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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09-04-15
— 本帖被 秋绪 从 ※指间阡陌→「小说故事」 移动到本区(2009-06-09) —


作者:唐海潮

  一切都是从那家叫做“清凉薄荷海”的泡沫红茶店开始的。

  华灯初上的时分,按图索骥的宋小貂一头撞上红茶店干净明亮得令人忘记它存在的玻璃门,当场痛晕在店门口!当她悠悠醒转,只见面前一副大黑眼镜框凑近着瞧她,她直觉就摸上红肿作疼的鼻子。还好!还在!发现自已被横摆在两张长方凳上,腰上还是腾空的,小貂脑中一阵恍惚,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你该小心一点的。”大黑眼镜说话了,镜片后是双温煦诚挚的眼神。这“劝诫”不温不火。“就算全民健保已经开办,受了伤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我们店里不负责这种意外理赔。”

  小貂翻翻白眼。她的鼻子一定肿得像核桃那么大了!因为她发现一个圆圆肥肥的“鼻山”已经阻挡住她的正常视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透过玻璃门,满街炫目红灯招牌在嬉闹旋转,是了!她想起来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现在置身“哪里”!其实在半路上她就开始后悔了!谁要她不信邪,硬往虎山间!看吧!“我没见过泡沫红茶店用玻璃门。”

  “我的店开了十年,也没有人这样自动一头撞上来过。”大黑眼镜笑了,很和气的,有慰问的味道棗“你还好吧?这样好了,我招待你喝杯招牌咖啡,消灾解厄,保证好喝,而且不收你钱。”

  他站起身,竟是出奇的高!劲峭挺拔如不动泰山;小貂一边揉着她无端遭灾的鼻子,边打量着他。她打赌他起码有一八五公分!难怪像个巨人!比较起来,不到一五五公分的她有如弱小病鸡。她想,这种身材的男人实在跟泡沫红茶店的柔性气氛不甚搭调。

  “慢着!不,我是说请等一等。”小貂坐正身子,将背后长发拢成一束扎起;规规矩矩,也许是受到这个一板一眼的正经男子的感染。“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我是来……应征,很冒昧,我想找一位萧辉煌先生。”她边说边从皮包里摸索着什么。

  “萧辉煌?萧棗我是。”

  小貂摸索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只有张成○型的嘴一时收不回。她一双大眼盯着系着彩花围裙、端着陶杯,又高出她不只一大截的他,心中迅速被绝望所掩埋!想也不想就暗叹棗“白来!今天又无望!又完蛋了!”事实上她已脱口而出。

  辉煌是一副疑惑又浑沌无知状。“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

  “没事,你很好。”小貂摆出笑脸,转身要走人。

  孰料辉煌一阵疾风般刮到她面前!看不出那么魁梧健壮的一个人动作如此利落;她猜他是练过两下子的。还好她步子收得快,才没又一头撞上他。“小姐,我想我们素昧平生……”

  “还不都是那张晚报!”小貂懊恼地。是啊!都是那张晚报起的头!这已是她连续十天来的“猎夫冒险”行动;征婚比谋职面试紧张十倍!她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怎能不小心谨慎?她是在为腹中宝贝物色一个好父亲,就算是挂名关系,至少也得是个正人君子。事实上她要求的并不多,男方不必貌美气质佳地位高尚,只要人模人样有正职,将来小孩长大了,问起“爸爸”还有得好名声可打听;而且她不奢求爱情,只要他愿意在小孩的父亲栏上贡献姓名,在孩子生下后即可解除婚约关系、自由追求新生,还可获赠一笔三十万的“感谢金’,但绝不能纠缠不清,得事先签约为凭……说来好似简单,十天来她翻遍报上征婚启事,约见不下三十个男主角,还有假日连赶七场面谈的纪录。然而,所有的结果都叫她失望沮丧,应约的男人可说奇形怪状、光怪陆离,却没有一个能让她稍微信任棗小貂光是发急,要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下午在冰淇淋店凑巧翻到刚出炉的征婚启事,就兴匆匆地直奔而来!管它牛鬼蛇神先看了再说,报上吹嘘得满像那么一回事……谁料!她残存的唯一希望又落空了!眼前这个萧辉煌……不对劲啊!木讷刻板,这么正经,正经到“呆”的地步!跟他一起生活,不出三天大概就枯燥得闷死了吧!他和她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种,根本不必考虑的!再者,根据调查,闷葫芦型的男人最是可怕,他们是潜藏的都市罪恶之瘤!万一他发起脾气或动起粗来,撕都会撕了她!她连想逃都没得逃!她天生对太高大的男人有严重恐惧感,这得归咎于小时候坏巨人的童话看太多的缘故。

  早知道不该抱有太乐观的幻想!经过这些日子,她早就体认到广告用词和现实常有距离;远是不远,不过是太平洋跨到大西洋而已。

  “晚报?”他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晚报分量少,又贵,我们店里订的是三大报……”

  “你登的征婚启事啦!”

  “征婚?你一定搞错了。”他的错愕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真有人这么健忘吗?早上才登报,晚上就忘得精光?小貂没好气地抽出皮包里的报纸,将她用红笔圈起来的一角送到他面前。“这上面写的不就是你吗?”

  辉煌不解地盯着那则十分引人注目的头版中篇广告,上面大刺刺前半篇都是赞颂“萧辉煌”的人格优点。

  翩翩浊世佳公子诚征婚姻伴侣

  保证先友后婚无缘成婚仍是千古知己征淑女与吾为友绝对秉持真心沟通,非玩笑,无诚勿试

  有缘人来信或来电皆可,不必附照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共创幸福家庭大同世界减少社会问题

  住址:×市×路×巷×号

  电话:×××××××

  “这不是我刊登的启事。”他摇头道。

  “你不是他?我是说,报上这个人难道不是你?”这把小貂搞得一头雾水。本来嘛!今晚本来就像场大混乱,一个单身女人冒险进花街本就够毛的,没事撞得七晕八素,又被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弄得团团转!早应该放聪明点,会住在花街上的有几个是正经男人?说不定这个萧辉煌老实正经的外表都是伪装出来的。她真是倒桅!什么人不好碰,老碰上一些怪胎!都怪自己头脑太简单又太急切

  “是我没错,不过这广告跟我无关,一定是有人开玩笑!”他将眼光调到她身上。“小妞,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征婚?我看你的条件也不错,不至于找不到……”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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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找不到对象!这种疑问她碰得太多了!相亲十天下来,小貂遇见太多类似反应。会在报上登启事的人心态十分可疑又矛盾;他们既想借此找到机会,又怀疑会“沦落’到利用报纸找结婚对象的女人一定有问题!不是相貌丑陋就是有残疾,一看她长得端端正正,又要猜测她有隐疾,否则就是不正常性癖好……也不反过来想想自己!小貂对这种问话都快要麻痹了!

  “男人的话怎么都一模一样?”她喃喃地。

  “对不起,我这样说并没有恶意。”

  小貂望着他。他眼中除了棗关怀?棗别无他物,她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开始相信萧辉煌的“关怀”了。他干嘛去关心一个陌生女子?但她知道自己是太神经紧张了。寻夫这段期间,她把自己推到理智边缘,常常彻夜失眠,重复翻看一叠又一叠相亲档案照,又叹息着一张张丢掉。不及格啊!没办法,可是小貂又为肚中的小朋友着急,他(或她)会不会等不及啊?自己这个永远少半根筋的妈妈可得再加倍努力才行!

  “没事。你没说错什么,我得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嫁出去,说得正确点,是找到一个一年期的丈夫。”小貂一脸疲惫无奈。她不想瞒他,过去几天的面对面,很多男人她看了连多讲一句话的意愿都没有,现在她虽然和眼前这个萧辉煌不可能有结果,但是她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反正都无所谓了!她也不顾忌他知道,有个人说说话并没坏处。“为我的小贝比找到一个‘父亲’。”

  “你的什么?”他的眼镜差点掉下来!

  “小贝比。”小貂按着她仍平坦的肚腹。“才一个月,可是我决定生下他。”

  “孩子的爹呢?恕我冒昧问一句。”

  “他出了车祸,已上天堂安息,人生祸福无人能预料,但我不愿放弃自己的骨血。”

  “你一定很爱他。”

  “爱……谁知道!我已经劝自己不要再去多想这些事,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贝比生下,好好抚养照顾他长大,如此就心满意足。”

  辉煌在听过她这番真挚告白后,表情变得无比同情和柔和。

  小貂笑笑,潇洒地拎起皮包。“我该走了,真对不起,耽误你做生意的时间,今天都是一场误会,抱歉打扰了!”

  “请等一等!”他知道这不关他的事,然而在晓得她的艰难处境后,他觉得自己仿佛该做些什么。面前这个娇小纤细的女人,自己都还像个大孩子,竟背负着一个新生命,其无奈无助可想而知!他不能坐视她这样离开,总能做些什么吧!尽管她的口吻标明了勇敢坚毅。

  小貂摇摇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谢绝同情”。“我没事。再怎么样,我都会让自己过得好。”

  这句话让辉煌心里没来由地一震!他掩饰什么似地拿起报纸故作端详。当他细看到启事上刊登的电话,他终于知道“出卖”他的人是谁了!

  “先别走!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我们去把情况弄清楚,你再走不迟,好吗?”

  “我想我们都已经了解情形了……”

  “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辉煌说走就走,店门一关就当了事。

  “喂!你忘了锁门!难道不怕遭小偷?”

  “这是三不管地带,连小偷都懒得来。你听过有人偷花街的吗?还没动手就先给这了,这四周耳目众多的。”

  小貂还惊讶他会带她去哪儿棗他竟领了她直往花街里头走!两边净是站门口招客的姑娘,涂脂抹粉的,羽毛披肩和快露出屁股尖儿的迷你裙。小貂好一阵别扭难受,猛拉他的袖子,光低着头走路。萧辉煌却很自在,跟走平常巷道没两样;看来这里人人都跟他熟,一路过去,热闹的骂声笑语全招呼着:

  “辉煌哥哥!怎么没带波霸奶茶来请妹妹!”

  “煌哥哥!晚上和阿波医生来吃消夜哟!”

  “阿煌,你女朋友啊?有正!”

  “辉煌,你都偏心!阿美会吃醋的。”

  而他只是笑,笑就是回答,他那正正当当的样子实在不像走花街,反而像大学教授在回学生礼一样,让小貂匪夷所思!她实在弄不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这种地方打交道。小貂不是职业歧视或看不起花街上卖笑卖身的女人,只是辉煌从头到尾令她意外。

  他知道她不自在不习惯,特意护了她走,低声解释:“她们开玩笑开惯了,没有恶意,都是朋友,她们人都很好。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在这儿混口饭吃。”

  小貂抬头望着他。她的高度正够上他的胸膛。“我知道。”

  穿过整条花街,他带她右拐上了一幢灰灰黑黑的小木板屋,那真是有够破旧脏乱的烂地方!墙壁发霉剥落,散发咸咸湿湿的怪味!楼梯板嘎吱作响,像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房门上贴了一张粗糙海报棗

  专治菜花·淋病·梅毒·

  男性不举·阳痿·早泄

  生男权威!

  孟扬波医师

  小貂又在嘀咕了!他究竟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探访那个“生男权威”吗?一看到那张制作粗糙、插图更是不美观的海报,她实在有昏倒之感。

  辉煌一把将门推开,小貂瞥见一个半裸男人从眼前闪过去,对方则是被她的尖叫惊倒!

  “阿波,裤子在椅子上。”辉煌忍不住提醒道。

  惊魂甫定,小貂才看清那位半裸身子在屋里跑的“菜花专家”原来还长得挺人模人样。他拴好裤头,嘴里还轻松地哼着歌,对于****被“窥”仿佛不甚在意。

  “小貂,没吓到你吧?放轻松就好。”

  小貂也想不通刚刚自己怎么会惊吓成那样子?又不是没看过男人****,况且被看的人又不是她!人家还落落大方的。

  “对不起!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她先说。

  “你要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那我就要去跳楼了,没人生意义嘛!”他笑嘻嘻。“安啦!你就算全看光了我也不会闹自杀上吊那一套,做医生的一辈子要看多少身体!偶尔调换一下也不错。我要强调,人体是很尊严的。”

  小貂笑了。辉煌从冰箱拿出三罐汽水。“阿波,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练气功!曹师父新教我一招,男人练了有百利无一害……”他看看在场的小姐,就此打住,表情变得无比正经。“据说的啦!等练一阵子才知道,这种功夫有用得很,造福人群,要先自己试过,确定安全才能正式传人,否则怎么够称得上医德?你说对不对?小姐,你来看病啊?挂号没有?一定没有。我兄弟介绍来的朋友给你特别优待!”

  小貂哭笑不得。她看花柳科?还要感谢他没乱猜她是和萧辉煌一起才感染的哩!

  “你要做生意也别想做到我身上来。”辉煌来解了围。“我不是来串门子,我们是来兴师问罪。”他把报纸摊在那张全屋里唯一的、原来就已堆满药水罐的破木桌上。“除了你,不可能会有别人。你干嘛这么累,还花钱帮我打知名度?”

  辉煌细看报上登的电话,就晓得“罪魁祸首”除阿波之外无他。上面五七一一八三八一一我妻伊伊大三八正是小诊所因没缴费被电信局剪掉大半年的电话号码。只是他不知阿波为何这样虚晃一招,既用了他的名字和住址,还报了旧电话,要陷害人也陷害得太明显!

  杨波却很高兴,拿起报纸赞美一番。“这么快就登出来了?真有效率!句子还挂得满漂亮。”他瞄瞄小貂,恍然大悟!“不会连人也来得这么快吧?还是棗你们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我们这笔帐慢慢算。”辉煌找了把凳子坐下。“你没事给我找这种麻烦,谁告诉你我想征婚了?广告一登,全省都看见,我店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

  “我全考虑得好好的,也帮你想好过滤的办法,所以我才没出卖你的私人电话。广告代理商要求留电话,新闻局要抽查非法广告栏,我没法,只好扯个旧电话,资料上还保留着,不怕他查。这样对你也好,那些打电话好玩的人首先就被踢掉,真有诚意找对象的人自会寄资料或亲自上门,简直完美得很!”

