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每天夜里我仍然听到磨房里石磨转动的声音以及看到轻衣穿着花衣裳,梳着两条冲天小辫,站在河边一跳一跳的样子,让我彻夜难眠.
--------题记
我最近一次见到轻衣的时候,是在苏州的集市上.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她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虽然她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的手上有块红色的胎记,可是她已经认不出我来了,这不怪她,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小,不怎么记事儿.
以前,我们住在宁波乡下的时候是邻居,她家是做豆腐的,每天天不亮,她家的磨房就开始吱吱扭扭地转起来.然后我爹就把我从热呼呼地被窝里拎出来,开始练那该死的武功,直练到磨房里的声音停止,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那时候,我特别恨她家磨房的声音,寻摸机会就想把她们家的石磨给拆喽,机会到是有,可惜没那本事.那巨大的石磨比一个小孩子芽子沉多了也大多了.
我爹是衙门里的捕快,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抓人,再就是以折磨我为已任.其实我知道他在衙门里干得也不是受人待见,每天被幺来喝去的,所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抓个什么重要的逃犯立功.那样他就扬名立腕了,再也不被人小瞧了.
每天晚上他跟轻衣的父亲在喝酒的时候都跟我说:三儿啊,你要好好地练,将来长大做个武功高强的捕快,不对,应该做捕快头.然后两人继续喝大酒.
其实我对做捕快头倒没什么兴趣,那时候,我最大的兴趣就是去河里摸鱼儿,在林子里打鸟儿.每次去的时候,轻衣都跟着我,手里拿着网兜,站在河边,穿着小花衣服,梳着冲天的小辫,一跳一跳地很急的样子.我摸到一条就扔上岸,她就抓住扔兜里,然后很兴奋地告诉喊这条大那条小等等.
河里没有多少的鱼儿,运气好的时候,能抓上两条三条的就不错了,然后我们再去林子里打鸟儿.每次我都把战利品分成两分,一人一分.其实我在骨子里是希望她们家有了鱼儿和鸟儿吃,就少磨点豆腐吧.
但磨房里的声音仍旧在天不亮的时候响起,而且每天天一亮轻衣娘都会给我家送来一盘豆腐,她家的豆腐一点也不好吃,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家的豆腐开始变得好吃起来,而且也开始变得好卖起来,生意越来越好.
于是磨豆腐的时间越来越提前,我也越起越早,常常我都是闭着眼睛练着那些看来毫无用处的花拳绣腿.
一年以后,在我父母双亡时,我离开家乡投奔千里之外的二叔,他是木匠,于是我开始跟着他学做木匠活,每天天不亮的时候我就已经起来了,多年来已养成习惯,仿佛睡梦里我都可以听到石磨转动的声音和看到轻衣穿着花衣服,梳着两条冲天小辫一跳一跳的样子.
很多年以后,我对家乡的记忆除了轻衣的两条冲天小辫,再就是石磨转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在离开二叔以后,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乡,但是轻衣家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两座空落落的小院,破败不堪,父母亲的坟墓上已经杂草丛生,我在坟前睡了一宿,然后找到父亲的老同行们,谈谈往事,聊聊父亲的生前,然后与他们道别,背上行囊,走街串户,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涯,这一走就是四年.直到我在苏州的集市上看到了轻衣.
轻衣家还在做老本行,当她把豆腐卖完以后,就开始收拾摊子回家了,于是我跟着她找到了她家,并想办法在她家隔壁租了房子住下来,我又开始在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听到了久违的石磨转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轻衣的父亲已经老了,不认得我了,因为我留了很长的胡子,象个老头子,当我把精心制作的一对红木椅子送给他的时候,他欢天喜地地收下了,而且从那天开始每天都送我一盘豆腐吃.那些豆腐只要尝一口,就知道好吃不好吃,好吃的时候我都不舍得吃,放在一个坛子里保存起来,等坛子装满的时候,轻衣家就出事了.
出事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睡.我从后门进了轻衣家里,站在院落里那棵老槐树下,五月的微风里,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朵,芳香四溢.
天很黑,有微弱的星光,然后我看到轻衣和她父亲从后门进来,蹑手蹑脚的,手里提着包裹.两人直奔磨房,我听到有水声开始响起,然后我就打开了磨房的门.两个人很惊慌地回过身来.轻衣的脸色惨白如水桶里那两个惨白的人头.
轻衣的父亲拿出一把匕首向我刺来,他穷凶极恶的样子跟十多年前没有两样,但却被我轻易的打掉了,我不再是十年前手无寸铁的孩子,也不是喝醉酒的醉汉.十几年了,我永远无法忘掉那一幕,当我半夜里从茅房回来的时候,在后窗里看到了我地父母倒在血泊中,于是我立马翻墙逃掉了.
在轻衣父女两人被抓起来以后,所有吃过她家豆腐的人都在呕吐,人脑豆腐你吃过吗.如果没有,你可以到苏州到轻衣豆腐房尝尝.
我在父母的坟前,烧了黄纸,告诉他们我已经为他们报了仇,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每天夜里我仍然听到磨房里石磨转动的声音以及看到轻衣穿着花衣裳,梳着两条冲天小辫,站在河边一跳一跳的样子,让我彻夜难眠.