，还要以70%的分红再赚21年！同志们可以算一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效益？这是不是把南林人民一个‘造血工程’变成了‘流血工程’？”
赵实秋接着说，“上访的都是关心南林县经济发展的离退休老同志，他们认为必须修改这个不合理协议。并要求上级查清两个‘为什么’，省旅游局的两个处长，原是南林方的谈判代表，为什么在签约后变成了港方代表；厉龙同志一直坚持‘公平合理，互利双赢’，为什么去了一次香港就完全改变了态度。今天，宋书记讲的事实，给了我们一个初步回答。为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彻底查清其中的问题，并在最后解决这个群众关心的热点问题，我认为对厉龙、陈利两同志立案查处是必要的，我支持市纪委的意见。”
又是一个平静的时刻。李大年、汤宏、朱顺都把目光投向汪出地。
“我也讲一讲。”汪出地说，“纪委宋书记，还有专案组做了很多工作，找到了收‘月饼’的人，并引出了这么一个案子，工作难度大，很辛苦，很不容易，应该肯定。实秋同志讲，南林县干部群众对仙皇山的合资协议有意见，我也知道，我也接待过上访群众。其中可能真有不合理之处。但当时是我们有求于香港老板，不让利不行，很无奈呀。时至今日，怎么办？与外商合作要讲诚信，不然会损坏我们对外开放形象，造成不好影响。合理不合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客观形势在变化，这个合理不合理也在变化。搞清一些问题是必要的，但有的事也许只有时间--历史能证明。对人的问题，对干部问题，我们党历来强调慎之又慎，现在仅有李小兰同志的几句话，其余很多是推理。当前撤地建市工作是大事，开好首届党代会和首届一次人代会是当务之急，这些事可以继续查，但‘立案’还是缓一缓、放一放更好。”
汤宏说：“我同意汪书记意见。单凭李小兰口供就立案，我不同意。”
“除李小兰几句话，都是宋书记他们的推理，推理不等于事实。立案是什么意思，这也太不为一个人负责了，我的态度是不同意。”朱顺说。
周捍说：“破案的过程就是推理的过程。先科学推理，然后用证据来证明。现在是有初步的事实，立案后查找证据来证实或者否定。现在不是讨论处理意见，与宋书记讲的一些推理没有关系。根据现在掌握的初步情况，事件的性质和后果，我认为对两位同志立案查处是应该的，有必要的，我支持立案。”
“我认为汪书记讲的很有道理。”李大年说，“对干部慎重一些，先放一放，缓－缓。不要急着立案。”
翁胜昔说：“我们的出发点是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也对有关同志负责。根据这个出发点，我认为对厉龙、陈利两同志立案查处是必要的。查明事实，有违纪违法的当然要依纪依法处理。如果没有问题，就给他们一个清白，使他们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更好的工作，这有什么不好？共产党员不能怕组织审查。至于说，当前撤地建市，要开‘两会’、‘三会’，我认为没有矛盾。从某个方面讲，正是党代会、人代会在即，才更有必要及时查清问题，这个道理也是大家都懂的。所以，我的态度是同意立案。”
马驰说：“好，大家都发表意见了，还有没有要补充、要再说的？”他看了看大家，“如果没有，我们就举手表决。”
马驰说：“同意对厉龙、陈利两位同志立案的请举手。”
举手的是马驰、翁胜昔、赵实秋、宋芳、周捍。李时光看看马驰，又看看汪出地，终于没有把手举起来。
“５票。”马驰说，“不同意对厉龙、陈利同志立案的常委请举手。”
举手的有汪出地、李大年、汤宏、朱顺，李时光看到汪出地的眼光，最后把手举起来。
“也是５票。５比５。怎么办？ 那好，下级党委不能决定的问题，就请示上级。”马驰站起来，走向放电话机的桌子边，拿起电话说：“宋芳同志，请你立即向省纪委请示，就在这里打电话。”
[ 此帖被铁子在2008-08-24 09:11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