  “谢了,这种好机会让给你吧,我无福消受!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

  “听着,阿辉,我们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们差别最大的地方在哪里?为什么我能充分享受人生而你每天做的事就是守着那个小店摇奶茶抹桌子,缺乏生活乐趣,完全没有光彩?我看看!”他扳过辉煌下巴,一脸上帝救赎疾苦的悲悯,啧啧出声。“眼神呆滞、眼白泛青,这是早衰的征兆!答案就是在女人!女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没有女人?怎么缺少得了爱情的滋润?你已经忍耐三十年,我不该再坐视你沉沦苦海……”

  辉煌啼笑皆非。为了有关女人的老话题,他们已辩论了近三十年,这大概也是他和阿波意见唯一不合之处,且可能永无交集点。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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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9-04-15
没错,比起他来,阿波是“处处逢春”,一张俊美的脸蛋轮廓和潇洒不羁的风采走到哪都受女人欢迎,风中桃花飞絮沾惹缠绕不完!男人长得好看不稀奇,奇在有点坏又不会太坏,有点乖其实又不是那么乖棗女人最禁不得这种“坏坏的好男人”的诱引撩拨……阿波还有个本事,做事做得漂亮,女人喜欢他,连同性都欣赏他、服他,在所有分手的旧情人心中,还是认定他的好,是完美情人。这就难得,至少在常见情变发生时就捅刀子泼硫酸的现代社会,阿波算是有贡献,帮忙消弭不少灾殃于无形。

  阿波身边从不见固定女伴,他说他懒。

  反正他们俩是南辕北辙的对比就是了。

  “我没有在‘忍耐’,那是你才用得到的动词。”

  “总之我是为你好,你年纪也老大不小……”

  “是不小,只比你小个两岁而已。”

  “对哦!”扬波顿了顿。“不过在外表上看得出来吗?绝对不会!这就是爱情的魔力,永远沉醉在爱情乐趣中的人就像找到青春酵素棗这就是你需要的!一个女人!她可能就躲在报纸后头等待你棗前提是棗反正你也不可能有别的管道去自动寻找棗只要一点点勇气和广告费,绝对值得!”

  “要是有人寄征婚资料,我一定统统转介到你这里来,把萧辉煌这名字让给你……”

  “喂喂喂!”在一旁当听雷鸭子许久的小貂实在没耐性了。这两个男人一抬杠就忘了她的存在!萧辉煌役事拉她来,她可没有兴趣和耐心去听他们争辩女人跟生命意义的关联。她觉得男人真的很蠢,花一大把时间作拉锯战,其实跟什么都没讲差不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告退吧?等你们注意到我,我可能已经坐成化石了。”

  杨波马上微笑向她,那是闻名的、迷得死人(例如圣女贞德)的笑容。“对了,看广告的效力有多大,大众传播的威力无远弗届,连这么可爱的小姐都保持看报纸的习惯!请问小姐芳名?”

  小貂猛地被他一看,竟不禁失了神,回过神来,连不耐烦和生气都忘了。“宋小貂。”

  她真的得承认这个半小时前还从她面前“裸奔”过去的花柳医生的确有独特的魅力,连她这种心快要像古井枯槁的人都一时不察被“电”到,可见他刚刚的话不是吹嘘,他的确潇洒,凡人无法挡!

  还好小貂已不是凡人;她已经被折磨得没了心,会自动闭上眼睛,对男人统统免疫!

  “阿辉,看你走这什么好运!今天非请我几瓶XXOO不可!看你怎么报答大恩人的大恩大德!”他断而转向小貂,好似妈妈对未婚男女极力赞扬自己小孩的可爱美丽或路边摊老板跟顾客推销新生的小土狗有多聪明伶俐。“小貂小姐,能够认识你实在是我们的毕生荣幸!”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小貂小姐,所谓有缘千里一线牵,无缘对面不相识。我们三人今天能够靠一则小小广告从茫茫人海中相聚一起,你没有感受到这是老天有心的安排?五十亿分之一的机会就这样让你给碰上了!除了宿命注定,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不可能的了!老天知道你是如此一个秀外慧中、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才用心将最好的男人保留给你。像阿辉这样的好男人,我保证绝对没得找了!勤劳、专情又忠厚老实,在现代这么乱的社会里,除了我以外,绝对是没有第二个!小貂,这么叫你比较亲切,反正就快是自己人了棗我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要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应该做点什么积极的决定或动作……”

  听他的意思简直要她马上把萧辉煌“娶”回家!小貂啼笑皆非!她偷偷瞄眼前对峙的两个男人棗辉煌满脸胀得通红,那表情显然是为了交友不慎而深深懊悔。

  可惜孟杨波一番力气都白费了!可惜他不知道她征婚的特殊条件(要是他知情,准不会这么热心推销好友当试验品),也没看出来她和他的死党根本不来电。也许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阴错阳差的吧?总离完美远了一点。

  就是差那么一点、再那么一点……

  她起身,表示真的打算离开了。“我还有事,不多打扰,一切就到此为止……”

  小貂话还没说完,外头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喊沸扬了整条大街棗

  “救命啊!抢钱啊!”那尖叫之尖锐凄厉的。“杀人!”

  “是白玫瑰!”辉煌紧张地。白玫瑰是“客来春”的当头红牌。

  “去看看怎么回事!”杨波话刚撂下,人已旋风似地不见了。

  小貂和辉煌跟着跑下楼。

  楼底下黑乌乌地什么也看不清,小貂才跑下楼梯,一条黑影从她面前扫过去,要不是辉煌及时拉她一把,她早被那人撞开了!那个身材不高的男人因而绊倒,后面三四个花街保镖追到街口来。

  “站住!狗娘养的!”那几个大汉骂道。

  那人似乎摔伤了,眼看要跑输人,忙用障碍抵御,推倒街口的空汽油桶,挡了满条小街。

  “校花!你还躺在这装死!”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害得小貂差点心脏麻痹!她听出那是孟扬波的声音。

  一个懒洋洋的老男人声音拖着答道:“这种场面得要我出马吗?小角色让他们去打发就够了,你以为刘婆白养那么多老龟公是闲放着打蚊子用的?”

  小貂还来不及猜测那个苍老男人的身分,眼前的追逐战转紧急,街头涌来黑压压一团人。这边原本暗不见五指的转角霎时大放光明,小貂被刺得睁不开眼。辉煌始终小心地挡住她。大汉们已冲破障碍阵,围攻着抄了过去。

  白玫瑰高嚷:“小心!他身上有枪!”

  小貂又听见背后“苍老男”哀叹:

  “为啥带枪咧?爱现骚包!找老警麻烦嘛!这下我连装没看见都不行!”

  话声甫落,一个利落的影子已倏地冲了出去,以柱子后的汽油桶作掩护。枪口闪光一溜!

  “警察!不要动!把枪放下!”

  那个小流氓显然心慌了,仓皇后退,不料他身后传出一声惊慌娇呼!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谁也不知道那个废弃摊子后头什么时候躲了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精灵精灵的眼睛现在被这危急情况吓坏了,眨巴着婆娑泪光。她可怜地成为枪口下的俎上肉!

  “放开人质!听到没有?”“苍老男”低沉地吼道。小貂这才看清原来“苍老男”并不似她猜想、声音听起来那么像老芋仔。这个自称是警察的人长得黑黑粗粗壮壮,留了满腮满颏脏兮兮的胡子,猜是猜不出年纪,不过怎么看都离人民保姆的完美形象很远。只有那把亮晶晶的手枪说明了主人冷静又危险的爆发力。“被逮到罪加一等!”

  小流氓把那女孩扭得更紧,女孩痛得咿咿呀呀叫,又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把成串咒骂往肚里吞,光愤恨地地瞪他。

  “放掉她我不就没命了!你当我笨蛋?”小流氓脸上的刀疤在女孩面前晃,吓得她胆颤心惊。

  “我再说一次,放棗开棗她!”“苍老男”说来说去还是只有这句台词。

  女孩又怕又急,朝“苍老男”嚷了:“警官,你有点用好不好?快想法子救我呀!”

  “苍老男”瞪她一眼!由于皮肤太黑,倒看不出来是不是脸红了,不过被一个毛头小娃当面指说是个“没用”的警察,实在很损男人的面子!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小流氓押着她往街口退。“不准过来!谁靠近她就没命!”

  在这紧要关头,小貂真为那个女孩危险的处境捏把冷汗!恨只恨她自己没刀没枪又没功夫,逞论救她,连伺机近身都不行。

  不知何时,她已紧张地抓紧萧辉煌的手,怕早就把他抓得瘀青破皮!她急急放开他,没时间不好意思。“怎么办才好!那女孩会不会有危险?”

  “嘘!”辉煌简短的话有着沉着安定的力量。“阿波会看好时间的。”

  小貂还没意会过来他的话,只发现原来蹲在废纸堆旁的孟扬波早已不见踪影;一看,几时他已不为人察觉地潜近摊子另一头,而那个神经紧张兮兮的小流氓根本不察背后有人接近,等扬波出声时为时已太晚棗

  “我看该先看好你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吧!”

  他的动作快如疾风劲扫,身一低、脚一勾,小流氓冷不防遭人暗算,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吃屎!扬波把那女孩往怀中一拉,带离险境,一切不过是两秒钟之内的事!“校花!”

  随着这一喊,两声枪响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硝烟味飞扬中,小流氓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苍老男”受到空前热烈的欢呼!

  花街围得满满都是人。

  女孩从孟扬波怀里抬起脸,接触到的是一双带电的。奇魅的眼睛,要笑不笑的唇角是抹好从容潇洒的温柔!片片嫣红燃烧上她的脸。

  她没说话,挣脱开来,跑进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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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波排开众人,蹲到像死人动也不动的小流氓旁边。“挂了?”他诧异。“只一个小伤不会晕成这样吧?”

  那个被叫做校花的苍老男人小心地套起证物****。“他是吓昏的,哎哟!还尿裤子!这家伙本来还想飙我一枪,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我董某人是世界级神枪手!给他废条手差不多算个小教训。要死?早咧,打死你多给我自己添麻烦,就是要让你痛得喊妈又解脱不得!”

  白玫瑰朝他吐口水。“不要脸!他XX的!白睡我的还敢抢老娘老本!简直人渣!夭寿短命!我X你祖宗八代!”

  扬波从小流氓身上搜出她被抢走的大钞和金子,一项不少的物归原主,还把那家伙暗袋藏的一个K金表和一叠美金全送给她。

  “姐仔,你收好,别再掉了。”

  白玫瑰眉开眼笑。“阿波,真多亏你了!谢谢啊谢谢!”又朝地上的人吐口口水,摇着屁股、搀着刘妈在一团姊妹簇拥下,回到花街“客来春”去。

  “得送医院,怕他失血过多。”杨波问校花,“喂!你的事?”

  “我管他!”校花挠挠头,似有难言之隐。“小王八!”

  刚刚那女孩穿过重围。现在她可不见惊骇之色,反而对这个刚才被她说成“没用”的这位“世界级神枪手警官”凶巴巴地不耐烦极了。“你是警察,好歹负责出辆车送人到医院,连辆车也没有啊?我一定要把这事披露出来……”她作势掏笔在手掌上作速写。

  校花脸色都变了!“你不会是记者吧?”

  女孩跑得很。“没错!”

  “急救要紧!我做了紧急处理,不过再等救护车来就麻烦了,谁有车?”

  “我有!不过是重型跑车,行吗?”女孩略略犹豫。

  “只要能走就行,”扬波、辉煌和校花合力把小流氓撑上女孩从暗巷牵出来的重型庞大机车。看不出她娇娇美美的一个女子竟驾驭得了这么一具庞然大物!扬波坐后座,架住软趴趴的小流氓。“连****户都敢抢了,还包辆宾士给他坐吗?活该死了也就算了!没死也颇得你半死!”

  跑车疾飞,校花迫在后面跑。“喂!那我怎么办?”

  “你还干不干警察啊?满街车子供你挑,随便勒令一台BMW来,条子当假的?”杨波远远喊过来。“还有小貂!你先别走!阿辉你看好她,我晃晃马上就回来!”

  ※※※※※

  人犯送进去急救,校花也要女孩做了简单笔录,三人并步下楼。

  “我还不知道警察那么好当,只要喊:‘不要跑’‘放开她’,你以为犯人会那么听话?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放人?”

  “不放。”校花诚实地。

  女孩噗哧地笑了。“发现自己真的笨、笨得没理由可讲喔!”

  校花又要发起脾气了。这初出茅庐、连天高地厚都看不进眼里的小女孩几度贬低他的自尊到极点,实在太伤堂堂七尺男子汉的颜面!拿个人人格尊严撇一边不说,看在警察的身分上,她也该多少敬重他一些。想当年他以全班第三名光荣毕业时,她不知在摇篮还是娃娃床上听催眠曲呢!

  “喂,你……”

  “什么你你你的,我有名有姓,叫我陶儿,我又多发现你一条缺陷棗没礼貌,不尊重女性!”

  校花当场气结!“陶……你……”

  陶儿疑惑地望着他,带点怜悯。“混到三十好几还在当一毛二的人好像真的不多喔!”

  “你怎么知……”校花出口,才发觉自己又上了这个刁钻小女生的当。

  陶儿批掌大乐。“所以说这世上事出必有因!我就说嘛!看你反应这么慢,就只靠那套生锈生不了、要磨更磨不亮的烂枪法混日子,又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脏不拉几,留个怪模怪样的胡子,自以为很性格哦!”陶儿嫌他像嫌臭虫,说来一无是处。“原谅我坦白说一句,你是我看过最不称头的警察!最!”她特别强调又加重音。

  “看样子你对我的意见还不少。你说,这是对待人民保姆应该有的态度吗?”校花说着说着,像是有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要不是年轻时抱着那么一股理想和傻劲,谁会挑上这一行?付出的辛苦和获得不成正比,生命时时受高风险威胁,还处处受人误解歧视。歧视?不错!以前多少个他好不容易才追求来的女友家里一听说是个干警察的,总是再无二话,硬生生被拆散!好心一点的也不当面说破,从此跑开避不见面。老天好心好歹让他在二十八岁那年终于娶了老婆;人是不漂亮,但他已经心满意足谢天又谢地!谁知不到三年,老婆耐不住寂寞,丢下孩子跟人跑了!说是受不了他的脾气、性格、品味、工作、抠脚丫子的习惯……足足写满三大张日历纸背面!

  他连反驳或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只有祝她找到一个没香港脚的男人。当初她在爱慕他的时候还天天帮他握脚丫子,赞他圆滚滚的大拇趾头可爱!人变心是没什么理由好讲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也是在女人阵仗里狠狠摔过跤的,这简单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怪也怪自己走狗屎运!会奉承巴结拉关系的早就升官升级飞上半天,就他脾气硬嘴巴笨,什么好处都沾不上!混了几年还是只做个芝麻绿豆小警员的身分,天天泡在这不见天日的花街,定期报几个野娼和老嫖客当绩效充数。今天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抢犯算是打牙祭,自己送上门来,活该死好,帮他在考绩表上多添颗星星;好运的话还能把几条断头案揽到他身上去。

  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去他的吧!现实就是这样子,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敢把他瞧得扁扁,这世上可还有公理存在?

  “我是实话实说,要我编假话还编不出来!”陶儿理直气壮地。

  校花口里咕哝咕哝:“真谢谢你啊!”

  一直在旁抽烟观战的扬波开口了棗“陶儿,你才多大?有本事当记者了?我猜你不会超过十六岁。”

  陶儿心花朵朵开!她还挺得意地看校花一眼,好像在示威:嘿!看!本人就是青春如花,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年轻,就绝不可能有人这样拐弯赞美你!

