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您听我说……（作者：吴 百 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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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知道，姨妈？今年初，我，已经被北大荒作家协会接纳为会员了。如多年来您热切期望的那样，我，已经成为一个北大荒盲人作家了。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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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些什么日子呀。1974年6月，连队副指导员护送我这个在北大荒劳动时被炸药炸伤双目的盲人回到黄岩。他找到县里，而革委会的一个头头冷冷地扔出一句“哪出的事哪负责。”一天，我就坐在自家门口，四周没一点动静，冷不防挨了一个耳光。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挨耳光。我是个完全丧失了自卫能力的盲人呀。我大声呼喊，可回答我的只有四周的静悄悄……生活原本就是这般的冷酷么？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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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10月，副指导员要回北大荒了，他含着泪代表组织把我托付给您。您只是重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收养……我收养……盲人——也是人。不说别的，就冲这我也收养。”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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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还是留？当时我没吱声。眼睛还残存着一丝光感，我要等待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眼科大夫作最后一次的复诊。这是生活给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了。去上海，是您搀扶住我的胳膊，两手使劲向上抬——您这是第一次搀一个盲人吧？动作这么笨拙。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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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咱俩默默地回到了杭州。冒着雾气濛濛的细雨，三轮车在失修的柏油路上颠簸行进。扑面的风儿偶尔把飘落的枝叶卷进车内，发出刷刷的呻吟。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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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而去，绝望而归。我的心就象这败秋的枯叶，浸泡在不尽的悲哀与凄伤之中。光明世界已宣判了我的死刑。生活从此将永远离我远去了。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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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您患癌症胸部开刀才两年──后来又开了一刀──双手稍稍举高或用力您的胸部都会撕裂般地疼痛。为此，您一星期去不了几趟菜场。您说自己买菜时缺少那么一点勇气，总是被竹篮的怒涛冲到呐喊声的边缘。但从我住下后，您却一改常规，每天清晨四点就去菜场，为的让我重伤而虚弱的身体好早日强壮，好早日能做些事。真没想到我这一住就是整整六年。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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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的日子，我每天起床，吃饭，然后坐着，象一截木头。您来拨拨我，我就起身换一张凳子再坐下。没人来拨我，我就这么坐着，久久地，半天，一天。然而，每当清晨到了一定的时刻，总会有“嗨——嗨——”声从我的心头飘浮而起，只有这时我才会离开凳子，立即扶住板壁摸到楼梯口，伸出手等着。说来也真灵验：等不了片刻您就会一步—“嗨”地登上楼来。嗨声是那样沉重，那样苍劲，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是顶流奋进的纤夫不屈的拉船号子？“嗨——嗨——”这时，我总要从您勾曲的臂膀上提过沉沉的菜篮，搭着您的肩胛走向房间。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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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白天，没了黑夜。没了希望，没了追求。我没了笑，败秋叹着气匆匆离去。寒冬逼迫，霜雪降临了，渐渐地，笑也离您远去了。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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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西北风嗖嗖的下午，您拖着患癌病的身体，“嗨——嗨——”着把房内的桌椅板凳全搬了一角。然后，您用指甲点了一下我的鼻子，逗引我去捉您。我都没了笑，哪还有心思捉迷藏。我坐在凳上不动。您又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见我仍是木头一截坐在凳上，您于是又捏我耳垂，又刮我鼻子。我离开凳子到处抓您，我总听到身后传来您发出的各种声响……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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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到底让我捉住了，我笑了。您也笑了，笑得是如此凄惨，就整个三楼的空气都在震颤。谁见过半百姨妈逗外甥玩游戏？楼下的邻居也许以为是吃饱饭撑的。此情此景，谁能知道咱俩难抑于心中的苦涩？这是场满噙泪水的游戏。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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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失眠了，听得窗外西北风还在刮，也许还夹带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吧。猛然间，耳旁传来您压着嗓门轻轻哼出的呻吟——病魔又在无情地撕裂着您胸部的刀疤了。您是个病残人哪。下午搬动那么多家具，还东躲西躲地跟我捉迷藏，您这是在用自己的整个生命来点燃我对生命的热望。而我……我真混。我为啥就不会在您面前，在生活面前笑呢？哪怕只是笑上一笑也好。我真混呀。