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锦鸣 （独家授权，谢绝转载）］
末篇：心灵的涅槃
遥远的星空里有一颗属于她的星星。美丽与哀愁，在瞬间随风而去。真的有灵魂吗？但愿相信存在。凤凰都可以涅槃，何况一个鲜活的生命。
秋夜，空旷的山野蛙声一片。没有如洗的月光，远离城市的灯火，天上的街市繁星点点。今日恰逢“秋分”时节，酷暑正在消退，清凉的秋风似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拂去人们一天的劳累。西边起伏的山峦静静地俯视着东方墨色的大地。就在这山脚下的一片烛光里，凝云静卧在万花丛中。
哀乐低廻。
经过殡仪馆化妆师的精心化妆后，水晶棺中的凝云显得是那样的美丽安祥。殡仪馆的郑新征尽力为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选择了一间中等的房间作为灵堂。思绪虽紊乱，却感到责任重大，我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指点着儿女和亲戚朋友们布置凝云的灵堂，不放过一个细节，唯恐挂漏于万一，亵渎了凝云那圣洁的灵魂。
按照凝云的遗愿，我召集全家又作了一次仔细的研究，大家一致的意见是留下骨灰，以供子孙后代永久的悼念。凝云是为了我才提出不留骨灰这个要求的，而我必须为她寻觅一处安息之地，只有这样，我的心灵才会有所安宁。至于追悼会之类，决定作些变通：不开追悼会，举行一次告别仪式。这样，既遵守了她的遗愿，又了却了我的心愿。
是夜，殡仪馆里灯火通明，郭耀明夫妇、林明夫妇、蔡加辉、童少华……等朋友们陪着凝云来到灵堂。我的所有亲属也都来了，凝云的姐姐、表姐们以及肖泉村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来了，大家都要为她守灵。我留下我的几位亲戚，请朋友们都回去休息，并感谢他们一片深情厚谊。朋友朱理河、徐道友执意要陪我留下守灵，直至天明。
仰望星空，问苍茫大地，我不禁思绪万千。在宇宙的时空中，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不同信仰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年轻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所说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们这一代人，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都坚信这一点。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但是，我仍然相信。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为社会、为事业、为家庭、为所有的人……凝云这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业绩，没有惊天动地的举动，也没有……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是丈夫的妻子，是儿女的母亲，她仅仅是遵循着一个传统的理念：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尽孝道、妇道，相夫教子，既平常，却也伟大。她奉献了自己，因而她的人生意义也得到了体现。如果有人认为只有英雄人物的人生才有意义，那么人类存在的意义又何在？
凝云向来处事低调，从不张扬。为此，我决定对她的离世不发讣告，丧事从简。但是，许许多多的朋友、同学、战友还是得知噩耗，纷纷自发前来吊唁，以致于原先布置好的中型悼念室已容纳不下众多的挽幛、挽联和花圈花篮，不得已只好迁往大型悼念室。灵堂上方，悬挂着她面露微笑的遗像。两边，是我亲撰的挽联：
风雨人生如雪如梅亦洁亦雅
逝川岁月为公为家无怨无悔
9月26日清晨，凝云生前的工作单位——台州市财产保险公司领导班子全体成员来到了殡仪馆。台州市的各级领导来了，凝云的同学、战友、同事、朋友，还有我的朋友都纷纷赶来了，为凝云送行。我的好友陶冬生为我操办着这一切。上午9点，在低沉的哀乐声中，开始了告别仪式，大家纷纷向凝云的遗体鞠躬致哀。我扑倒在她的灵前失声痛哭，最后一次凝视着她的遗容，喃喃地说：“凝云，你走好啊”，再也不能自持……
很快，她将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荡在茫茫天地间。三十年恩爱，三十年情缘，就在这渺渺之中成为阴阳两隔。
佛教上有涅槃之说，意谓脱离一切苦难，进入自由无碍的境界。又故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喻。我虽不是佛教徒，我又是多么希望人在涅槃后，其灵魂能够重生。佛教虽然是出世的，但它总给活着的或逝去人以希望。我是无神论者，此刻，我却又成为有神论者。
……
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精神怠倦，夜不成寐、茶饭无思，儿女们忍着失去慈母的悲痛反复劝导着我。我的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凝云娘家的亲属们也都纷纷前来抚慰我，我的朋友们遵照凝云对他们的嘱托，百般地为我排忧解难。我与凝云的共同好友，现居杭州的大学教师章雯燕女士，专程来到凝云墓前，献上了洁白的百合花，并与我促膝长谈，希望我尽快走出困境……所有这些，都使我难以忘怀，并时时感念着。
无数个夜晚，我的耳畔总是回响着那首《远情》的歌声：
……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
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
我的一生，虽有坎坷，但也无大起大落之境。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家庭突遭变故，是我人生的最大不幸。诚然，人之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无生何来死？无死亦无生。我想，所有的人都会有痛失亲人的经历，只不过感受不同而已。
2006年10月10日，是凝云入土的日子，我独自坐在窗前，写下了《诔文》：
丙戌仲秋，时值秋分。君染疾时日，终因回天乏力，殁于戌时。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嗟乎！念天地之廖廓，叹人生之无常。
窃思君自临人世，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然长于山野村居之壤。肖泉寻趣，雁鸣踏青。戏白鹅绿水，听秋蝉蛙鸣。及年长，敏而讷，慧亦秀。同学少年，红中飞飏；青春结伴，韶华流金。咏霞飞云蒸，叹月明波清。昔岁月峥嵘，遂远徒西陲。大漠狼烟雪暮天山，戈壁冷月剑仗昆仑。虽弱躯而不倔，然长歌亦非泣。掬清泉以泽陌阡，剪春风以沐芳园。空濛兮烟云，渺宇兮风霜。及，老大还乡，巴巫襄洛。续图他日之志，再承旧业创新。殚精至贤，躬耕宵日。相夫教子，堪似慧德。以辛酸苦辣自蓄，似欢颜嬉乐共娱。
呜呼！天道无循，红尘陌路。世态纷纭，半生尘里。曾言琴瑟伴白首，谁信膏肓抱绝疾？道是山无陵夏雨雪，却乃江无竭命绝衰。“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岂言夕阳无限，始信广寒圆缺。山水飒飒，花木萧萧。沧海迷家，风尘失伴。银汉渺渺谁架桥？一碑更比天际高。锦书难捎，佳梦空劳。眼角眉梢，此情何了？
嗟夫，居鸿濛，处寂静。闻笙歌兮桂岩，聆天籁兮兰渚。祈天年之安谧，颂乾坤之三春。嗟吁！灵兮魂兮，永无销声。
傍晚7点，我来到空旷的田野上，沐浴着习习秋风，点燃了这诔文，遥寄哀思，祈祷凝云在冥冥之中心灵的涅槃。
2006年12月4日深夜，皎洁的月光铺满大地，我铺开洁白的纸片，开始了本书第一章的写作。第二天清晨，我登车前往宁波栎社机场，乘飞机前往云南，飞赴我心仪已久的被人们喻之为世外桃源的圣地——香格里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