  “二十了!我今年刚毕业,还只是实习记者啦!主编说如果我做红这篇花街风云的深入报导,就可以擢升为正式记者。”

  “花街风云?”校花热心地。“这你就碰对人了!我在花街纵横十几年,不会有人……”

  陶儿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只发亮地、专注地凝视扬波。一片着迷崇拜坦露无遗。

  “没救!”校花酸得冒泡,自动闪一边伤感去了。

  说女人有多现实吧!这小女娃看他和看扬波的眼神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胆量,竟敢一个人独闯花街。这不是你来得的地方,弄得不好,说不定被逮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一辈子卖皮肉、受迫吸毒,要逃都逃不了!严重的还送掉一条命,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陶儿抬起下巴,三分天真三分傲气。“所以我要把它报导出来,这是记者的社会责任。”

  校花笑了出来,“所以说你们这些刚出社会的温室娃娃什么都不懂。”

  陶儿又不服。“你不是专管花街的吗?既然有卧底警察在,不,根本是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为什么还会有不法的事发生?难道警察只是放着好看的?跟着一起同流合污?你不会也跟着一起嫖吧?”

  校花听得那脸色真是……他摆摆手表示拒绝再谈。孺子不可教,朽木啊!警察被这小女娃一讲,还有什么尊严与名誉……

  “他不嫖,他很爱面子,得了病还得受某人的罪。”扬波笑道。他从没看过有谁能把校花整得这样灰头土脸,竟还是一个小女生!老好人校花向来在花街地位崇高,好歹也照管了花街十几年,多少人来人往、风云变换都经过了,今天竟被一个小小陶儿问得脸红结巴。“陶儿,你先管管你自己,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吓,有没有受伤?”

  扬波亲切体贴的关怀让陶儿心中涌上一阵阵窝心温暖,她倒希望自己真的有个伤口让他进一步关心。“没有。”她不无遗憾地。突然想起他晚上为小流氓作急救时熟练的手法和刚刚与大夫交代犯人伤势连串原文专业用语,好奇地问他:“我看你很会照顾人的样子,请问你是医生吗?”

  “唔,嗯。”扬波支吾其词。他知道这个满脑子浪漫幻想的少女又会把他和漫画小说中那些救人济世的医侠联想在一起。天知道他才担不起那些个美丽伟大的角色。

  陶儿马上蹩起眉。“唉哟!虽然我没什么外伤,不过浑身酸痛,说不定有严重内伤。这样好了,如果有问题的话,我明天去找你看门诊,我相信你一定医术高超,仁心仁术!”

  “好!好!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你明天一定来!”扬波还没推拖,校花先兴致勃勃地一口答应,满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再演戏吧!再撒娇装痛装伤吧!到时候我就把你走进花柳诊所的照片寄到报社,还想升官加薪哩!连个小实习记者的位子都给砸了!

  “以后再说,我那儿……”扬波摸摸鼻子。“诊所装修中。”

  “以后也可以,反正我有病一定会找你的。”陶儿“忠心耿耿”。

  校花大笑着走开。陶儿一副“他疯了”的表情。

  “嗯,以后再说。”扬波只有先如此挡道。他想,反正三天过后这个小女生就把花街的事忘得精光了!人海茫茫,她要找他也无从找起,说拜拜后谁也不用再记得谁。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手,陶儿骑着威风霹雳马乘风而去,犹恋恋不忘地一再回头。

  校花一打他后脑袋。“走了!人都看不见了,还舍不得回家?”

  扬波双手抱胸,眼光从医院硕大堂皇的招牌上收回来。“是谁恋恋不忘?我是近乡情怯!近乡情怯你懂不懂?尤其是对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心中永远的痛,嘎?”校花两手大摊,朝大楼一挥。“其实大医院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招牌做得大一点、名号响亮一点,你又不比里头那些毛头医生和背着手嘴里呼咯呼噜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的‘权威’来得差!不过少张执照,等哪天我当上警政署长,别说一张热照,要十张一百张我都颁给你!”

  扬波笑着捶他。“我等着你大发啊!”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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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那一天的!我校花会威威风风地坐在署长宝座上。呵!我告诉你,署里连空气都比外头好!”

  “还说我,你才在做梦,死不了心的美梦。”

  “人没有梦,怎么过下去?要梦就尽量梦,谁叫我们本来就天天住在可怜得连一点梦都要不起的花街上!走!咱们回去!继续做梦!越是没有梦的地方越需要咱们制造梦想填补上。”校花搭住他的肩,两个大男人摇摇摆摆地走过医院前的圆形广场。清风和畅,虽没喝下一丁点酒精,却也有了几分醺然醉意。校花学着刚刚陶儿娇娇的语气棗“有人说,你好会照顾人喔!”

  扬波满头鸡皮疙瘩耸立,一拳扫了过去!“少恐怖了!”

  哥儿俩劲朗的笑声一路穿过广场,抖落了满街……

  ※※※※※

  “清凉薄荷海”里咖啡香四溢,言笑融融,小貂很享受这样的气氛,浑然忘了时间的流逝、黑沉深夜之降临。

  “想不到这小小一条街竟然卧虎藏龙,这是我第一次目睹警匪枪战,还是在距我不到两公尺的地方发生,毕生难忘!”

  “以后你会发现更多叫你惊奇的事!这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以后?小貂玩味着这两个字。今朝相识,就意味着还有往后?她并没想得那么远。倒是花街上见到的人勾起了她的兴趣!像那个菜花医生和苍老早衰的警员,他们像极了以前她剧本中的怪盗剑侠;浪荡不羁,不定出没,三两下轻轻松松摆平花街的麻烦!是神秘守护者兼地下盟主那类角色。还有萧辉煌,最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物,但他十分从容,从容到让你怀疑起思想不“纯洁”的人反而是自己。

  特别是共经历了晚上那么惊险的一幕,无形中让他们更为接近;除了对这些“英雄”刮目相看外,还有些莫名的感觉在小貂心底蔓延。

  是那种只有她才知悉、也或者连她都还不明白的一些心情,它们在悄悄酝酿舒展棗

  她啜口咖啡,香醇的液体在唇齿间流溢芳香,浓得让沁入神经感官的余味像接吻棗十足性感的撩拨!

  “你在笑什么?咖啡味道不好吗?”

  “不,很好,跟你的人一样。”小貂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准是咖啡因在作祟!他要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大惊失色。

  她一定是晕了头,对着这么一个正襟危坐的男人联想到接吻?她怀疑自己今天要不是累疯了,就是潜意识在暗示她她找丈夫找得快要疯了!

  “我是说,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很特别的夜晚。你知道,很久以来我的生活中已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录的事。没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过日子;也许人不要有感觉反而能过得轻松一点,反正明天总是要来,我不想让自己陷在不断纠缠的情绪中,那对现实一点帮助也没有。”

  “冷漠真的会比较有帮助吗?”辉煌抬抬眉毛。

  “什么意思?”小貂指端轻叩杯沿。

  “你不是能长久这样过日子的人。你是属于感性澎湃那一类,不可能压抑自己的感觉太久。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痛苦?”

  “你才认识我多久?怎么能这样武断……”

  辉煌温煦的眼睛安定一切疑问。“我想我知道你。不说这个,省得你找我打架。”他笑了起来。“生下宝宝以后,你们俩能够生活吗?”

  换作是别人,小貂或许会觉得突兀,但话出自辉煌口中,她知道他是真心关切;正是由于不见外,所以她不愿用生疏的礼貌挡人。

  “我身上还有笔存款,三五年内不成问题,生活再怎样苦都能过得下去,就等宝宝落了地再说。”

  “怀了宝宝,你原来的工作怎么办?”

  “自由业就有这个好处。只要有门路,不用按时打卡都有得钱赚。我住的公寓到月底期满,打算换找个宽敞点的房子,最好有院子和草地,阳光和草地对小孩子的发育有益。不过这事急不得……”

  “怎么不急?总不能露宿车站或公园。”

  “这就是有很多朋友的好处,四处可为家。当然,等再过两个月,肚子明显凸起来,就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到处跑,要做好胎教棗我还是想有个文静有气质的女宝宝,没人告诉过我我小时候是个怎样的孩子,不过我知道一定离文静和有气质这些形容词很远。我向来讨厌死守规矩。”

  辉煌的眼里尽是疑问;不过他留给她自己说下去。

  “我是亲戚轮流着养大的,我妈十六岁生下我就离家跟别的男人跑了,再也没消息。我十五岁北上,开始半工半读自立过活;感觉上似乎这辈子跟亲人、情人的缘分都浅,不管走到哪里,最后都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小貂两手握住温热的杯子,触摸着那尚未褪去的温度,她看着他。“不过我不是因为怕寂寞才想留下这孩子。”

  “我明白。”

  “我目前在无线电视台做编剧和企划,有时兼充当外景主持、过旁白;有线电视的发展空间大,不过普遍都穷,请一个人要当五个人用,不是真有耐力和兴趣的人绝对待不下去。我是习惯了,吃苦耐劳哪样没尝过?现在决定辞职是想给自己一段充电期,而且有了宝宝情况当然不一样,要戒烟、戒酒、不能熬夜,我想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你会是个一百分的妈咪。”

  “现在凡事都是她为第一优先。我不想错过她的成长,从第一步开始,全程参与。我知道被人忽视的滋味,所以我不会让宝宝重蹈那样不愉快的生活。”

  “问题是你并没办法保证孩子的将来,毕竟一个单亲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没有人能预料……”

  小貂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问题吗?确定怀孕的时候,我着实慌了手脚,我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才决心要留下她;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可以感觉到肚里的宝宝强烈地喊着:要跟妈咪在一起!要跟妈咪在一起!我是无法保证将来宝宝会成为怎样的一个孩子,但我能够保证的是,我会用全部的爱来陪伴她长大。不管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们,我们这一生都会亲密地结合在一起,从她来到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不再分离。”

  辉煌几乎要感动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小貂了!她脸上那种真纯诚恳的神情棗他只能用“虔诚”两字来形容。女人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因女人而起的感动亦是。然而小貂在他心中引起的回响棗他无法言说!那种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流露无遗,任谁都看得出那是一个喜悦又平静的母亲。

  那是辉煌这一生还无缘体会承受的福分;那种天生亲情的亲爱,他陌生。

  小貂那种美丽的光彩,于他更胜女子沉浸爱情的亮丽容颜。

  “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够老,老到不会开自己负担不了的玩笑,老到懂得安排自己跟别人的人生,我相信我们会过得很好。”

  小貂将空茶食盘叠齐,推到他面前。

  “其实我心里也有最后打算。若是真的找不到准爸爸人选,宁缺勿滥,也就作罢。将来我会向宝宝解释我的不得已,我会让她明白蚂咪的苦衷,她是出于爱情和期望而诞生,我想宝宝该会谅解。”

  “别再蘑菇了!有话直说吧!”

  突如其来插进来的声音吓得小貂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

  “小心!小心!我不会生孩子,摔坏了可麻烦,我赔不起!”扬波赶紧搀起她,像供养菩萨。“凤体保重!凤体保重!妈妈健康胎儿壮,千万留神!”

  那还有谁!孟扬波像会飞岩走壁的隐形高手,无声无息突然从后院冒出来,吓死人不偿命的!

  “你又挖墙!”辉煌头大得很。“有大门不走,老钻狗洞!”

  “绕一大圈路多花时间费体力!小洞一钻直从我家地下室通你家大厅,既迅速又便利!”扬波大咧咧地自取汽水冰块,好比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消遥。“好啦!别皱眉头,我明天再拿些破布砖块把狗洞补起来。我已经拆拆补补几十次了,他就只会为那个小狗洞跟我翻脸,你说怪不怪?”他跟小貂说道,不无“投诉”意味。

  “你才怪,没事跟狗争道!”辉煌很为他兄弟这个不良积习叹息。“说话也颠颠倒倒。”

  “起内哄了!”小貂笑倒,把脸埋在衣袖里。“你刚说什么啊?谁蘑菇?我不懂。”

  “自然有人懂。”扬波下巴朝辉煌一顶,连暗示都懒了。“呆子,要说就快啊!再等下去就天亮了,太阳出来情调不见得比较好,还犹豫什么?直说!就跟小貂说嫁我吧!我甘愿娶你,甘愿做你孩子的爸!你看,一点都不难。”

  杨波语不惊人死不休,辉煌和小貂却是截然两副表情,然后面面相觑!

  “这太夸张了吧!”小貂嚷道。

  “你又知道……”辉煌反应。

  “我当然知道!我认识你一辈子了!”扬波笑得一副神秘的模样,有点棗贼!“否则问那么多干嘛?就只剩一句话没说出口了。想说就说,没什么好顾忌的,喜欢女人又不犯法,再说你也没‘前科’。跟小貂说个清楚。”

  “我……”辉煌转向小貂,像鼓足勇气,一张长方脸连耳根都通红。“小貂,我是想告诉你……”

  如果刚刚扬波那一串惊人之语还能够当成是玩笑,现在小貂真的是傻住了棗

  怎么可能呢?

  情况怎么可能这样急转直下?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情节?还是她脑筋错乱了?

  是他们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交换了什么暗号?不会啊!她明明一直在场!

  而辉煌口中说出的话让她分不出是想笑还是感动得想大哭。

  “小貂,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担任宝宝爸爸的适当人选,而你也觉得我不致太差,其实我可以……”最后这句话简短有力。“我愿意。”

  小貂张着嘴巴,不太能反应得过来。“为什么?”她呆呆的。

  扬波粗里粗气地棗“哎!女人怎么老是爱问这个问题?你不觉得这时候说‘好’比‘为什么’应景得多?”

  “为什么?”小貂固执地。

  “你不愿意吗?”辉煌反倒很紧张。

  “你没有理由……”她说。

  “可是我愿意这样做!只要给我你的答案。”他凝视B她。

  小貂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怎样的一天?从无到有,情况全盘倒转!所有的不可能变为可能,意外和惊奇连连不断!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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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从见到萧辉煌的那刻起,她就没把他列入考虑人选;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她觉得她与他之间用三个字形容足矣:不可能!

  就像猴子知道金鱼不是同类,没有人会把北极熊和水牛配对。

  直到目睹枪战,她对他的感觉有了一点点变化;她从他默默散发的讯息里去体会那个她在初次印象还不及知悉的萧辉煌。那时,她被枪战紧张危险的气氛惊吓得不能动弹,他却始终保护着她,那么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动作……

  一个男人的胆识、心地,几个理所当然得可能连他自己都毫无所觉的动作却说明了一切!包括正直、真正的善良棗

  不容任何邪念的棗真正的男人。

  之后她与他坦言自己的处境,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看,但朋友不代表得承担她的问题;所以当扬波甚至辉煌向她表白“意愿”的时候,她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帮她?

  没有理由阿!

  就算他心甘情愿,这对他棗公平吗?

  是的,她会想,这对他公平吗?

  也许他是出于同情,可是不应该棗正因为他是个太好的人,她更不愿、不能、不该接受他的“好意”。

  “不要,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可是真的不行。”小貂回绝了两个男人好心的“提议”。

  “换作我要问为什么了。”辉煌望着她的眼中有抹幽默光彩。“第一次求婚就被拒绝,实在不是很光彩的经验。”

  “你没有必要这样。我知道你的好心,同情我目前的遭遇,不过我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可怜无助,我相信我能安排好属于我和宝宝的……”

  “不是同情,为什么要说成这样?如果说我就是想成为你法律上的丈夫、宝宝法律上的父亲,你不能接受这么简单的事实吗?”

  小貂是不能置信。“你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也知道这是项契约,有规定、有期限……”

  “我统统知道。你整个晚上跟我说得很清楚了。”

  “我并不是那个用意……”

  “我懂。”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

  “非把问题追根究底想得清清楚楚不可吗?那就把它们留到以后再想。我想你也同意了?”

