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老弟对我发出这个振聋发聩发人深省的灵魂拷问的时候,我大大吓了一跳,因为十二万分始料未及。
8DHohhN 我似乎从未有去认真为难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臆想过时尚还在中学的老弟会为此迷茫,并且觉得活着完全没有意义,还不如死了好。
8DHohhN 8DHohhN 过了几年,他的初恋女友也就是现任夫人,同样对着我扔出了这个问题,于窗边闲聊时。
8DHohhN 我正忖度,夫妻果然有共同语言,她却告诉我,他们同学一帮,十有八九都是这么以为的,他们那一代,就都是如此迷茫的。
8DHohhN 8DHohhN 其实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参加完爷爷的葬礼回来,我晚上躲在被窝里睡不着吓得哭泣,因为想到自己死后也被埋在黑乎乎地下裹着动不了的样子。
8DHohhN 这大约算是我对人生一次严肃的思考?
8DHohhN 总而言之,因着极度“小我”的境界,缺乏为社会为国家为人民创造价值作出贡献实现自身意义的崇高生命觉悟,于是活着从来不成其为困扰我一片指甲的问题。
8DHohhN 因为我活着,一直就为了快乐。为了享受生命。
8DHohhN 8DHohhN 但是很多年前,当我每天上下班,总要路经譬如同一个烧饼摊XX摊这样的年年一日的固定背景复读着重复如一的动作表情,我不禁也曾经很无聊地思索起:他们活着的意思?——是意思,不是意义。
8DHohhN 8DHohhN 每天很早离开被窝,开始准备一天的营生,做烧饼,卖烧饼,一直到日落,天暗,收拾摊子回家休息,早早睡去,因为隔日还得蒙蒙便早起。除了过年,没有节假日,不舍得有节假日,每天日复一日地重复,没有休息,没有其它活动,没有出游,没有改变。他们也不见得喜欢做烧饼,不见得对做烧饼有兴趣、有感情,不一定得到了乐趣成就或满足,机械地重复只为这个营生可以足够他们攒起钱、养育孩子、造房子、送孩子一个家,然后终于松下气来仿佛一切都已完成地数一些垂垂老矣的单调日出。
8DHohhN 8DHohhN 那个时候我在想一些鱼类,从出生前就已经被定制好生命轨迹携带着固定的遗传密码,孵化、长大、巡游、交配、产卵、死亡,走完机械规整不需要思考和欣喜的流水线一生。
8DHohhN 8DHohhN 但是假如没有他们在这里呢?那我们就没有地方买烧饼、没有地方买很多东西、没有地方做很多事,那我们赖之的这个环境就不完整了,于是我们过得也不那么随心惬意了。
8DHohhN 所以总要有人去成为每个不起眼的背景,每个人都是或大或小的拼图螺丝,我们常常需要为了别人为了社会而活,用文绉绉的话堂皇之便是“责任”。
8DHohhN 只是我一向不吝于认为:人也需要部分为自己而活。
8DHohhN 8DHohhN 小时候我有很多位“姐姐”——没有给人想入非非的意思——因为母亲去念成人大学,父亲工作没日没夜,疑孤儿的我和弟俩豆丁,多少需要人照顾。其中一位娇姐姐,热情善良还聪慧狡黠,印象最深。相沫的那几个月里,老弟管她叫大姐姐,管我叫小姐姐。大姐姐人如其名,长得很娇美,在那个相对灰色的年代难得一见的艳丽。我脑海里永远刻着的,便是她多汁的身段裹着红褂子,瓜子脸旁飘着齐耳发,眼神闪烁迷人,嘴唇如褂子一般鲜红欲滴,笑起来特别美丽的样子。
8DHohhN 8DHohhN 几年前的那日下午我开着车,听父亲在耳旁述说她如何嫁了人,育有一女一儿,在某个镇子承包了一方鱼塘,养鱼养鸭,小日子过得也美满,慢慢驶向十多年前的记忆,想象会看到怎样的一朵依然热情的丰润。
8DHohhN 8DHohhN 有个黄色的女人在鱼塘边唤着我的小名,令人恼怒地说着我一点也没变。衣裳是黄色的,脸是黄色的,气息也是黄色的。蜡黄。见到我们依稀开出了片刻苏醒的花。
8DHohhN 8DHohhN 做着一对一的填空自然她能认得我,我也认得出她,但是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会是她、她会是这个样子。三十多岁本应散发成熟瑰丽的女人,却皮肤蜡黄暗淡皱纹丛生,头发茅草一般干枯凌乱,瘦得像块板子,眼神凄苦而疲倦。
8DHohhN 8DHohhN 这是个被生活累垮和日复一日折磨中的女人。
8DHohhN 8DHohhN 姐姐邀我上她的筏子,要划我入塘心玩耍。父亲跟着上筏,却被一把推下且执着:“不带你,不带你,你下去,才不带你。”
8DHohhN 我和父亲都笑了,些微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忒有些逼真了的玩笑可是为哪般。
8DHohhN 8DHohhN 沉默地驶入塘心,鸭声渐近,姐姐突然开了口。
8DHohhN 她说:当年她想自己做生意,后来如何如何不顺利,后来终于嫁了这个男人。
8DHohhN 她说:承包这方鱼塘有多么累,每天起早贪黑,没有走出过方圆十里,不止歇,还有孩子,丈夫也不总是多么吃苦肯干着,许多事自己操忙着,真的有累了。无论如何日子总算将将能过了,不能歇,一歇每天固定的光亮便会暗淡危险起来。目标是让两个孩子都上大学、然后成个好家,心愿足矣。
8DHohhN 她说,当年我父亲本建议她考大学,她没有听,她回乡下了,她想做生意,以为做生意有个好前途。
8DHohhN 她说:要是当年她听我父亲的,考了大学而不是回乡,那末现在的她,可能也在外面、可能也在城里、可能不会嫁到这里、可能也会有许多美好的光景……
8DHohhN 8DHohhN 我突然明白了。
8DHohhN 8DHohhN 不是玩笑,她不让父亲上筏,不是玩笑。她载我来,是个预谋。
8DHohhN 她需要一个陌生的熟悉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活生生愿意亲近、但又必然缄默两相无干的树洞土坑,来倾吐她埋藏压抑了那么久的心底最深处最真实最隐秘的苦闷、呐喊、煎熬、质问与无可躲避和遏制的不甘、追悔与渴望。
8DHohhN 8DHohhN “姐姐,有时候偶尔也适当稍微地让自己休息一下,晚上做些别的事,或者到周围走走、外头看看,可能调节了反而会更放松些更有精力,都不休息人只会越来越累,而且不快乐。为孩子固然重要,但也请多少为自己享受一点生活,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们过日子,也是为了开心不是吗。”我只能在已然既定的环境里,为她尽可能地参谋一点快乐。
8DHohhN “嗯,”她应道,我的劝说似乎奏效了:“会的,会的,我会出去走走的,等我儿子结婚了,我就出去走。”
8DHohhN 我微微松了口气,却又不免怀疑:“你儿子多大了?”
8DHohhN 她很骄傲地说——
8DHohhN 8DHohhN “7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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