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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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悟到了，我的脸上不应该只是愁云。我开始让自己的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我要追求生活，追求光明，更追求您所期望中的我。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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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您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的“写作基础不错”，要我象吴云铎那样写写书。我眨巴着一对盲眼张着嘴愣住了。您说：“你才这么点儿年纪，盲人——也是人。”您说完就下楼了，不久回来，把一个纸包往我手里一放：“充实的日子会使你盲眼复明的。”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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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纸包摸摸：一支圆珠笔，几根笔芯，一叠十六开白纸。当时您就手把手地教我靠几个指头摸索着写汉字。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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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盲人没了眼睛，但有手，有耳朵有鼻子，还有比健全人敏感细腻的心。”您教我挤牙膏，教我修指甲、还教我洗衣服叠衣服叠棉被……我终于摸起笔搞起了文学创作——生活向我展示出了宽阔的胸膛。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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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初春，父亲来信催我回黄岩，并说已经联系好了便车。姨妈，形影相处的六年中，您为我操尽了心血。此时，令人心碎的别离贴近，您很少开口，只是不停地下楼。买来尼龙衫，买来涤纶被胎，买来棉絮，并动手翻了件小棉袄，这些东西您坚持要我动手摸一摸，看松软不——说是我体弱怕冷。最后，您还买来一厚叠白纸。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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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的时刻终于到了！我扶住车门正准备钻进驾驶室，忽然，您把我拉住了，伸出手理理我被晨风吹乱的头发。我发现您的手在颤抖。停了好一会，您又拉拉整齐我身上的小棉袄，并拍了几拍，然后扶我跨进卡车的驾驶室。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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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我想哭却又没哭，马达声中卡车开始微微摇晃。忽然，随着噔噔的一阵脚步声，车窗飞入了您发颤的话音：“别忘了…别忘了……来……看我！”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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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佗啊——求求你施展神力，让我恢复几秒钟的视力，让我看一眼我那可爱的姨妈吧！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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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知道，姨妈？这些年来，我宛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拉着伸过来的手，跋涉于文学创作之路。搀扶我前行的，有北大荒党组织与北大荒人，自然也少不了有您，我从不敢懒惰，因为每每畏难时，在我耳旁总会震荡起您“嗨——嗨——”的哼哼。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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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来，作品写出来了。作品发表了。作品获奖了。您可别笑我，偶尔更深人静，躺在床上想啊、想啊，我会感觉后怕；盲人怎么也涉足起连好人也不敢涉足的领域？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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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初，黑龙江省红兴隆国营农场管理局党委派人邀我回去一趟，参加“北大荒精神报告团”。报告团审完讲稿，我问管局宣传部赵荣桂部长：“首长，讲顽强生活就不能不讲到我姨妈，可她是我姨妈……讲她好吗？”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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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全应该讲。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夏蓉娟同志，杭州的病残女工，六十多了，为咱北大荒的一个伤残青年呕心沥血。她是咱北大荒多好的姨妈……”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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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北大荒是富有感情的。在管局宾馆，采访过您的管局记者跟我反复述说，品味着您对他说的话： WmRu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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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好比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鸟，调养好了，却又飞走了。我真舍不得他走，想想就掉眼泪。可调养好为啥？还不是为了高高地飞……”

一篇盲文，竟让我难过地读完它，还有谁不能说，这不是一篇志者的赞文！愿天下多一份爱！多一份同情！多一份善良吧！谢谢秋卉姐姐让我读到这篇佳作！

在校对此文时,泪水不时地涌出.感动爱的伟大!感动姨妈的爱心!感动老同学的坚强!欣慰他身残志不残,终于走上成功的写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