  求婚!他在说求婚。但他镇定、平常得像在问客人是不是就点红茶和毛豆而已一样。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小貂发现自己这下只能被动地跟着走。自从他和扬波联手说服她接受他让他当孩子现成的爸,她就开始昏头昏脑,实在连状况都搞不清了。

  “如果你一定要理由,好吧!”辉煌两臂交叠在吧台上。“你受过的那些苦,我和阿波都尝过。我们同在孤儿院长大,自然明白孩子对一个正常家庭的渴望。所以不要让你的宝宝落单,将来不管如何,宝宝都会有两个叔叔照顾她,合适的婚姻对象可以慢慢再找,重要的是解决目前的问题,把你的情况安顿下来,一切以宝宝为前提,等宝宝平安落地后再说,将来的问题留给将来再想。现在你只要回答一件事,怎样?”

  怎样?小貂简直要疯了!他还问她怎样!

  “你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契……”

  他耐心地棗“事实上我完全没想到契约的事,一切照你的安排,如果你信得过我,相信连约也不用签,时效一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你为主。还有,我不需要什么‘感谢金’,你把钱留下来,将来给宝宝当教育金,以后你一个人身边带个孩子,日子不好过,能俭省就检省。”

  一股热潮袭上她心头。小貂哽咽得连最简单的谢字都说不出口。

  “我们也不要谈什么权利义务的,那很没意思。我想你能明白。”

  “萧大哥,我……”她初次改口。

  辉煌推推眼镜,慌忙地棗“别哭!也千万别说谢!我不是为了这个。另外,我帮你想过了,你不是说你住的地方要退租了吗?四处漂泊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儿还能窝窝,地方是不大,但至少是个固定的家。要是有什么情况,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当然,都看你的意思,不勉强,只怕让你待在这儿委屈了……”

  “不要这么说,我怕打扰了你!”

  这一回答,无疑是默允了。小貂的心情却还是翻搅,感激与不安交战。

  “不嫌弃的话,我很愿意在你店里帮忙。”小貂轻轻说。“不支薪,我会很勤快学习,我很能吃苦耐劳的!”

  一旁看他们俩“交涉”“会谈”半天的扬波实在听得都快打瞌睡了!好不容易谈出个眉目,他忙不迭上前“确定战果”。“不嫌弃!不嫌弃!你们俩对彼此都很满意,没人会嫌弃,拜托别再学古人谦虚了!”他乐得敲敲小貂。“就这么说定!宝宝可以交给我一手接生,叔叔兼现成的干爹。”

  “你会接生?”小貂不免讶异。她绝无轻视花柳医生的意思,但棗成天和菜花疮疹打交道的孟扬波要接生……行吗?

  专业领域受到侵犯的扬波这下可不太爽快了!男人的看家本事受到质疑,就好比自己的老婆受邻户色男意图染指,非同小可!

  “我绝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十分钦佩你最‘擅长’的那一科,只是不知道你还是全才,毕竟要精研各科不容易,医学天才千万人中不过一二。”小貂赶紧澄清道。

  人家都已经明吹暗捧成这样了,扬波心花朵朵怒放。没人不爱听好话,连“天才名医”也免不了会有一点点虚荣“病”。他假装咳了咳。

  “这两个字我怎么敢当!天才不世出,我看二十世纪像你这种为爱受苦牺牲的纯情女才快绝迹了。”他很深受感动的表情。

  “小貂,我们明天就去帮你把行李带过来,我会先把房间打扫一番。先把你的境况都安置下来,”辉煌说道。“往后我们要做的事还多得很。”

  “好。”最简单的一个字,最复杂的心情;不准说谢,可是小貂发现一切亦非谢字所能包含。

  她轻轻地、好温柔地笑了。

  “就这么说定!”扬波把三人的眼光锁在一起。

  三个人、六只紧紧交缠的手掌互相传递温馨的暖流,这是第一次,小貂在朋友身上感受到坚实如亲情的温暖。

  她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直到积压已久的情绪随泪水尽情宣泄,她才明白这段日子以来她给了自己多大的压力、扛了多沉重的负担!如今有另外两只坚定暖热的手来分担她心头的苦,感觉是这么的好、全然放松!

  可信赖的人。

  “傻瓜兮兮的。”扬波最不爱看这种儿女情长的画面了。他想,等哪一天他研究出抑制女人泪腺的方法来嘉惠男人,准可以得诺贝尔奖。“把我们当你老哥看不就得了吗?这样浪费水分和电解质也算糟蹋地球资源。”

  辉煌就没那么粗鲁了。“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爱哭,宝宝会笑你。”

  宝宝会不会笑她她不知道,不过她却是被他逗笑了。

  这是怎么奇特又幸运的一天!命运把他们带进她的生命、扭转了她的窘局!一切奥妙的降临有如奇迹!

  小貂抬起浸在泪光中的晶亮眼睛。是,她不再哭了,没有理由好哭,她已有了这么奇妙的礼物,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都给她勇气棗

  她一下子紧紧拥住了他们两个!感觉上他们仿佛已相识好久好久。

  “谢谢你们!真的。”

  小貂会记得这一天,永远记得!她和宝宝的幸运日。

  漂流许久:惴惴不安的心可以暂时放下、可喘口气,看清下一步和宝宝将怎么走下去……

  辉煌和扬波不会知道他们的出现和温情对她具有多大的意义!

  一口大皮箱、一只足足半人高的红毛猩猩玩偶和一盆枝叶枯黄、奄奄一息,名叫“卷柏”的植物,小貂就这么投靠到花街来,成了辉煌的同居人、扬波的邻居。这下花街更热闹了,因为增添了新话题。

  “它跟了我十五年,虽然看来破破烂烂又占空间……”小貂一再为她那个十岁时从垃圾堆捡回、浑身毛发稀疏的猩猩布偶作解释。

  “看来好得很。”辉煌拎过箱子,就这么收留了她;他的“契约妻子”。

  两天下来,小貂完全掌握了辉煌的店务和大小作息;学着打理内外,果然实践她“吃苦耐劳”的诺言。在她一番勤快打扫刷洗下(辉煌几乎是求她不要动手,跟在她后头阻止哀恳了一整天!最后看她手停也停不住,只好赶在前头把该做的事都抢着做完),本来就够卫生干净的“清凉薄荷海”和后头居室全亮晶晶、光可鉴人!打了蜡的地板简直就能当镜子用。她也学着煮茶、调茶、做吧台、做帐务,把她在做编剧那一套电脑化作业运用到这上头,所有帐目一清二楚,叫货补货更加便利。

  “清凉薄荷海”有了“老板娘”的消息简直是惊动武林轰动万教,沸腾了整条花街!一天里店内生意好得不得了,人气旺盛!原来街上的小姐姊妹淘全轮流结伴来看“辉煌那个”的庐山真面目。“相”完小貂后又成群朝辉煌起哄开玩笑。小貂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当“老板娘”,还和里头一对叫小香、春春的双胞胎姊妹特别谈得来。

  辉煌在事后一再为她们那些X级笑话向她致歉,小貂反而笑不可抑。“我看你比她们都紧张。”

  “是吗?我?”他说罢抓抓头笑了,傻里呼噜的。“我怕你会感觉不太好。”

  “还好啦!”她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清洗杯子。“其实当当‘老板娘’也满有成就感,听着很过瘾,以前没试过。告诉你,我一直就想开家小店,卖卖咖啡、艺术品,兼跑单帮卖衣服,标榜个性化,很感性舒适的气氛,这几年就流行这类小店铺,只是一直没能实现。”

  “你的想法跟阿波一样,只是你们想开的店性质可能有点距离。阿波说他将来要开间亚洲最大的情趣商品城,从一岁到一百岁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乐趣和惊奇,对小孩子有教育性,对虚弱老人有强健心肺的功用,从进门到出了商品城都是带着最开心的笑容。阿波是说真的。”

  “我知道他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等他的商品城开成,我们会是第一个顾客。亚洲最大,呼!很合他的劲道。”小貂拿干布拭手。“大哥,我一直觉得你们俩很有意思,你们为什么会守在这里?跟校花合在一起就像是保卫花街三剑客,恰好驻守街头巷尾。”不是“沉沦堕落”,只是她眼中的他俩多了那么些不凡和光彩;尤其扬波,他像花街上的一条真龙,走到哪儿都嫌耀眼!真龙该到外头去闯天下,而不只是窝藏在阴暗异色的花街破旧木楼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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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剧圈幕后混几年下来,她也算识遍奇人,可是他们仍引她惊奇。

  “在花街开诊所大发啊!阿波说的。别看他那地方之破烂不起眼,据说是风水宝地,各路祥气交冲所开的‘眼’。当初他花五百万买下那块地,现在地价飘涨百倍不止。他说兄弟当然要在一块打拼,我想想也好,就跟着来了。”

  “这么简单?”

  “我本来是打橄榄球的,后来脊椎跟膝盖受了伤,没法再打球,这里就成了一个退休运动员的替代梦想。”

  “你很怀念以前的生活?”

  “很少。回首过去的日子不如扎实地过好现在,这是我的生活观。很枯燥,你一定这样觉得。”

  “不会。无所谓,你就是你。”

  要是说共处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有什么别扭,就是辉煌为了给她个舒适居室,将自己的小卧室让给她,他则窝居在本来用来做储藏室的两坪大房间。这让她非常过意不去!辉煌是很俭朴的人,一切为她料理妥当,棉被用具打理俱全,他自己的屋里则连张床都没有,直接铺了垫子被褥,地方小得连桌子电视都摆不下。除了床垫就是一叠叠的书;他爱看书,没什么夜间娱乐活动,总看书看到人夜。

  小貂若知道她搬来会害他“委屈”成这样,是怎么也不会肯的。然而他全然不在意,说这是小事。

  她叫他大哥,辉煌却开始扮演多重角色棗最温和的老板、像老爸爸叮咛她这个照应她那个,如师如兄,只有在一个时候,他才显得像个孩子,让她充满保护欲地出马捍卫棗

  头一次发现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怕蟑螂怕到跳到桌上!实在让她差点跌破眼镜!

  这一天,她才爬到柜子上擦大片落地玻璃窗,他马上“请”她下来(实际上是像抱娃娃那样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她给安放到地上),确定了她无异状,才严肃地申明棗

  “你没有必要做这些工作,都由我来。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同,要事事小心别动了胎气,想运动的话,我可以每天陪你去散步。”

  小貂的抹布、清洁剂都被抽走,两手空空!她好气又好笑。“我没有那么娇贵,我什么活都能做,而且保证小心。”他真拿她当娃娃看了。胎气?她摸摸自己平坦如草原的小腹,宝宝还很安全哪!何况她只是爬个一公尺高,又不是攀高楼走钢索,他竟把她看得那般娇嫩!小貂向来东跑跑西跑跑活动惯了,她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帮手,不要是负担累赘。

  “我知道你很能干,可是这些工作由我负责就好,我不能让你冒险。不要让我对不起你肚里的小宝宝。这样吧,你去擦杯子……”

  “早上到现在总共重新擦过三次了!”小貂又想到棗“我去煮午饭!”

  “你千万别大劳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买便当就解决了,如果你想吃粥,我去弄。”他又抢着有意见。

  天啊!她要是碰到一个“严酷”点的同居人还安心些,谁叫她偏偏遇到这么个对她好到令她坐立不安的萧辉煌!

  小貂几乎可以预见她将临盆时的模样棗小小个子,顶个像山一般的圆滚肚子,胖如小猪,连移步都有困难!只要他再这样“保护”“娇纵”“眷宠”她下去棗

  小貂苦着脸棗

  宝宝啊!我绝不是自愿做个懒猪妈妈的!

  ※※※※※

  白画的花街繁华笑语沉睡,换上各式鱼肉生鲜、杂货批发小贩,形如小型流动市场。

  扬波今天穿戴特别整齐潇酒,嘴里却叼了根牙签,一路招呼、大摇大摆,如同威风出巡,还不时蹲在地摊上或小巷廊柱脚跟人闲聊。

  他把一包药袋交给青菜摊的姚婶。“大妈,这是半个月分量,千万别当一个月分用,再不准时乖乖吃药,当心我打你屁股!”

  那个胖大豪爽的女人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露出一口金银牙。“知道了!知道。今天的菠菜好哩,大妈捆一把让你拿去尝鲜,配炖肉丝和小鱼埔仔,是我家里那死鬼最爱吃的。”

  “我现在要出门。”扬波笑道,“不能把菜藏在外套里。”

  姚婶在背后叫:“我叫孩子放到你楼下木箱啊!”

  拐进垃圾堆边的大柱子底下是两个瘦骨嶙峋、跷着脚在下棋的两个干瘪老头子。吞云吐雾中,廖添丁的义勇正进行到惊险精采处。

  “虾头叔、强叔,又在讲古?”两小包药粉像救星廖添丁般受到热烈欢迎。“要节制一点,最近货难拿,而且这总不是好东西,伤身伤得厉害。好了好了!不说,你又要嫌儿子教训老爸。”他拍拍膝盖站起来。“弃马动车,否则三轮之内人家就将你的军了。”

  秃头斜眼的虾满意地救回将军一命。“好孩子!眼睛跟我一样利,这一着我早就破解了,想偷天换日瞒天过海?”

  在老李猪肉摊后头是个窝在凉椅里的瘦小女孩,身子瘦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灌注在那双大眼里,猛一看老是要惊奇。

  “李哥,小棋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昨天吃了药烧就退了,不过她还是嚷着说肚子痛。喉咙痛、头痛,可是要她拉也拉不出来。昨天到现在什么都不肯吃。”

  “下午把她带来我那儿看看好了。”扬波从后裤袋摸出包水晶糖。小棋蜷在椅子里甜甜笑了。

  转出花街,是林立高楼,蓝天白云飘移在摩天楼的玻璃帷幕窗上,和狭窄杂乱的花街截然两对比,这就是这个怪异混杂都市的面貌。

  “龙鑫”证券公司内从一开市就人潮熙攘,然而今天一眼吸引住扬波眼光的不是全面见红的电子看板,而是那个看板前的美丽女人背影。

  单单是背影,就像磁铁般紧紧吸引住人的视线。

  非关裸露或挑逗,事实上那女子不过抱臂亭立,浑然无觉于他人的注视。简简单单的连身线衫,长过腰的一头乌亮青丝一半飘垂一半松松挽起;还没见到她的面庞,就已被那浑身散发的妩媚气息折报。

  三分性感七分感性!单单是那婀娜有致的曲线就像串跳跃的音符,凝定,起舞,引人入胜!

  这世上一定有些非属命定不可的人或事;甲散放的电波偏让乙接收到,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全然无抗拒能力。

  比方说眼前这位连背影都会电人的美女。

  连风流浪荡成性的扬波都为之目瞪口呆的美丽身影。

  他当然不甘放掉这样的机会。

  “有人说台湾股市就像女人心,莫测高深难以捉摸,所以我猜由女人来操盘说不定胜算更大,你认为如何?”

