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犹如此
文:白马非马
我这个人,对各种事物都很迷糊,动物尚好,不至于把猪当作羊,也不会把猫认成狗。对植物差了许多,除了当年放羊养猪认识的一些野菜和杨树、柳树、榆树、松树外,大约植物知识等于空白。但是,又十分喜欢植物,尤其是绿色植物总让我感到赏心悦目。所以,几年前,购买这房子的时候,虽然别无选择,我还是很知足的,原因就是,楼前有一棵树,一直高到我所居住的顶层的真正的参天大树。
说起来惭愧,我只知道这树每到夏天大大的叶片苍翠欲滴,给人们遮住了一大片阴凉,初春的时候又开出好看的成簇的喇叭花,到底也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根据我可怜的植物知识,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这是一棵落叶乔木,而且,到半人高处是分成南北两个大的枝桠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连理枝。树很高,当然也很高,我试过,在分叉的下部,我的两条胳膊是环抱不过来的,搬来的时候儿子还小,于是,我们两个人手拉手,终于可以环抱过来了,当时还有些兴奋呢。
去年夏末秋初的时候,一天我下班回来,突然远远地看到南侧的枝桠整个不见了,一辆卡车停在树下,几名看起来很雄壮的大汉正在向车上装树枝,而那曾经高高的、为我们撑起一个天然的遮风挡雨的绿色巨伞的树干,此时则无声地躺在了卡车上,似乎没有表情,更谈不到痛苦。
我不禁停下脚步,向正在干活的大汉探询锯掉大树的原因,得到的答复是,你们自己要求,怎么还来问?看到我一脸茫然,另一位大汉才又解释道:这树距离住户的阳台太近了,不仅影响光线和通风,还成了可能引导小偷入户的安全隐患,所以,只好应要求锯掉。看到他们挥汗如雨地在劳作,我只好说,辛苦几位了。然后又不无担心地请教:南面锯掉了,会不会影响北面的枝桠?大汉们笑了:怎么会呢,又没伤根。营养都给北面了,明年会更繁茂。毕竟人家是专家,毕竟那南面枝桠并没有伸到我的窗前影响到我家的安全,所以,我更不便于说别的,只好默默地上楼,心中却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感觉。老妻下班,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不满,问起来,我告诉她,我很担心北面枝桠的命运,因为我认为虽然像那些壮汉说的,不伤根没关系有一定道理,但我感觉很不踏实。
今年,我们依然每天为非常平凡的工作疲于奔命,春天已经到来了,却仿佛与我们毫不相干。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白天在家了,到阳台去找更换老妻抱怨了许久的坏掉了的灯泡的时候,偶然抬头,突然发现,原来春天已经来了,窗前那棵我不知名的大树的北面枝桠已经又开出了好看的粉红色的喇叭花来。这棵大树与其他许多树木不同,它是先开花的,只有在开到荼靡花事了的时候,才会长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叶片,所以,这树很有脾气,要开花就光开花,粉红一片,要长叶就光长叶,绿茵遮天,绝不互相迁就的。我这里绝对不是因为突然看到春天而如同小儿女般地伤春了,让我惊讶的是,今年的花远远不及往年繁茂,只是稀稀落落的开了一些串依然是粉红的喇叭花,但那花也显得不够精神,仿佛开的十分勉强。
我叫了老妻,一同来看。老妻感觉很奇怪,问我去年就有这担心,究竟道理何在?我突然就有一种很悲壮的感觉,给她解释道:感情,因为那南北两个枝桠在一起生活了几十上百年,别看他们是树木,其实,他们与我们人类一样,也是有感情的,那么多年相依相偎,一朝生离死别,你让北面的枝桠情何以堪?我们常说,人间真情可以感天动地,那说明天地都是有情的,树木,尤其是这样多年的参天大树,又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呢?
由此,我又联想到我的一些亲人,我的姑姑、姑父,姨、姨父,在我的许多的亲属中,属于感情最好的两对夫妇,几年前,两对老夫妇都是相继过世的,虽不能算同死,相差却都不足一个月。两家在我的老家都算得书香门第,儿女众多且孝顺出名,绝地不存在虐待老人的情况,唯一的解释正如我的姨父曾经说的那样:她走了,我心也走了。感情,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
东晋大司马桓温曾经感叹: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而今,我想,树木对于我们破坏力极强的人类来说,其实更是弱者。人犹如此,木更何堪?
听了我的话,老妻默然不语,我也不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地为那幸存的北面枝桠祝福。
2008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