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木材公司的大院里。看大门的,是一位身材矮胖,胡子很密的人。第一次见面,父亲对我说,“喊伯伯”,我扯着父亲的衣襟,腼腆地应了一声“伯伯好”。声音小得像蝇子嗡嗡,我猜,他肯定没有听清。然而他很高兴,哈哈大笑着伸来双手要抱我,一边抱,一边亲。我被他的大胡子扎得生疼,可我又不敢说,一心想,快把我放下来吧!
梅雨季节一过,家家户户都会把受霉的衣被拿出来晾晒,这叫晒箱。妈妈递给我一个木条子,叫我好好地看着,不要让鸡鸭飞上去踩踏。开始,我坐在树阴底下,翻看着父亲做邮递员时留下的画报,很是快活。谁知,没过多久,树阴跑了,把我撇在了太阳底下,晒得满头流油。这时,大胡子远远地看见我了,冲着我大喊:XX啊,快挪挪,傻乎乎地坐太阳底下干什么!也许是条件反射,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起他那扎人的胡子,哪会想到他说什么啊。我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歪着头,呆呆地望着他。大胡子急了,跑过来一下子把我连人带椅子端到了树阴底下。见到我妈时,大胡子用手点着我的头,对妈说:你家这孩子啊,真傻!.......
大胡子喜欢我的傻气,就经常逗我玩。我在家吃饭,趴在桌子上好好的,他会从后面突然摘掉我的帽子,迅速掖在胳肢窝里。当我回头看他时,他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对我说:不是我摘的,你看,我手里没有吧?这样的把戏,大胡子重复地上演着,且乐此不疲,唯一的变化,是他有时把帽子夹在两腿之间。
有一次,大胡子想了个新招,他对我说:你碗底粘了鸡屎,不信,你把碗翻过来看看啊。我把碗高高地举过头顶,看了看,没有。大胡子哈哈大笑不止,一边笑,一边对我爸说:这小子不傻啊。我爸总是接着说:不傻,也不精道。大胡子一听,手摆得像风吹的荷叶,说:傻点好!傻点好!
每次出大门,我都要躲着大胡子,我怕他的胡子扎我。所以,只要我看见他手捧着大搪瓷缸子坐在大门口,我就不敢出大门,我会靠着墙蹲在那里,时不时地探出头来观察一下,等他一进屋,我就飞快的跑出,直到认为就算他出来追也追不上了,才敢回头看看。一般情况下,大胡子会佯追几步,他一追,我就跑,他一停,我就停。他咧着大嘴巴,指着我说:你这傻小子,看你还回来不!他这么一吓唬,我真的愣了,是啊,我还得回去啊。
现在想想,过大胡子把守的大门,真跟过“鬼门关”一样。好在时间不长,我们家搬到了水利局大院。
童年的我,是孤独的,不是随着父亲东搬西挪,就是住在医院里看病,或者被父亲牵着小手在坑洼不平的河坝上散步。几天前,陪父亲洗澡,休息时和父亲聊起了这段往事。遗憾的是,父亲也记不起大胡子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是江西人,姓孙。
端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