  她转向他了;没有叫她失望。

  不是“半面美女”,肯定了!这是个百分之百的美女,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那仅淡扫蛾眉、轻点朱唇的脸庞散放特殊的高贵冶艳,带着傲气的美。她望着他的眼光没有笑意,显然对“登徒子”的搭讪早习以为常,且鄙视不理;虽然扬波有点出乎她想象,她的“处理方式”维持一贯。

  冷艳的脸上不带表情,纤长手指递出名片。“如果问题需要讨论或委托,欢迎与我的助理联络。”

  那张白底刷银字的精致名片印着某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名号,简明,大方,正中是她的名字:朱尹嫣。

  乖乖!美女是律师?他向来对咄咄逼人的律师辈人物敬而远之,这样一个美女竟然也是彼团队中人,真是可惜了!

  “真专业;不过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扬波两手闲闲地插在裤袋里,身子挺得笔直。美女个儿高挑,穿着低跟凉鞋就快与他等齐。“你很让我有种熟悉感,就像是……”

  “就像是看到你妈对吧?”她椰榆道。从头到现在都从容自在得让人生气、沮丧挫折,亏得这回她碰上的人是孟扬波。是在法庭上见识过场面的缘故?她沉着得异于寻常女子,她才多大?他打赌她不会超过二十七,然而她浑身那冷冷的优雅都宣明了不可侵犯的距离。

  “我已经有快三十年没见到我妈,而且永远都见不到了。”他笑笑。“不过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尹嫣故作冷漠矜持的伪装一下子消解无踪!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无心的言语去侵犯到一位故去的长辈,即使是不相识的人,她都不忍。“抱歉。”

  美女温柔的表情融化了他的心。扬波情不自禁地盯着她那柔美的轮廓,这是个千变万化的女人,从第一秒钟就紧抓住他的心。“用一杯咖啡表达友善如何?我知道路口有家咖啡馆的热饼和小蛋糕相当不错……”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还有事,实在抱歉。”她淡淡婉拒。

  “无妨,我们可以把这个约定暂延,反正我有你的电话。”扬波很潇洒地一扬手中名片纸,风度翩翩地一颔首,标准大众情人的丰姿!一边用深沉迷人的眼神朝她放电,作无声邀请以加深印象,一边移向交割柜台。“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我不会让任何的遗憾发生在我们之间……”

  他的话被一阵呕嘟声打断棗要命!他一不留神竟撞上大厅摆放花瓶的立柱!还好他及时将花瓶扶稳,太阳穴受这一猛撞疼痛不轻!

  出糗了!这是第一回他在爱慕的女孩面前闹这种笑话,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连路也不会好好走,最难看的样子被她一览无遗!

  可不!她在证券公司玻璃大门外睁大眼睛对着他瞧,不可思议的眼神下,笑得开怀。

  美女笑了!她笑起来比冷冰冰的表情好看不止百倍,如春风将寒冬解冻,那一瞬间的温柔表情驻留他心。

  他抚着疼痛的左颊,右手朝她比了个OK手势。美女放心了,翩然离去。

  扬波还站在那里神魂颠倒。笑了!她笑了!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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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9-04-15
美女叫朱尹嫣;她像个惊叹号,翩翩勾起男人的白日梦。

  他保证很快就会再见到她的笑容!

  暂时莎哟娜啦!我的冰山美女。

  ※※※※※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像这种比菜市场更像菜市场的诊所!十一点整,孟扬波的诊所闹哄哄地挤满人,莺莺燕燕的抱怨此起彼落,有的都摸完了八圈还等不着医生看病,原因是今天医生也出问题了!

  一早开始,杨波就和校花轮流抢厕所拉肚子,几场下来拉得两人捧着肚子、脸色苍白状似虚脱。扬波那帅气十足的脸泻得全瘪了下来,抓着白玫瑰的同门姊妹白蔷薇控诉道:“你们大娘昨天摆的生日酒是毒筵啊?好心好意请我,结果怎么把我害成这样?”

  白蔷薇笑得丰满的胸脯微微颤动。她是个标准的小肉弹,娇小玲珑,却有三十六吋的上围和二十吋蜂腰,有花街叶子楣之称。“我们吃了喝了都没事,就你跟阿Sir出问题,可见得事情出在你们自己身上,们心问问,是不是吃完酒筵还去哪儿打野食啊?”

  众家姊妹全笑了,莺声燕语又此起彼落。

  “就是嘛!”

  “好坏唷!”

  “医生专治妇女病,却拿肚子痛没辙。”

  “你们看!你们看!阿Sir又在‘阵痛’了!”

  扬波和校花不约而同像高射炮直冲里间厕所,为抢一座小小马桶龙争虎斗大打出手!终于扬波技胜一筹(情急外加狠心),一脚踹开校花,抢先一步钻进门缝,扣上铁锁,留下对门拳打脚踢的校花,咬牙忍疼,诅咒带哀求催促,只差没下跪。

  好不容易扬波表情轻松舒畅地打开门出来,狠狠挨了校花一记。扬波一看到满屋子乱七八糟,肚子又开始作业,烦躁地吼了:“大妈!大妈!人来了没?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见人!又去幽会了是不?”大妈是他请来打杂。帮忙挂号包药的欧巴桑,平常还很勤快出勤,最近交上一个偷渡渔郎,开始三天两头缺席,来了也是对着窗户发呆哼海港情歌。

  “大妈说她不干了!”校花从厕所里喊出来。“她要专心生孩子!”

  偏这时候!扬波连连叫苦。请人难,花柳诊所请人更难!以前老是十天半个月换三四个人,好不容易来个超强耐力的大妈做了半年,这下又被人给拐跑了。

  “都五十了还能生!不嫌累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传授给她什么秘术奇招啊?”

  “不关我的事!大妈天赋异禀。”扬波又去大力捶厕所的门。“你快点!你也躲在里头生完孩子才肯出来是不?”

  里头传来抽水马桶的冲水声,这下换校花慢条斯理。“好了,就好了。这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两人像接力一样向厕所报到。就是这么缺乏美感兼动作粗鲁,扬波一把拎了校花出去,继续跟作怪的肚子奋战!

  就在这么一团杂乱无章里,陶儿探头探脑找上了楼来。等看到没精没神的校花,她终于确定找对了地方,兴奋地用力捶他的肚子。“万人嫌!你们这儿真难找!唔,好臭!”她捂着鼻子也扇不去小诊所熏鼻的药水味和不知打哪来的浓浓异味,那大概是人体味、香水、脂粉味和汗味在这小蒸笼似的小屋子烘发出来的味道大综合。“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给找着了!”她东张西望,要找另外那个真正教她朝思暮想的人。

  校花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前。“凶丫头,你来得正好!帮个忙,把这些挂号单排好……”

  陶儿一头雾水。那根本不是什么“挂号单”,是一张张撕得歪七扭八的纸条!上面写着珍珠荷花莉莉秋霞阿香之类的名字,显然是从墙上那本泳装清凉美女月历所撕下。校花口沫横飞,纸条飞散了满地。“我又没当过护士,我不会做这些……”

  “你不是今年毕业?”

  “对啊!”陶儿一谈到自己的职业就自动抬头挺胸。“我们报社是名气最响亮的三大报之……”

  “很好,那你识字。随便把这些纸条排个顺序,不然那些泼辣的女人会打架……”校花这句话才真的换来不少粉拳。

  “可是我要找医生……”陶儿的心根本没在他的话上。

  厕所门应声而开,扬波很潇洒自若地走出来。陶儿脸上的表情丕变,百分之百甘心乐意、心花怒放!“医生!就只有这件小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马上开始工作!”

  未免也“偏心”得太明显!校花还是不免牙齿冒酸地再度向厕所报到,不忘丢一句:“我也要挂号!排第三个!我牙痛,香港脚也犯了,今天有空档,正好看病。”

  “你的病就算看了也药石罔效吧?”陶儿快嘴快语。“不要占用大家的时间了,把你排到最后。”她挨到杨波身边坐。“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这样对不对?……”

  好不容易折腾了两小时才把整个诊所烘腾腾的病人都打发走了,最后轮到校花看病时,楼下却来了个“迎春阁”的王大妈说要阿Sir去帮忙铺屋顶,否则破砖瓦掉下来马上砸死人。校花正脚痒牙疼得难过,可是人民保姆爱民助民第一优先,再说要是出了人命,也是由他这驻街警察扛全责,只好苦着脸乖乖去了。

  “干警察连铺屋顶这种杂工也得做啊?”陶儿无限怜悯同情。“花街的人连水泥工钱都可以省下来,太厉害。”

  “警员模范、警察之光!你懂不懂?”校花从楼梯间喊上来。

  陶儿自顾自地笑起来。扬波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不止铺屋顶,连申请地下水道铁盖、救火、送大肚婆上医院、修热水器、免费接第四台天线、联络环保署处理野狗野猫尸体……他没有一项没做过。”

  “那你呢?你一定也很能干!”陶儿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关切地俯身察看。“你今天的脸色好差,跟上次完全一判若两人,你生病了吗?”

  扬波衰疲的眼皮好不容易撑开一道小缝。这样泻半天下来,他已经精神耗弱,大概得补上几天才回得来。“我们见过?”事实上他还以为这个小丫头是校花从哪找来的临时工读生。他都快拉虚拉疲了,天知道他今天看病时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又一个患部,谁跟谁的脸蛋根本都串连不到一块!他看他该上医院去吊三天点滴了。

  陶儿却是失望极了!她对他念念不忘,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找了来,而他竟然不记得她!几天前他才温柔有礼地跟她谈过话呢!否则他以为她没事那么勤快地帮他做工所为何来?

  “我是陶儿啊!你前几天救了我,你不可能这么健忘。”她叉腰嚷到他耳朵边。嚷是嚷,依然舍不得对他凶,温温柔柔。

  噢!是了。难怪他觉得这个小娃娃很眼熟。他一定不只肚子出问题,还有老年痴呆提早罹患的倾向,否则不可能对小号美女不起一点反应。“原谅我处在非常时期,昨天有人设毒筵谋害我,我打从昨几个半夜泻到现在,去掉半条命,否则不可能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不过说真的,”扬波强打精神,稍稍运气调息后果然马上奏效,“你比那天晚上漂亮多多,所以我认不出你是有原因的。”

  是哦!他拐弯抹角的赞美逗得她心花朵朵开!当然了,那晚她是微服出巡作采访,说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衬衫牛仔裤外带一顶鸭舌帽,加上她直直板板的身材,不仔细看还会被误认成男生。她也是有意扮作寻芳容鱼目混珠做良好伪装掩护。今天她特地穿了最流行的薄纱夏装。施淡妆,存心叫他惊艳,谁晓得反应岂止平平?根本是完全没有!腹泻对一个人的心智影响真有这么大吗?

  扬波对她好意帮他倒的茶表示感谢。“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真的得内伤了?”

  陶儿在来之前是编好了几十个借口,真的假的都有。假称受伤要看病当然是最方便的一个,直到看到孟扬波诊所的花柳科海报,叫她这句称病怎么也出不了口!说实话,刚找上这地方,她还怀疑是路边那个有口臭的老头子随意诳她,牧童遥指杏花村,乱找一幢房子充数!直到看到校花才像看到地标,晓得就是这儿了没错,只是她心中不免失望棗没有少女不编织美梦的棗怎料得到陶儿日思夜想的潇洒情圣会和暧昧的花柳扯在一块儿!还蜷窝在这么幢破旧古烂的小楼房上!尽管残酷的真相把她的梦想打了七折又八扣,能够重新见到她相思美梦中的最佳男主角,还是够她开心的。

  适应力!适应力!主编一直这样对他们这群新进菜鸟耳提面命棗要积极投入社会,热烈拥抱光明与黑暗面,今朝不能适应社会脉动与真相,明日就被它淘汰。最高原则:能屈能伸!

  适应就适应吧!看习惯了破烂诊所,也不再多嫌它不称头;人说人鲍鱼之肆之久而不闻其臭,两个小时就足以麻痹与同化她的嗅觉。看!她现在连对一屋子熏人怪味都毫无所觉了。

  “没事呀!来探望共同患难的老友,试试看你们忘记我了没。”陶儿从玻璃杯口偷瞄扬波;隔着桌子的距离,他的脸在玻璃的折射下放大了,眼睛斜了一边。她看着偷偷笑起来,发现斜眼的他还是颇帅。

  颇帅的意思就是棗比起那个早衰又没人缘的校花老头,扬波可就显得帅得太过分啦!

  “算你好本事,竟然找得到这地方。”扬波在吞了一堆维他命丸和独家汉药秘方后,精神回益不少,连说话都多了三分劲道,比较像原来的他了。

  “我逢人就问哪!你在这儿很有名吔,有个女的说你有个公认外号:医生王子。满适合你的。”陶儿双手支着下巴,着迷似地看着他。

  “你找我有事?”他学她,盯回去。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其实她本来还真没事,不过现在倒的确“有事”了。因缘凑巧,这个想法还是三秒钟前冒上她脑子的。“你要找事,我就说给你听。你诊所正欠人手对不?我来上班好了,当你的职员。”

  扬波以为她在说笑,“要不要给你永久看病免费优待?”

  “我是说真的。”

  “你不可能当真吧?你这大胆小记者的位子不是待得好好?到我们这种没名没分的地方来岂不委屈?”

  “有助于我增进人生体验啊!再说有护士身分作掩护,更方便我渗透花街百巷,待我在这里潜伏个三个月,写出来的报导准让我一炮而红!第一手内幕!况且有你们这两部花街的活历史做参考,嘿!你不认为这样一举数得,对你更是好处多多?”

  扬波一口否决了她。“不行。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娇嫩的小女生待得来的……”

  “我有充足心理准备。”陶儿坚决又顽固。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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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得了每天泡在发臭的药棉药水里,看的尽是一堆堆脓疮和感染菌?说不定还会沾惹是非,随时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你刚才听到看到我尖叫或昏倒吗?我早上的‘试用期’表现很好,你得承认。”

  扬波终于发现女人固执起来绝不输于一头牛。“你不会真的愿意窝在这个破地方吧?”

  “我不会让它再继续这样糟糕下去,我会改造它。”陶儿使出最有效的一记攻心术。“另外,我不拿薪水,当志愿义工,所以你也不准对我吼,或赶我走。我知道你经济困难,所以暂时来帮你忙,你不得推辞,否则就太不够意思。”

  扬波瘫在椅子里,一副很“酥爽”的模样!眨眨眼。“你怎晓得我经济困窘?”

  “这是什么?”陶儿指着自己的眼窝。

  “眼袋。”他想也不想。

  陶儿瞪他一眼!“眼睛!火眼金睛!我帮了你一上午忙,看了二十几个病人,总共进帐四百一十三块。你以为你在开慈善机关吗?单单药钱就够你荷包破了底,没有人是这样开诊所的!”

  他摸摸鼻子。这大眼睛(火眼金睛)的小女生在三娘教子哩。“医疗嘛!良心事业罗,当初我们作医师宣誓时就说……”

  “别管那一套,先活命再说!都什么时代了,你们不施行全民健保制啊?大凡一个组织要正常运作,制度健全是首务……”她想起上半个月跑的全篇健保专栏介绍,弄得她头脑打结!现在她可是标准的健保小姐,什么疑难杂症怪问题都难不倒她。

  “那一套在花街行不通的啦!别说什么保,连选省市长都是花街地界外的事。你拿我们是化外之民看好了。”扬波跷着高高二郎腿。

  “不管!要是你们以前都处在蛮荒时代,那我陶儿就代表新纪元的开创者,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以‘陶儿法典’做最高准则!”她想起他的反应,没拒绝就表示接受罗?她高兴地跳到桌上坐着。“你也同意我留下来了?”

  “你高兴待着就待着吧!”他很无奈地摊开手。“看你待得了多久。”他摇头、叹气,一副“屈从”“受迫于情势”的表情。

  半推半就。反正对他没坏处,大妈弃诊所不顾跑去生爱的结晶,有人帮忙打杂总不坏;再说陶儿这长相甜甜的小女孩真的比粗里粗气的大妈悦目多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初生之犊似的勇猛小记者有多大能耐,在这儿憋得了多久。

  “你诊所的墙壁实在需要大力翻修、全面重新粉刷,叫那个校花来弄好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是天天都有枪击凶杀和抢劫案。”陶儿已在四处浏览盘算着她的诊所改造计划。“嗯,至少要挂个像样的招牌,丑陋的海报也得换掉……”

  “你慢慢想吧!”扬波拿着报纸,提裤带进厕所。“我有重要的事要办。”

  “对了,厕所太小,也需要扩充空间。”陶儿瞄了厕所门一眼,继续喃喃盘算:“要不然就再增盖一间,两个男人为抢情人打架还有道理,为了抢马桶座,实在是太难看了!”

  ※※※※※

  每回辉煌出去办事,校花就晃呀晃地踱进“清凉薄荷海”,照例坐在吧台边的老位子棗他的专属宝座;小貂马上奉上他的最爱棗超大号摇摇乐波霸奶茶。

  校花梭巡越来越不一样的“清凉薄荷海”,频频默默感叹!一个地方有了女人就是不同,她们的手会施魔法,点石成金,连玻璃都亮得会在夜里发光!彩灯浪漫得要叫人陶醉,柔美的音乐中还有这么个美丽贤淑的女店主勤快料理店务,简直像人间天堂、幸福国度!

  连小家庭的味道都俱足了,十全十美,让人称羡!

  辉煌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善业福德才得来今生这么个好老婆?相形之下,自己的孤苦伶仃更显得是心酸事一桩。人的命运就是相差天南地北,还没得道理可讲。想来自己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十几年兢兢业业奉公守法,连一枝公家原子笔都没贪污过!可他前途迷濛暗淡不说,连老婆都跟人跑了!天寒地冻时连个帮着暖脚的人儿都没有。花街满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他却当了十几年罗汉脚。苦行僧,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他有隐疾,或成了现代社会第一个太监!不是他不要,要感觉不对;他不嫌人,人都嫌他。

  谁叫他娘生他天生缺少女人缘!

  看辉煌老弟讨得这美娇娘,校花看在眼里,祝福归祝福,更加心酸酸啊!

  “校花大哥,”小貂唤着,自己倒先笑了。“他们为什么这样叫你?”

  校花掏出放在暗袋的证件。“董校华,我家老奶奶取的名字。他们乱叫一通,就算是警察也找不出法条来管制。”

  “大哥,我一直猜不透你到底多大年纪。第一次只闻声音不见人,以为是位老先生,看你甩枪又酷又帅的模样,一点不输年轻时的詹姆士·狄恩。”她保留的是等一近看他之后,发现他长相最大的特点就是找不出任何特点!人是够粗够壮够黑,可那排列在大饼脸上的五官硬是平淡模糊得找不出任何特别点的形容词,是走在大街上随处都可见、看过也留不下什么印象的那种脸。也许这种脸就是最适合当警察,方便伪装或卧底,就算办过案也不容易引起特别注意。不过看来看去,还是难以计算这张脸蛋的年龄,它的弹性非常大,从二十到六十岁都有嫌疑。若靠皱纹计算并不准确,小貂还有这么点基本常识,毕竟人不是植物,无法将大大小小纹路相加有如计算年轮。“辉煌不肯告诉我,神秘兮兮的。”

  “你猜呢?”校花兴味地剥花生壳,嚼得津津有味。

  “你先闭上眼睛。”

  校花依言合眼;又按她的要求左看右扫上吊下瞄。小貂在精密观察后有了结论。

  “你的双眼皮跑出来时看来像四十五岁,斜眼变单眼皮就苍老一点,差不多……”小貂掂量了很久,还偷斤减两。“算你五十岁好了。”

  校花的嘴马上塌下来!他直想去撞墙。

  小貂还有新发现,兴高采烈地棗“撇嘴的时候又老五岁,上翘的曲线好看多了!”

  校花沮丧得想埋头淹死在那杯超大波霸奶茶里算了!四十五、五十、五十五!天!他的心灵还脆弱娇嫩得如同处在等待状况的青春期!他的外表真的等不及超前那么多了吗?天知道他离“不惑’还有好几个年头,他的心还蠢蠢欲动,期待一朝被“惑”哩!小貂对他的这个打击不啻是晴天霹雳!

  小貂这下知道自己话说快了,犯下滔天大错,误伤了这个“不苍老男”的心。“大哥,你不要伤感。你一定是眼光放大高了,女孩子才不敢接近你,不然凭你这么好的脾气、工作稳定,人又忠厚老实……”

  “我还敢挑?没这口事,从来没有!”校花闷闷地。“现在别说是个女人,就算一头牛来亲近我,我都会高兴半天。这种男男女女的事说简单是简单,说难,更难于登天。有时候你不爱的偏偏自动贴上来不放,你中意的连注意都没注意过你,人到了三四十,还在玩十五六岁孩子的戏码。”

  他这一串“抱怨”明明意有所指。小貂稀奇地从清洗台抬起头。“你好像尝了不少苦头,是现在进行式?”

  校花掩饰似地摆手作罢,脸却微微红了!当然,小貂是距他非常之近才分辨出黝黑脸孔上那层罕见赧红。

  “别提了!男女姻缘怎么说都没个准儿,至于我,早就不抱奢望,在花街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还能妄想讨到什么好女人?还是辉煌命好,一征婚就有好兆头,我看我喔!”他以叹气作注脚。“也罢。”

  “你也可以试看看,我们来帮你想广告词。”小貂热心推荐。

  校花敬谢不敏。“算了,我知道我没那么好的运气,女儿都要上小学了,我还是多想想办法打零工赚钱重要,少动这些脑筋,伤神又伤身。”

  小貂忍不住笑个没完!不是他口没遮拦,多亏他没当她是外人不相隐瞒,所谓那“伤神伤身’也许是他行年三十好几最大的感触吧?“我不知道你有个女儿。”

  “三个!三胞胎。还好长得像她们娘,要是长相像我就惨了,以后统统嫁不出去,供在家里当老菩萨。没法让她们跟着我过,把她们托养在我洛杉矾大姊家。哎!女孩子是很可爱,长大了一样揪人心,麻烦多得不输给男孩。所以你要听句前辈的经验谈,小俩口可以甜甜蜜蜜地多过几年好日子,犯不着想不开急着生孩子;打从孩子一落地,爹娘就无宁日,死而后已,千万三思而后行。切记!切记!”

  小貂这下可不敢应声。校花不知道她和辉煌的婚姻内幕,更不知她腹中就有个“死而后已”的麻烦;这小麻烦还跟他们的“感情”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他晓得她这个征婚新娘还自动“附赠”一个小娃娃,不拿他们三个人当怪物看才怪!而校花没留意到她的安静,兀自拍着吧台板面嚷唱起来了棗

  “思啊想啊起,咿棗咿,咿呀哪呀喂……”

  ※※※※※

  小貂看准了里间没人,拉紧身上浴巾,一鼓作气直冲房间,却在半路上杀出一个高大身子!她受到不小的惊吓,而辉煌比她更紧张兮兮,两个人像触电似地赶紧跳开,各自躲回房间。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两人抢着说。

  两人直说出来,原来的尴尬反而解除了。小貂害羞地躲在房里穿衣服,埋怨自己脱线,洗澡时竟忘了带睡衣,只得在门口张望半天,确定辉煌出去倒垃圾还没回来,才朝房间直奔。谁晓得他原来待在自己房里静静不出声,又好死不死这时候冒出来,这下她实在糗大了,衣衫不整,又全身湿淋淋滴着水珠,虽然不致曝光,可就是……怪怪的!再怎么和平相处,她是寡女,他还是孤男,就算他们是协定中的、别人眼里的“夫妻”,事实是事实,明明一条界线划清男女大防。小貂还没开放到那程度。

  “我切了水果盘,你……你好了以后,出来一起吃。还有你爱吃的毛豆。”

  她听到辉煌在外头咕嘟咕嘟,接着是沉沉“笃”一声,他又撞上那根门梁了。准是心不在焉!

  这一下可不轻!小貂有些担心又觉得好笑。人长得太高又容易紧张就有这坏处;像她这般身高,永远没有这种受到“迎头重击”的困扰。

  店里固定每晚十一点半打烊,此时花街夜生活正繁华,但辉煌有他的规矩,每天店面开足十三小时,不做夜生意。等店门一关,两人都料理好杂事、洗过澡,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安宁静谧。要是都还没睡意,经常泡壶茶就可以打开话匣子天南地北聊,从阿珠阿花捡的小土狗到市议会罢审预算风波,谈到疲了,便散伙各自投奔床铺。日子过下来,这反而成了小貂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完全放松,无比惬意,从闲聊中点滴发掘辉煌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性,逐步加深了解。想起自己初次见面对他有种种主观的偏见误解,每每莞尔,却想不出原因何在。

  “长得太高会常常卡到门哦!”小貂剥着毛豆荚,这是她觉得店里最好吃的小点心。打从她来了以后,毛豆叫货量增加了两倍以上,事实上有百分之六十的毛豆都是“内销”到她胃里。她一颗接一颗没停过,话越扯越多,喉咙越顺。毛豆就像是她的维他命、润喉剂。“我就不可能有这种经验。”不无惋惜地。身高矮小向来是她的遗憾!当她十五岁时知道考空姐有身高限制,抱着棉被痛哭了三天。她从小就向往当空中飞女,走遍世界多彩多姿的生涯。

  “习惯了。天生下来就长成这样,所以走到哪里都要留心点。缺点是跟人讲话时都得低着头,挤公车时永远对着一堆堆的后脑勺。”

  小貂作状仰头。“喂!你们上面的空气比较好吗?”

  他回敬:“今天还不错。不过没嗅过你们下面的空气,要比较才知道。”

  小貂将最后一块哈蜜瓜留给他享用。“大哥,你人这么好,为什么没交过女朋友?”

  “这该怪我还是归咎别人没眼光?”他笑着摇头。“我想我是对这方面的事笨拙些,有话也不擅表达,宁愿摆在心里咀嚼,这样轻松些,也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我以前在学校里看到女生就脸红,更别说讲话,结巴得连对方都忍不住同情我。”

  小貂不相信。“你对我不会呀!”

  “那不一样。”

  “你对客人也不会。整天都是莺儿燕子在面前穿梭,我看你乐在其中。”

  “客人是客人,在我眼里没有性别之分。”他说道。“这里的女孩子都熟得像自己姊妹,不是那回事。”

  “你把西瓜吃到头顶上去了。”小貂亲昵地从他发上取下一小颗西瓜籽。“跟小孩子一样。”

  夜阑人静,各自归卧,辉煌总会帮她巡视整理好床铺被褥,叮咛她窗子别开得太大,免得着凉伤风;插上电蚊香,将床边水瓶加满热开水方便夜里醒来随时可饮用……小貂听他每夜必诵一口的“晚安经”,又是好笑。

  “你真像老爸爸!”

  “哦!那也不错。”辉煌帮她放下窗帘。“反正你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似的,大孩子带小孩子,还是需要人来照顾。”

  他会留下床边一盏小灯,细心带上房门。小貂总在平静又满足的心情中安然人睡,一觉到天明。

  被人无微不至的照拂实是天大的幸福。小貂自小便失落的亲情温馨却在这个与她原本一点血缘或关系都没有的辉煌身上感受完整。一切像场梦一般。

  还听得到他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猜他也许在铺棉被,或拍净衣服上的灰尘,那是近在身边的人动作的细碎声音,夜里听来格外清晰亲切。

  是安全感。

  知道屋里还有个人,相伴、安稳细心地守护。单单是“知道”就够让她在甜笑中睡去,夜梦平静无波。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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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爱乐的演奏中场休息时间。尹嫣倚在大厅西侧的玻璃门旁,手中是印刷设计精致详细的演出说明介绍;然而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那上头,她的心思飞过华丽明亮的国家音乐厅,落在缥缈不可知的地方。

  大厅的角落是三三两两服饰笔挺优雅、愉快谈笑的绅仕淑女。豪华高贵的地方,优雅得无懈可击的人群,音乐、诗意、高雅气息,像是穿梭在童话故事中的完美情节!然而她只感到窒问、恹恹的情调;她戴隐形眼镜过久的眼睛感到疲倦酸涩。实在糟蹋了一场好演出!

  音乐,是她喜爱的。只是过多的烘染只会让人渐渐麻痹。当内心最初的感动不知何时消褪,再多的华丽都索然无味,只有徒增疲倦。

  是的。她想起自己很久以来已忘记了感动的心情是如何。

  回到台湾半年,惊奇地发现她离开才几年的小岛完全摇身变成另一副面貌。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和问题层出不穷,蕞尔之地小小台北都俨然披上国际性城市的外表!在这杂乱的城市,发达的资讯紧跟住世界潮流的脚步,这里的艺文风气居小岛之最,戏剧院音乐厅里天天都有各式艺术节目上演,传统新潮和古怪的实验交织,时间久了,她的好奇渐渐静息疲惫下来,再激不起一丝兴奋。这种转变连她都说不上原因。

  在这些个场合久了,三两天就碰上熟面孔,发现这里表面蓬勃的艺术风气下,实际上经常看表演的也就只是那一两万人!尤其过了某个年龄、某些阶层,像是在她的这个圈子里,听音乐会就只是一种习惯、义务棗身分之外附加的妆点。人们视为理所当然并乐此不疲;尹嫣却对此生厌。

  她跟杰森舅舅说有时觉得上上菜市场还比到音乐厅有意思得多。

  一个声音打断她游移的思想;她的最佳男伴。“小朱,想不想去喝杯咖啡?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麦良杰走向她。衣装潇洒、气宇轩昂的他走到哪儿都能引起女人注目。尹嫣不用看也知道周遭几位女士的眼光全不由自主瞟向了他。她习惯了,从无任何特殊反应。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引人瞩目的一对,郎才女貌是传统情节必备要素;就算没有杰森舅舅有意撮合,朱尹嫣和麦良杰并肩站在一块都是众人眼中天经地义的结果。两个出色的人才,又同是律师界明日精英,仿佛两人相识了无事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是难在两个恋爱老手真真假假地周旋;外人看的一回事,只有当事人才晓得那分寸。良杰彬彬有礼完美无缺,尹嫣惯于微笑以对。她是属于凡事冷静的那型人,在她的浅笑后无人揣度得出那距离;她神秘,美丽的女人因为冷淡,更掩盖上神秘外衣,致命的吸引与魅力。

  “不了,下半场就快开演,我不想错过。”尹嫣望着他额前乌黑的鬈发和眼中奕奕神采。英俊的魔鬼!这样的男人是生来让女人受罪的。她还没能免疫,事实上能享受魔鬼的撩抚与温柔不也是乐事一桩?“你真体贴。怪不得我舅舅那么欣赏你,他已经处心积虑许久想挖角,有了你,他马上可以退休,大享他的钓鱼田园乐。”

  “那得看我爸放不放人。”前年拿到执业律师资格的尹嫣回国投效舅舅企业集团下的律师事务所,而麦家父子的名号是司法界专打刑事和出版诉讼的能家。麦石千三十五岁成为当局倚重的法律顾问,年轻时的惆搅飞扬不输给现在的儿子。“他还有意把你网罗过来,他叫我尽量使本事,麦家的天下就挂在我手上,可见得我爸有多欣赏你。”

  尹嫣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跟专业律师打交道是很可怕的事,太聪明、太狡猾,和他们谈话,脑筋要提齐到备战状态。”

  “有那么可怕吗?”良杰失笑。“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律师。”

  “我的资历比起你和麦伯伯实是大巫见小巫,不敢较量。对了,舅舅明天想请你吃中饭,跟你商议个案子,他该早跟你敲定时间了。你月初打的容生案实在太漂亮,轰动天下,我昨晚在宴会里听的全是关于对你的赞美,每个人都看好你的未来,虎父无犬子,麦伯伯一定非常以你为做。”

  “我的座右铭就是要求凡事做到最完美。只要尽力,没有做不到的事。”他不卑不亢地听进了她的赞美。“不过这话出自你口中,分量和别人更是不一样。”

  “你很聪明。”怕是太聪明了!她想。

  “怎么?”在相处中,她时常会跳开距离说些突兀的话。她已经调整很多了,学着抓住她的节奏。

  “没什么。”尹嫣笑笑,看腕表。“快开演了,我们进去吧。你不会想错过提琴手的独奏。”

  甜美忧郁的提琴,西方之灵魂。既是盛宴,她不想迟到。一个能够自由离开的人不会担心被黏滞,想沉醉时尽情留恋其中,等美丽的时光结束,能够不留痕迹第一个离开。

  她就是这样子的人。

  ※※※※※

  陶儿从泡沫红茶店回诊所,门上挂了大锁。她心想:准是早上扬波被她叨念得受不了,又跷班跑出去闲荡了。她开了门,把从小貂那儿借来的海报纸、麦克笔、彩带。胶带台和保利龙切割器全堆到桌上,先迫不及待开凉风扇祛除掉一身暑气热汗。想起害她劳累个半死的“罪人”她就又爱又恨,心里又聒聒絮絮骂起来:死阿波医生、小气阿波医生!连台小冷气也舍不得装,虐待小美女!一点怜香惜玉的良心都没有!

  这是她本周进行“改革活动”的最后一项工程。一周有成,在她的日夜催促下,校花边咿咿呀呀抱怨,边把房子粉刷完成,粉红色的浪漫色彩让原本破烂的诊室焕然一新!陶儿拿出她在学校社团担任美工的看家本领,在四周墙上做了许多美轮美奂的装饰和标语。她是怀着“爱鸟及屋”的心情任劳任怨地做这一切工作。不过,她怀疑那一位“乌”到底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屋子已天地变色换了样子!嬉嬉闹闹从不见正经的扬波永远是垂着眼皮、像是从没睡饱过似地闲闲荡过来晃过去,一天中正正经经看诊的时间也没多少,对赏鸟玩棋压马路的兴头还大些。

  陶儿除了彻底革新丑陋环境外,还要和他的脏乱奋战。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有数不清的怪异习惯棗在厕所看报纸吃蜜饯,在澡盆旁边烤地瓜和玉米,脏衣服全丢到厨房的水槽里;更怪的是,他脏归脏,乱归乱,迈出大门永远衣衫整齐,像是刚从美容中心走出来的一样。陶儿有一次跟他说。“波医生(她原本坚持叫他‘波’,害得他差点溜进马桶里头去),我觉得你好像莲花!”

  “怎么,你也喜欢我这种刮胡水的香味吗?”他的私人美容天地里有不下数十种名牌刮胡水和香水,加起来的价钱足够订十台冷气机!

  “不,是你实在伟大,出淤泥而不染。从那个又脏又臭的房间走出来,还能保持人模人样。”

  说归说,并没什么实际效用。杨波刚开始还对连私人领域都要烦她整理而过意不去,不过再来看她自愿又勤快(实际上是脏污程度超过她的容忍界线,她怕自己处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中,就算没染上皮肤病,也可能遭受传染病媒蚊的攻击),他的脸皮就加倍增厚,连管也不管啦!陶儿对男人这种恶劣天性实在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气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不爱干净的男人!他就是有本事将她前一晚回家之前才整理好的秩序在一夜之间糟蹋成世界大战后的惨况!衬衫巴在厨房抽风机上,筷子插在浴室水孔里,椅子飞到药柜上……诊所夜间便成游民收容所,有时她早点来上班,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身体,酒瓶满地滚!是没出过事,不过够叫她沮丧的!久了下来,她也学会了别对改变现状抱太大希望。要让自己快乐一点,就得试着降低要求标准,适应而非改造。要“堕落”让他们去好了,反正他们“堕落”了十几年,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乱中有序!乱中有序!这是贤慧女人能做到的极限。

  现在她的最后工作就是要把门上那张难看的海报弄掉!一点美感都没有,连孟杨波三字都写得软软拙拙烂烂,好像肉快发烂、感染成片恶心的疮疹蛇蛇。

  她刚纳完凉,校花就在外探头探脑半天,踱了进来。

  “嘿!丫头。阿波不在?”

  “我去找小貂姊,回来就没看到人。”她很罕见地、友善地递给他一罐冬瓜茶。

  “又去泡妞!”

  “什么!”陶儿的眼光变得很“凶狠”,好像“变节”的人是校花,气鼓鼓地瞪他。

  女人唷!嫉妒唷!吃醋是女人的通病,从一岁到一百岁无人幸免。看陶儿紧张得连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没有啦!我什么都没说。阿波可能去收帐,不然就是到孤儿院博爱院去义诊。”

  “你不要想骗我。小孩跟老人需要看花柳科吗?他是不是跑去约会?你老实说!不然冬瓜茶还我!”

  “吐出来还你要不要?我怎么知道他上哪去?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校花赶紧转移开她的注意力,去赞美她做的海报。“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姿色不坏又有才华。”

  “要是让我晓得你知情不报,你就……”陶儿放过他了。“你也觉得好看?这样可以吧?”海报上很诗意地画上一片梅花树林,暗喻“梅毒”“淋病”;“孟扬波诊所”五个字很艺术化地点缀林间,再怎样都比原来那张粗俗的宣传海报可堪人目多了。

  “很好,花朵画得很逼真。”他充其量也只能看出这样了。“你怎么热成这样?满身大汗的,谁罚你做苦工?”

  “我还怀疑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感觉器官全失灵,35℃的大热天,没有冷气还活得下去!都是阿波医生啦!人穷又不好好努力看病赚钱,连台冷气都舍不得装!”

  “穷?阿波一点都不穷!你别被他那副苦哈哈的外表所骗!他在瑞士银行开了秘密帐户,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单单这幢破楼就值几千万,他才不靠这间小诊所赚钱,这是他的副业,半做慈善事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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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儿半信半疑。“他买卖军火啊?那么富有?”

  “阿波本事可大罗!”

  她很乐。“这么说我没看错人,他果然有发展潜力!”

  “是啊,凡事俱备,就欠个老婆,看你有没有本事迷倒他。话说回来,阿波年纪也到了,男人总要成家的。男人的生命就像张白纸,女人是彩笔,白纸需要彩笔来丰富充实生命,否则拥有再多还是落得一场空。”校花说什么都能绕回自己的烦恼上去,感触感叹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说你吧?你又思春了哦?”陶儿同情地。

  “呸呸呸!小孩子说什么话!”

  此时陶儿转头才发现有个瘦巴巴鬼鬼祟祟的老头在门边兜转,似在那儿待了很久。她招呼他:“老伯,挂号啊?医生不在,你六点以后再过来,我先帮你看看……”她看看那老头,又对照墙上贴的“百病图”。“伯仔,你的印堂发黑,眼白泛团状血丝,瞳孔缩小,口水分泌比较多喔?一定是链球菌感染!年纪大了,不要这么爱玩啦!”

  老头听半天才搞懂她在说什么,呸地吐了口痰。“我健康得很,看什么病!跟阿波医生说隔壁财叔要过来收两件西装裤的工钱。”

  老头忿忿下楼,校花笑都快笑岔了气。陶儿窘得要把他捶死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故意的!害我!”

  “我怎么知道他是来看病还是收钱?大概以前得的病全治好了。”校花为预防她来讨回冬瓜茶,将茶一仰饮尽,消凉消暑。“丫头,你在这儿要学的事还多得很,要做记者,三教九流都要能应付得来。不过凡事自己要放机警些,再有我们这些人帮衬你,这里还是花街,随时都可能有突发状况。你自己注意,否则哪天被逮去下海当站壁仔脚,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女一辈子就毁了,没得翻身。”

  陶儿听不懂站壁仔脚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嗯棗那个棗”校花也不好比划得太露骨。“就是那些‘嬷嬷’会在你比较缺乏的那个地方打些‘快速补充长大针’,派你去站岗,寄件收费。我不是故意吓你,你真的有可能……”

  “你好下流!”陶儿叽叽嘎嘎叫,拿纸卷砸他。“我一定要跟阿波医生说,叫他先给你打两针!不,要把你动手术变性!让你去站壁仔脚!……”

  一样的银边钩花天蓝纸笺,字迹龙飞凤舞;今天的内容是笑话一则,附上小人头插图,十分逗趣。尹嫣捧着纸笺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十天了!每日准时十点,总有朵美丽的白色长梗玫。瑰向她报到。压在玫瑰下的是神秘仰慕者的亲笔话语,恰是她喜爱的淡淡蓝;有时是一首短诗,有时是笑话、小篇剪报、手写歌谱,甚至是篇漂亮的毛笔字。没有署名或邀约、要求,这位神秘客似乎就是纯粹为了送花而送花。那高贵的白玫瑰日日在她的案头散发芳香。

  尹嫣不是没好奇过这位仰慕者的真实身分。从十三岁起,收到爱慕者的鲜花礼物成了日常作息之一,然而这个人有着那么一点与众不同,从信笺上的字迹和讯息传达了他的细致与多面才华。她对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印象深刻,她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年轻男子写得一手好书法。小时候父亲老强迫她乖乖坐在书桌前描永字八法,是出了国才解脱这梦魇。她天生没那细胞,因此这人的天分更让她赞叹。

  直到第九天的一张素描画才让她的猜测落实。

  简简单单的一张铅笔速写传神地勾勒出作者那不羁又昂藏的神气,是了!尹嫣的记忆里还有这么个匆匆一面。萍水相逢的人。据他的说法,她还欠他一场午茶约会。

  应该是他。

  只是,还真的没想到是他。

  既然他不出现,尹嫣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是渐渐习惯玫瑰与蓝笺的到访,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杰森舅舅扣门。“这么美丽的花,是良仔送的?”

  “不是。这人不肯透露姓名。”

  “这么神秘!良仔有危险敌手了。”

  “只是一朵花而已,没事。”

  “女孩子最禁不起的就是鲜花与情书攻势。就算你不好奇,这人终究会出现的。”

  “或许我真的对这种事冷感些;我得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个浪漫的人。”尹嫣说道。

  “良仔是吗?有时情侣的性格互补反而能配合得最好。”

  尹嫣一笑置之。“我还没想得那么远。”

  说实话,目前爱情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实是微不足道,她也没有把任何人纳进她日常计划里的意思。妈咪说过她太爱自己,或许吧!反正她很满意这种惬意自足的生活,根本找不出任何缺点。

  她反而欣赏神秘男子那种无所为而为的态度。没有压迫感,维持距离,这样对彼此来说都轻易得多。

  “记得三十分准时开会,我已经吩咐密斯林重新把资料调出来。”杰森阖上门。

  “我就来。”尹嫣抽出最厚那叠文案,将椅子推回。在出办公室之前,不忘把玫瑰花叶下的蓝笺放进抽屉一角,同样的一叠纸笺最上头。关门离去。

  瓶中玫瑰兀自昂扬着纯净傲人的芳姿。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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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9-04-15
凌晨四点整,那扇种着茂盛爬藤的白格窗子终于熄了灯,归于一片黑寂。

  校花收回因仰望太久而发酸的目光,慢吞吞拉起身子,伸个懒腰棗

  四点。这一班“站岗”是他每日例行的最后任务,他的一天都是在那个窗口的“灯号指示”下才宣告结束棗

  踩熄烟蒂。扫过大街的夜风把他的脸刮得热辣发疼。背后突然“吱”的好尖锐一声,吓得他头皮发麻!

  “死猫!你××的!”不是死猫,是活猫叼着肚破肠流的死老鼠从他胯下借道。

  老街那头有个沉沉脚步拖了过来,破锣嗓像砂纸硬生生被刮掉层砂。是白天推车卖炸薯丸子的孙老毛。

  已喝得癫醉,把着空酒瓶哐啷哐啷往脑袋上敲,定睛看出是他。“老弟,你在这干嘛?罚……罚站哪?”

  “撒泡尿啊!晚上水喝多了,睡不着。”

  “光喝水有个啥意思!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去……”老孙不分东西南北搭了他便走。

  “要喝改明儿再约,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不然大嫂又说话……”

  “哈!她没得说!我家那婆娘被我气得跑回她娘家去了,总算给我耳根有几天清闲日子好过。女人啊!烦死人!走走走!去喝点!我藏了好几坛秘方药酒,不是自己人还没得喝咧!只要半杯,有你想不到的神效!你猜……一小时?一小时不够看啦!”

  “这边、是这边!我带你回去。”

  “一醉解千愁啊!人生都是假的,只有酒好、酒好!呃!”孙老毛颠踬了一个大跟头,险些连校花也被他带倒。“酒也比女人好!女人话多!像我家那婆娘,成天哗啦哗啦咕噜咕噜,跟条金鱼似的!不过说实话,她一天不在我眼前唠叨还真不习惯,昨儿个还梦到她骂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一夜可睡得真舒爽……”

  ※※※※※

  陶儿的美容午睡是被两个男人的争执声所破坏。她睡眼惺松、疑惑地爬到门帘后,校花像是早就趴在那儿观看许久,他作势要她别出声。

  来客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子,和扬波差不多的身量,可浑身光鲜体面多多。然而重点不是这个,扬波背对着他们,但陶儿可感觉到他不寻常的紧绷姿态及两个男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陶儿没见过扬波用这种态度对人。现在这个大散仙声音中无一丝笑意,他连跟人讨债都没这么严肃严厉过。

  “你知道我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其他用不着多说。”

  那个男人竟在笑!像是猫存心作弄逃不出掌心的老鼠。“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来的任务。这是九百万的支票,你名下今年该得的股利。我的责任是把东西带到……”

  “我不需要。你只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我。”

  九百万哩!陶儿看看校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扬波竟把送上门的大笔白花花银子扔出去,那口气像丢掉破布烂书似的。九百万!平常抠得像什么的扬波这下竟然变得这么大方?

  “东西没交到你手,我没法交差。你要知道,我并不乐意来。”淡淡的敌意,相持不下。“爸交代……”

  “谁说什么都跟我没关联,爸爸是你的,跟我没关系,你用不着在这卖弄……”

  “是‘他’要我交给‘你’,我可不管……”男人像是蓄意在“欣赏’杨波痛苦的表情,随着他刻意加重的一字一句,扬波脸上掠过一阵痉挛。

  扬波冷冷打断棗“我说过了不要提那个人!我早就跟你们麦家毫无关系!在我十四年前走出麦家大门的那刻起,就跟麦家断得一干二净再无牵扯!我孟扬波不需要别人同情或施舍,你们以为用金钱能够弥补错误、弭平良心的不安?我知道你也并不情愿来,这一年一度的‘苦刑’根本不必要存在!我再说一次,该我的东西给我,我不需要麦家的臭钱!”

  “你尽管否认,你能够欺瞒自己多久?血缘亲情是这辈子都抹煞不掉的事实,你越逃避,心里更清楚,这事实让你很痛苦吧?”他残忍地提醒他,眼中是冷酷恶意。“钱脏吗?一点也不。脏的是人心。承认你恨我们吧!怎么不把钞票狠狠扔在你最恨的那个人脸上?怎么不敢?你怕吗?你就是怕他对不对?你孟扬波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只没胆的老鼠……”

  陶儿直想冲出去狠揍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一顿!校花强拉住她,作个警告她别妄动的凶狠表情。陶儿只能又气又急的猛瞪那个男人。她心疼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受人侮辱,她所不明白的是扬波为何任凭他言语欺辱而毫不还击?

  扬波平静地拿过他手上的支票,两半、四半……转瞬间撕成碎片飞散在街道上。

  “九百万哩!”陶儿忍不住嚷嚷!校花一把捂住她的嘴,比了个枪毙的手势。陶儿乖乖闭上嘴,用力瞪他。满腹疑问憋得她快爆炸了。

  “很好,有创意。”男人脸上的阴沉乌云可不是说的那么回事。

  “好了,你的东西我收到了。我要的东西,拿来。”

  男人坐在桌上。“烧掉了。”

  杨波整个人在瞬间全变了!他冲上前抓住男人的领子,”那男人也不含糊早有防备。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不分轩轻,两双泛着红丝、怒火上冒的眼睛不相让地对峙,那眼光是那么强烈、顽蛮,交缠不可解的宿世深仇,任谁见了都会为两人这样深浓的怀恨冤仇震慑住!那是怎样顽强的怒与怨?仿佛要穿透时空阻力,毫不留情地致对方于死地,无一丝可舒脱的空间……

  “那人到底是谁?”陶儿用力拔开校花的手掌,把他拖到一旁小声诘问;再不问她就要闷死了。

  “你不要问我啦!”校花搔头。“这叫我怎么好说……”

  “拿来!”扬波一声威力冰冷的怒吼又抢回两人注意力。陶儿校花速速趴回帘子后头。

  男人挣脱开他,站起身,拭去唇角血迹,缓缓从上衣内袋掏出张小纸片。扬波像是获得生平至宝,慌忙接过。

  陶儿努力伸长颈子想看清那是什么,可惜距离远,物件又紧握在扬波手中,根本无从窥起。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扬波的表情棗他,眼里激动着的……可是泪光?他望着手中物件的神情那么温柔虔敬,虽只是一秒间掠过而已,那神情将陶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一连串疑问引她加倍好奇。她猜若扬波的生命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曲折,这儿就是最大的传奇与私密了。

  扬波很快武装起自己。“你要怎样才肯把剩下的照片残片交给我?随你开价,只要你说得出口……”

  “无价。”男人知道自己手中握有永胜王牌,注定箝制凌虐怀恨的仇敌。“你说多少价钱能换取看自己敌人痛苦的无上快乐?我就是要这样一年一年提醒你的痛苦跟罪恶。你们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我要你加倍偿还回来……”

  “够了!”扬波沉声道,“你今天来的目的都已达到,大可痛快地离开。我没有留你的意思。”

  “只可惜你这辈子永远摆脱不了我,真是遗憾!”麦良杰在门旁停下,并没有回头。“还有最后一件事。下个月五号是爸生日……”

  “我说过了,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他和他分据房间两头,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靠近就注定爆发痛苦冲突的威胁。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回办寿宴了,他的心脏在前年中风后恶化得特别快,最近几次突发休克,医生说……”他住了口,深吸口气。“他没说什么,不过我猜他会高兴见到你。”

  “不关我的事。”扬波的手不自觉地紧抓椅子靠背。

  “我的话说到这里,随你来不来。”男人冷冷抛下最后一句话,径自离去。

  扬波不知在那儿僵着发呆了多久,他抓起外衣转身下了楼。陶儿趴在窗台上张望已不见他人。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阿波哥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天字大仇家?”她抓着校花的袖子猛晃。“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校花意兴阑珊地,闷着。“仇人吗?你是太小了,才看不出爱跟恨真正只有一线之隔。没有源头,哪来相对这么强烈的仇恨?”

  “你在咕哝什么?说白话文啦!”

  “想知道就自己去问阿波,我不当坏人。今天跟你说,明天又有理由骂我多嘴公。”

  “不会啦!说嘛!说!”陶儿痴缠顽缠。“我跟你最好了!告诉我!”

  他躲。“不要跟着我啦!你明知我这人最心软,禁不起女人缠,你再问下去我就没辙了。”

  这下陶儿追得更起劲,差不多黏到他身上去,像无尾熊宝宝那样。“说!说!说!你守不了多久的啦!
离线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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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9-04-15
六月六号,大顺之日;一早,辉煌便拉了小貂上注册处公证。小貂还恍恍惚惚地在半睡梦中流连,计程车已经在法院门口停下。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便结束。他俩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辉煌竟事先准备了两个戒指,小貂有意外的惊喜。一切明快简洁,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结了婚。

  他们从侧边小门出法院,躲在屋檐下,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她回头望望辉煌的侧脸,他在张望黑压压的天际。小貂心中升起清新的特殊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清凉的雨丝扑上她的颊。

  “请你吃冰淇淋,有没有意见?”他笑笑问她。

  庆祝新婚,冰淇淋相贺。“我喜欢!我可以拉你的手跑过去吗?”

  他反而很惊讶。“我没说过不准啊!”

  他的手宽大温厚。小貂没看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双温暖的手供我握着了。”

  “还有我在。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我的意思是说法律上的,你不要误会。”

  小貂被他逗笑了。她真的没碰过这么羞涩的大男人,一半稳靠得可撑天辟地,一半像个青春未褪青涩的孩子,且从不隐瞒他的面貌。“我很高兴跟你结婚。”

  “你哭了?”他注视她眨动的眼睫。

  “没有!”小貂急忙否认,用笑靥回答他。只有她知道那串坠进心底的酸涩;眼泪是滚烫,雨丝是冰冷,然而这实在不是个适合掉泪的日子。她初次结婚的大喜日呢!尽管有糟糕的天气,她仍希望它会是个晴朗的记忆。“我是高兴。雨打进眼睛了。”

  “我也很紧张,没结过婚。”他早就把程序排得好好的。“公证完,先去吃冰淇淋,看早场电影。可以等过两天再到户政事务所登记,反正宝宝可以安心了,不用再着急。”

  小貂勾起他的肘弯。“直冲到那个转角!一、二。三!”还没喊完,他们撒腿齐开跑。不介意那些个高高喷溅积水的洼儿,直奔路的那头,连串欢呼和笑声追逐散落的雨丝,连窜进领口的水滴都没放进眼里了……

  ※※※※※

  当那位丰腴的中年妇人走进诊所,扬波刚结束完晚间的打坐。他并不惊讶她的到来;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温暖拥抱,是妇人笑着连连惊呼他才放下她。

  “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顽皮,把红姑转得头昏眼花。”妇人坐下喘气,放下肘弯的皮包。“来,红姑看你这阵子是不是又瘦了!我上次带来的人参和鸡精你是不是又拿去送了人?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越养越瘦!”她疼惜地摸摸他的肩肿和腰背,仿佛他少了几斤几两肉她都掂量得出。

  “我壮得很哪!”扬波耍宝地展示臂肌。“天天练功打坐,保持体能最佳状态。”他奉了茶,像小孩样蹲在她面前,把话直问开了棗“红姑,我最开心见到你,可是你不能犯规,我们有过约定的,不能提不该提的就棗”

  对这聪明过度的孩子能怎样呢?一个眼神交换,何线红的心事毫无遮隐地摊开在阳光下。她无奈地开口:“不是犯规,只是这回我不能不说,红姑昨几个夜里想了个通透……”

  扬波站起身,背转过身去点上了烟。他晓得她最不爱烟味,但现在这事不重要。

  “你知道昨天良杰来过了?”

  杨波那冷淡的语气刺得人心好痛!线红一想到这两个自小被她揣在怀里疼爱关照、视若己出的两兄弟如今彼此仇恨淡漠相对更甚于不相识的陌生人,就禁不住眼泪潸潸。是老天爷存心惩罚人的过错吧?让一个家支离隔阂如此!一对兄弟彻底反目,是人的盲目与罪孽才遗祸成现今的痛苦与不幸,而这一切公平吗?又该向谁去追悔?“我问阿杰好久,他才肯告诉我,你们这两个孩子实在让我心疼,你们……”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扬波躲得更远,重重烟雾遮掩了他的表情。“红姑,不要难受。这个结局是理所当然,你不认为这样对每个人都好?你不能硬要把三个相怀恨的人绑在一起生活,会疯的!”

  “胡说八道!”线红持手绢拭泪,只是她心中积压许久的悲哀忧愁怎么也清理不完。“我真的弄不懂你们父子三个,一个模子出来的臭脾气,就是谁也不肯先低头让步。明明三个人都过得不好,还要咬牙憋着硬撑!人是血肉做的,不是机器,再倔又能撑到几时?总有撑到极限的时候……”她说到最心酸处,又是老泪如泉涌。是心焦,是忧烦!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他转身。“你不是最爱看我的画?我去拿前阵子到山上写生的几幅得意作给……”

  “我只是难过。”何线红吸吸鼻子。“你跟良杰两个小时候那么好,连便当的菜都抢着让对方吃,看到漂亮的弹珠一定买双份。高年级欺负良杰个子小,你以一挡十被揍得修兮兮还紧紧护住他;长大些了,穿同牌子的牛仔裤,一起动脑筋追校花,国中毕业同领市长奖,好风光的!看看你们现在,明明是最重情的孩子……”

  “红姑,如果你来这里就是要搬这些陈年旧事,我没兴趣听,也早就不记得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肯原谅你爸爸,可是,至少同情,好吗?”她说得好艰难。要承认这样的事实,好像拖在她心口上的一把刀,割得她鲜血淋漓!“你爸他犯过太多错误,可是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还能计较什么、还能计较多久?这些年来,他衰老得特别厉害。你也许无法想象,但这是真的,他拥有的日子可能也不多……就算看在红姑面子上,算红姑求你!阿波,你长到这么大,没见过红姑低头求人的是不?”

  杨波大大的震撼了!他紧紧盯住她哀恳的、真情流露的目光,一时之间被自己突然体会到的事实震慑得无法言语。

  是!要说这世上同他最亲爱的人,除了早逝的母亲之外,就属红姑。在他生命中最值得记忆的、如置身天堂的十年岁月里,她等于扮演了慈母的角色,给了他心灵无微不至的温暖。他拿她当第二个母亲看,全心仰慕的情感。

  红姑是麦老夫人买来的养女,等于是麦石千的义妹妹,终身未婚嫁。在养父母去世后跟随麦石千一起生活,照顾家人。她的一生都在付出与温柔对待中逝去而无怨无悔。麦家夫妇待她恩情重,她是真心把自己给了麦家,此生此身都属麦家人。

  只是从没有人知道她棗

  “你爸那人就是牛脾气、爱面子,其实他心里是想你的,你一走就是十几年,他从没有快乐过……”

  “他快不快乐与我无关!是他自己造的孽,无需别人同情。你认为我得承担他的情绪快乐与否?那么对于他给我们母子造成的痛苦、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又该谁来负责?犯错本来就需付出代价!他是不动刀的刽子手……”

  “这样说对他太残酷!他现在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个病弱、不快乐的、期待儿子谅解与温情的可怜父亲。他也把自己折磨得够苦的,阿波,毕竟他是你父亲,你知道他一直最偏爱你,你们以前……”

  “不要再提以前!为什么你们老要活在以前?”扬波暴躁地走来走去,头发狂乱。“我只承认现在,关于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宁可忘得一干二净……”

  “血缘牵连,阿波!”线红忧伤地望着比她高出几个头的扬波。“断不掉也忘不掉的!”

  “别诅咒我吧!老天!”他倚在敞开的窗子旁,让晚风冷却他激动得根本无法运转的脑子。

  “红始不要求你原谅他,我知道那很难;只要你去看看他,跟他谈谈话,这就够了,就够了!他就会高兴的……阿波,这次算红姑求你好不?失掉这次,谁知道以后

  “你是爱他的是不是?”杨波一句话终于点破了隐瞒了三十年的迷雾!他到底是忍不住。红姑的表情是最好的回答。

  她没有退缩。只是多年的酸楚秘密一朝被亲如孩儿的他点破,线红不禁激动,呐呐地,她流下眼泪。

  “这样为他用心半生,你,值得吗?”杨波轻轻问。

  “我不重要,只希望这个家好好的,他、阿杰和你都好好的。我一直怀念过去在一起的日子,到现在还常梦见,回想起来更凄凉。难道真的不可能回复以前的日子?阿波,人生真的不长,尤其你爸已经快走完属于他的这一生;他风光过、煊赫一时,而现在只是个孤单寂寞的老人。”

  “他有儿子。”

  “你跟阿杰同享他的生命。他可以失去整个世界,就是无法忍受失掉你们两个;偏偏你们俩都离开他了。”

  “良杰还在他身边。”

  “你不懂,已经不一样了。你爸已经受了苦,他为他犯的过错鞭答了自己十几年。阿波,想想红始的话,红姑知道你是个多有情的孩子,恨又如何?爱的力量不是足以化解一切?除了你爸的不是,也多想想他曾付出的一切。想想他种种的好……”

  扬波不语。在知道这样一桩久被忽略的真相后,他被红始心中义无反顾的慈爱温柔所撼动!

  没有人会知晓这样一个平凡女子生命中蕴藏贯穿如此深沉的情爱。

  已不能问值得与否;只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她这样将一生梦想、半生的情感全牵系交托在一个负尽天下女人心的风流多情男子身上?他浏览花丛数十载,独未曾正视过她一眼,而她只是默默陪伴追随、默默牺牲奉献、永远在他身后,站成安静的影子,直到最后的时刻,还是为他设想,说的是他、念的全是他棗

  是痴心还是傻气?

  比起她来,他们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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